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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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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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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传奇;第三章连载

 第三章

传奇二;一个让村里人头痛又好话歹话说尽希望他变好却始终教育不过来的小偷竟然听了唐清菊两句话就脱胎换骨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1

唐清菊十岁的那年,刚好逢上她爷爷唐秉忠的六十岁。

给爷爷唐秉忠做寿的那天,是唐清菊最快乐的一天。早早的,她就穿上了妈给她准备好的新衣服,又结扎好两条小辫子,一蹦一跳的来到了禾场上。禾场上,到处都早已打扫得一遍干干净净。那是爷爷扫出来的,他几乎是在好多天前就开始了里里外外摆弄得一遍呈亮。说是客人来了会舒服。这会儿,他已经早早的站在了禾场上,显然开始盼望来给他祝寿的客人。爸、妈,还有哥都来来去去的忙个不停,象是有忙不完的活。唐清菊不想在爷爷生日的时候当闲人,可当她进到里头,缠着妈妈问;让她作些什么的时候,胡易红却是完全一付不当回事的神情。后面见她实在缠得紧,这才蹙着眉头说;

“你实在想作事,就跟你哥去禾场上帮着放迎客的炮仗去!”

刚过午后,客人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来。清菊就负责把放在阶檐上的竹篓里的炮仗拿给哥哥冬瑞。那炮仗都是成捆的,清菊得把它解散面一挂挂,然后看着有客人走上禾场,就取了一挂给冬瑞送去燃放。接着又马上跑回来,看着另一个客人走上禾坪再把炮仗给冬瑞送去。冬瑞说她顶多只能做这些,点火放炮一定不给她放。说是女孩子胆小,也容易炸耳朵。其实清菊做着这些也已经感到高兴、满足,因为好多客人看她跑来跑去的,都显出来高兴,有的当着她就跟傍边的爷爷说;“看着你们家这漂亮的清菊小姑娘跑来跑去的,显得特别的热情又热闹,比放多少炮仗都让人开心!”

将近黄昏,来的客人更多起来。各样的面孔,各样的服饰,都密密的往禾坪上来。唐清菊都已经顾不上去认谁与谁了,只是一个劲风地给冬瑞送去炮仗。冬瑞把炮仗点燃后摆在了土坎下,那声音就朝着远处传。传到对面的山上又震过来回声,特别的好听,也显得特别的热闹。

可让唐清菊正干着特别起劲,又感到非常快乐的时候,忽然地让爷爷跟哥冬瑞的一番举动弄得不开心起来。

就在清菊跑上阶檐上来拿炮仗的时候,忽见爷爷突然走过禾坪,瞅着哥冬瑞的耳朵边,一阵小声嘀咕。爷爷嘀咕一阵,又抬起头来四处望一眼后,接着又跟冬瑞嘀咕了几句。爷爷的神色有些俨然,象是给冬瑞交待什么不一般的事。

清菊想知道爷爷在他喜庆的日子里会有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而且也正好有客人走上禾坪,清菊便也忙拿了炮仗来到爷爷跟哥冬瑞身边。没想到,还没等她去睇听,爷爷却一下转身就走了开去。经过她身傍时,半句话也没有说。清菊只好来问哥;

“哥,爷爷刚才跟你说的什么?”

“什么也没说!”哥冬瑞的话冷冰冰的,眼睛望着别处。

明明嘀咕了那么多,却说“什么也没说!”清菊反倒觉得更明显,爷爷跟哥有什么瞒着她!清菊猜来猜去的猜了好多遍,也猜不到爷爷有什么秘密,而哥又不能跟她说,心里不由地便生起不快来,连跑着来去给哥冬瑞送炮仗和劲头都小了很多。

“你骗人!”清菊想想还是得弄个明白,便又来问了哥冬瑞。

“谁骗你了!”冬瑞还是一口咬定,说爷爷跟他什么也没有说。而且转过话题,说有客人来,让她赶快去拿炮仗来。

清菊知道哥冬瑞是想支开她,便只噘着嘴没理他。可她忍不住又抬头往禾坪边上望去时,却果真有个穿着青罩衫的客人走上禾坪来。清菊连顾不上跟哥冬瑞计较,连忙跑去阶檐上的竹篓里拿了炮仗过来。可是,当她把炮仗递给哥冬瑞时,却见哥冬瑞似乎把燃放炮仗放到了一边,已经快步跑去了爷爷那边。

清菊只好把炮仗拿着等哥冬瑞回来燃放。这时,她朝这来的客人望了一眼,认出他是本队的赵学迁。这赵学迁她很熟悉,他不止是跟她们家以前是一个队,听爷爷说,小时候还在她们家住过。他又有个很特别的地方,鼻子看上去比别人长。清菊猜测着该喊他“叔,”随即就学着大人的样子,说了声“坐。”

清菊说完朝着哥冬瑞那边瞅了一眼,却见他还在那跟爷爷小声说着话,神情象刚才爷爷那样,神秘兮兮的。而且看那样子,是一下子没急着过来。清菊觉得这样久了还没有把炮仗燃放,有些怠慢了客人。随即就自己拿了炮仗点燃,噼噼叭叭地放了起来。

“还是清菊小美女客气!”赵学迁一句对清菊的夸奖,驱走了满脸尴尬。只是因为鼻子长,所以把脸也拉得很长,弄得上嘴唇也朝了上,那声音就透出来散漫。炮仗已经燃放,该受到的礼遇有了,赵学迁也就大摇摆的进了屋里去。

赵学迁刚进到屋里去,哥冬瑞就从爷爷那边走了过来。他一边眼睛望着赵学迁的背影,一边问清菊;

“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谁呀?”清菊故意的装不懂。

“前面的那个赵学迁呀!”冬瑞说着拿眼睛进屋里头望了一下。

“什么也没说!”清菊终于回击哥冬瑞的时机。也照着哥冬瑞那派头样,一付神气,眼睛望向别处。

“咳,我那个跟你这个不是一回事!”冬瑞朝着清菊又现出来大不了的神气样。

冬瑞这一神气,清菊刚升起的一点平衡心理又没有了。清菊正有些生气,恰好这时胡易红从屋里出来,清菊干脆就决定说给妈;

“妈,爷爷有很神秘的话都说给哥,却不跟我说,哥也不肯告诉我!”清菊想着干脆告冬瑞一状,便又接着说;“哥只顾说话,那个赵学迁叔来了,他炮仗也不来放!”

胡易红让清菊这嘟嘟着嘴,一脸的屈憋的样子倒弄得乐了起来。她伏下身来,抚着清菊的肩膀笑笑说。“他是男孩,你是女孩。”

本来指望着娘给他出气的清菊,一听娘说出来这一番奇怪的话,不由的反倒觉得不高兴起来;“妈,女孩子不是你生的呀!”

“哦,错、错、错,错了!”胡易红马上意识到自己说话只顾简单,把意思弄反了,也让清菊误解了,连忙一连串的赔不是。随即笑了笑对清菊认真说;“妈是说,女孩子家,心里装的都应该是美好、快乐的东西。就象天上的仙女下凡来一样,看的都是人间的美好。这样,才会越长越美丽!”胡易红说完又在清菊头上的小辫子亲亲的抚了一下,显出来很抱歉、又很慈爱。后面又接着说;“乖女儿,明天爷爷生日完了,妈带你去县城,裙子拣最漂亮的给你买!记着,爷爷的喜日子,要让爷爷高兴!”

女孩子长大后总比男人善良,也容易让几句好话就哄得晕头转向,就是这样来的。唐清菊这会儿听了妈这番话,早把那不快忘了个干净!小嘴巴一咧,就挂上了一脸的笑容。恰好冬瑞在那头一喊,她又蹦跳着给冬瑞送炮仗去了。

清菊给哥送完炮仗转身往回走时,看爷爷站在那边眉头蹙着的样子,想起妈跟她说的让爷爷高兴的话,她想把快乐带给爷爷,随即蹦跳着来到爷爷面前,欢欢乐乐的连声喊;

“爷爷。”

唐秉忠也只是冷冷的回应了孙女儿清菊一声。

唐秉忠本按理说是应该很高兴、也是想着很高兴的。午饭一过,他就站在了禾坪上,等着客人的到来。虽说客来了有冬瑞、清菊她们在那边放炮仗迎着,但逢上远客或辈份高的就不能只是放炮仗,他是应该说上几句话的。唐秉忠没有想到,也正是客人的到来,让他高兴不起来。不高兴到也事小,可是到后面,甚至完全是弄得他一付的心情沉重。这个客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从开裆裤时起就一起玩着长大直至到老的同年黄柱生。

别的客人一来,先自就去摆在大厅屋里铺着红布的桌子上把人礼钱奉上,让写数的写上句字记好数,然后就或是扑克、或是纸牌的就去寻了乐子。这黄柱生倒好,就象没什么“人礼钱”那会事似的,往禾坪边上的桌边一坐,便傍若无人的观起了风景。一粒麻子十粒怪,十粒麻子是精怪!唐秉忠知道,这家伙只要摆出这种架势,就说明他想拉稀屎了。他一拉稀屎,不是噎人,就是呕人,甚至是气死人不尝命!

也难怪唐秉忠这样想,读者也许还记得,前一章里,唐秉忠为了不买那牛,说现在有的地方已经在尝试着分田到户,也可能明年就不搞了集体。谁知这黄柱生一脸麻孔露出叽嘲;“你是不是去美国了!”那会儿美国、台湾这些名字都不大好听,往身上一扯就成了不是好人!唐秉忠就为这话憋了大半年的气,一直到过了年,黄柱生喊社员开会,说是分田。唐秉忠也不客气,抵他;“你这是不是去过美国了!”这才把话说了回来。

就是早在十天前,两个一斗嘴,还是让黄柱生占了便宜去。那会儿唐秉忠正在辣椒地里锄草,黄柱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朝他莽然一张嘴;

“你这都六十坨了,一餐生日饭不好少了别人的吧!”

“请你到大河里洗嘴去!”

唐秉忠就想没好话回黄柱生!倒不是说黄柱生不说他岁数却说他是“六十砣,”这算起来黄柱生跟他也差不多一样多砣,所以占便宜也占不到那里去。他只是想自己放猛些气势,也噎一回这没好话的家伙。谁知这家伙不知死活,竟然拉出比稀屎还臭的粪来;

“人生七十古来稀,看你咯人的样子也很难活到七十砣。你六十砣不做生日,说不定就成了没命做生日!”

唐秉忠虽是跟着没好气地骂了黄柱生一句;“你更活不到七十!”但总觉得自己这话象是狠,其实干巴巴没份量,有些象泼妇骂街。等于是话没说回来,到赚了个气血两亏。唐秉忠觉出来,在这满脸坑坑洼洼的家伙面前,也不能老去硬碰,有时候得长点心眼。所以这会儿看到黄柱生坐在那里一付等他上钩的样子,便也装作没注意到似的,也不近前去,心想让你坐坐冷板凳,让你有臭屁也放不出来。

慢慢的,天开始黑下来,厨房里传出来准备开席的通知。唐秉忠朝着禾场上望了望,心想你这家伙怕是不好坐下去了。果然,只见黄柱生慢悠悠的站起身来,乖乖的走去了记帐那桌子边掏出腰包记了数,又老老实实走到禾场的桌子边来上坐。唐秉忠止不住心里乐陶了一下,心想这家伙今天怕是没占到便宜,坐了半天的冷板凳还是乖乖来上了人礼数。可让唐秉忠没有想想到的是,黄柱生走过他身边时,突然给他说的一句话,差点没把他气晕过去;

“你人礼钱收到是咯样收,等会儿让‘麻溜’把你一把偷了去,你就是活该又活该!”黄柱生不止是话混帐,连神情也气人。麻面紧板着,眼里还闪着光,就象他们家这办喜事收的人礼钱百分百肯定就是帮“麻溜”办事,而且他还幸灾乐祸似的麻脸上连坑坑里都放出光来。

咒人也没有这么咒人的!唐秉忠这个气呀,几乎都让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做生日本来多少也就是有点为这人礼钱,这些年田土到户粮食富余了,村里人眼界也是一下子高涨起来。喜事是连连地作,结婚,嫁女,生儿,三朝,百日,盖房,当兵,做寿,上学,有的建间猪栏也办了席。人礼钱数从搞集体时的五块一路疯涨到一百二百,一年里吃了东家吃西家,吃喜酒不赢。算下来送出的都是好几千。这吃酒送礼也是礼尚往来,自己六十岁做回生日,也就能收回来些礼钱。没想这喜事刚做,人礼钱还在刚写在本子上,就让黄柱生咒着会让“麻溜”偷了去!

