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钟》
半宿,我从梦里惊醒。睁开眼,我看不到一点光亮。
凝视这在我眼前翻滚着的黑雾,我惶恐的内心生起一种难言的不安。
仿佛是有着不可名状的生物,正在黑暗深处,瞪着通红的双眼,窥视着我,它们似乎在等我放松警惕,再向我扑来,一口将我吃掉。
我不敢紧闭双眼,只好瞪着快要破碎的眼,恶狠狠地盯着也许不存在的它们,报以颜色
秒针吱呀吱呀地走,在惯性的世界里,我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时间之河的冲刷下,我心中浅层的恐惧也就逐渐消散。
许久,我尝试性地闭上眼睛,试图让惶恐的心重归平静,再装作礼貌的模样,绅士地敲击梦境的大门。一声、两声……梦境的大门没有回应,依旧紧闭。
即使我的冷汗打湿了枕头,即使我的双手已经喋血,骨头敲到破碎,那大门也未再向我敞开……
一时间,我仿佛永久地失去了那与现实对抗的避难所。
就连那赤裸裸的寒风也更加嚣张地钻进我的体内,它无视所有的血肉与屏障,连同我的血液与心脏都被它冻结了。
无奈之下,我起身开灯,将捉来的夜色,归还给星空。
强烈的光痛刺我的眼眸,影子被迫地在没有温度的光明里显出身形来。
它出现在我的身后。透过凝滞的空气,我仿佛看见它正掏出一双冰冷的眼珠凝视着我,呕出几声沙哑的笑声,想来应是在讥笑着我这可笑的姿态。
我心里既因为它的存在而感到欣喜,却又因为它那冰冷的凝视而掺杂了些许的不知所措。
我便试图忘记一切,忘记是我的解药,逃避是我的绝招。也不再去直视影子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球,避免想起痛苦的曾经,直面惨淡的现实。
我抬头望向钟表——现在是凌晨四点钟。
但我并没有选择去欣赏海棠花未眠的姿态,也没有选择去品味凌晨四点钟的城市。“我”在诗意与梦想中做出了另类的选择。
“我”选择打开手机——逃往更加虚拟的洞穴,以此麻痹我敏感的神经,抑制那与生俱来又不断滋长的孤独。
在屏幕被点亮的那一瞬间,晦涩的咒语倒背佛经,我降临在欲望的深渊上空。
我高高在上,俯瞰深渊。在深渊底下,无数的生灵在盛宴中狂欢。我面容恍惚,这种场景我感到似曾相识……至于是何时何地?我却不知如何回忆,我向来只记得欢笑。
我以傲慢的旁观者姿态,俯视着它们。我冷眼看着它们贪婪地大口吞食着堆成小山的欲望,每一口下去,欲望都迸溅出鲜美的汁液,时常打湿衣裳,但它们对此不甚在意。
我的喉咙失控地蠕动,贪婪的唾液疯狂地在口腔中滋长、扩张,腐蚀我的理智。一股难以压抑的饥饿在体内诞生,新生的它羡慕地看着它们,笨拙地模仿它们,咬下我的肾脏。
它们在品味“美食”之后,露出苍白而癫狂的笑容。
“多么美好的笑……多么美味的佳肴!”我眼神逐渐变得迷离,它们的笑悄然间爬上了我的脸皮。
隐隐约约中,有只“饕餮”的面容渐渐与我重叠……“我”不甚在意,或者是说,“我”感到欢欣,不由得发出一声狂笑。
癫狂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我一人被整座深渊包围。我不由得想,它是否是要把我吃掉?
还未等我细想,它们的笑容就像是一把弯钩,勾住我脸上挂着的笑,将我拽入真正的深渊。
它们发出欢快的笑声,似乎在欢迎我的到来,它们与我热情地分享“美好”,共同吞食“欲望”。
我的意识恍惚,眼前闪过狂笑的饕餮、诱人的食物、染血的爪子……再清醒过来时,我“已经趴在光秃秃大地上,撕咬干枯的草,而肚子却在嚎啕大哭,像个没礼貌的小孩,又哭又闹,不依不饶地宣布进食的欲望。
我强忍饥饿,环顾四周。
数十座盛大的篝火在不远处嘶哑,像是死者的坟墓,不过烤肉的香味随着火光四处攀爬,却给这场结束的盛宴增添了几分温馨的色彩。但那里除了空有烫嘴的火焰,一无所有。
天上盘旋着一个巨大的餐盘,上面坑坑洼洼。我没有相关的记忆,但属于直觉却告诉我那与我有关。
眼睛的焦点从饕餮们的脸上一一滑过。对于它们具体的容貌,我却奇怪地转头就忘,只能记住我它们给我的感觉:热情、爽朗与大方。此时,正有一只好客的饕餮正殷勤肢解下它的手臂与我分食。
这只饕餮熟络地跟我交谈,它的头颅臃肿,仿佛是挤满了贪婪。咀嚼着它送来的食物,含糊地敷衍与它的谈话。而我绞尽脑汁,也无法在脑海寻找到它如此热情的答案。于是,我便索性不想了。
对此,我只好苦恼地用染血的爪子挠了挠头,低声笑,“最近脑子真不好。”
它热情地提出要带我提前进入下一个宴会会场。我不免好奇地发问,“为什么不在这里继续举办宴会?”
它用猩红的眼睛,充满憧憬地凝视天上的餐盘,念叨
“这里的食物储备已经耗尽了,而新一批的食材则降临在那个餐盘上。”
听罢,我点头表示已经知晓。它挂着笑容,看着我说:“走吧,一起去见证,美食的诞生。”
突然,一阵怪异的飓风从下方涌来,将我高高抛起。突然离开安全的地面,我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吓的嗥叫。
不过很快我就失去了恐惧,因为还有另外的饕餮陪着我,正是刚刚那只饕餮。
它依旧挂着笑容,猩红的大眼一动不动凝视上空,“有趣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在脸上长出癫狂的笑。
在前往目的地的途中,我好奇地发问:“你的名字是?”
