蒲文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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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群不听话，调皮捣蛋、东奔西走，气的母亲咬牙切齿。
“真是怂！没想到又要放羊！”
我的生命，与羊关系密切；父亲属羊，现在养一圈羊，我出生时一样有一圈羊。
时光回到36年前。我出生前一个月，漫山遍野金灿灿，村民们笑容满面，打招呼都是：你家收了多少了？以收麦多少论英雄；人们已经忘记天气的炎热、忘记身体的疲倦……
孕妇也不得闲！母亲挺着大肚子，赶着全家割麦的脚步起床，来不及吃一口馍馍，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扛着一张臭嘴”赶羊群出门。母亲八岁被定亲，九岁学做饭，十三就担水，十五会割麦，十七便完婚，今年刚好十八；身子单薄，满脸稚气；小时候，外公让她去学校，但被老师打了一次板子，就不了了之了。母亲的脾气，一度温和，不爱生气，季节里的她的容颜，总是如沐春风。
那时候，满世界都是庄稼，路极窄，凹凸不平，有的地方仅有一抱宽，两边都是一块块的或玉米、或小麦、或胡麻……总之你得保证羊群不害人。如果不小心给羊群吃了庄稼，那可不得了！小脚老太太就会找到你家骂你，如果不知道是谁家的畜生害人，她就会圆规一样站在村子最高处，骂一个中午，让一个村子都不得安然！
按照与同伴提前说好的线路，母亲把几十只羊赶往离村5里地的荒山，那里距离周边村子都不近，是一片荒山；当然，山脚下还是有人开荒种了庄稼。
笨重地坐在山头，不等微风吹干汗水，羊群就钻进沙棘丛，或者原路返回三百米，吃那些金灿灿的小麦；母亲求同伴牧羊姑娘，让她帮忙赶一下馋羊；她却说，我刚刚赶过一次，公平起见，你还是不要求我吧，我是不会去的。母亲知道她会这么说，但还是见天地求她；因为拖着足足9个月的我，穿越沙棘丛和爬山几百米确实让人恐惧！
母亲撑一下赶羊鞭杆，细细长长的鞭杆弯成了田鼠弓，差点折断。站起沉重的身体。旁边就是沙棘丛，沙棘树满身毒刺，密密麻麻；仔细钻进去；母亲的双腿总是血珠子乱滚，还有给毒刺刺中肚子的经历。那一点点的白癜风一样的痕迹，现在都清晰可见！
因为此事，我质问过父亲；他却笑着说：那时候的女人都那样！没那么娇贵。你不是好好的出生了吗？只是……唉，都是命！想想现在，女人生孩子，自打怀孕，就要去医院检查，临近生产，还要住进医院，医生随叫随到，丈夫寸步不离，公婆鞍前马后，皇后娘娘都没有的待遇！我就倍感对母亲不起了……
中午回家，母亲还得做饭。一个6口之家的饭！大西北的偏远山村，面条为主，一根一丈长的擀面杖，在案板来来回回几百次……母亲震得胳膊发麻、震得头昏眼花！
五黄六月的割麦人，吃完就午睡；可母亲，还得洗锅刷碗！
不等洗完，放羊的同伴就已经等待在厨房门口了……
只有夜幕降临，母亲才会毫无顾忌的休息！可是我，却偏偏不让她休息！发神经似的拳打脚踢母亲的肚皮……我心想，母子连心是真的吗？
我出生当天，家里正忙着晒粮食；母亲坐在门口，固执到不可思议；还想搅粮食！我听得都不寒而栗！万一给粮食滑倒，可怎么得了呀？幸亏奶奶有眼力劲儿，果断拦阻了她。
午饭过后，母亲忽然肚子疼，剧痛难忍；但她，宁可痛得流汗、痛得满地打滚，也没有告诉奶奶她肚子疼！奶奶见状，就火急火燎请来了村医；幸亏村医是我家邻居哩！那时候，我家很穷，这个村子很穷，这个国家也不怎么富裕；农村女人生娃娃啊，与母羊产羔无异，听天由命……
我出生在一间小小的瓦房，四壁给太爷爷的火炉熏的黑魆魆，闻得到焦味儿，只有一个一米见方的窗户，瞒着塑料纸，明明亮亮，让人心情舒畅。
我哭着来到了人世间。小臂肥嘟嘟，大腿圆鼓鼓。
村医把我放进洗脸盆，双脚就吧嗒吧嗒蹬，泛起一朵一朵的水花；母亲却大汗淋漓，乌发如刚刚浸过水，说一句话的力气都不剩！母亲因为没有吃午饭，加之小屋密不透风，还有火炕如烧锅；她逐渐地陷入昏昏沉沉……听别人说话，就像他们都被装进一口缸。
幸亏村医警觉，一杯糖水，母亲才逐渐恢复了意识……
还差两天才满月，奶奶就让母亲去捣辣椒面。迫不得已，母亲便捣一个下午的辣椒面；旋即觉得腰酸背痛；现如今，母亲每每坐一会儿，就说左边的腰像针扎！
多年以后，我大学毕业；母亲喜笑颜开说：可以享清福喽！
好景不长，工作3年余，我就给医生确诊为不治之症……
此去经年，父亲迫于生计，买了一圈羊；母亲偶尔帮忙放放羊；调皮捣蛋的羊群，让她想起我出生的那些岁月……虽然现在，乡村公路自悠悠，出门就是一片片荒草萋萋，根本不需要提防馋羊吃庄稼，也没有人命令她做事，更没有身体上的负重；可她为什么向往过去？
我的不治之症，是上天的有意安排吗？我的母亲还不够苦吗？
一只羔羊下颚浮肿，宛如一颗鸡蛋；母亲忧心如焚，拿热水给它敷；羔羊惨叫，羊妈妈闻声奔跑而来，用嘴巴舔舐羔羊；母亲敷罢，羊妈妈就把屁股调到了它面前；羔羊跪地，嘴巴嘬一口，因为疼痛起身离开了；羊妈妈怅然若失。
我仿佛回到了刚刚出生时；离不开母亲；吃喝拉撒睡，都得依靠她！但为什么母亲单手抱不起我？为什么母亲乌黑靓丽的长发变成花白的一团乱糟糟？为什么我的眼神满满是忧郁？
我不敢让母亲了解渐冻症！也幸亏我的母亲目不识丁！
我的母亲，天天盼望着我的奔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