唐秉忠当下没好气,沉着脸就对着黄柱生一顿咒;

“你这心不好的,你那袋里的钱也会让‘麻溜’偷了去!”想想还不解气,接着又骂道;“你们家压箱底的钱也会让‘麻溜’偷了去!还有你们家藏在旮旯里,包在破布里,埋在枕套里的钱都会让‘麻溜’给偷了去!”唐秉忠就象要特别露出黄柱生家藏钱的地方似的一连串地乱喊一气。

“我们家那点钱‘麻溜’看不上,‘麻溜’说就是要偷你做喜事家的!”黄柱生阴不阴阳不阳的,就打算把唐秉忠气死一样接着说;

“你也别把好话当歹话听,村里那家做喜事的收的人礼钱不是都让‘麻溜’偷了去!、”

“偷我们家钱,他没有那~~”唐秉忠后面那两个字没有胆气说出来了!他面孔往下一沉,心也跟着往下一沉!因为倏然间,他想起来,“麻溜”也就是早些天就已经放出话来;

“就是要偷唐秉忠家的!”

这话本身当时就很神秘!传给他的是六嫂,可六嫂后面却找不着具体是谁说的,问来问去都成了无头案,但可以肯定的又确是“麻溜”说的。那会儿,他为了壮胆,为了遮面子,回答说给六嫂的也是这句话;“偷我们家钱,他没那本事!”其实,他心里哪里不会心虚?队里十户人家做喜事,有九户人家的人礼钱进了“麻溜”的袋子里。剩下那户没偷去,可能是“麻溜”不想偷!也就是从那天回家,他也就在楼上敲敲打打的弄了几天,作好了防备。防备是防备,可贼有贼计,又鬼知道“麻溜”是以怎样高强的手段来下手的!

唐秉忠忽然象有什么东西堵了心似的,再没有心情跟黄柱生去打嘴仗了。还好,黄柱生也象知趣似的,一声不响的坐在场边的凳子上,不死不活的就象他什么都不曾说过一样。

唐秉忠以为是让自己把黄柱生给他骂蔫了,刚又浮起点得意,却见放炮仗迎客的孙子黄冬瑞走过来,悄声告诉他;

“麻溜”来了。

唐秉忠这才醒悟过来黄柱生这家伙怎么一下子缩成了个乌龟。接着又抬头一看,果见“麻溜”已经走上了禾场。长鼻子、长脸的,还满一派的干乱笑嘻嘻,仿佛上客一样。唐秉忠忽地一想,又不好怪,一个队的,也不能剩下他一个人户头不请。既是请了他,他自然就该来。他来了自然是把自己当客,难不成还低声下气告诉人家说他来了偷你们家做贼!

怪人家不能,只能是暗地里多有些防备。唐秉忠坚信,但凡一个人想作什么事,而且是一件很难见人的事,一定会有珠蛛丝马迹露出来,只要留了心,就不愁找不到痕迹。这会儿,唐秉忠也顾不上跟黄柱生去斗嘴了。吩咐冬瑞悄悄盯着他点儿,他也就装作四处招呼客人样的,在屋子里转悠起来。

“麻溜”进屋来就直走到记人礼钱数的桌子边去记了数,记数的人多,他站在桌子傍等了好一会,才轮上他。在记人礼数的桌子边待了一会,记好人礼钱数后,他就近拣桌打纸牌的就随随便便的站在傍边看打牌。连眼睛都没有多往别处望一眼。

没一会,天完全黑下来,就开始了坐席。开始富裕起来的菊花村的宴席很丰盛大大小小的上了十个碗。菜丰富,酒也浓,全是家酿的纯洣酒。几十桌客人吃得热情汗淋漓,差不多两个钟头才完。酒席吃完,客人们又找了对子打纸牌、扑克。这会儿已经有了电视,所以对放电影也不感兴趣了。“麻溜”仍跟吃饭前一样,坐在牌桌边看人家打牌。

唐秉忠觉得有些不解;这“麻溜”怎么一点特别的地方都没有!心想自己也许那会儿没注意到,便喊了冬瑞来问。冬瑞也摇摇头,说他也没发现“麻溜”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忽然间,冬瑞想起来“麻溜”跟清菊说了什么,便忙又来问清菊;

“清菊,‘麻溜’那会儿跟你说的什么?”

“‘麻溜’是谁?”清菊睁大着眼睛。

 

                               2

“麻溜”是谁?除了清菊以外,所有的人都明白,但不方便说出来。这个浑名也就是在队里的第一家做喜事时,一夜之间,收的全部人礼钱一沽脑儿连钱带包不翼而飞那会,也就诞生了。那次队里人家做的喜事是一桩丧事,也就是前面提过的关粒爷爷的归天。也就是那条水牯牛王斗死二队的一条水牯牛后,约也就是半年多的样子,田土都到了户,一下子吃得肚子胀饱,关粒爷爷也就在那会儿上了天去了。有人说他是笑死的,应该不是这原因。若是按他那样,吃餐饱饭都笑死了,那到了如今猪肉、牛肉吃得都嫌肥腻,牛奶都做冷水喝,那还不是不得了了呀!

却说关粒爷爷的儿子罗根亮那晚收了记帐先生交给他人礼钱后,已经是深夜了。劳累了一天,实在是有些头昏脑胀,罗根亮便也想找个地方打个盹。可在楼下几个房间里转了一遍,只见不管架子床,凳架铺,都是塞得满满的,哪张床上都是放只脚都容不下。这本也是在情理之中,客人中,只有极近处的几家亲戚跟本队的是回家去,远一点的,甚至不太远的,都是留下在这过夜。因为第二天接着还有更好的酒席。更重要的是还得送灵柩上山。既是留下在这过夜,就都想找个好一点的地方睡。楼下准备的都是一张一张的铺,被子什么的也干净些,自然就早早占了。想睡这干净铺的人多,所以也就死命的挤,管你上面睡的是男的女的,大的小的,有点儿缝隙就埋头往里钻。所以这时候在这楼下的床铺上找不出个位置来,也是意料中的。

罗根亮在楼下没找着个位置,只好往楼上来。楼上就没有那么讲究了,往楼板上撒些稻草,摆上几张席子,放几床被子,就是睡觉的地方了。这叫“统铺”,就是没地方睡的人统统都可以来这找地方睡。也不讲究一定分清什么男女。反正没有外人,都是些亲戚朋友。罗根亮随便找了个隙缝睡下来,把装着几千块钱的包放在席子底下时,也是这样想的;反正也没有外人,都是些亲戚朋友,莫说放到了自己睡觉的席子底下,就算是明白着,又会有哪个亲戚、哪个朋友,会来做贼偷他的人礼钱!而且接连忙了几天的爹的丧事,每日里除了跪就是站,这会儿早已是头脑昏沉,眼睛皮就象挂了铅似的直往下坠,完全没想着、也觉不出有什么不安全因素会存在,也就倒头睡了下去。

罗根亮醒来的时候其实天还没有亮,最多也就是窗外有了点微微光。罗根亮爬起身来,伸手往席垫子下一摸,不由地傻眼了!垫子下面连钱带包,影儿也没有了。往四周一瞧,除了地面上有点儿水印外,没有半点儿别的迹象。往地铺上一看,一屋子的人也都还睡着,没见有谁爬起来偷偷跑了去。

这就怪了!

那会儿有人问罗根亮;他从记帐的手里拿过钱包来的时候,有谁在傍边?罗根亮绞尽脑汁想了好一阵,也只得摇摇头。那时候夜深人静,谁都挺不住睡下了,根本就没有人影。人家接着问;你睡的时候有谁给烟给你抽了没有?罗根亮摇摇头,那更不可能,困得都不得了,就有烟也不会去抽。这就奇了,这贼既没有看见,也懂得了人礼钱在罗根亮身上,而且轻而易举的就偷了去!人们揣摩来,揣摩去,觉得最难揣摩出来的,还是那盗贼怎么的就知道他家收的人礼钱放在罗根亮身上!

议论一阵,人们也只有惊叹,觉得那家伙真是身手非凡。不知是谁,仿是佩服得五服投地发了一声感叹;

“咯怎的那样的麻溜呀!”

“麻溜”在菊花村的口语里,就是神速的意思。想想满屋子里睡的是人,能拿了那么大包人礼钱走又不让人发现,自然首先得非常的“麻溜!”

这句“麻溜,”让罗根亮忽然间有点儿感悟。他想起来好象蒙蒙糊糊中,有谁推过自己的身体一把,好象还嚷了一句;“塍点地方让他睡!”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象似跟这“麻”字有点儿关联。

可接着一想,却又模糊了!

“会不会就是那个人呢?”人群中,有谁忽然说了一句。接着拿手示意地点了点面孔,又从上往下划拉了一下鼻子。

点了点面孔就是脸上有麻点,往下一划拉鼻子就是鼻子很长。那人这个动作一做,人们随即就跟队里那个年纪轻轻的不学好,不种菜有菜吃,苦瓜茄子的你还没摘他却先尝了鲜的人联系起来。一想家家的菜蔬让他尝了个遍,却从没能把他逮到过,他又正好脸上有麻点,立刻觉得把他叫做“麻溜”实在是名正言顺!

“‘麻溜’就是他,他就是‘麻溜’!”有人马上作出不容置疑的判断。

“象是有点儿~~!”罗根亮摸了摸脑壳,感觉这“麻”字正是跟他先前在头脑里的那既模糊又分明颇有感应的感觉碰撞上了!

“我看着也就是这‘麻溜!’”一阵细致入微风的探讨、又详尽的分析后,几乎没谁再有疑义!

而队里的人更进一步觉得“麻溜”这名号隐指这个人,完全是准确无误的,是没多久后的六嫂家做的“三朝”喜事的时候。

在菊花村里,“三朝”不算大喜事。办席的规模也就不会太大,一般也就四、五桌,多也是七、八桌的到顶。客人大抵也就是媳妇妈妈家,姨呀姑的这些己亲。剩下的,也就是队里的人,一户一个,这是多年形成下来的习惯。虽说现在已经没搞集体了,但生产队这个概念还在。一是大家相互间逢着事儿有个帮助,二也国家很多事情也还是以队为单位。

六嫂家的“三朝”是属于规模小的,也就是里外五桌客。客不多,收的人礼钱也很少,也就两千多块的样子。六嫂很谨慎,就这两千多块她也不放在身上,晚上在二楼上找了个废弃的木箱底下。那木箱里面放的都是些破衣服、烂棉袄的,尽是灰尘,连她自己家里的人都懒得去瞧一眼。总以为这下安全了。可是,人礼钱钱还是不翼而飞了!

虽然这回作得比罗根亮家还干脆利落,连地上的水迹都没见有一点。但是,还是有人观察到了情况;说是这个“磨溜,”今天赶场烟买了一整条,猪蹄都是一把把的买,还有母鸡也买回来一只!

而昨天,有人见着他跟谁借钱!

