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传奇三;一个兄弟因为忌妒哥哥比自己富裕竟然凭生歹念布下阴谋想让兄长家毁人亡却偶然间让清菊觉察使之倏然化解从而救下两个家庭。
1
尽管是在秋天里,这也是少的天气!早饭后还是阳光明媚,刚到上午,突然就是一排排的乌云,从东边横冲直撞涌来。那乌云很凶猛,不停地翻腾着,凝聚着,就变成了一座座山峰。黑压压,层叠层,还不停地堆积,不停地层叠,不停地显示出形态迥异的神彩跟慑人心魄的威严!天空又矮又闷,象什么时候,会响起来一声的炸雷!
唐清菊走出村部的门,就加快了脚步。雷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来,可她答应了取了大学通知书回来时,送去给六嫂、她该喊六伯母的看一眼。通常六嫂都是跟翠莲一起,每天都要上她们家去坐一阵的。可逢上今天要拆老房子,所以忙在了家里。六嫂家的老房子不在清菊她回家的一条路上,她顺着山脚还穿过两片菜地,才到得六嫂的老房子地岸上来。
唐清菊来到六嫂的老屋子地上时,六嫂的男人、唐清菊该喊他伯父的黄煌新,正在安着一根粗大的木撑。木撑很粗大,黄煌新把它一头顶在旧屋的砖墙上,另一头顶在山脚的石壁上。先在靠墙壁的这头挡一块木板,然后把木撑斜着放一去,再用铁锤打平。那已经老化得开了坼、甚至有了歪斜的泥砖墙壁也就稳当多了。唐清菊看着似觉得新奇,依着那木撑子确也是把后边山岩跟砖墙有了整合。看着黄煌新落下来锤子,唐清菊这才转头把通知书给六嫂伯母看。
六嫂见到唐清菊果真绕着路把通知书拿来给她看,满脸生花的一派高兴。双手把通知书当宝贝似的捧着,一边拣那上头认得的字读着,一边夸耀着唐清菊;
“从小过来就美丽又聪明,还大胆又果断,如今果然就成了菊花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要不怎么说她就象是仙女下凡!”黄煌新一边笑着接着六嫂的话,一边把楼梯顺着安好了木撑的后墙壁靠到了檐上。老砖房子都是后檐比前檐矮,几乎也就跟山脚相平。靠上个楼梯,很容易就上去了。
黄煌新把楼梯靠在墙壁了轻轻摇了摇,觉得已经稳妥了这才开始往房顶上爬。接着六嫂、和她们请来的几个人也一起往房顶上去,屋顶的瓦片跟房梁要靠人手一节一节传下来。唐清菊往回走时,止不住朝那木撑子望了一眼,觉得这墙壁虽是依着木撑跟山岩有了整合,毕竟还只是一根木撑,还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的风雨,不由地朝六嫂和黄煌新喊了一声;
“伯父伯母,砖墙壁都那样了,要注意安全!”
“没事,那撑子都已经撑牢了,只要撑子松不了,就牢靠!”六伯父黄煌新在屋顶上微笑着回答她。
唐清菊边走着边转头瞟了一眼那木撑,觉得顶得也算是牢实,松应该是可以放心、松不了的。随即抬头望了望天上的乌云,象是愈来愈厚,愈来愈重,雷雨就象是马上就会下起来。村子的田间地里,看不到行人,到处是一片空旷。
唐清菊刚转上山嘴路口的分岔处,却忽然听到有喊她的声音;
“清菊,忙的什么?”
喊她的是黄墨新,他是黄煌新的亲弟。清菊停下步跟着喊了声“叔,”这黄墨新看着很徇规蹈矩,而且见人就先笑。遇上清菊她们这些晚辈时,也一样先笑笑然后问你去哪?但清菊妈胡易红却不喜欢他,说他太假。笑容也假,说话也假,让人总感觉是隔了一条河。对他有这看法的也不止清菊妈胡易红,他的亲嫂子六嫂也常常发这样的感慨,说黄墨新跟她们家黄煌新就不象是一个娘养的,在兄长面前也是一个样,总是假假假,弄得人都没办法跟他说句掏心话!这时他正站在山嘴边上,徘徘回回的觉不出他在作啥。唐清菊没有跟他说是去取了通知书,也没有跟他说把通知书送去给六嫂看来。只是望着六伯父家正在拆老房子的地方说道;
“叔,没去帮忙?”
“看看吧!”
听得出黄墨新这话也只是敷衍着说的,但唐清菊没有去细辨,她本也只是随便一说。唐清菊没有想到的是,这会儿在这跟黄墨新说着这话时只是随随便便,可不到半个时辰,当她再遇着黄墨新时,却完全是惊心动魄!
