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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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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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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亲

  换亲又称“交换婚”,是指男子以自己的姐妹给女方的兄弟做妻,以换取女方作为自己的妻子,这多系贫困之家不得已而为之的方式。虽说在《婚姻法》里,换亲属包办婚姻,是违法的,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晋蒙交界,我们这个穷乡僻壤还是屡见不鲜。我三姨就是给我舅舅换亲的。

 我姥姥生了一儿三女,舅舅为大,母亲为二,姥爷是个只通一点路的半瞎子,用我妈的话说,“你姥爷是个小眼眼”。老爷基本没有劳动能力,多少会点唢呐活儿,碰上个婚丧嫁娶的能挣顿饱饭,大多数的日子以沿街乞讨为生。全家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住房四壁通分,下雨漏雨,下雪漏雪。母亲常常忆苦思甜,“妈现在就算活在天堂了,现在这社会好,可喜的吃啥有啥,看我们小时候恓惶的。”母亲开始重播一段苦悲情剧。

 姥爷眼睛不好,母亲就是姥爷的一双眼,一根打狗棍系着父女俩一前一后,走门串户,讨吃叫街。如果要到的是莜面窝窝之类的饭就让母亲吃,如果要得是稀饭就姥爷吃,母亲也舍不得吃饱,留着给家人吃。这样的日子对母亲来说还不算太苦。在我母亲十二岁,三姨三岁时,是个十一月的大雪天,姥爷肺病撒手人寰。出灵那天,四个孩子连一线白孝布也没钱披挂,母亲穿一件大皮袄,光着下身,穿一双没脚后跟鞋,还是别人穿的实在不能穿了给的,跪在棺材旁的雪地里瑟瑟地蜷缩着。二姨穿着别人救济的薄布衫,还是红色的,年龄小不懂事,大雪天来回跑。三姨浑身没有一根线可挂,出不了门,在炕头上围着。也许是苦到极致也麻木了,母亲一声不哭,围观的婶子大娘们抹眼泪叹息:“苦根根结那苦蛋蛋,哭你大大哇 这下你可更恓惶了。”母亲便嚎啕大哭。

 姥爷去世第二年,姥姥带着三姨改嫁,舅舅和俩妹妹相依为命,我妈十三岁顶个壮劳力,在农业社劳动挣工分,每年挣得工分扣去头一年的”往来”账,所剩无几。到开春连糊糊也喝不开了,就去大队借,一进村主任家,作难的说不出话,一个劲地哭,主任便问,“又吃不开了?”我妈点头不能语。借回半口袋疵谷黍,熬糊糊艰难度日。恶性循环,年年吃的是牲口看见都摇头的杂粮(土,草籽等夹杂的粮)。到了冬天,家冷夜长,母亲和二姨就去隔壁婶子家炕头上暖脚,到人家们睡觉时,才跳过院墙回家,家黑房烂,堂屋没窗户,像睁着两只黑洞洞的大眼睛,不敢进堂屋,架耳窗直接跳在炕上。没铺盖,脱下大皮袄盖上,炕凉,腰不敢着炕,拳头支着腰,像跷跷板似的熬天亮。

 眼看舅舅过了娶媳妇年龄,娶媳妇那是天方夜谭,白日做梦。母亲打算给舅舅换个媳妇,以续香火。看过几家,人家都嫌舅舅穷的不像个人家,掉头就走,没了下话。母亲无奈成了家。

 又过了几年,众人把给舅舅换媳妇的目标转移到我三姨身上,那年三姨才十二岁,在继父家上小学四年级,对结婚懵懵懂懂,对换亲更是像听大人们讲鬼故事,好奇又害怕。三姨的继父不愿意,好歹拉扯了十来年,也许是不舍,也许是想要十来年的抚养费,众人商议,应承下五百块钱,便把三姨赎回了舅舅家,三姨像是一个圈在圐圙的羔羊,活泼乱跳地等待宰割。一边上五年级,一边等待合适的换亲人家。

 三姨十三岁那年,有一家家庭条件跟我舅舅家相仿,也是穷的干干净净,父母双亡,兄妹几个相依为命 ,男的比我三姨大十二岁,女的比我舅舅小十来岁,反正女的岁数都小,这门亲事不成也得成,双方协议各自给自己的妹妹缝一身新衣服,就算是对自己妹妹给换媳妇的回报。至于像别人家女儿结婚的一切的一切,一应俱无。这样两家就算定了亲,等待两个女孩再大一点完婚。就这一年,学习优秀的三姨不得已辍了学,回家等待长大,去完成传宗接代的艰巨任务。

 舅舅们辛堡村离我们村一里多地,两村鸡犬相闻,女人骂街,牛羊倌撵群也相闻。三姨比我大七岁,几乎天天跑去我们家跟我玩,我也常站在村口瞭她,人瘦小,衣服不合体,裤腿袖子随风摆,像谷黍地的吓雀人人。三姨喜欢我,跟我最亲,常侍弄我那三根黄头发,把我打扮的像哪吒三太子。还给我当老师,教我写字,算术。在我上学前,简单的字,算术基本都会了。

三姨十五岁那年,双方商定完婚,母亲在煤油灯下为三姨缝婚服,看看熟睡的三姨,眼泪一滴一滴渗进棉衣里。没有婚礼,没有祝福,跟在一个比自己大十二岁的男人身后,三步一回头,像是出门走亲戚般出嫁了。妗子也跟舅舅过了门,各自抱劳自己的穷光景。

 三姨夫是大同矿务局煤矿工人,那时交通不方便,一年回娘家一两次。每次回来,三姨穿得光鲜亮丽,我们全家认为三姨过得挺幸福,虽然三姨夫岁数大,起码不要起早贪黑背着太阳在庄户地受苦。三姨也是强颜欢笑,她说她想我,想亲人,对自己的遭遇一字不提。后来才知道,三姨过得并不幸福,三姨夫脾气暴躁,再加上三姨头几年不生养,三天两头挨打,后来有了孩子还是挨打受气。听三姨说,有一次搅莜面拿糕,不知道是真的没搅熟,还是三姨夫故意找茬,把一块刚出锅的拿糕掇在三姨脚上,烫起一片灰疱。三姨想过轻生,想过放弃这段婚姻,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想想自己的哥哥,孩子不能没有娘,自己离婚,哥嫂也过不下去。眼泪与委屈一并咽下肚,继续熬自己的苦日子。

 三姨现在五十多岁,已儿孙满堂,人漂亮,也显年轻,跟三姨夫走在街上,陌生人以为是父女俩。三姨夫提前退休,他的坏脾气也跟着退了休,像脱了胎换了骨似的。有时候我们坐一块拉家常,三姨夫感慨,“你三姨那脾气好到天下无敌手,我这光景全凭你三姨。”我们几个外甥趁机为三姨“翻案”,揭露三姨夫的“罪状”,三姨夫也是露出一颗大金牙,嘿嘿一笑。

 三姨笑笑说:“你三姨夫那驴脾气就像刚从野地捉回来的野兽,没经调教,后来硬让我感化的变成人了。”

 三姨在一段不顺心的婚姻里,她没有放弃,选择了隐忍,用人生最浓的底色——善良去感化去保护身边人,她的坚韧,她的善良,他的理智又是多少中国普通妇女的真实写照。

 但愿我三姨后半辈子幸福安康,也但愿”换亲”这个扭曲的婚姻不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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