想想他尝了全队人瓜菜的鲜都没人见证过,又想起关粒爷爷丧事的时候那么人睡在屋子里,能把几千元人礼钱拿走却不留痕迹。这六嫂家的“三朝”喜的客人中,既没有不相关的外人,总共也就那么些人,排查来排查去,都觉得能有这本领的,也只有“麻溜。”于是,“麻溜”这个浑名、也是暗指,也就完全肯定下来。

后面也还有些迹象表明,这事儿就是“麻溜”干的!而且又名附其实称得上“麻溜!”那天是翠莲家的盖房“圆垛”喜。“圆垛”也就是城里人说的“封顶。”新屋圆垛,亲戚朋友也都得恭贺打红包。或三百,或五百,不一而定。“圆垛”席不象别的什么喜事,因为到处都是泥,又正忙着待干的活,所以都没有摆桌子、拿本子记数,收的都是一个个的红包。那会儿翠莲家里的收了红包也不好放那,楼下人杂也没地方,就来到了楼上。楼上也没有什么隐蔽的地方,刚好一担稻谷摆在楼板上,就顺着把装满红包的胶袋塞进了谷子里面。正好这谷子就是象征“五谷丰登”摆在这的。这红包往里一塞,又添了“财源广进。”而且这又安全,决没有谁会想到这摆在屋子当中的谷子里会有红包。翠莲家里的藏好了红包,也就下了楼来。也就过了五分钟,当翠莲家里的给粉屋垛的泥工师傅挑了一担灰沙,再上楼来看红包时,乌呼!没有了!

后面有人说看见“麻溜”家的柴灰里有烧剩的红纸片!

从此,便有些谈“麻溜”色变。众目睽睽之下,俯视耽耽当中,任你深藏衾柜,坚壁箱笼,都能取之如同探囊取物,这没有非同凡想的功夫,是绝对作不来!不知是谁就想起来,说是离菊花村四十里远的河边上,那座延绵百里的四方山中,隐居着一个江洋大盗。这江洋大盗能飞檐走壁,隐身于无形。这大盗就因为功夫高强,解放前没让抓到。解放后,还是逃脱了人民公安的抓捕。后来年纪大了,就来到这森林密布的四方山中。搭了间茅屋,隐居起来。每年里,就靠出外偷盗一次维持生活。就这一次,他也不在近处作,有说是郑州,有说是广洲,也有说是香港,也算是尊了“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规矩。说“麻溜”不想干活,就专门跑去四方山中,找到大盗拜了师。说是当时大盗还把“麻溜”训了一顿;说“我是由于生于战乱,饥寒交迫,苦无立命之地,才走上这条阴损之道。这条道一走,一是再无容正视世上忠良;二也怕报应遗患子孙,所以我终身不娶。你生长于和平年代,有田有土,周围都是世代相沿的邻里乡亲,你何必生此歹念,担此恶名,冒这风险,以致将来留下悔恨!而且古语亦云;夜夜做贼不能富。此艺一学,不止是从此再无面目生辉,也再不能发家致富,金银只能随来随去,生活也只是容身度日。”后见“麻溜”双腿一跪,坚持要学。大盗也不再训斥,只好平声说道;“你学艺虽是诚心,可一不为苦渡饥寒,二不为劫富济贫,三不为行侠仗义,四不是抱世间不平。本不应传你技艺,但男儿膝下有黄金,念你这一跪,就传你一招。将来是好是歹,是改悔从良,或是由毛贼变为江洋,均是你自己造化,与某无涉,更不准提极某片言。”

“麻溜”学回来的是哪一招呢!有的说是时迁传下来的二十四招里的第六招“飞檐走壁!”就是不管你的人礼钱钱包放在哪,也不管楼顶屋顶,他都能够来去自如。也有说是第八招“顺手牵羊。”说是你说着把人礼钱钱包放到哪的时候,他一顺手就把包牵了去了。也有说的是二十四招之外的一招“神算!”他只拿手指头一捏,就知道你把钱藏在哪。

队里的人中,那种“咬筋”、不信邪的不少。有的人就用了方法对付“麻溜”学来的的那招。你会“飞檐走壁,”他不拣那难处藏,只放那意想不到的地方,辟如楼上放杂物的箱底,废弃的篾箩底下。你会“顺手牵羊,”他不把钱放在身上。不放在身上又不跟你挨边,看你怎么牵!

可是,尽管队里做喜事家的人都绞尽了脑汁,折腾来折腾去,后面都是白折腾了。“麻溜”真就象会“神算”一样,轻而易举的,就把人家收的人礼钱取去了!

                            

 

3

俗话说,隔壁邻居是条称。人们把队里一连串的人礼钱失窃猜测是“麻溜”所为,竟是一点也没冤枉他。一点不差,让大多人家劳心费力做场喜事收来的人礼钱一统归于司马翼的,正是他这个“麻溜!”可把从未当面一次逮到过他而归稚于“麻溜”有着极其广大的神通,甚至去四方山找大盗学了不同凡响的技艺来,那却是凭空臆想出来的。那些防着“麻溜”,挖空心思想出来的方法、措施,更是白费了!

说人们的各样防范措施都白费了,是因为“麻溜”取人家做喜事收的人礼钱虽是如同探囊取物,但根本没有什么“顺手牵羊”“飞檐走壁”那一说。所以人家这些对他各样的防备,只能说是一厢情愿,而对他的取财之道没有多出来一点的妨碍!

就象人们总也解不清你把收的人礼钱放得多隐蔽,藏得有多深、多机密,却丝毫也影响不了他把钱取去一样,“麻溜”首先就已经给你家的人礼钱作了“定位!”这给人礼钱定了位,就等于给人摸了死穴!听说,“麻溜”有次跟外面的人吹嘘说,给你的人礼钱定了位,明白了你把钱塞的是哪个旯旮,跟摆在大路上差不了很多!

其实那会儿“麻溜”也不把这叫做“定位,”因为那时候还没有定位这一词。起码,在农村、乡下还没有听到有这一说。象什么汽车定位、手机定位这些的这都是好多年以后,算起来比“麻溜”用那方法远了好长时间。“麻溜”没读书,不知道用“定位”这么个冠冕堂皇的词把她概括下来,更不知道还可以有个专利可以申请。“麻溜”那会儿把它叫作“寄托!”就是把差不多已经属于他的钱暂时“寄托”在你那里,托你暂时保管一阵。等他有空了,或者方便了,就会来取!

“麻溜”那个给别人家的人礼钱,也包括装人礼钱的袋子定位,用的那一招里用的方法,虽说是连他们的祖师爷时老先生都没有用过,但说起来不但没有一点神通跟魔法可言,跟后来人们常说的挪用高科技也说不上。他是自创的,只是实在是太简单、太说不上口,以至写字的都差点想把它忽略过去。只是觉得“麻溜”想出这法子也还证明他有些肯用脑子,才不想瞒了他那发明的功劳。

话说一天,“麻溜”独自一个上山挖土。挖着挖着,他不想挖了。分给他的土都荒芜了,挖不过来。因为土里长出来的大叶青、鬼臭藤,都把土地全复盖了。砍了会儿大青叶、鬼臭藤,也不想砍了。这两样东西都太臭了,简直把人臭得让人喘不过气。“麻溜”干脆躺了下来,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晃悠悠。可感觉随了天上的白云晃悠悠了一会,又感觉那大叶青跟鬼臭藤的气味太不好受。刚一开始皱上眉头,忽然想着这两样东西发出来的气味,是那样的臭,那样的难闻,总应该会有些特别的用处。

“能作什么用处呢?”

“麻溜”蹙紧了眉头,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一阵,却始终也想不出这两样东西发出的奇异怪味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他又始终坚信这种特别浓厚的味道总会有些用途。

“麻溜”也就抱着这样奇特的想法折了一大把的大青叶树枝,接着又扯了一大把的鬼臭藤回了家。回了家,“麻溜”把大青叶和鬼臭藤往里屋一丢,爬上床睡觉去了。他一天有大半的时间是睡觉,只有睡足了才起身去各处闲逛。“麻溜”睡下来,却睡不觉,那大青叶跟鬼臭藤的味道薰鼻的一阵阵传来。睡不觉,只好下地来处理那异味。可径直地往那搁大青叶和鬼臭藤的屋子里走时,先前那个总觉得这异味会有些作用的想法忽又更强烈上升起来,因为他徇声而来不用辨别就知道搁那大青叶和鬼臭藤的屋子。“麻溜”那会儿不想睡了,他把大青叶跟鬼臭藤的叶子扯下来,绞成汁,然后用瓶子装了,又把两样混在一起摇匀,再一听,臭味已经不显得那么明显了,青涩味却更浓烈起来。接着一试,似乎还传得更长远,隔好几间屋子都能闻得出来。“麻溜”想想觉得该添点什么,随即往里倒了些柴油。这一弄,发现效果好了许多。这种味道几乎没有什么味道可以混含,而且极有沉淀性。又最容易分辨,就算人体的气味把它冲淡,只要扑几滴水,就能明显分辨出来它在哪个位置。就这样,毫不费力的,“麻溜”就把他的“独门绝招,”也就是按如今说的“定位器,”就制作了出来。

试什么呢?“麻溜”很自然就想到了钱。既然是费神费力的弄出个可以“定位”的东西,就应该让它起到大的作用。不知是“麻溜”合该成功呢,还是罗根亮合该倒霉。也就在那天里,“麻溜”想着拿什么实际的用途试验一下的时候,罗根亮的爹,也就是关粒爷爷突然就去世了。

“麻溜”觉得先拿他罗根亮收的人礼钱作试验,真是老天有眼,选都没有选得这样好!一是丧事办起来人多,鱼龙混杂,试验起来就更方便。二是这罗根亮也让他讨厌,为什么呢,因为他先前摘过点儿人家的蔬菜,别的人还只是冷一句、热一句的隐着骂。那骂的言语虽是有的也狠,但骂过之后他不记得,人家也不记得了,就跟没有那回事的差不多。可这罗根亮仗着有点儿歪才,编出山歌子来让人家唱。这就不同了,山歌子好唱又好记,还好学,唱着那边还有人来附和。而且关键是这罗根亮编的又准,连他都感觉没有话说。什么;

“东边班竹西边笋,通长一线嗅三冲,人家种菜我尝鲜,作完孙子作阿公。”连相貌带行为、连那个情景都让他骂了个遍。特别那个嗅三冲!狗的鼻子那么长都只能嗅一条垅,这骂他能嗅三条冲,那不是比狗鼻子还长!还厉害!这比那些隐晦的谩骂千百句都可脑,常让他恨得牙痒痒。先前本就想过能给罗根亮点什么教训,这回算是机会来了。

因为是第一次办事,“麻溜”想着就谨慎点。上午给罗根亮帮忙,他搬灶桌子搬凳子,洗完碗筷又抹台子,甚至灶里的柴火他也帮着去添。逢着什么干什么,没逢着也想着找些活来干。到了下午,一身的汗臭,隔好远都可以让别人掩鼻。完全可以掩盖所有气味了。赵学迁这才往记人礼钱的桌边一坐,然后从袋里掏出钱来上数。写人礼数的有专人,一般都是主人家的近亲或最信得过的。“麻溜”把钱递了过去,却并不急于走。那钱面上虽是已经喷上了“定位器,”可他想着该“双保险。”随即暗暗的从裤袋里掏出装有“定位器”的胶瓶,那胶瓶极小,大约也就拇指粗,上面已用针尖打了孔,握在手心稍一用力,就喷到了人家人礼钱袋子上。傍边好象有人捂了一下鼻,跟着还微微皱起来眉。“麻溜”站起身来,鼻子往自己身上闻了闻,接着脸上故作尴尬的一笑,随即抬腿走了开去。

晚饭后,“麻溜”就不那么忙了。丧事到了晚上,除了主人家里的人祭典紧张,必须个个到位外,帮忙做事的这些人作什么不作什么,就没谁在意了。“麻溜”也就趁空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偷偷睡起觉来。

“麻溜”一觉醒来,就知道是作工的时候了。他几乎不用猜,也知道不是三点就是四点,决多不到四点外去。这是以前摘人家菜养成的习惯,办了事回来抽支烟,还可以睡一会。神不知、鬼不觉。这时候的人,都是陷入迷迷糊糊的半昏沉状态,没有哪个是清醒的。不过,这毕竟是第一次“发财,”又是在人家家里,谨慎一点是必不可少的。“麻溜”揉揉眼,还是侧耳向四周探听了一番。

外面田野里,还有青蛙鸣叫声间尔的传来,可已经完全稀疏,而且一点也没有了入夜时的响亮。屋外的禾场上,沟圳里,蟋蟀也只有两只不知疲倦的还在那里叽咕。屋子里面,却静寂得没有一点的响动。从床榻到地铺,还有楼上的统铺,横七竖八的面目上,展露的形情千姿百态。狞狰的、死气的、鼓眼的,张嘴的,青面的,呲牙的,就是没有一个还能明白事的。

“麻溜”站在大厅里,伸长鼻子闻了闻。虽是满屋子油味,但他很快就肯定了,那个自己已经安放了“定位器”的人礼钱包决没有在楼下!排除了一层楼,地方缩小了一半。“麻溜”徇着楼梯走上楼来,站在楼梯口,“麻溜”又伸长鼻子闻了闻。自己那个“定位器”的气味虽是闻到了,可与挤得太密麻的人发出的气味绞在了一起,搜索不到具体位置。“麻溜”刚想卟口水,把气味完全沉淀一下,可发现忘了带水。只好又重新下了楼去。楼下的桌子上有人家喝剩下的茶水,“麻溜”随便含了一口便上了楼来。上了楼,“麻溜”把口里的水一卟,立刻就闻出了自己的“定位器”定出的方位。接着一看,罗根亮四仰八岔躺在那里。无疑,人礼钱包就在他的身下!