下了山嘴,没多远,路边的水圳就是她们小时候玩过的小水坝。唐清菊记依稀记起来水牯牛身子一扭,一下占据了她跟大男孩扬戬和一帮小水猴子筑起来的水坝。小水坝里这会儿密密的都是一片的菊花草,已经没有水坝的样子了。可是唐清菊想起来却是很清楚,连大男孩命令小水猴们给她抓千眼鲮的情景都还记得。小时候留下的记忆最有趣,唐清菊笑了笑,这才象小跑似的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屋里,不止是爸妈在等着她,翠莲嫂子也伸长脖颈来望。唐清菊在家等通知书这些天,翠莲嫂子一天有好些时间都是待在这里的。
“起云了?”唐清菊进屋,翠莲嫂子首先过来问,她似乎比清菊妈还担心着清菊淋雨。
“起云了,不过雷雨可能还会有一会。”唐清菊边把通知书给了她爸唐江平,一边笑着回答翠莲嫂子。
“看着六嫂伯母了没有?”唐江平一边拆着通知书,一边问清菊。清菊的通知书来了让拿给她看,就是跟他说的。
“见着了,她们家正在拆老房子。”唐清菊说着挨着翠莲嫂子坐下来。
唐江平、清菊妈胡易红一起在门口往外看了看,一天的乌云。不由的都皱起眉,说明明六嫂说是拣了个好日子拆屋,却突然又是这样一种天气!跟着翠莲嫂子也说怪,清早里还天蓝蓝的,突然间就乌云密布下来。大家为六嫂家的拆房说了一阵,这才回到清菊的通知书上来。
“哪里的大学?”翠莲望了一眼唐江平手里的通知书,忽然想起来自己只读了三个晚上的夜校,这大学里来的东西很可能就只有瞪眼的份,只好转过头来问清菊。
“省城的。”唐清菊很幸福地回答翠莲嫂子。
“省城的好,离家近,来去都方便。”翠莲的高兴快乐不亚于清菊。她一下抚着清菊的双肩,满脸生花地笑着说道;“还是那话说得对,‘人看在小,马看蹄爪!’我们清菊从小就是独具一格,如今果真就成了菊花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看来那时候廖如神给你算命说过的话,八九不离十将来会兑现!”翠莲把清菊的肩抚得更紧了。
唐清菊很喜欢这位堂嫂,性情特别的直爽,说话还很有意思。只是这会儿让翠莲抚得有点不好意思,她觉得这个翠莲嫂子还拿她当小孩子看。随即笑笑朝着翠莲提醒道;
“嫂子,我都十六了!”
“知道,你不只十六了,还是大学生了!”翠莲还是那样亲亲地笑着,又接着说;“十六的姑娘一朵花,而且是耀眼的桃花!看你脸红扑扑的,皮肤弹一下都象是会滴出水来,简直比桃花还好看!”翠莲说到这忽然脸色一变,显出一派的神密说;“你知道嫂子为什么天天都来看你吗?”
唐清菊微微笑了笑,也不作答。她猜着这个翠莲嫂子就象有回说她养的公鸡下出来个老大的蛋一样,又是一个什么奇谈怪论说出来。
“自然你也猜不到!”翠莲隐隐地笑笑,这才说;“你没听人说过,这美丽有营养、还会传染,若是天天跟美女在一起,看一看美女,自己就会跟着变得美丽!”
翠莲这话不只是逗得唐清菊笑,连胡易红、唐清菊爸唐江平也忍不住一阵大笑起来。唐江平笑完,跟着也开玩笑问翠莲说;
“那你现在美丽了没有呢?”
“美丽不美丽另说,反正跟清菊一待,感觉自己也很青春年少、欢欣活泼些是肯定有的!”
翠莲说完,忽然又感觉唐江平的话不好听。随即站起身来,有意的走了两下碎步,脚下的高跟凉鞋跟着就把两边臀部一高一低的托起又落下,腰肢随即也跟着凸现出来。她的腰肢跟臀部让好多人暗地里咋过舌!这几步一走,她相信屋子里没有谁没看在了眼里!完了,这才转过头又抚着唐清菊的肩说;“走,去嫂子家,嫂子作了你喜欢吃的。”翠莲说着就手拉上了唐清菊。
“嫂子,今天是糍巴巴,还是糯洣巴了呀?”唐清菊手让翠莲拉着,顺着就跟翠莲嫂子打起趣来。这翠莲嫂子把她喊家去吃东西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糍巴巴,糯洣糕,做了就把她往家喊。
“今天就不去了。翠莲真是客气!”胡易红说着望了望翠莲,面上前露出歉意,显然也是觉得翠莲为清菊费心太多了。
“看天都这样子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雷下雨了,还去作什么!”清菊爸唐江平跟着走到门口看了看天,转过头来看着翠莲说道。
唐江平这一站到门口来,就正好挡了翠莲的道。他给翠莲留下的不快还没有褪去,这时翠莲也不理他话,甚至瞧都懒得瞧他,只是一手拉着唐清菊,一齐往门外走。翠莲见唐江平这一挡道,正心里对他没好气,便泄气似的使劲把他往傍边一扒。不想她为了凸现自己的腰肢,走着没忘了扭动臀部!这一用力,脚下的高跟鞋一歪,立刻一声“哎哟,”脚踝竟是崴了!
翠莲的脚踝崴了,而且还崴得很严重。看着看着,那脚踝就肿了起来。挪了条凳子坐了,还是‘哎哟’声不断,看样子,走路都困难。
胡易红一脸的歉意,一边手忙脚乱地帮扶着翠莲,这边又拿眼狠狠的盯了唐江平一眼。
唐江平尴尬地笑了笑,随即不好意思地瞟了翠莲一眼。看着她那“哎哟”“哎哟”的样子,又禁不住心里想笑起来。心想人家又没有说你不美丽!是你自己敏感了的,才来扭高跟鞋、扭屁股,摆腰肢的,还来推人家,怪得了谁!唐江平想想又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责任,便也不顾翠莲当不当他是揩油,随即就往地上一蹲,就厚着脸皮嘻嘻笑着说;
“来,大伯帮你揉一揉!”
“你想得美!”翠莲忙地把脚一缩。翠莲接着没好气地瞪了唐江平一眼,随即踮着脚站起身来对清菊说;“来,妹妹,扶嫂子回家去。”
唐清菊想让翠莲嫂子留下来,她去把赤脚医生喊来。翠莲却千万不同意,说讲了给她作吃的就要兑现。一定要让她扶她回家去。
走出家门,抬头看看天,象是这时候忽然乌云淡薄了许多,跟着天空也象是开阔了许多。
“嫂子,这都怪我!”唐清菊把翠莲嫂子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看着翠莲嫂子踮着脚尖还难受的形情,很抱歉地说。
“哪里,嫂子自己找的,哪能怪你!”翠莲想故作轻松,可笑脸刚显却又蹙紧了眉头,显然一下也难以轻松。忽然地一眼瞥见了清菊垂在她臂上细白的手指,又显出不是那样痛楚的样子,睁大的眼睛放出亮来,接着还咂着嘴的赞叹道;
“到底是生成双捏笔杆子的手!”
