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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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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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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场江南的雨

抵达杭州的第二天,时令刚过了立夏,大雨就这样不期而至,呆望着窗外的雨,我的思绪开始变得零乱起来,在我终于可以再一次抵达这个城市的时候,城市里已经没有了我可以去看望的老人。

关于杭州的记忆和年轻时的父亲有关,杭州是父亲每年回老家义乌的必经之地,这里是他的一个驿站。那时候,远离浙江在青海工作的父亲是多么想念他的家人和他的江南阿,以至于每年春节的时候他都会弃我们而不顾,独自奔往千里外的浙江去看望他的父母。那时候,爷爷奶奶尚且在世,父亲回去待一半个月就得匆匆忙忙地赶回青海。那时候,绿皮火车走的很慢很慢,已经记不清是三天两夜还是两天三夜的行程了,父亲只坐得起火车上的硬座,而且他还要看护好自己的一只浅灰色的大旅行包和一个从老家挑回的上面写了名字的竹筐。

旅行包里,一定会装着几床华美昂贵的杭州被面,是父亲单位的同事们托父亲从杭州买回来的,绿色和红色的、普通青海人不曾见过的高档织锦缎被面就这样经父亲的跋涉进入大院里的青海人家。在那个年代,织锦缎被面算得上是普通家庭拥有的最高档的物品了,多半人家都会留着被面以做子女结婚之用。旅行包里,一定还有一些来自江南的食品,甘蔗会被削成一段一段的,装入一个铁皮箱子带回来。奶奶亲自做的麻糖,用糯米花、红糖、花生或者黄豆加工而成的一种食品,也会随着父亲一路走来被塞进我们贪馋的嘴巴里,还有极少一点糯米做的糕点,千层片之类的,虽然不是很多,也还是可以供年幼的我们解解馋的。竹筐里,一定还装着一些米粉干,用稻草捆扎好的义乌米粉,煮着吃炒着吃都很美味,一定是爷爷奶奶顾怜远在青海的我们而特意去买来要父亲不远千里带回来的……年轻的父亲就这样用竹竿挑着他的行李包和装满东西的竹筐,从西到东,再从南至北,他去了又来,来了又走,竹筐里挑回没见过面的祖父母对我们几个孩子的牵挂,也挑着工作于青海的父亲对家人、对义乌那个遥远的小村落的思念。候鸟一样不计辛劳往返奔波的父亲啊,关于那个年代的回忆总是那样的绵长和难忘。

而杭州,是父亲每年回义乌的必经之地,杭州城里,居住着父亲的姐姐我的姑姑。

姑姑曾经是纺织厂的女工,姑姑生得矮小瘦弱,却无比的精干和利落,有着他们那一代人吃苦耐劳勤勉朴素的特质。在长大以后我曾不止一次在路过杭州时寄居在姑姑家的沙发或者小床上过夜,她的家逼窄、拥挤,却是我和父亲的温暖驿站。我记得我曾经百无聊赖地徘徊在姑姑家附近的小巷子里,看陌生的人和景。我记得姑姑不止一次陪着父亲去商场里购买织锦缎的被面,父亲曾从杭城给我买回来一块绿色的真丝布料,也是姑姑帮着挑的。我记得姑姑曾经带着我在武林门附近的街上流连,只为了要给我买一件合适而又不贵的新衣服。我记得她在回义乌时叫妈妈(我的奶奶)的声音,带着点江南女子的娇俏,撒娇一样的音调我却无论如何都学不会……当我最后一次见到姑姑的时候她已经80多岁了,满头的银发却依然精神矍铄,她亲自去火车站接我们,一路公交出行,舍不得麻烦子女开车接送,也舍不得打车。精干、瘦小而利落的姑姑下厨做了时令小菜和烧鹅款待我们,看着来自远方的亲戚心里无比地欣慰。虽然我们只待了短短的一天时间,却依然有温暖和亲切的感觉,以至于我们对杭州这个原本陌生的城市生出莫名的好感来。

姑姑的家虽然拥挤,但数次去留给我的记忆却始终朴素和温暖,那些曾经是纺织女工的姑姑用缝纫机拼织出来的棉布床单,好看极了,又舒适,让我多么地喜欢。房间里一个一个的小箱子堆得整整齐齐的,是勤劳善良的姑姑节俭了一辈子的见证。姑姑的子女们散居在杭城的各个角落里,虽然偶尔也会遇见,但是交流并不很多,只听说其中的一个居然因为疾病已经先父母而去。

……

现在,此时,大雨中,我举着伞走在杭州西溪湿地的一条小径上,两旁是各种的树和野花,树木的深处是碧绿色的池塘,这是多么美丽的江南景致,这雅致的江南风情,孕育了多么聪慧灵秀的江南女子。我在一处木亭子里停下观雨,碧绿色的池塘水中,一朵又一朵的涟漪有规律地一圈圈荡漾开来。雨中青翠的竹叶、红色和紫色的浆果、白色的花朵、各种深浅不同、形状各异的树叶,在雨中欢快地摆动身子摇曳着,畅快地迎接着这饱满的初夏的雨水。随意走进湿地公园景区中任意的一个小院落,可以看见青石板的地面缝隙中居然也会长出来一些绿意盎然的小草,虽然细小得惹人怜爱,却自有一番江南的韵味。这里草木葱茏,春水妩媚,别有一番灵秀和灵动的气质,这里是我喜欢却又不得不离开的江南。走一段时间便会看见一座石拱桥或者是木桥,古朴而雅拙的桥会带给人很多的遐想,在雨中,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他也曾经是一座桥,牵系起西北和江南的思念,牵系着父母和子女分居两地却不能经常见面的哀愁。

在三十多年前,我的爷爷去世了。十多年前,奶奶去世了。再后来,我见过姑姑最后一面的第二年或者是第三年,姑姑也去世了,同样年迈的父亲代表我们汇去全家人的心意。因为和姑姑的子女们并无过多的交往,甚至连电话号码都不曾保留,就这样日渐疏离成为被岁月遗忘、没有了共同记忆的陌生人……终于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可以牵挂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们和江南的距离也越来越遥远。就这样,江南成为我心中一个古朴的梦,一个曾经和我们有过某种关联,但联系却越来越少的一个地方。

记得朱晓琳曾经唱过一首歌:江南人,留客不说话,只有小雨悄悄地下……我静悄悄地走在西溪湿地的小路上,感受江南初夏的景致,感受杭州闹市中的清雅,这是一个处在喧嚣城市里的安静角落,这个地方,年轻时的父亲和姑姑一定也曾经来过,他们一定也曾经顶着暖阳或举着雨伞在这些幽静的小路上寻寻觅觅,走走停停。江南雨,总是这样断断续续,停了再下,下了再停,缠绵悱恻的细雨打湿了多少旅人的思念,就这样一些过往的记忆变得逐渐清晰起来,那是关于父亲那一代人和他的故乡的一些琐碎回忆。而今天走在这里的我,是被眼前的江南遗忘了的一颗小石子,我的家已在千里之外的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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