“麻溜”也在罗根亮傍边躺下来。罗根亮四仰八岔的,占了很大地方,弄得他挤身下去都困难。“麻溜”不客气地推过罗根亮一把,接着气壮地喊了一声;“睡过去些,塍点地方!”

    罗根亮很听话,转身就一个滚翻身塍开去。“麻溜”掀开席垫,取了人礼钱包,大摇大摆地下了楼。

“麻溜”就是凭着这样一个简单的方法,尽收了队里人家的人礼钱,又从未失过手!

                                  4

却说唐清菊反过来问哥哥黄冬瑞;“‘麻溜’是谁?”

不想哥转舜间又一声不吭,这倒越发引起唐清菊的好奇。一看爷爷,也是眉头紧锁,紧板着面孔的样子。知道他正不高兴着,随即就转身跑来了问胡易红;

“妈妈,‘麻溜’是谁?”清菊脸上露着笑容,她只是好奇,为什么哥跟爷爷说起“麻溜”会有一种很特别的神情,又不肯告诉她是谁。

“你问这个干什么?”胡易红正忙着往灶里添柴禾,清菊跑来这突然一问,让她很突然。

“爷爷跟哥在那说起‘麻溜’怎么是那样不高兴~~~~?”清菊迷茫着眼睛,把询问的眼光望向妈妈。

“‘麻溜’吗,告诉你吧,他就是赵学迁!”胡易红想着这会儿瞒着清菊,还不如告诉她。她猜测着是赵学迁这会已经来了,清菊小孩子家又不会顾忌场合,又奇欢好奇,等下七问八问的,还不定让“麻溜”觉察了去。

“妈,这个赵学迁是不是已经来我们家作客的那个赵学迁呀?”有点儿很多事情弄不明白似的蹙着眉。

“不是他还有谁!”胡易红冷冰冰的,脸上显出一片子阴沉。她使劲地把一把柴火塞进灶里,一边冷冷回答清菊。

“你跟爷爷不是都说他很小就没有了爸妈,很可怜吗?”

唐清菊说着没有再去问妈妈了,她把妈那细微的变化看在了眼里。她稚气的脸上微微沉着,眼睛清澈的光亮里透出来深深的迷惑不解。她弄不清妈妈跟爷爷怎么这会儿说起“麻溜”来,突然间都涌现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而“麻溜”其实就是赵学迁,可妈先前跟她们说起赵学迁来,却是充满了怜悯。清菊记得,她还很小的时候,这赵学迁还在她们家住过些时候。她记得那会儿妈、还有爷爷,都对这赵学迁没有一点生外的看法。而且常把赵学迁的小时候讲给她们听,以至她在心里都记得很清楚;

 

赵学迁还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爸爸。说是在一个黑夜里离开了家,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有人曾后面问赵学迁妈妈,男人是为什么离开家的?她说她也不清楚,只说是他曾经说不满意那会的生活。那会赵学迁才三岁,妈妈跟他说起来他从此是“没爷崽”时,他还当妈妈是逗他玩笑。后面看着妈妈一次又一次的说起,脸上渐渐布满越来越厚的阴霾,才慢慢的懂得,妈妈的话,不是逗他的玩笑。这人世间最可怕的情景出现在了自己的人生里,世上最不能缺少的东西,是真的在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了。跟着妈妈过起了没有爹的清冷生活后,赵学迁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一天里,他没有笑容,只知道咬着牙帮妈妈做事。早晨早早地起来,看着妈妈扛着柴千或是挑着土箕上山去后,他呆呆地坐在门槛上默默让那未尽的睡眠慢慢褪去,然后拿起扫帚把三间屋子的地头扫一遍,再然后提着小水桶,去水井里提了水回来倒进水缸里。从水井上来要走一道坎,他只能提小半桶才能走得上来。倒满水缸,得走好多回。等他把水缸倒满,刚好妈妈也就从山上回了。

渐渐地,赵学迁已经可以挑着水桶挑水了。早晨里,不止是能够给水缸挑满水,有时还能扛着小柴千上山砍些柴火回来。慢慢地,赵学迁已经淡薄了生活的沉重。每日里都开始有了笑容,有时也跟着别人玩一会。玩得多了,也就享受到了快乐,后面也就分不出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两样。

让赵学迁没有想到的是,这时候妈妈脸上的阴霾反倒更浓烈起来。有一阵,妈妈晚上睡在床上,老是奇怪地问他;

“儿子,若是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一阵子回不来,你能不能过日子?”

“我跟着妈妈一起去!”赵学迁总是以为妈妈逗他,要不然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妈妈会想出一个复杂的结果来。

让赵学迁快乐不起来的是妈妈并不把他这看作是好方法,仍是面容冷冰冰的、对他一点笑容都没有。而且,也没有多久,情况就证实,妈妈不是逗他,而且也没有采取他那会说出来的方法那样作。

那天早晨,天还下着细雨,通往菊花村外的长坡道路上透满着泥泞。妈妈没有上山,也没有下地,却一早的穿上了花格子的衬衫还穿上了新买的凉鞋,还把头发梳了。

也就在妈妈穿上新衣服、新凉鞋没一会,就有一帮子客人来到了屋里。来的客人赵学迁一个也不认识,他们似乎也对他认不认识无所谓。妈妈的招待却很热情,杀了鸡还买了肉,桌子上的菜比平常里丰盛多了。赵学迁有些不解,这样对他无所谓的客人妈妈招待起来却是那样的隆重,他扯了扯妈妈的衣裳问;

“妈妈,这都是什么样的客人?”

“你的舅舅。”妈妈回答他的话很自然,有点儿真象是不假。

赵学迁没有回答妈妈,但他却一点不相信。他都十岁了,若真是自己的舅舅,应该是早就见过了。他也不相信舅舅见到自己会是这样一种陌生的样子。赵学迁转过身来往外走,边走着边想,妈妈平白的说这些人是他的舅舅,显然是有什么目的。走到大门口时,赵学迁在让他的屁股磨光了的大门槛上坐下来,什么也不再想。他已经能感觉得出,妈妈口里所谓的“舅舅”,给他带来,不是阳光。

吃完早饭,真的出现了先前妈妈睡在床上时逗他的一幕;妈妈随着那帮“舅舅”走出大门口时,抚着他的肩说;“妈妈要随舅舅去一趟远门,过些天才能回来,这段时间里,你自己好好地生活。”

天空里飞舞着阴沉的云层,一阵风夹着雨雾刮过来,把赵学迁妈妈的话轻飘飘的刮向了远处。赵学迁没有象先前跟妈妈说;“我随着你一起去!”冥冥中,象是耳伴有什么声音在跟他提示;“那话说出来也是徒然!”赵学迁没有难受也没有痛楚,他只是有些空落落的茫然。

屋场前面有一个山嘴,走下山嘴就是通往村外的大路。吃过早饭,赵学迁随着妈妈和妈妈说的“舅舅”一群人的身后走到山嘴时,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再往前走,除了增添前面的一群、包括妈妈在内的人的反感,没有别的一点的意义。山嘴正是高处,能把逶逶迤迤的村路从田间一直望到分不清是路还是土的尽头。在渐渐远去的一群人的身影的上空,两只白鹭向着低沉的远处飞去,它们隐示春雨会骤然猛烈的黑翘掮动起来透露着沉重。逶迤在田间的大路愈来愈模糊,走在大路上的身影愈来愈细小渐渐的也模糊。也不知远处是突然有了山岗还是树林,忽然之间,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赵学迁站在山嘴的坎上没有想着离去,他仍是呆呆地站着。两只从刚到手肘间的青色衣袖里伸出来的瘦长的双手直直的垂落在股间,两条腿并立地站在山嘴那块最高的岩石上。眼睛顾不上去瞧那涌动的云层和飞翔的白鹭。带着湿雾的风刮到山嘴上时显得特别的急骤,吹得面孔跟胳膊都聚起鸡皮疙瘩来。风刮着云涌、也带走了时间,慢慢地,村子里远远近近的房舍上开始冒起了炊烟。

赵学迁几乎凝固了的眉宇倏地间有些活跃起来,他想着妈也许在那个“舅舅”家吃完了午饭就会回家。这样,他等待的一个上午根本不算回事,下午里他仍然就有了快乐!这一想,赵学迁的身子已经不显得那样的僵硬,他捡了块小石头握在手里,然后使出浑身力气,远远抛到了前面的水田里。那溅起的水珠花开般四散漂落,他的忧愁也随着散落的水珠消逝,觉不出来了。

令赵学迁有些扫兴的是,午饭过后好久好久了,大路上还是一片冷冷清清。看不到行人,更见不到妈妈回来的身影。下午的时间长,也过得比上午慢,让赵学迁似乎有过了一年那么长。当天边那里的昏暗渐渐涌到山嘴上来,四外里慢慢地显出来灰蒙蒙一片。村里的房舍上又飘起炊烟时,赵学迁涌起的失落就有些挥之不去了。忽然间,他想起来天明前妈妈跟他说的一句话;

“学迁,你虽是一天天长大,妈却是一天天变老!”他满以为妈是高兴。可抬头望向她时,却见她是满面的愁烦,一脸的感叹,倒似有无限的委屈。那会儿他瞪着眼睛感觉是满心的莫明其妙;觉得妈的话跟表情是那样的费解!这会儿,他忽然间有了些明白;妈也想有她喜欢的生活!

赵学迁不记得是谁扶着他的头告诉他;别等了,她都越走越远了!

回到屋里,赵学迁找不到一点家的感觉,只觉得形影孤单,难受得心间一阵阵的紧缩。灶台上的铁锅里,温着饭碗和菜汤,显然是妈当作给他作的最后一餐饭。他把锅盖揭开看了一眼,随即却又盖上了。一种抑制不住的酸楚涌上心头,他第一次觉出世上竟有一种感觉能让人觉不出来饥饿!

