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椅子（组诗）

木椅子（组诗）

余成强

1月2日，在乡下

冬日。阳光像火炉一样

刚起缸的腌肉

红白分明。屋檐下

生活的滋味，咸淡适宜

一大群母鸡，簇拥着母亲

她漏下的米粒和剥下的菜叶

是它们小小的惊喜

几只麻雀，也从树上飞下来

加入幸福生活的行列

北风被屋后的山冈拦住

高大的水杉树上

金黄的针叶，尚未落尽

我把茶几搬到树下

在它斑驳的阴影里

享受阳光有限的馈赠

木椅子

我喜欢坐木椅子

那种用小松树弯成的木椅子

简单的榫卯，无胶无钉

它的坐面呈凹状

前倾、后仰，均可掌控

母亲曾坐在上面摇过我们入睡

我们，也曾摇过玩具娃娃

和自己的孩子。如今

我依然经常坐在这种木椅子上

就像坐在山中的一棵树桩上

松风有一阵冇一阵

从松树的针叶间掠过

也从我的发间掠过

那风声，像流水，也像流年

我的故乡，住着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住在我的老家

她的白发，是七十八个冬天

积攒下来的雪花。她脸上的皱纹

是那些年走过的沟沟壑壑

春雨散漫。我们在院子里闲聊

但她，一句话也不说。偶尔

＂啊＂一声，我们便将刚才的话

重复一遍。她依然不答

她只是用沸水泡开从厨柜里翻出

的干香菇，炖好从冰箱里

找出来的腊肉。＂吃不完的，

我晚上吃＂。雨暂歇

桂花树的叶片，因雨水而澄澈

三月的村庄，因春天而丰润

我的故乡，因住着我的母亲

人世间的幸福，才如此唾手可得

正月初七，在乡下

午后的阳光褪去雍肿的棉衣

锄头不费吹灰之力，便为我们

准备好一大片松软的土地

母亲蹲在地里，把土豆按等距

一行行地排列好，撒上鸡粪

用下一条沟的细土覆盖

静待它们在温暖的怀抱里

发芽，出土。土地多么慷慨啊

把一个土豆埋进去

会将一串土豆馈赠给我们

就像多年前，父亲用清瘦

而贫瘠的身体，慷慨地供养我们

我停下锄头，在杉树的阴影里

构思我的老年生活

一只小黑狗，在地头东奔西跑

一会儿嗅嗅这里，一会儿刨刨那里

在母亲的轻声呵斥下

欢快地跑远，又折回。我想

这只还没有取名字的小狗

应该与我有一个相同的乳名

正月初三，在乡下

一杯茶在桌子上弥漫着淡淡的白雾

一根烟在手指间袅袅蓝烟

电水壶在窗台上沸腾。院子里

刚下蛋的母鸡，咯咯不休

罗汉松，红花檵木，维持原生态

桂花树的根部，仍然有白色的小花

悄然开放。我在读诗。木椅子

承载着太多的过往。母亲

在后面的厨房里为我们做早餐

当我读到米沃什的《礼物》时

太阳从东山后冉冉升起

新年的阳光，庄严而盛大

即将笼盖我栖身的小小的村庄

挖藕记

允许每天发生不同的小事情

一个如此有趣的午后

允许虚度。生命如此漫长

需要多么小心翼翼

才能完整地过完平淡的一生

在碧水山庄干涸的藕塘里

我们用铁锹和锄头翻开泥土

鲜活的藕尖才露出泥表

我们谨小慎微，去掉身体的负重

去掉生活中冗余的部分

才能完好无损地，从岁月的泥底

取出一条完整的莲藕

－－它是如此的丰盈、醇厚

足以我们回味一生

浇水记

已记不清多久没给花草浇水了

它们在院子的角落里

小心翼翼地活着，并且

都做好了自生自灭的准备

从春天开始，它们将青春和花朵

毫无保留地呈现给我

让中年的我，对冷漠的尘世

尚存一丝善念。但现在

我为曾拥有它们的美感到羞愧

你看，兰草的叶子已经枯了

山茶的叶子掉光了

紫薇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

它们还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

还能不能在明年春天复活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我不是一个好园丁。甚至

算不上一个好人

我知道，在这个薄情的世界

作为一个中年人

对生活还保持一点点爱

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