唐清菊让翠莲嫂子这付神乎其神的表情逗得乐了起来,她觉得这翠莲嫂子真是拿她当了宝贝,好象什么在方都值得渲染一样。她跟着也瞧了一眼翠莲嫂子的手指,也只是皮肤粗糙了一点、指节胀了一点而已,其实很好看,细细长长的,有温柔、也有力量。清菊随即也笑笑跟翠莲说;嫂子你这双手若是握笔来,一样好看!
“哪里,嫂子生来就不是读书的命。人长得一般,读书八岁才开蒙,写出来的字,连老师都不认得。做算术明明有行行也成了左一堆、右一堆,让老师形容这是砍的柴!跟着男孩子一起打蛇、打嘛拐,赶兔子,推倒人家的菜园子围墙当成是打仗是破了敌人城墙。翠莲说着自己也禁不住笑出声来。顿了顿,翠莲平稳下来,又接着说;“嫂子那时候尽是做的坏事,气了爹妈气老师!”
“这样算起来,嫂子也是很有个性的人呀!”清菊见翠莲嫂子说起话来,连脚踝的疼痛都忘了,也就跟着把兴致放在跟翠莲嫂子说话上。
“什么个性,那是劣性!”翠莲撇了一下嘴,笑着朝她望了一眼显出来一板正经地说道;“象你那才是真正的有个性,七岁人你能把水牯牛王降服得服服帖帖,十岁人你敢独具一格一句话务让偷钱贼赵学迁改了恶习做了好人。这些超出了寻常的大行为才是真正的有个性!”翠莲说着又面色俨然的望着清菊说道;“人说生来特别的美丽,又有大胸怀大善心的女人,一身都是吉祥,遇上事都是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通常都是福大寿也高,也就是平常人说的富贵!清菊妹子,你别将来出息了、有了富贵,别把嫂子忘了哟!”翠莲笑着显出一付不容许的神色来。
“嫂子真会开玩笑!”唐清菊微微一笑,也只是轻轻回了一句。玩笑也好、当真也好,翠莲嫂子这话也就是拿来当快乐。
两人路上这样说笑着倒也不在意,进了屋,翠莲止不住又哼起哎哟来。掀起脚踝一看,肿得象了箩卜。翠莲一边难受得蹙紧着眉头,一边又想起自己给清菊弄糍巴吃的话,可踮着脚一试,便有些痛得难受,只好作罢。
“清菊妹妹,你看嫂子都给你许的空口愿了!”;翠莲望着唐清菊,一脸的歉意。
“翠莲嫂子,要不要给你喊个赤脚医生来?”唐清菊看翠莲嫂子脚肿成那样,又一付难受的样子,自己又帮不上忙,觉得还是应该喊个医生来。
“不用,那个朱大嘴人家都喊他“朱吊针,”牙痛是吊针、胸闷是吊针、头痛也是吊针!这脚扭了喊了他来也是给你吊针!有什么用!”翠莲忍着痛笑了笑。
“那你这样让她痛着哪行!”唐清菊微微蹙起眉看着翠莲嫂子说。
翠莲凝思想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六嫂家里有很管用的红花油,便说;“清菊妹妹,你一定要帮嫂子,就麻烦你去六嫂家把红花油拿来。她们家黄煌新去过一回香港,给她带来两瓶红花油。治这些扭伤、筋骨痛的特管用。把那红花油往上一抹,擦得皮肤滚烫起来,第二天就没事了!”
“对呀,就应该有个办法才行!”唐清菊说着即转身往外走。忽然想起来在学校里学过拿热毛巾敷的方法,随即给翠莲嫂子弄了条热毛巾裹在脚踝上,这才转身往六嫂家来。
2
唐清菊出了翠莲嫂子家,抬头望了一下天空。黑云还在愈来愈浓地从天边涌来,在菊花村的上空翻腾着、涌动着,仿佛能压到人的头顶上来。雷声还是没有响起,云层绷紧了似的也没有落下雨点。可看着雷雨却是免不了,倒象是在等待着什么!
六嫂,唐清菊应该叫六伯母。六伯母家的大门虚掩着,唐清菊喊了几遍也不见人声。推开门又喊了一阵,还是一遍寂静。唐清菊这才想起六伯母一家人今天后面拆老房子,自己刚才给六伯母看通知书时还刚去过那里。转身把六伯母家的门掩了,唐清菊随即就往六伯母家的老房子那里走。
唐清菊走了一阵,不由地立住脚往四外望了一下,想拣条近道走。六伯母家的老房子虽是不远,可若是跟拿通知书给她看时一样走大路,得上过一段坡路,再又穿过两个菜园子,绕来绕去的得费了好一阵功夫。
村子转角的山嘴边上,也就是没多久前他拿了通知书往家走时,遇上黄墨新的地方,唐清菊想起来,这山嘴的底下,紧挨着的就是那一遍老房子的屋檐。沿着山边檐后,有条近道能到得了六伯母家的屋后。以前小时候大男孩扬戬带着他那帮小水猴经常拣近道走家窜户,就常走这条道,唐清菊有几次也跟着在后面走过。
可刚欲踏上这条檐后的小道,唐清菊刚抬起的脚步忽又犹疑了一下。这一遍老屋宅的人家大都另外盖了红砖房,没来住了。如今的那帮小孩子,也没谁再玩那些泥呀、雀的了。这条小道,也就差不多完全没有了人走。不用猜测都能想到路上是湿漉漉的、还会长满青苔,走起来肯定既是阴浸、还会泥滑。唐清菊正迟疑着,忽然一阵风从山嘴上边刮来,把她的身子往檐后的小道上推了一把。也就难说得清是偶然又还是必然似的,唐清菊的脑海里转瞬间想起来翠莲嫂子肿胀的脚踝还等待着她拿回去黄花油,随即也就没有了惧意,朝着小道望迈开了步子。
小道比唐清菊想象的还更不好走。一边是湿润的山脚的石壁,一边是矗立的砖墙,路上长期照不进来太阳,不止是阴浸浸跟泥滑,连那坎上长出来的草也都是绿粼粼。爬行在绿草里的动物也很特别,青蛙的背部都是黄的,还透出来一遍滞色,还带着两条吓人的黑色条纹。眼睛的瞳仁也突出来老高,就象从阴槽地府逃出来的鬼怪!还有腿长得比身子还长的蜥蜴,也因为没有见过太阳,都跟绿粼粼的草苇成了一个颜色。这些小动物不只是样子长得怪异,胆子也极小。一听人的脚步声,立刻惊慌失措的四处乱窜,引起一遍悉悉索索的响声。唐清菊有点儿毛骨悚然,就怕就怕这乱糟糟的响声中又突然窜出来一条大青蛇!