第二天早早的,赵学迁就爬了起来。坐在门槛上朝着屋前的土岗望了一阵,雨后的雾霭几乎笼罩到来了门口,看着远远近近的都是一片模糊。赵学迁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模糊过后,想起来每天的生活也就是从这会儿开始。再没有人可以依靠,只能自己动手。赵学迁明确了自己的处境后,转身来到灶屋开始作饭。他把搁在砖灶上的饭锅洗了一遍后,往饭锅里倒进了半瓷碗的洣,然后舀了两大瓢的水倒了进去。

在铁锅里又生了火煮了碗白菜芯后,就算是作好早饭了。赵学迁揭开了饭锅时,不由得眉头蹙起来老高。里面说是饭,不如说是粥,而且还半生不熟。蹙了一阵眉头,也只好拿碗来盛了吃。好在是饥肠辘辘,也分不清是有味还是没味。只是想着不要忘了,明天应该少放些水。谁知第二天又把水放太少了,煮出来干爽爽的,嚼起来都冒白水。

就是这样的生活,也是有一顿没一顿。

 

唐清菊记得妈妈还跟她说起过,那时候她们一家对赵学迁那样的生活都很不安,都想着帮他一把。特别是爷爷,每天里都会去赵学迁家里看看,给他说些该记着的事情。也是后面看赵学迁毕竟还是太小,生活实在是太不象样,还把他接过到家里来生活了一阵。

清菊弄不清爷爷怎么这会儿见着赵学迁却是一脸的不好受,眼睛透出来难以接受的神情,小清菊不由的感到奇怪,转身又来问了爷爷。

 

                              

 5

唐清菊走到爷爷唐秉忠面前时,小心朝他脸上望了一眼。见他不时地朝坐在牌桌边的赵学迁瞟一眼,眉头虽是有点儿微蹙,可面对着来往的客人,面容上显露出来的更多也还是自己生日喜庆的热忱。清菊知道,逢着爷爷这样儿,她说什么爷爷都不会不欢喜。清菊一忘神,随即就牵着爷爷唐秉忠的手问;

“爷爷,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赵学迁叔?”

“你!”

唐秉忠就算心里想着“不喜欢得要死!”也不会把这话、又是在这时候跟清菊来说。他倏地回过头来,惊起一双狐疑的眼睛。觉得这清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些壶,还这样口无遮拦。唐秉忠气得胡子都有些翘起来,可一看傍边也还没有外人,再一看孙女儿清菊脸上挂着稚气的笑容满里是一片的天真,倏然觉出她本也正是天真烂漫时候,怎会懂得大人间的这些纠葛。有些气也只好消沉了下去,只是一脸沉闷的反过来问清菊;

“谁跟你说的?”

“嗨。”唐清菊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有谁跟她说,她只是觉出来。清菊没去注意爷爷不太高兴的面孔,仍是一派天真地问;

“可赵学迁叔小时候,你很照顾他。”

“你这又听谁说的?”唐秉忠这回望着清菊,脸上显出高兴来。

“妈妈说的。”清菊见爷爷高兴,她也跟着一阵高兴。

“嗯,为他费了好多的神!”

唐秉忠这句就象不止是对清菊说的,也象是对他自己说的,几乎是嘟着嘴不假思索地就嘣了出来。

“爷爷,怎么样的费神?”清菊觉觉得爷爷的话正好说到了她想要问的地方,不由得更感兴趣起来。

“小孩子家,说了你也不懂!”清菊爷爷唐秉忠轻轻朝她稚气的脸上瞟了一眼。唐秉忠这说的是很本心的话,因为有些事他都是没能太懂。这会子又是满屋子的客人,而且赵学迁也还在那边坐着。他不想清菊还接着七问八问,便让冬瑞把清菊喊了过去。

月亮开始爬上对面的山头,星星也跟着一个个跳出来。已经吃完夜宴的宾客都各自去找了乐子,赵学迁还待在牌桌子边瞧着没有离去。唐秉忠不想在赵学迁离去之前离开大门口,也就显出照看外面的样子坐在场院上。他虽是把清菊支使了开去,可清菊问他的话,却更清楚地回旋在脑子里。他不想跟清菊说,可自己跟赵学迁小时候那就象刻刀刻在木板上一样的往事,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

 

那天赵学迁在山嘴上一直从早晨站到黄昏,唐秉忠一直都看在眼里。看看天色都暗了下来,赵学迁还痴痴呆呆站在那里。唐秉忠心头一酸,走过去,告诉他;“你妈去了别人家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把赵学迁带回家的路上,唐秉忠牵着赵学忠的手,看着单薄的身子,想起他十来岁人就形只影单,止不住就一肚子气,骂起赵学迁的爸妈来;

“那你爹不是个人嘞,坏良心嘞。丢下你娘崽两个不管,他自己一个人去图了快乐,那不是个人嘞。”唐秉忠拖长着声音,一句一个“嘞”地把骂之未尽的余愤也表达出来。把赵学迁爹骂完,他悄悄朝赵学迁望了一眼。

赵学迁低头看着底下的路,神情一付漠然。

唐秉忠跟着又把他妈接着数叨起来;“你那个娘也是没得良心,只顾她自己图快乐。若是心里只有你这个崽,那里会守不住呀。”

唐秉忠满以为自己的这一顿对赵学迁父母的责骂,会让他对他爹妈产生愤懑,反过来会对他有一番感激。可低头一望赵学迁时,却见他象是没听到似的,仍是一脸漠然的低头走他的路。虽是有回抬起头来迎风眯了一下眼,随即又恢复了原样。

唐秉忠微微的蹙了一下眉。随即又不无感情地说起赵学迁本身;“学迁哩,你也是命不好,碰上对咯样的父母。若是去算,你可能就是‘八字’不好!”

赵学迁仍是低头走他的路,脸上看不到丝毫异样的表情。

唐秉忠心里倒涌起些许的失落,觉得自己怎么都走不进这孩子的内心。唐秉忠想,按理说,赵学迁小小的年纪,应该是十分依赖父母的。小时候爹爹走,这刚大一点,妈又接着走,应该对她们是很痛恨的。自己这帮他骂一通,也应该是感觉帮他出了气,可他竟然一点也没有那个快慰的表情。唐秉忠揣摩了一阵,有一种自己拿了把万能钥匙竟然有一把锁开不开似的懊恼!他说不清感觉似的摇了摇头,后面只好得出一个结论;这孩子不是心大就是心硬!要不然,就是心冷。

唐秉忠对赵学迁的这种感慨也就是那么一舜间,没多会时间,也就没放在心里了。过后想得最多的,还是赵学迁能不能理好自己的生活。每天早晨他无论是从地里、还从山上收工回来,都会转到赵学迁家,打量一下他吃的饭菜。第一天里,他看到赵学迁装在碗里的是饭不饭粥不稀粥时,他深深皱了一下眉。第二天看到的是赵学迁碗里的是洣不洣饭不饭时,他把一声长长的感慨咽了下去。第三天转进屋来看时,那饭又烧得是黑糊糊。再一看碗里的菜,跟猪潲没有多少区别。唐秉忠再没有皱眉也没有感慨,却是两滴豆大的眼泪滴到了赵学迁的饭碗里。就从那天起,唐秉忠把赵学迁带进了自己家。吃饭跟着他一家人吃,又让他学着出集体工。上山挖土,下垅扯秧,都把他带在身边。虽然作不了多少活,但有他护着别人也不说什么。那会儿赵学迁很听话,干活虽然少,但是不偷懒。收工回家,他也帮着唐秉忠拦拦猪,喂喂鸡的作点儿活。还有让唐秉忠高兴的是,当他想吸几口烟时,赵学迁会把他的水烟壶拿过来,有时甚至还把他提来洗脚水。

唐秉忠有一阵子很高兴,集体队里的人都认为他这是作了一件好事。他听了总免不了咧咧嘴,很谦厚、也很满足地朝人家一笑,说;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是,没多久后,又让唐秉忠的心情有了改变。

那天,出工的路上,队长黄柱生特意把他喊到一边,问他;

“那个赵学迁~~”在唐秉忠面前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的黄柱生,这回倒有点吞吞吐吐起来。

“赵学迁怎么了?”唐秉忠以为黄柱生是说他待赵学迁有什么不好了,脸上微微的一笑,连忙朝黄柱生问。

“有人说,赵学迁把队上地里的红薯掏了往家里拿。”黄柱生说着脸色有些紧板起来。

“嗯~~~,也不知他爹妈作了什么孽!”唐秉忠随即眉头一皱,重重地感叹一声。为这事,他跟赵学迁说过也不止一回。说你年纪轻轻,要学着作好事。这红薯是集体大家的东西,你这私自掏了往家里拿,到时背个不好的名声,就让人家看法不好。可这赵学迁就象不当作回事似的,没几天又撸了队里熟透的豆荚往袋里揣。让唐秉忠哭笑不得的是,赵学迁回家往外倒豆荚时,脸上还有些洋洋得意的,象是给他们家报了德、感了恩!

有这么感恩报德的么!那会儿唐秉忠就在心里摇摇头,感叹一句;嗯,你们家上人也不知是作的什么孽!

唐秉忠没有想到,他这会儿跟黄柱生的这句满怀感慨、而象似关爱又不无奚落的话语,已经让恰从傍经过的赵学迁听了去。他也不知道赵学迁本就自卑的心理中,最容纳不了的就是这句话。晚上正当他准备着给赵学迁来一番大道理的时候,倒让赵学迁给他吃了苦头。

那会儿唐秉忠看着赵学迁双手给他捧过来水烟壶,本是想着准备训斥他几句,倏然间气又和平了下来,面孔上甚至还有了微笑。可就着水烟壶一口吸下去,立时间火窜上了脑门!那水烟壶明显让赵学迁灌满了满烟壶的水,刚一吸,竟是吸进了满满一大口油烟水。那油烟水呛得喉咙都发痛,而且还做麻泥鸡屎臭!天知道这赵学迁把灌满了水后,还往里真塞没塞了麻泥鸡屎没有!一看赵学迁,竟还躲在一边笑。唐秉忠气不过,不由地又是深深地感慨一句;

“你家也不知是哪个上人作了孽!”

唐秉忠气了一阵,忽然想是不是自己什么地方有了错,让赵学迁记恨上了。随即又心平气和地把赵学迁喊过来,细声细意地问;

“学迁,是不是爷爷那里亏待你了,让你心里不高兴了?”

赵学迁眼睛里透露着迷惑,接着轻轻摇了摇头。

唐秉忠想着也是,觉得他对赵学迁即使不说是做得十全十美,也算得上是完全问心无愧。白天带着他干活,晚上带着他睡觉。吃饭跟自己在一张桌子上,逢上吃餐肉也先往他碗里夹一块。问赵学行之前,他自己也反思过无数遍,可总想不出来自己在哪里有对不起赵学迁的地方。赵学迁这一摇头,也证明事实就是这样。可随之而来的,又让他有了更多的疑惑,赵学迁怎么的就突然对他作出阴损来?唐秉忠不由地皱起眉头来问他;

“那你怎么往爷爷的水烟壶里灌水,还~~”唐秉忠想了想,还是把“还往里塞了麻泥鸡屎”那话咽了回去。一是到底是不是麻泥鸡屎也没有确定,二呢,说出来也有些反胃,这麻泥鸡屎实在是太不敢想象了!

唐秉忠说完细细的观望着赵学迁的面孔,想从赵学迁的面目表现出来的表情看出他确是有什么地方让他记恨了呢,还对寄居在他家里不满意,或者纯悴是捣蛋、无聊。若是赵学迁显出来只是淘气,且又表现出些懊悔,那就是他最期待的了。

可赵学迁虽是没点头也没摇头,脸上也看不出太明显的表情。但神情之间还是隐隐显出来倔强,特别是没有一点懊悔的神情。唐秉忠想着他就是故意的调皮!想想他年纪轻轻怎的就老是喜欢往歪的想,想起他那个爹丢下老婆儿子不管,就不是正当人的作为,怪来怪去,觉得还是他那个“种”的问题。这一想,气也就跟着来,随即就为赵学迁抱起不平来;

“说来说去嘞,~~”唐秉忠说着把水烟壶放到桌子面上,掏出包盒装的香烟来。小心异异地揭掉封纸后,慢慢抽出一支来。拿在手里轻轻瞧了一眼,却不急于放进嘴里。那烟是“火炬”牌的,他当是奢侈物,只是在地里或者路上什么地方抽的。这水烟壶灌满了水又做麻泥鸡屎臭,吸不了,只好抽出一支纸烟来解馋。刮了根火柴把“火炬”烟点燃后,唐秉忠才又接着说;

“说来说去嘞,还是你那爹混帐,猫弹狗跳的,就没有个正当人的作为。世上人哪里只能管自己个人,那纯悴就是一个品行不好的人。”

唐秉忠说到这停顿了一下,顺着又吸了口纸烟又接着说;

“你那娘也是,认为你站着有那么高了,就自己去寻了快乐不管你了。殊不知老话说;‘三分养,七分教’,崽哪里能离开娘的教育!”唐秉忠这一番发自肺腑的感慨一发完,随即涌起一片自得气势。觉得自己没去深怪学迁而把责任落在他爹妈身上,是十分的独到。既让赵学迁感到他的大度,也为赵学迁抱了一番不平。

可唐秉忠觉出赵学迁似乎不怎么领他的情,反倒跟他有了隔阂。每日里,都不大待在他身边。后面,就不大归家。中午里,他不是抓泥鳅就是捉麻拐。从这条田埂游到那条田埂,从上垅游到下垅。脸蛋、肩上皮肤晒得象锅底,面上身上都是泥。田垅里的禾苗让他抓泥鳅翻得禾蔸飘飘,弄得队里社员怨声载道。等着他吃饭也不回,活活就象个野人。夜里也一样,不等到月亮打西了,他不会回家。有回唐秉忠气不过,干脆喊着他说;

“你莫学你爹那没有规矩的样,好不好!”

