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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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玲
一
刚过完十五，阿兰、阿梅、阿萍就张罗要聚，我说这一年一年的见了面就是喝酒，也没有什么新花样。三个女人一起向我开火，你想干啥？我说年龄大了有点喝不动了。就你一个葱花，敢不来！阿萍在微信里发了个敲打脑壳的锤子。
我一定得去。她们是40年前在A厂工作的同事，我入厂时20岁，她们只有十七八，都是踌躇满志的热血青年。A厂当年从沈阳市整体迁移到本市，厂里有五六百职工。她们的父母也都在A厂工作，都是沈阳来的，三个女孩自然是当年厂里最时尚的，带着大都市的现代潮格外抢眼。她们都是大仓库的保管员，也就是说她们是借父母光参加工作，干的是最轻巧最体面的工种，而我是一个本地分配的待业青年，干的是又脏又累的锅炉工。不过，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奇妙，改变命运的时候可能你自己都没有感觉——那一年，厂里安排20几名青年去交通职工学校参加脱产一年的“双补”学习，我和她们被分在一个班。毕业后，她们又回到大仓库，我被留在厂机关行政科，也就是大仓库的上司部门。
我们自然被人们看做是“有故事”的小帮派，我幸福并快乐地游荡在女人堆里。当然，也没少得罪厂里那些羡慕嫉妒恨的青年男女。不过，随着计划经济的结束，我们A厂也由于人员过剩、设备老化、管理落后等诸多原因，没有了市场竞争力而逐渐失去往日的风采，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成了全市第一家破产倒闭的企业。
二
要是没有亲身经历，我想没有人能体会到离开A厂时那种欲哭无泪的感受。记得两年后，当我开车路过已经面目皆非的A厂大门口，那里变成了一个临时路边小市场，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站在一个带塑料棚的小推车旁边叫卖，那久违了的老沈阳声音仍然还那么温馨——高粱米水饭小咸菜！是桂阿姨！A厂卫生所的大夫，当年每次我们死气巴咧地装病骗取诊断书，桂阿姨总是笑眯眯地拍打一下你，回去好好上班。听说，桂阿姨的老伴得了脑血栓，小儿子还没有找到工作。那一刻，我的眼睛湿润了，急忙摇起车窗快速离去……
幸运的是我和那三个女人都自谋职业找到了自己的生存空间。没有像人们想象猜测的那样水到渠成，没有演绎出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那样现代版的浪漫琼瑶剧。
阿兰听从父母安排嫁给了市场卖牛羊肉的大成，之后夫唱妇随生意兴隆日子红红火火，只是儿子不太听话，三十出头还不急娶妻生子，阿兰两口子的事业稳定发展，不大不小的产业期盼着交给儿子接力。
阿梅经历了一场车祸死里逃生，但幸运的橄榄枝仿佛还是与她无缘，那一年，老公与人合伙做木材生意，结果生意赔了，老公撇下阿梅和孩子去南方打工没有音信，几年后与阿梅离婚净身出户，阿梅的哥哥妹妹们都不在本市，她一个人承担起为年迈的父母养老送终的义务。
任性的阿萍终于赢得了有妇之夫阿强，当了两年后妈，阿强却秉性不改，他们匆匆结束了那场闹剧般的婚姻，如今她是广告传媒界的资深白领。
我们都改变了自己。
三
按惯例聚会的饭店还是由阿萍来选。在一个小区内，没有挂晃，表面看就是普通住宅，进去看非常高雅，饭店的功能一应俱全。阿萍说这是私人会馆，现在就流行这个。阿兰阿梅不信，净整那狗长犄角的羊事，咱们又没有什么秘密，你是不是傍上大款了？阿萍笑呵呵地打岔，这儿的菜一点不比外面饭店贵，包房都带音响非常好，省得去歌厅了，我今天真的弄了两瓶好酒带来了，咱们为啥就不能也时髦一把？阿萍的话让我的心头一震，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不上时代了？
这一次我给她们带来了自己刚出版的散文集，算是一个小小的惊喜。
就说凌子一定能成功，看看，刚刚退休，就出书了。
哎，这里写没写我们的故事？
当然有。
《过去有多远》，书名起的不错，回去得好好看看。
四
酒是什么牌子什么度数没有用，喝不喝你说的不算，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一点不假，每次都是这样随意，她们像男人一样喝酒，大声指责对方，说过去你怎么样怎么样就怎么样了，说谁谁过去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了。最后都归到那句话，别管他谁谁怎么样了，我们现在这个样就挺好，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一年聚一次，我们谁也没有掉队。
我说，你们都是大城市来的公主，怎么说话越来越像吃枪药似的。阿萍说，这样直来直去不好吗？去他的所谓斯文吧！喝酒！哈哈……
凌子，你说！你爱过我没？
瞎说！凌子怎么能爱上你？要是他真的和我们谁一起过日子，那还能有我们现在这样快乐吗？
哈哈……凌子是个好男人！
我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些年大家相互信任，彼此分享了人生的苦辣酸甜。
是呀，我们不是那个听一个故事就能潸然泪下的年龄了。
过去，就这样过去了。来，我给你们唱一首《情义无价》吧。那个傻了吧唧的何雨晴……
有谁知道情义无价/能够付出不怕代价/任凭爱在心头挣扎/几番风雨几丝牵挂/走在你身后矛盾在心头/狂热的心逐渐冷漠/什么时候才等到你的温柔/而你已住在了我的梦/从未失去也不曾让我拥有/我爱你爱你却难以开口/只好偷偷地走在你身后……
音乐是熟悉的，是八十年代台湾同名电视连续剧的主题曲，大家都会唱，只是那些在激情中绽放的故事还是那样青涩而纯真——时光如流水从我们面前飘然而过，还有那个叫“青春”的东西……在平凡的日子里，面对金钱、名利等世俗太多太多的诱惑，有的人迷失了自我。然而当岁月的车轮碾过尘世的喧嚣，一切都归于平静时，最让人心动、最值得玩味的还是人与人之间那份弥足珍贵的真情。就像一坛陈年老酒，历时愈久，其味愈甘醇……
五
过去到底有多远？当朋友不再联系，当回忆变得模糊，过去就很远很远……当未知号码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往事又历历在目就像是刚刚发生，过去就变得很近很近。
记忆是一种快乐，一种淡然，一种感动。当你想起把小蝌蚪当作娃娃鱼的童年的那份愚笨；当你想起那个下午在母校的宿舍里静静地听着音乐看着钱钟书的《围城》时的那份恬静；当你想起在最难最无助的时候朋友悄然送上的那份温暖……为何又不可以去回忆“过去”呢？
这样挺好。阿兰、阿梅、阿萍，我们不醉不罢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