小动物们乱窜乱跳的逃行一阵便销声匿迹,大青蛇也没有窜出来。唐清菊抬手拢了一下额上的头发,微微笑了笑,顺着揩了揩额角的汗珠。
唐清菊这一轻松,忽然想起来小时候跟一帮小水猴随大男孩扬戬走过这条道时,大男孩扬戬经常非常老到地跟水猴子们说过,别看这檐后嵁下阴浸茅柴里的蜥蜴麻蝈腿长背青都很怪异,可一点不可怕。可怕的大人,大人平白的走这条路,就不是好事也没有好人!不是做贼就是偷情。大男孩扬戬有回还有声有色地告诉她们,他就曾经在这撞上过贼。那贼偷了人家的蒸锅,撞上他不但不说好话,反倒威胁他;“说出去揍死你!”所以后来小水猴们走进这条小道,总是先两头瞅瞅,看有不有大人。
唐清菊想着忽也不由自主地拿眼睛下意识的往小道的两头瞧了瞧。就象什么事心里想到就会来到似的,竟果然从前面走来个大人。
来人倒也不是别人,是她刚才在山嘴那儿遇上过、喊他叔的黄墨新。他显然就是从黄煌新老屋那里来,形色有些匆忙,就象也极不愿在这道上遇上她似的。又不拿眼瞧她,又想快步从她身傍走过。
童年无忌,说的话往往是最容易落在心里留下影响的,唐清菊忽然想起来大男孩扬戬曾经说过的话,那时候,不止是那帮小水猴,就是她,也都未曾有过不信。这会儿也觉得很经典,黄墨新的神情,总给她一种不自然、又很心虚的感觉。
“叔!”
唐清菊自己也没弄清,突然对着黄墨新很具威严的喊了一声。声音很高,很有些富有正气感。
唐清菊没想到她的这突然一声喊,竟然起了作用。象是在什么地方摔了一跤,满屁股都是泥,又惊慌失措忙着跑的黄墨新,似乎再迈不动步,一下突然无力地站立下来,一脸的煞白!
就在这时,阴云密布的天空里,“辟啪!”的响起一声惊雷。惊雷象擂鼓似的从东向西一路震响过来,跟着一道闪电穿过云层,跟着一道火光落下,看着象是远远划去了天边,也象就是落在眼前!
也就在这时,黄墨新突然抬头望了一下天空,紧接着又下意识似的紧靠着墙壁。忽然间,又转过身来,一脸的惶恐,望着唐清菊哀求道;
“清菊,你能不能别告诉别人,说你在这儿见过我!”
“叔,我一个大活人,明明在这见着你,怎么能说没有见过你呢!”唐清菊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象是跟黄墨新闲聊似的。可她心里的疑问却越发上升了,怎么说明明在这里出现却要说成没见过他?
前面已经隐隐听得见六伯母家的老房子顶上传来的说话声、笑声。特别是六伯父黄煌新的粗嗓门,充满劲道又粗犷,特别的清晰。声音里透露出他自然耿直的性格,也显露出他生活美满的愉悦。
“算叔求你了!你是仙子下凡,一直都是菩萨心肠,连赵学迁那样的人你都能帮他逃命。就帮叔一回,行不?”黄墨新不觉地朝着那边望了一眼,忽然眼睛更加暗淡,声音就象这会儿刮着的风一样,阴冷、也凄婉,
“叔,你到底是遇上什么样的难事了?~~~”唐清菊忽然又想起来大男孩扬戬说过的那话,觉出黄墨新很明显是作了一件什么不该作的事,而且不是一件小事!唐清菊想,既然是那样,说话就不能老这么顺着他,得给他敲一下警钟。随即落下来面色朝着黄墨新说道;
“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什么事都有个明白的时候,不是说那一个人说不说就能隐得了的!”
“清菊,你帮帮我~,”唐清菊这软中带硬的一句,让黄墨新有了更明显的虚弱,他有些语无伦次,眼睛里现出来惊恐。
“劈、哗~~!”天空中又一声惊雷响起,震耳欲聋。
唐清菊不觉的感觉心内一沉,涌起一阵极不详的预兆。雷声已经响起,什么时候雨水就会降落下来。唐清菊不由飞快地思忖起来;阴浸的檐后小道一路过去,除了山嵁就是屋的后墙壁,再还有的就是六伯父一家正爬在屋顶上拆那老房子,黄墨新能作出什么让他自己都如此惊恐的事来呢?
忽然间,唐清菊想起来黄煌新弄的那根木撑,一头顶着已有些歪斜的老砖墙,一头顶在山嵁上,支撑着整个后墙壁。这根木撑,系着所有陈旧的墙壁,系着整栋老屋子和正在上面拆房的黄煌新、六嫂六伯母一家,还有好几个做工的安全,~~~~!
唐清菊想到这,吓了一跳!若果真是如此,那就是万分紧急!唐清菊不由地盯着黄墨新问道;
“叔,你是不是?~~”
唐清菊刚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黄墨新这时候虽是有了些改悔的意思,但又不可能完全没有侥幸心理。正处在激烈的复杂矛盾中的人,极容易生出来完全不同的极端心理。说话得使点技巧,顺着把他往好的方面引导,随即又改变了说法;
“淑,你想想,可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没有!”