令唐秉忠没有意想到的是,赵学迁竟然反过头来朝他噎来一句;

“关你屁闲事!”说过,仍去田埂上游荡他的。

唐秉忠很想上前去打赵学迁一巴掌,他觉得这孩子太不争气了,好说歹说,都是这样。一个心意为他好,不听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气你!可转舜间,还是忍住了。唐秉忠想着,他毕竟不是自己家生的、养的,这一巴掌打下去,自己虽是出了气,可孩子就会有很多的想法。后面,仍只是叹了口气,悠悠感慨一声;

“你们家上人也不知作了什么孽!”叹气完,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唐秉忠不想他过去了,赵学迁却没有过去。傍晚的时候,等他从地里回来,却见赵学迁把自己的衣服卷了,说是要回家去住。唐秉忠想想他也许是觉得寄居在别人家感到压抑,心理上产生反逆情绪。回了自己家,有了磨砺,也许就改变些不好的行为。而且他也快十一岁了,生活上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唐秉忠当即也就给赵学迁拿了些洣呀菜的,送他回了家。

唐秉忠本以为赵学迁这一回家,他也就少些淘气,也就会安静些。可没过几天,就见六嫂来跟他说;“她们家还挂着花蕊的丝瓜,一夜之间,都让人摘去了!”

没过两天,翠莲来家坐了一会,忽然又提及;“她们家刚长成的辣椒,让谁一晚上全摘去了!”

唐秉忠明白六嫂、翠莲她们这样其实是想到了赵学迁身上,之所以隐晦着来跟自己说,是为了顾及赵学迁年纪轻轻的名声,也希望他能去管一管。唐秉忠觉得自己有些义不容辞,可想着六嫂她们没有当面看到,也只是凭猜测。想着不唬他一唬,他也不会说出来。所以一进门,就揪着赵学迁板着脸问道;

“为什么又作坏事了?”

“谁作坏事了,作什么坏事了!”赵学迁挣起头,反过来问他。

唐秉忠本也没打算重说赵学迁什么,只想他态度诚恳些,跟他说一番道理,让他以后不去摘人家辣椒、丝瓜斥是了。让赵学迁这桀骜的态度一激,不由的火窜上来,突然提高声音吼道;

“谁作了坏事,作了什么坏事你清楚!”

“我说你作了坏事!”赵学迁也跟着提高声音。

唐秉忠跟赵学迁吵了一阵,忽然想到自己一个长辈跟一个孩子气吵嘴,有些失格。再一想自己几次三番的,跟赵学迁说过多少好话,都没起用,这样一顿吵,更是徒劳无益。随即一摇手连声说道;

“罢罢罢!你既是有话听不进,我也不想再费神。今后,是黄鼠狼、是猫,随你自己去变!”唐秉忠说罢,也就大踏步的走了。

唐秉忠说是不管,实际上对赵学迁心里也还是有些关照。后面队里的人家逢做喜事就遭人礼钱被劫,知道是赵学迁无疑,可又抓他不着,心里都把他恨了个透。唐秉忠听了却总感觉不是滋味。一天,唐秉忠特意又来了赵学迁家。几句生活上的话说完,就话外有音地跟赵学迁讲起队里人家收的人礼钱被偷。做这种事的人既伤人心,又犯众怒。凡是打算做人者,万万不可为。唐秉忠不想自己小看了赵学迁的敏感性,话没听进去,反倒说他“指桑骂槐”“血口喷人”“恃强凌弱的”骂起他来。唐秉忠觉得自己无事又白惹一身气,脑怒起来指着赵学迁厉声骂道;

“你~~”唐秉忠本来是想骂赵学迁“你这种不好的!”可想想也太浊气,也就改成了那句说惯了的老话;

“你们家也不知是哪个上人作了孽!”想想还不解气,又加了句;“可能就是你爹妈作了孽!”

唐秉忠没想到,不无自卑心理的赵学迁,反倒最敏感这句话。恰恰就是他的这样一句话,不但走不进赵学迁的内心,反而增加了距离感。到后来,既让自己对赵学迁所有的关怀都化为乌有,还倒给自己惹来许多的麻烦。有时在路上走着走着,会突然一脚踩空,扑腾一跤。有时又看着路上本来光光的,一脚踩下去却沾了一脚的牛屎!最让他烦恼的是,六十岁生日还没到,“麻溜”就明显放出来话;

“就是要把唐秉忠的人礼钱偷去!”

 

                                        6

“麻溜”,其实也就是在他上人礼数的时候,就已经把唐秉忠家的人礼钱定好了位了。之所以吃完晚宴,还在牌桌子边坐到了深夜,也就是故意摆摆自己是老老实实的,不是做那种偷盗扒窃的人。为了加深对唐家人的麻痹,走的时候,他跟唐江平、胡易红都打了招呼。甚至跟小孩子气冬瑞、清菊也嘻笑了一句。走到禾坪里时,还特意站下来跟唐秉忠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才大摇大摆地走了。

唐秉忠自然不知道赵学迁已经把他的人礼钱定了位,他只觉得赵学迁一直都在他的视线里。也没见赵学迁有什么异常,甚至眼睛都没有多朝哪里多盯一眼。更让唐秉忠放心的是,赵学迁没有上楼。楼上,从他听到“麻溜”那句“就是要偷唐秉忠家的”话后,他已经采取了防范的措施。那是一个楼上的谷仓的楼顶,进谷仓的门他已经拿木板钉死。把人礼钱往谷仓顶上一藏,“麻溜”怎么也想不到,就算他会什么“神算,”也没办法上到那地方去!他才不相信赵学迁真有什么“飞檐走壁”的功夫,那是古人身上才能有的东西。

赵学迁这一走,唐秉忠心理也就轻松下来。这时他也没有必要再待在禾坪上,也就进了屋里来。刚好黄柱生说逢着他生日,要跟他喝几杯。唐秉忠想这家伙虽是三句话里有两句有臭味,但毕竟是不听他那臭味反倒有点儿象是少了什么,也就坐下跟黄柱生对饮起来。

“走了?”两杯酒一喝,黄柱生就找麻脸生辉,眼睛盯着唐秉忠问起来。

“走了!”凭着几十年来打交道的默契,唐秉忠知道他是说的“麻溜。”

“没什么特别?”黄柱生闪了闪眼睛。

唐秉忠摇了摇头。也许喝了几杯酒,忽然间,唐秉忠脸红红的,显出来一番得意,竟朝着黄柱生吹起牛来;“到我家来伸手,他还没那胆量。别看他背地里放出狂言,其实那是唬人的。真的动手,他不敢!”

“也难说!”黄柱生又存心气唐秉忠似的,语调尖冷。

“就算他有那胆,也没那本事!”

唐秉忠这会倒不是完全在黄柱生面前装气派了。一是他觉得赵学迁就这么坐在牌桌边坐着一动没动,不可能就把他打算藏钱放钱的地方摸了去。他甚至还生出来疑惑;那个“麻溜”也可能不是这个赵学迁!退一步说,就算是他,也就算他会放胆来偷,自己也已经有防范措施。自己再多点留心,多点查看,他也不可能得呈。

黄柱生这会也好象有意留给他点自信,没有再来挑逗斗嘴。恰好负责收人礼钱记数的两个过来,把了数本子给他后,又把钱交给他。说是总共收了五千五,让他数一数。

“用不着数!”记数收钱的两个是他的外甥,最信得过的人。唐秉忠把钱跟本子接过来往腋下一挟,就准备上楼。黄柱生这会也很知趣,知道他有重要事情要作。随即起身说已经喝了个够,转身往外走了。唐秉忠正巴不得。这时来客都是走的走,睡的睡了,厅堂里已没有了一个人走动。唐秉忠把人礼钱包挟进衣服底下,挨肉枕在腋窝里。然后围着傍边的门口瞅了一眼,接着走到大门外的禾坪里装作闲散似的站了一会,然后才大步转回屋里,轻轻上了楼去。

 

清菊的妈胡易红在厨房把各样的菜弄好给厨师,又把第二天早上茶点准备一番后,回到房间时,已经是深夜了。恰也这时候,外出去催请明天早上的客人的唐江平也回了。村里有些年长的上辈晚上没有来,必须夜里去挨个请一遍,别忘了明天早上的席,人家就不好推辞了。这一圈走下来,也就到这时候了。两个累得一身筋骨酸,便想找个什么地方躺一会。可还没来得及往屋的床铺上去瞅,却见爹唐秉忠走进屋来。而且进房间就跟她两个宣布;

“今晚上睡醒点!”唐秉忠神色俨然,他不想儿子媳妇拿他的话当耳边风。

媳妇胡易红跟儿子唐江平颇觉奇怪地对望了一眼,但转舜间也就明白过来,爹说的是那个人礼钱的安全的事。

“总共多少?”胡易红显然首先想到的是数字,便先问了公爹。

唐秉忠伸出右手,摊开五指手心朝上,仰着张了一下,接着又翻过来手背后在上张了一下。末了,又抬起手往下划拉一下,意思是已经藏妥帖了。

“五千五?”胡易红朝着屋里几张床铺上堆满的客人望了一眼,把声音压得只能唐秉忠听见。胡易红见唐秉忠点了点头,随即又问公爹;

“‘麻溜’几时走的?”

“也走没多久,看了一晚上的牌,哪里也没去。”唐秉忠说完,随即又紧蹙起眉头。

“这就奇了!”胡易红一脸的疑惑。

“就是觉得奇了!”唐秉忠冷冷地答了一句,这也恰是他最不理解的。他觉得人要打算来你家做贼,不可能会没有一点特别的举动。

胡易红低着头想了一会,忽然扬起眉头说道;“莫非他去四方山跟那大盗学了功夫是真的?”