它的视线从天上转向我。通红的眼睛里竟然冒着一抹嫉妒的绿光,它想要把我吃掉,它想要把我吃掉!那一刻,我不由得感受到恐惧,我生出逃离的念头,但却置身于无助的天空,我无路可逃。
因为它的眸子里似乎藏着一只丑陋的凶兽,我感觉到那只凶兽似乎想要把我一口吃掉。而这种眼神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是在我自己的影子里?但是,我的影子是谁?或者是说,我是谁?
好在下一刻,那种感觉便消散了,像是被什么吃掉了一样。
它依旧挂着笑,张开血红的嘴,露出交错的兽牙。
“我啊……你可以把我叫做约拿……既然你问了我,那么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这下倒是问到我了,我尴尬地回想着,在贫瘠的脑海里检索我姓名谁,但却一无所获,两手空空。
好在怪异的风已经将我们送至餐盘,而我们的饥饿正催促我们赶紧进食,我们无暇顾及其他,所以我们没有废话。
那是这坑坑洼洼的世界里,唯一平整的地方。上面有着一座古朴的草屋,上面的牌子上扭曲地爬着“广寒宫”三个大字。
撞破房门,首先捕捉住我眼球的,是一个个冒着绿光的铁钩。这些铁钩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而铁钩上倒挂着我们向往已久的食材。
我凑近一看,所谓的食材竟然是活生生的人!
而此时,约拿发出一声欣喜的狂啸,眼泪竟然下离奇地蹦出来,我染血的爪子抹了抹眼睛。突然间,我对吃人这件事并不抗拒了。
他们被开肠破肚,源源不断地流出鲜美的汁水,浇灌脚下这因为饥饿而颤抖的餐盘。
钩子穿过他们的头颅,贪婪地吸着藏着头颅中那美味的饮料。
但他们却并未死去,而是时断时续地挤出几声欢笑。我想,快乐的他们一定会成为最美味的佳肴。
让我感到怪异的便是他们的脸,他们的脸上竟死死地挂着贪婪的笑。
而他们那千篇一律的脸则让我感到熟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我只依稀地记得,我好像在一个叫做镜子的东西里面见过他们的脸。
不过镜子是什么?应该是一个类似于监牢的东西。那么他们一定是囚犯吧!
一直被囚禁在监牢,那么死亡对于他们也一定是解脱吧!于是我心安理得地露出仁慈的吃人的笑。
兽牙悄然间刺破我的脸颊,而我对此没有感受痛苦,反而有一种觉醒的欢欣。兽牙从我的嘴里钻出,像是嘴角缝上了刀,我露出贪婪的笑。
迈着优雅的步伐,我爬向他们。
可他们还在咿咿呀呀地笑,好吵、好吵!我心里一团无名的火冒出。
这时,那头叫做约拿的饕餮挡住了我。它用猩红的眼睛凝视着我,闪烁着凶狠的光,仿佛在指责我想要偷吃的举动。张开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似乎是在警告我不要前进。“这还不是佳肴!”
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别过视线。
但心中的那团火却越烧越烈,它愤怒地要将整片天空撕裂,它正残忍地灼烧我的五脏六腑。
我的鼻尖突兀地冒出烤肉的香味。这是空气里弥漫的气味,还是源于我的体内?我已经分不清它来自哪里,也无暇顾及。满意的笑容在眼前转瞬即逝。
因为饥饿早已爬上了我的大脑,我嘴角缝着的刀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食物切碎,然后张嘴吃掉,就连我的肠子都在剧烈地蠕动着,它们想要钻出我的身子,缠绕眼前的美味佳肴!
我抬起头来,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眼前的那只可恶的饕餮仿佛被我吓跑,一瞬间,它竟然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我看向那群正在狂笑着的佳肴,嘴角泛出微笑。
猩红的虫逐渐爬满我的视角,整个世界彻底地沦为进食的红。
连着铁钩一同吞下,我已感受不到疼痛,我只感受到欢欣,就连整个灵魂都在进食的瞬间颤抖。
可此时却有不知从哪里来的话语,竟然嚣张地钻进我的脑里。
“你怎么能不说谎呢?你此刻应该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装出怜悯的样子,再挂上几分难过的表情。你如此凉薄,简直不配称之为人。”
“我”下意识地羞愧地低下了头,听着这些话,我好像想起什么事情。
不过当我想要去真正伸手握住时,我却什么也没抓到。
两行猩红的泪水,悄然间从我的眼珠里逃出,它们流经过的地方,都烫出了伤疤。
那些声音依旧不依不饶,讥笑声撞破我的耳膜,“太像了,太像了,哈哈哈哈……你们看,它此时多像一个人啊!”
沉默与喧闹同时拍击着早已腐烂的礁石,我的意识模糊,精神错乱,连同整座深渊崩塌。
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案板上的鱼。
秩序的丝线将我躯壳缠绕,我被束缚在这块案板上难以动弹。
我无助地用鱼瞳乱动,试图找到解脱的方法。我无助地盯着上空乱想,幻想可以飞翔,但汹涌的却是可怜的记忆,我连精神都无法自我解放。我堕入绝望,死亡是我梦寐已久的远方。
我,我原来是一条鱼,是一条被时间之神捕捞起来,一个被凌迟解剖的玩具而已。
我醒来了,我是时间之神案板上的一条活鱼,时常沉睡,偶尔蹦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