唐清菊这一改变说话的方法,果然就凑了效。一下就让黄墨新显出来真相,而且不再存在侥幸。只见他忽然感觉有了生机似的,眉毛扬了一下,又转动了一下眼珠。随即,朝着唐清菊喊了一声,立刻一个转身,飞奔着朝前面奔去!
唐清菊连忙紧跟着奔去,到了近前一看,竟然跟她猜想的一个样,黄墨新果然就是把那根唯一的木撑整落在了地上。失去了支撑的泥砖墙,渐渐地有了歪斜。而正在这时,又响起来炸雷,而且象发了威似的一声接一声的密集起来。紧接着,密集的雨点也哗哗啦啦倾注下来,稍倾,只听六嫂家整栋老房子四面墙壁,呼、哗!~连树木带瓦片,全垮塌下来,~~~~。(王曙明)
3
就是在两年之前,这样的一幕出现在自己身上,连黄墨新自己也远不会想到!那天,他跟哥哥黄煌新一起坐着班车去佛山打工的路上,他跟黄煌新背着一样的背包,穿着一样的青色衣服,甚至脚上的胶鞋都是一块儿在市场买的一个牌子,但他却比黄煌新多出来满心的踌躇满志!他掌握着建筑队里最不可少、也就是最吃香的砌砖手艺,是让老板当师傅喊来的。而黄煌新却根本无一技之长,去了工地只能拌灰挑沙,拖斗车之类的小工活。不单是说小工与师傅之间是指使与被指使的关系,那收入也都是在二比一之间。班车一路摇摇晃晃,黄墨新坐着不止是却精神劲头十足,心里头也一刻也没有闲下来。他把从这一天起,到年底回家的帐跟黄煌新作了一个比较。按三百天算,他五十,黄煌新二十五,相差下来他就是七千五!一年一个七千五,二年就是一万五,他将比哥哥黄煌新提早进入小康!
黄墨新象血都热起似的,涌起一阵自豪感,随即禁不住又悄悄瞟了一眼黄煌新。
黄煌新半眯着眼靠在靠背上,一付听天由命的神情,显然很有自知之明。
客车到了县城停了下来,转去市里火车站的车要等两个钟头。车站里人挤人涌的象潮水,站着都难安生。也不知是黄墨新提头、还是黄煌新提的头,说这样站都站不稳,不如去市中心转一圈。
街道上虽不象车站里那样拥挤,可也是人来人往的几乎挨得着鼻子。本来是来闲逛消磨时间,可走在大街上想慢也慢不下来,倒成了急匆匆赶路。兄弟两个都觉得这样很无聊,便转进横岔里的小街上。小街上的人同样密集,但不象大街上那样匆忙。也就是出钱的不多,要钱的不少。摆摊的,卖瓜的,卖凉拌面的,甚至还有背着剌叭声音蟑螂蝇子药的。这里摊子多,人也多,但都差不多是一个神色;货物已经变成了钱的背着腰包面露喜色,还守着一堆货物的却是顾盼流连的张望着行人。兄弟俩个游走在这当中才觉惬意,虽说也生不起什么优越感,但觉得这些人跟他们打工在外也一个样,甚至比他们打工在外还不如。大家整日里也就是为了生活,平衡感很容易就找到,跟着也就找到了自我。人都是怕自己是世界上最窝囊、最不景气的,什么时候找到点自我也就不去看前面骑马的感觉坐在驴子上也安然!
走了一阵,也觉得兴味索然。好象这景象在自己生活里早已是司空见惯,无非也就是重复而已。起初那点同类感一消失,跟着就涌起来点乏味。转过一个角,行人稀少了些。但街面上却让一残疾人写满了字,行人都生怕把脚踩在字迹上,谨慎地侧身从傍挤过。黄煌新把包袱从左肩换到右肩上,侧着身子浏览起地上的字来。那字是一派纯正的板书,写得相当的好看。再读那语句,感觉也动人心弦;“人人诚心敬菩萨,菩萨也是人修成!”黄煌新读着觉得很精辟,不由的把手伸进裤袋里,想摸出一张或者两张块票来。
傍边的黄墨新却把他往前一推,亮起眼睛瞪了黄煌新一眼,显出非常人精世故的样子朝黄煌新说道;
“他们这都是假的,是骗人的,你也信!”
黄煌新转头朝地上的残疾人望了一眼,他坐在一条装着四个滑轮的板凳上。那板凳小得只有尺多见方,两条半截肢的腿刚好完全占据,黄煌新觉得找不出他什么地方有假来。
慢慢走了一段,忽忽前面的路都让围观的人群堵住。黄墨新也懒得去瞧,侧着身往傍边一挤就擦过去了。黄煌新不知怎的就感了兴趣,伸长头颅往里一瞧,是个身材矮小体积也微弱的女人怀抱着一个婴儿在讨钱。那铺在地上的一张纸上写着说明,说是婴儿得了怎样的疾病,她无力负担,望好心人伸出援助之手。一会儿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几个年长一点的似乎看着不忍,掏出两元、三元的递了过去。黄煌新悄悄把裤袋里的钱拿出来瞧了一个眼,恰有张两元的,也就递给了那女人。
“告诉你说她们这些都是骗人的,你也不信!”黄墨新刚好回过头来想催促黄煌新往前走,一见他把钱丢了过去,嘴里埋怨着,一脸的不快。
就算是骗人的,也不觉得冤。这世界没有比她们这些人还可怜的了!黄煌新心里想着,没有把黄墨新的话放心上,放了块钱,若无其事的接着往前走。
放在心上的倒是黄墨新,他悄悄瞟了黄煌新一眼,隐隐的现出来点不耐烦来。他觉得跟这哥走路都走不到一块去,街上那么多新鲜有味的东西他不去瞧,却偏偏注意些不该注意的。你给残疾人钱虽是你自己的,可是弄得人家走在一起不自在。自己背着个包袱出去外面卖苦力赚钱,却在这里显大方!你又不是观世音,关你什么事!若不是怕走散了找不着,有几次他都想走开了去!