“别弄得这样神秘!”傍边的唐江平笑了笑,颇觉她两个也是太胆小。就凭爹那早就敲敲钉钉封了仓门又堵了通道,就是“麻溜”想来也没办法够到那上面去。有哪个贼真会飞!何况那谷仓楼顶上,连他都想象不到,“麻溜”能懂得!唐江平觉得胡易红跟爹的顾虑完全是多余。他说完,显出特别困倦的样子,转身往两傍的床铺上瞅。可哪张床上都是塞得满满的,唐江平只好找了张竹床和衣躺了下去。

唐秉忠也就不好再跟胡易红讨论下去,不过,他不希望儿子失去警惕性,所以往外走时又朝着唐江平叮咛一句;

“记着,喊你就起来!”唐秉忠为了记让儿子完全记在心里,随着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唐江平猜想着爹可能是今晚上不打算睡觉了。他轻轻地笑了笑,似乎觉得在爹六十生日这天拍自己一屁股很惬意,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胡易红四外找了一遍也没找着睡的地方,干脆也拿了床毯子挤在了唐江平的竹床上。竹床不象木床,一睡上去就“吱吱呀呀”和响成一片。弄醒了别人不好,让人想歪了也不好。胡易红摆弄了几下身子,才让竹床不再发出响声。

 

唐清菊却让爷爷、爸妈这一阵的嘀咕弄醒过来。一醒过来,就没法睡着了。床上表姐表妹的挤了一群,她一侧身地方就让占了。更让她没法睡的,是爷爷跟爸妈的嘀咕。那嘀咕的声音虽是极小,可愈是小声便愈让她没办法不去凝神啼听。这一啼听,不由地又感觉新奇;这赵学迁还有个“麻溜”的外号,竟然还是个会偷钱的贼!而且好象还是个不一般的,有着特殊本事的大贼!看爷爷跟妈的那意思,好象是钱已经藏得好好的都不安全!唐清菊心里新奇着,随即睁开眼睛悄悄朝站在屋中的爷爷跟爸妈望了一眼,见他们果真都是一付紧张的神色。尤其爷爷,黝黑的眉头都皱起来,仿佛如临大敌的样子。

爷爷往外走了,爸妈也都在竹床上睡下来。吱呀响了一阵,屋里也就沉静下来。但唐清菊还是睡不着,头脑反倒清醒起来。她记得别人说起贼的样子都是尖嘴猴腮,贼眉鼠眼,鬼鬼祟祟,就跟山上的猴子一样,所以才叫的“毛手毛脚。”唐清菊怎么样也想不出“贼”怎么会是人的样子,“人”都是正正当当生活,老老实实做人,根本不贪别人东西的。可赵学迁明明是个人,只是鼻子长得长一点,怎么就成了大盗贼!唐清菊疑惑着想看爷爷他们接下来怎么样,刚想睁开眼睛困意又上来,不觉的又迷糊过去。

又一阵竹床的吱吱声响起时,唐清菊也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她轻轻抬起头朝着屋里望了一眼,只见爸、妈都随着爷爷出了门去。清菊随即也爬起来,轻手轻脚跟随在爷爷他们后面走去。大门的门扉半开着,她倚在门框上正好看得见爷爷他们,爷爷他们却看不到她。

天上还挂着星星,野外还是一片朦胧。屋子左边的厢房高高的墙壁因为四外无遮挡,却显得很敞亮。那里的墙壁垛口处靠着个楼梯,爷爷轻手轻脚地把楼梯挪动了几尺远后,悄声跟爸妈嘀咕了几句,然后一齐走下禾坪,朝着队里那边走去。

恰是曦明时候,急骤刮吹过来的风把远处摇动树叶的响声也带了过来,悉悉瑟瑟的,还有点儿阴森。奇怪的是,唐清菊却不怎样的感到害怕。她轻轻走到走到爷爷挪过的楼梯边,接着上下左右一看,不觉有些失望。四下里,除了这楼梯,什么都不见!

“清菊。”

可就在这时,唐清菊猛然听到是谁在喊她。声音细小,又象是满透着惶恐,所以清菊也只是紧张了一下,随即就有了胆子朝四下去张望。

这一张望,清菊却确实吓了一跳。那个从墙垛开口处伸出来的脑袋,黑糊糊,又只见两只眼睛闪动,而且根本不是能容人的地方,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鬼!可让人说不清的是,唐清菊没把这突然从墙垛上伸出来的头颅当成鬼,而是把他跟爷爷他说的赵学迁联系上了。清菊随即抬起头来,朝着墙垛上一望,微露的晨曦中,果真就看着是赵学迁。这会,他的样子既没有鬼那么可怕,形情更不象爷爷他们宣扬的那样神通广大、不可一世,而是惊慌失措,急得麻脸都拉得好长。慌忙中,不停地朝她指着离开墙垛几尺远的楼梯。清菊这才一下明白过来,爷爷他们这一把楼梯搬开,赵学迁就没有办法下来,爷爷就等于是可以瓮中捉鳖了!

小清菊却是觉得爷爷他们这手太狠了!她连想都没想,就走到楼梯边去挪了楼梯!

可是这楼梯好长,又好重,她挪不动。好不容易下面抬起一点,又掌控不住上头,害怕楼梯倒下地来。

上面的赵学迁急得抓耳挠腮,唐清菊也在底下急得汗出来。她猜着爷爷他们肯定是会喊很多的人来,这人群一涌来,凭着那么多回偷去人家的人礼钱,不会把“麻溜”给揍死去。

清菊这一急,倒想出办法来。只见她把双手紧抱住楼梯柱子,接着肩膀往上一用力,几丈高的楼梯竟然让她挪动起来!挪一下,楼梯往赵学迁待的垛口就近了一点。再一下,再一下,清菊竟然真完全把长长的一张楼梯挪到了墙垛口。

赵学迁几乎是连滚带跌的从楼梯上落了下来,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虽是那么猴急的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到了地上却也没有慌忙离去。他把挂在肩上的钱袋子还给了清菊后,嘴巴还嚅糯了一下,似乎还想跟清菊说句感激话什么的。

“叔,你做好人巴,做好人,就大家都喜欢你!”清菊却抢先把话说了出来,这是她这会最想对赵学迁叔说的。

“学迁叔,你快走,快走,你快走!”

清菊催促着赵学迁。她已经看到远处的路上响起了人声,还有手电筒的光亮。显然,爷爷跟爸妈他们已经喊了人来。

赵学迁惶急着迈开步子奔逃的一霎那,倏然间又扭过头来朝着唐清菊望了一眼。面前的小清菊,美丽、纯真,高贵,尤如一位善良的天使,也如同一面明澈的镜子,让他倾刻间觉出自己灵魂的恶浊!他倏然间竟是挺起额头,朝着墙壁上一碰,这才转身慌忙逃去。

 

唐秉忠带着黄柱生跟村长一起走上禾场,一看楼梯已经靠在了砖墙的垛口处,立刻傻眼了!不用说,那个赵学迁早已逃之夭夭了。再一看孙女儿清菊立在傍边,立时间又觉得难以置信、又不可思议!十岁的小女孩能挪得动这样长的一个楼梯,又自行决断把一个盗贼放跑!

“这楼梯是你帮他挪过来的?”唐秉忠顾不上难以置信,却是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这是二楼上的谷仓的楼顶,他已经把可以爬上楼顶去的木门用木板钉死。赵学迁找着个外面屋垛的缺口爬了上去,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的。他发现的时候既惊奇,也快意。这谷仓楼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要他把楼梯一搬,他就成了瓮中之鳖。本以为自己凭着计谋破了惊扰村里多年的奇案,多喊几个人来见证!没想倒让孙女儿搅了个糊涂。

清菊点点头,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说;“我怕他摔下来。”

随着唐秉忠而来的黄柱生,还有村长,一路上听着唐秉忠绘声绘色的渲染,说他已经把偷人礼钱的惯犯贼故子“麻溜”困在了谷仓楼顶上,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一付洋洋得意的,让他们去看好戏!这一见唐秉忠先自气成这样,黄柱生不由地反倒乐了起来;

“老庚,”这“麻溜”的影都没看到,你不是跟我们扯的白吧!”老庚就是同一年生的,也就是一般人说的同年兄弟。

“谁骗你~~~!”唐秉忠差不多想赌句咒给他听!

黄柱生也不想再去急唐秉忠,他跟村长两个让清菊这异乎寻常的举动弄得乐了起来。转身一齐抚着唐清菊的肩,朗声微笑着说;

“怪不得有人夸你是天使下凡。”

这时,清菊的妈胡易红背后跟着六嫂跟翠莲,清菊爸唐江平背后跟着罗根亮,都一齐急急往家奔了来。看样子,她们都脸红红的,满以为已经把“麻溜”抓到了!

可胡易红傻眼了,她曾有一千个设想,一万个设想,就是没有想到关好的贼让清菊给放跑了!

胡易红从清手里拿过钱袋子,迫不及待地数了一遍。还好,五千五,一张没少。钱没少,也就是好事,胡易红心也就平静下来。跟着她问了一遍清菊当时的经过。胡易红听完,张大着眼睛望着清菊,却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来。

禾坪里一堆子的人已经对那“麻溜”不“麻溜”的没放在了心上,却是对清菊这异于常人的举动有了浓厚的兴趣。

“把贼放了还催他快走,真是不可思议!”黄柱生首先大声发出了感慨,神情就觉得这完全是开天辟地、闻所未闻!

“小姑娘真是太慈善,太心眼好了!”这句不止是六嫂说的,翠莲也跟着后面说出来。

乡下人历来信奉凡有异乎常人的大善举、或者大胸怀、大度量的,都会有不同寻常的将来。

黄柱生跟罗根亮这会儿忽生出来奇想,双双的朝胡易红怂恿道;

“清菊长得这样美丽,又是这样好心,有些象是天使下凡,也许将来就不平常,你让八字先生给她算一算吧!”

胡易红装作很平常的笑了笑,可送着村长跟六嫂、翠莲她们一群往回走时,她站在禾场边,还是止不住朝着远处的大路上望了一眼。她想着,若是那八字先生廖如神果真这时候出现,定然少不了又要让他算一次。

唐秉忠虽是觉得自己一番良苦用心让清菊轻易搅了,气了一个饱。但别人都反过来夸清菊,他也就不好老放在心上。而且事已至此,再气也没用,只好摇叹了口气,摇着头回屋去了。唐江平也觉得这样其实没什么不好,钱又没丢,弄得惊天动地的,有什么好。他朝着女儿笑了笑,也回了屋去。胡易红早已让黄柱生他们几个的好话灌得满心欢喜,这时候倒满面笑容的牵着清菊说;

“自己好好收拾一下,等吃完早饭客人散了带你进城去。妈要去把钱存了,顺着给你买条裙子。”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客人中有起得早的,已经开始出来洗漱。客人中有细心的,也只是望了望小小簧清菊,觉得她太懂事,这么大就早早起来帮着爸妈做事。

可谁也不会想到,一场惊唬了村里好多年的惊天大案,因为它的告破,本将掀起轩然大波!可就在这早一会儿,让小小的唐清菊一个异乎寻常的举动,弄得了无声无影!(王曙明)

                          

7

 

却说仓皇而逃的赵学迁一路狂奔,却没有回家,却是来到了媒婆七奶奶家。情急起来,赵学迁竟然也学点礼节。他朝着七奶奶一勾头,就作了个揖。作完揖,当即拿出来三百块,递给七奶奶,也顾不得怕羞,就厚着脸皮说;

“七姑,要请你帮忙作个媒!”

七姑虽然大家都喊也“七姑”而不喊她“媒婆,”是因为“媒婆”这名字不好听。现在是六十年不喊了,那时候也是已经有三、四十年。实际上,这名字不那样的丑,她所干的活也不是怎么的可恶。却说七姑虽然大家都不喊她“媒婆,”但实际上都拿她当媒婆,她也实际上就是媒婆!不只是菊花村,就连附近几个村,凡是二十岁以上的男男女女,没有找到对象的,她都清楚。这其中又是哪个女人是什么情况有什么样的要求,单身汉是什么样的家庭经济情况,怎样长相,为人品德。又哪家是想入赘的,谁又是要求上门的,也都一个一个明明白白的记在了本子上。可以说是无论是谁上门,都有求必应。

令赵学迁没有想到的是,他把三百块递过去,七姑却没有当即接他的。这个价钱他是先前就问好了的。七姑对找上门去让她说合的,一般都是三百块起码。至于男女各家想博个大方的名声,愿意多给她一些,那是上不封顶的。赵学迁想着价钱没错,那莫非是七姑一时间找不到女方?赵学迁一时怕七姑想错,便连忙跟七姑说明道;

“不是要嫁过来的,有家上门入赘的就行,也不讲什么条件。”赵学迁几乎就是有些哀求的样子了,偏偏七姑还是冷冷淡淡的不接他钱、也没有句话。赵学迁不由的有些慌乱起来,忙又接着问七姑道;“没有?”

“你这个,要加一百!”七姑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冷冷瞟了一眼他手上的三百块。七姑那样式都是故意做出来的,赵学迁第一句话一说,她就想到了生意该怎么做。这个赵学迁,别人都喊他“麻溜,”偷人家做喜事的人礼钱都出了名,村里没人喜欢他,名声极臭。一般象这样情况的人,讨亲对老婆那是比别人要难上很多的。若也是按别人家正派人一个样价钱,就有些不合理。女人,哪样的她都有。上门入赘的更不可能缺。目的就是要赵学迁加这一百块,以体现她的办事在收费上面的公平合理。

“哎呀,你早说呀!”赵学迁忙着就伸出干瘦的手从袋子里掏出一百来,跟着先前那三百块一起塞进七姑手里。

七姑也不细看,她还没碰到谁敢给她拿假票子的。把钱滚成一团,往腰间的布袋里塞了进去。七姑这才正面朝着赵学迁望了一眼,然后满怀壮气地说;

“三天后来听信!”