看看转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个也就开始往回走。走到大街与小街的转角处时,不知几时多了两个站矮人开着音响在唱歌。可能唱的不好,听的人寥寥,丢钱的更是寥寥。黄煌新往那装钱的纸盒里望了一眼,统共不过三、两块钱。看看日将正午,估计他两个中饭都是问题。黄煌新记得袋里有两张一元的,也就掏出来放到了那纸盒里。
黄墨新阴着脸正欲告诫黄煌新,“她们这都是骗人的!”可他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就看着黄煌新已经把钱丢到了小矮人的纸盒里。“你想作好人就干脆多去作点好人!”黄墨新这回真来了气,他也省得显出自己太小气,嘀咕了一句丢下黄煌新独自径直朝着车站走去。
黄煌新转过头来,见黄墨新径直独个儿往前走去,知道他又有了小心眼。不过,他也不在乎。小的时候,父母就很惯黄墨新,总当他有心眼,会盘算,将来光耀门庭,发家致富必是他。他很清楚地记得,有次他跟黄墨新两个都把玩具枪丢落在堂兄弟家。临睡觉时,父母突然问起来;你俩的玩具枪呢?他说,落在堂兄弟家里了。随随便便不以为意,说明天什么时候去拿就是。父母亲却象有意考他两个似的,转头问黄墨新;你呢?黄墨新却是二话不说,不顾人家已经关门睡觉,硬是跑去喊开堂兄家门把玩具枪拿了回家来。父母两个当即就断言,他这哥哥将来是尺无寸用!而弟黄墨新才是持家之人。久而久之,黄墨新名义上喊他哥,实际心理上当自己远胜于他。尤其后来父母让他学了个泥水匠的手艺后,就更是喜欢与他这个哥争胜比强。黄煌新完全看得懂他那么心思,也就当糊涂没这感觉一样,从来没有说过他。这会儿也一样,黄煌新也当没觉察黄墨新的不快一样,默默地跟在后面挤上车,然后笑眉笑脸的在傍边坐下来。
“给那些残疾人钱,也就是谁愿给就给,又没有什么规定,谁给了谁也得给。”车子开着走了老远,看看黄墨新的脸色没有了阴冷,便笑笑说道。
“你慷慨,你大方,你钱多,你了不起!”黄墨新显然不喜欢听这话,眼睛往下一沉,跟着头往左边一歪,语气冷冰冰。他有这毛病,逢着对别人的言行不满时,总是眼睛往下一沉,头就跟着往左边一歪。别看这是两个不起眼的小样,却可以十分清楚地显出来他的不屑!
下了汽车来到火车站,黄墨新不再阴着脸,黄煌新也不再去理会他记兴不高兴,两个都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了。车站里人山人海,心事都放在了怎么样才能上得去火车上。涌往月台的人流如潮水,稀里哗啦的没有谁能左右得了自己。到了月台上,拥挤的人流又挡住了的视线。看不到车上的情况,连挤近车门都困难。只见人潮忽一阵涌往前头,忽的一下又峰拥着涌向后面。看着月台上的人潮奔涌,火车却象死蜿般躺在那里!
隔了一阵又都前面奔去,原来车门有的没开,有的开了一下忽又突然让关上了。黄墨新跟着奔涌了一阵,明白了这样跟在后头象无头苍蝇似的奔来跑去屁用也没有,就算开了车厢门也没有哪节车厢上得完这样多人。这一有了主意,很快就有了主动。待别人接下来又一次往后边奔去时,他轻而易举地就靠近了车门口。车上的人总会要下来,也不定会有人开窗子看热闹,等待就会有机会。黄墨新就着这缓了口气的时候扭头往后瞧了一眼,看是看见了哥黄煌新的身影,可他远远地落在人群的背后,背着个包袱伸长着脖子望着面前挤隙不进的人群胡乱地跑着没有一点的主张。黄墨新喊不到他也管不到他,只是看着他那猴急的样子有些好笑,心想凭他那样挤上火车怕是妄想!
黄墨新回过头来涌起一阵自得感,就象自己已经就坐在车厢里的椅子上一样,他毫不怀疑自己上不了火车。而且也正在他一片踌躇满志时,来了机会。靠他最近的一扇车窗忽然打开了,而且让推起来不矮,起码有半尺高。黄墨新举起肩上的包袱,拼着力就往窗里头塞。车内开窗的人发着犯了大错,连忙往下拉想把窗门关起来。可是迟了,黄墨新的包袱已经塞进去了一半,跟着头又往里头拱。下面想效仿的人也用力把他推,黄墨新虽是让车上的人揍了几下,说是碰翻了他们的茶水,可终于还是进到了车厢里。
车厢里没有立足的地方,黄墨新只好把包袱举在头顶,然后一路往车厢连接处挤。那本已不堪拥挤的人的眼光恨不能把他吃了!他只装作没瞧见似的只顾挤他的。放垃圾袋的地方有点儿缝隙,可能是有人光顾又不堪那袋里的异臭敬而远之。黄墨新也不管,把包袱往那缝隙里一塞,人也就跟着站立下来。上得了车来又有了个安身之所,黄墨新已经顾不得让人揍了那几拳痛不痛,也顾不上傍边的垃圾袋里朝鼻孔里涌来的一阵阵的异臭,却是涌起一派的幸运感,他觉得比起上不了车的黄煌新来,自己的能耐、运气都强到哪里去了!感觉好起来,不免有点表现。黄墨新随即就眼睛往上一扬,跟着头就往右边一歪。跟不屑于别人的言行时眼睛往下一沉、跟着头往左边一歪一样,这是黄墨新的另两个小样。很明显,也很能透露心里的美乐。
火车迟迟滞滞的待了不知多久,终于开动。也奇怪,火车这一开动,人也跟着一阵涌动,竟然象是不挤得那么厉害了。黄墨新竟然感觉能转动一下头颅,瞧一眼周围傍边的人了。不过黄墨新这一瞧,象是有些难以相信似的感到意外,他看到哥黄煌新也来到了车上,而且顶着包朝他这边挤过来。
“噢哟,万幸,万幸!”黄煌新边把包袱在地上放下,边自嘲地笑了笑。显然他早已发现了黄墨新。
“你,~~~是怎么上来的?”黄墨新看着黄煌新平平静静的没显出来一点狼狈样,显然一点没有吃他那样的苦头,觉得简直难以置信!
黄煌新说;他正顾着往前挤,忽然包袱的一边背带断了。他只好把背包打横在背上,拿一只手扶着。刚好这时车门开了,后面的人让他的背包挡了,越不过来,便拿他当死的推,就这样被推着上来。
黄墨新听着差点又想往下一沉眼睛、头往左边一歪,可忽又觉得这也拿他当不屑没一点道理!想想自己自以为胜他一筹,反倒多吃了苦头,脸上不由地显出讪然来。
“娘的,害得我爬窗口上来!”黄墨新瞎子骂天似的怨愤地骂了一句,随即讪笑了一下,就算是把自己上车的经过跟黄煌新交流完了。这样,他那让人揍了几下的事,忽略起来就方便了。
两个上了车,还有了站的地方,算起来也已经是万幸。也不去想坐下来那美差,只是靠着车厢板壁,听着车轮‘咣当、咣当,载着自己一路向去赚钱的地方前进就已经是心满意足。
火车开了两个小时,看着不断的有人端着饭盒从傍边挤过,忽觉得自己也饿了。黄煌新解开包袱,想把六嫂给他煮的鸡蛋拿出来填肚子。拿起方便袋一看,里面的鸡蛋壳里面有黄、黄里面有壳,已经被挤得不成样子。黄煌新拣了两个好一点儿的给黄墨新,然后自己也拣那还有点形状的拿了两个。
黄煌新拿着鸡蛋还有来得及吃,忽然火车停了下来。接着又见两头车厢门闭上,乘警、乘务员的来了一大群,说是他们这截车厢里的人全部要下车。一问原因,说是要卸载!黄煌新、黄墨新这才想起来火车一路开来总是“吭哧,吭哧”的象上气接不了下气似的费劲,一点没有“呜”的一声响过就“叽叽嚓嚓、叽叽嚓嚓”那种强劲!
这是韶关前面的一个小站,月台本就就不宽,可能在这里卸载的也不止他们这一列火车,滞留的人把月台挤得水涉不通!人群中有人说火车在这里卸载,也不完全是因为拉不动,主要还是为了给前面韶关站上的人留地方。
但不管怎么样,总是下来了。下车容易上车难,也只好各人打各人的主意。黄墨新脑子一动,把包袱往地下一放,就在离车门不远的柱子傍边站定下来。他知道这火车不管怎样总是要开,待在这柱子边,离车门近,就有重新上车的机会。黄墨新抬头寻视了一下黄煌新,见他挤在人堆里一付茫然的样子,象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黄牛角、水牛角,各顾各。黄墨新就不信人跟人能耐的差别就显现不出来!
月台上的滞留的人还在增多,若是顺其自然,估计三、五天都走不了也说不定。这时黄煌新已经让人群拥挤着不知了去向,傍边的火车也象有意麻痹人似的待着一动不动。
黄墨新也顾不得去瞧黄煌新,只是眼睛死死盯着傍边的火车。火车趴着过了两个钟头,大概也觉得这么多人走不了,它却趴在这里休息也不好意思,这才“呼哧”一声,准备启程。就在这时,黄墨新猛地拿起包袱,往车门口窜去。列车员也不敢推他,只是让他进去然后疾快地把门锁上。
黄墨新重新上了火车,不由地一往上一扬眼睛又往右歪了一下头,跟着又露出笑脸,显出一番得意来。火车‘咣当、咣当向前,果真比先前快趟了。傍晚时分,也就到了佛山。工地很好找,出了汽车站往右转过一块大广告牌就到了。
黄墨新在工地都作了几天的工了,还不见黄煌新来。跟后面来工地的人一问,说是下了暴雨出了塌方,积在那小站上的人还是人山人海。这打工的人,最忌讳的就是滞留在路上,不止是说白白耽误了日子,兆头也不好。证明不顺利,想赚钱很难!而且半路上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带多少的钱。黄墨新猜测,黄煌新这回不说生死难料,那苦头肯定是吃定了!生成没心眼,不说活该也是应该!
4
却说黄煌新滞留在韶关前面那个小站上,跻身在拥挤的人群里,动不能动,走也走不了。找黄墨新又找不到,只好等待消息。起初说是只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就有会有车把他们这些卸载下来的旅客拉走。可是,四个小时过去,也还不见动静。而且天公也不作美,下起淋帮大雨来。雨下起来,那些站在露天月台上的人就往里挤,黄煌新挤着挤着就让挤到了站台边上。
站台边上雨漂,风也大,身上就有些冷,跟着肚子也觉得饿起来。黄煌新翻开背包把装鸡蛋的方便袋拿出来,虽是要从壳里面去找鸡蛋,但还是有不少。吃了一半饱,又不敢吃了。没有水,喉咙已经让蛋黄噎得不通畅了。再吃,就不定弄出麻烦来。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升天,自己成了游魂不说,也多了人家麻烦!(那时候还没有身份证)咽了几下喉咙,还是有些不好受。想仰头去接那雨水,口里没接到头却让淋湿了,只好放弃。
半夜时分,前面传来消悉,铁路遇暴雨塌方。铁路在抢修,估计一两天都通不了车。重新上车看来是无望了,黄煌新随即想到面临的麻烦是眼前这个夜,总得找个地方眯一眼。他第一就想到了车站的候车室,既听得到车况的消悉,也不用花钱。可站里通候车室虽只是一门之隔,但是进不去。黄煌新抬头往四下里一瞧,见有人绕着围墙往外走,估计也是想着绕到车站候车室里去,背上包袱也就跟在后面走。
出了围墙,就是一条路面铺着石板的小街。黄煌新没走几步,就让一位挂着旅社牌牌的女人给拦住了。女人三十多岁,衣着打扮很朴素,典型的农村妇女,说话时脸上带着笑容;“大哥,住旅社不?”