赵学迁眉头一蹙,随即一下又怔住了。三天,三天里若是让纯朴善良的小清菊看到他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就等于成了死人一个!赵学迁一急,忙扯住七姑问;

“七姑,能不能找个最快的,最好是今天!”赵学迁说着手往衣服下摆的口袋边伸了一下,这是暗示七姑;若是有,加点费都可以。

七姑隐隐笑了一下,心想世上这些胯里带羔丸的,要么不显出来想婆娘,显出来想婆娘那就象是火燎了!她朝另一个方向想了赵学迁。不过,她也没有忘记加费的事。拿手拍了拍身上的尘灰后,就说道;“有是有一家,不过路有些远,起码得耽搁一天。这样,你干脆还加五十块,七姑也就把今天好多的事都丢了,陪你走一趟。”

“行、行、行!”赵学迁忙不迭的答应。远一些正好,别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到时也可以借口路远回不到,在那住下来。

赵学迁随着七姑走了七、八里的山路,就上了一条机帆船。

机帆船柴油机突突,划开水流象是在箭样的前行。四外连一只鱼划都见不到,机帆船在宽阔的河面上显得冷清又孤零零。看看船舱里,也就那么四五个人。赵学迁忽地生起一种凄婉感,此去寻亲,成了,自然是从此能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不成,那只能是四处漂流。那样,也许想脱胎换骨也难了!赵学迁想着,叹息了一声后,对七姑说道;“七姑,若是这家女人能同意,事能办成,就好了!”

七姑是个收了钱就很负责任的人,当即就拍着板说;“你放心,七姑答应的事就帮你做到。她家不行,七姑也会给你找另一家。”

赵学迁摇了摇头;“菊花村我回不去了!”接着一想反正那事也瞒不住七姑,也就干脆把他偷了唐秉忠家的人礼钱,让唐秉忠困在了楼上,是唐清菊帮他搬过来楼梯,他才逃脱那一难的经过说给了七姑。说起清菊来有些感恩不尽,所以把唐清菊给他说的话也说给了七姑。末了,反倒觉得一身轻松地说;“若是没有清菊那一帮,这会还不知道已经成了啥样!”

“那姑娘就是心肠好!”七姑似乎想着就也许是天意,若不然自己这四百五就没门。随即也就朝赵学迁说;“放心,到时凭着七姑这三寸不烂之舌,怎么也给你弄成。说不定,你今晚就成了姑爷。”

赵学迁听了虽是快意,但也不敢太乐,毕竟还是未知数。赵学迁正感叹着,忽地一眼瞥见靠舱壁儿,有人坐着把根一竹竿横在膝盖上。无疑,船上坐着有先知先觉的。再一看,竟然是廖如神。那回给清菊娘请他算八字,他也就认得他了。后面他把清菊的八字说得神乎其神,清菊妈又把他宣扬得神乎其神,就更忘不了这廖如神了。赵学迁觉得这竟是想什么来什么,随即一屁股就在廖如神对面坐下,说;

“算个命!”

“算什么命啦?”廖如神抬了抬头后,把横在膝盖上的竹竿打直靠在了船舱上。路上常有人拿他开玩笑,所以他这一句也等于是试探。

“人命啦!”赵学迁觉得这廖如神问得怪,嘟起嘴;“难道你还算畜生命不成!

“看你这鼻子长过脸颊,面窄得好似带鱼~~”廖如神见赵学迁顶撞,本想拿他出一番气,可刚一开口,猛然觉出自己犯了错。随即猛地把话打住,接连地在心里打了几个呸、呸、呸!好在这世上傻老二多,这赵学迁也一点没把他话跟眼睛联系起来。廖如神这一警觉,也就正经起来。随即就正儿八经的朝着赵学迁说道;“坐堂是十块,船上要加倍,二十,舍得不?”

赵学迁也不正面回答廖如神,只是嘻嘻一笑,跟着廖如神套起来近乎;“我们其实是老熟人了,你得讲点儿优惠。”

廖如神仍然跟先前似的抬了抬头,那连白瞳仁都看不到一点的眼睛却又不见动,只是拿手挪了一下傍边竹竿。随即,僵硬的面部肌肉扯动了一下,神情显然是说,这话从何说起?

赵学迁跟着也面部扯动了一下,说;“就是在菊花村里,你给那个降服水牯牛的唐清菊算八字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还不算熟人?”

“这样的熟人能有十三亿!”廖如神当即在心里嘀咕一句。随即转脸对赵学迁说;“你见到哪个算八字的有优惠的了!”

倒也是,这话还没有听说过。赵学迁点点头说;“二十就二十,你算就是。你先算我今天是走运?还是背时!”

廖如神伸出右手,接着拿大拇指在另四个指头上来来去去一点,嘴里咪咪嗦嗦一阵,然后说道;“你今天本是犯天罡大煞!本是寸步难行,应遭灭顶之灾。好在你今天遇上了贵人,贵人性阴,阴柔克刚,正好破了你的天罡大煞!所以你赢得个全身而退。”廖如神顿了一下,接着提高声似问非问地说道;“帮你的那人是不是个女的啦?”

“你倒真算得上是个神仙!”赵学迁五服投地沉吟了一声,随即说道;“就是那个唐清菊,那回让性暴的水牯牛在她面前乖乖听话的小姑娘,你给她算过八字的。”赵学迁接着又转过来问廖如神;“那你算我今天去对亲是成还是不成呢?”

廖如神仍按老样子做作了一阵,然后说道;“算起来应该是成!俗话说,好事成双,有了贵人相助,就不愁好事接着来。”廖如神说到后面就语气轻飘飘起来。

赵学迁高兴了。亲事能成,就意味着以后有女人、有家了。他想沉稳一点,可忍不住还是把笑容挂到了脸上,而且心里的话也说出来;

“说来也还是搭帮清菊那姑娘,没有她那两句扣人心弦的话语,也可能我一辈子就那样了!”

“那自然,连水牯牛那牲畜都在纯真跟美丽面前受到影响,你总不能不如那畜牲!”廖如神这话比先前的那些显得干脆、有力。

“你骂人?”赵不迁忽觉得廖如神这话象鼓一样擂在他心里。

“哪里是骂人,只是打个比方。”廖如神呆板的脸上显出来玩笑的样子。接着又伸出手说;

“拿钱哩。”

赵学迁虽说那时说“二十就二十,”可这会掏起钱来,还是有些舍不得。他一边慢慢的把手往袋里伸,一边朝着廖如神说;“其实你就这几句,也值不了二十块!”他抱着万分之一的期望想廖如神能给他减免一点,可廖如神就象拿他这话当放屁似的,一点退让的意思也没有,他只好掏出来二十块递了过去。

赵学迁给完钱,正想着这二十块也不是完全不值,七姑却啾到耳朵边说;“一块都不值!”他一头迷惑,七姑接着眨了眨眼又小声;“你刚才给我讲的时候,他不早听了去!”

赵学迁番然醒悟。嘴巴嗫动了一下,想埋怨七姑,怎的不早点提醒!可想想自己正有事求着她,也不好弄得她不高兴,也就没把话说出来。只是觉得自己竟是当了回空子,有点儿象兀鹰倒让鹞子啄了的感觉。回过头来暗暗的把廖如神骂了句;“绝代眼子!”

河面超越来越窄,两岸的树木越来越密,山势也越来越高。机帆船突突突的开了四个小时,在一条伸进河里的木桥边停了下来。

赵学迁随着七姑爬上一段陡坡,就上了一条逶迤在河边的公路。他站在公路上一望,不由地心一阵跳。前面山峦叠障,山连山,冲连冲,树木楠竹遮天蔽日,要从茅草中去找路走,这里正是四方山!

赵学迁转过头问七姑;“就是这?”

“上了这个岭就是。”七姑说着走在了前头。

事情跟赵学迁希望的一样,女方家没有意见,他当晚就在那住下来。第二天,就是赵学迁开的大门。那会儿他站在大门口,望着眼前的一片山峰,赵学迁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先前菊花村里好多人都讹传他来这四方山找高人学过功夫,才有本领取人钱财无影无踪。那时他听了满是好笑,心想自己是这辈子都不会来四方山!没想到现在虽是另一种形式,却是真的来了,还竟是一辈子。

 

却说清菊妈胡易红跟唐江平带了唐清菊来到县城。帮清菊买裙子转了好几个店,添置些家里用的又转了几条街。来到银行存钱时,银行里又人多,排了好一阵的队。存好钱从银行出来,也正好是八字先生廖如神下了船又坐车赶到县城银行门口来赶摊的时候,几乎就是碰了个正着。

胡易红也不顾清菊没有算命这个概念,唐江平也一片冷漠,说也难得遇上廖如神这么个高人,算一下是必须的。

廖如神暗暗称奇;这老天怎的这样可爱!上午刚刚在船上懂得了的事情,中午里就把其人就送来了面前。他也不用清菊母亲报生晨八字,五个手指头一捏,就算出来清菊是五福灵童转世,七彩仙姑下凡。聪明美丽无比,心肠良善博大盖世。子日举良,丑日举善,壬日卯日顺先人,其余日子是播四海。小姑娘依照八字算起来,今日里就行了世人难行的善!跟你们讲细点,就是你家里昨天夜里进了贼。这贼又困在了哪个地方,往前是死,等着是死。是清菊姑娘把他救了,放了,还催他快跑。廖如神说到这停下来,突然提高声音说道;

“有这回事没有!”

不说胡易红目瞪口呆,连毫不热心、游走在一傍的唐江平也张大了眼睛。他两个一同在心里惊叹;就算当时在场亲眼所见,也不过如此!

“那你算算那个赵学迁叔怎么样了?会不会有什么事?”唐清菊也有些好奇,但她想到的是另外一个方面。

清菊的话又让胡易红顾不上惊异,倏地想起村里一帮子人都没有找着赵学迁,好多的猜测都传起来。便连忙朝着廖如神说;“是呀,你倒是帮忙算算,看那小子有不有想不通~~~?”

廖如神随即又抬起手指装模作样撮了一下,然后一脸冷嘲地冷冷说道;“你们放心,那家伙一不会投河,二不会割颈,也不会寻别的什么短见。”

“那他这会去什么地方呢?”也许就是天性,清菊想的总是她独到的方面。

“那就说不好,或者是深山,或者是大河,只是,绝不会死!”廖如神把竹竿往膝上一放,嘴一闭,表示收钱的时候到了。

胡易红掏出一张五十块笑着递过去,满以为廖如神会高兴。没想廖如神一接却漠然说道;“你这个可能还要加点!”

“是张五十的!”胡易红连忙说明。

“知道!”廖如神抬起头,连白瞳仁都见不着的眼睛里却露出不会有错的神气来。

“绝蔸眼子,连摸都没摸就知道是张五十的!”胡易红一边心里骂着,一边往袋里拿出二十块来。

往回走的时候,胡易红露出来一脸的高兴。其实她们后面,廖如神跟那给他牵竹竿的女人说;人要发财要什么紧,碰上象这样好弄的,一个当几个!那话的声音并不低,她却一点没听到。倒是一个劲地跟唐江平念叨;“这廖如神完全称得上是神仙!”

“妈妈,他说赵学迁不是深山就是大河,那他能在哪里作什么呢?”清菊摇了摇过来牵着唐江平的手问道。

唐江平一时间没想到这问题,望了一眼清菊不知道怎样回答。胡易红却不加思索地就朝清说道;“修行去了啦!”

清菊想起来听人说过,修行就是和尚打坐吃斋,修心养性。觉得那样就好,他再不会偷人家的人礼钱了。也就没有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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