黄煌新心里暗暗笑了笑,心想你要知道我袋子里有多少钱,保准你骂都骂不赢!笑完,随即下意地抬头朝前面望了一眼,显出来自己跟前面的那帮人是一起的,要去追赶他们。
“很便宜,大哥。”女人显出来看得穿他内心似的精明,瞟都没有去瞟前面那帮人一眼,反倒显出来更亲热,拿胸脯挨在了他胳臂上,还有意的摩娑两下。
“我的钱放在前面那个穿青衣的人身上!”黄煌新已顾不得有麻的感觉,只是忙伸手往前面胡乱一指。趁着女人掉头往前看去的时候,猛的一个转身,往车站候车室飞跑。
候车室里地上已经躺满了人,黄煌新瞅着,只有靠门口的边边上,还有块小地方能放得下包袱。放下包袱,正欲靠下来,忽又一个柱着竹竿的站到了面前。
“算个命吧,师傅!”
黄煌新望了一眼这算命先生,止不住拿他跟廖如神作了一番比较。只一看,就觉得神情一付呆板相,不说仙风道骨,连那个易门弟子的气色都没有,仿佛根本没入门似的。比廖如神差到哪里去了!说是算命,还不如说是“命算!”随即冷冷地说道;
“不用你算我也知道,再过两天还上不了车,我就得帮你来打工了!”黄煌新冷冷望了算命的那竹竿一眼。
这算命的太听不懂话音,还死死站着不肯离去。没办法,黄煌新只好掏了五角钱给他,让他走。
第二天下午,又传来好消悉,说是铁路抢通了。
可也就是空高兴了一阵,一直到傍晚,还是连上火车的毛毛音都没听到。而且天又下起了雨。黄煌新掏出袋里的钱数了一下,零零碎碎只有三块多钱。黄煌新蹙了蹙眉,心想这下就好玩了!这去抢祖上又没有这种基因,讨又厚不起那个脸皮,黄煌新忽然想到还是得想办法赚点儿钱。这一想,胆就也壮了些,自己有的是力气,说不定碰上机会就能赚几元钱。黄煌新也就绕着车站转悠起来。
天不绝无路之人!黄煌新转来转去已经转了两个钟头,正也不抱什么希望、打算放弃时,忽见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挡在了面前,问他;“老兄,干活不?”
“什么活?”黄煌新心里一阵高兴,又怕他是骗子,也就显出很漠然的样子问他。
“把那堆纸箱搬到棚子底下去。”那人指了指堆在围墙外、用雨布精盖着的一堆包装纸。那纸箱堆上的雨布大面积都让风吹落,淅淅沥沥的雨水正往包装纸上面落。傍边不远的地方有个盖着铁皮的棚子,象是放单车的。这会儿里面没有一辆单车也没有一辆摩托车,显然就是已经塍出来堆放包装纸的了。
“给多少钱?”黄煌新细细打量了一下那纸堆,足有一载火车皮长,高比火车头还高,心想这么一大棕活,人家给个十元、八元的肯定少不了,不由的心里一阵暗暗高兴。
“一共四个人,每人两块,干不!”那人的脸很长,属于很喜欢装腔作势那种。他一边声音很能高地说着,一边还跟着开始挪动脚步。
黄煌新虽是涌起一阵扫兴,觉得跟想象的差到哪里去了。想跟他讲讲提高点价钱,又怕这长脸甩袖而去,便连忙应声;
“干、干、干,哪能不干!”
黄煌新弄不清另三个人是那里的,只知道他们说话三句里有两句是“并果?”“并果?”的。看着年纪比他还年青,干起活来却是迟迟碍碍,老是想着躲懒,恨不能让他一个人把纸箱全搬完。这天公也不作美,渐渐的,雨又更大了起来,噼噼叭叭打得单车棚上的铁皮一片响,也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这一来,背着包装纸上面淋着雨,脚下也走在雨水里。那三个讲话带“并果?”的,背包装纸的速度愈来愈慢,嘴里的骂声却密集起来。“丢佬嘿,丢佬嘿!”的,显然是觉得就两块钱干这样多活,还得淋雨,愤愤不平的骂娘。
听着那三个讲话带“并果?”的骂声,黄煌新反而加快了脚步。雨水噼噼叭叭下着,包装纸还有那么多让淋着,多背一趟就多了一包搬来了铁皮棚里。这样骂着怨着又不能把包装纸怨到铁皮棚子里来。再说,人家又没有强迫你。男子汉说话就得算数,自己答应的就要帮人家作好!
当差不多一身上下都让雨水淋个透湿时,场上的的包装纸也就剩下来两包了。本来一人一包也就搬进铁皮棚里来了,可本来走在前面的那三个讲话带“并果?”的,却不肯动了。黄煌新丢下背上的纸包,看着他三个一动不动的,一付悠然、事不关己的样子。觉得真是没名堂,宁愿看着还有两包包装纸让雨水淋着,却象没事一样!黄煌新蹙了蹙眉头,随即自己一个转身奔进了雨水里。
黄煌新放下背上的包装纸,雨水更变本加厉地落下来。看看还有一件包装纸淋溺在雨水里,那三个说话带“并果”的还是待着不动,只好又一个转身奔了过去!
黄煌新没有想到,自己干活是最卖力、也最负责任的,逢上拿钱时却反倒遇上了麻烦。喊他来干活的那长脸给完那三个说话带“并果?”的每人两块钱,正要把他的两块钱也拿给他时,突然一个四十多岁的、头发梳得溜光的中年男人老远的跟那长脸摇了摇手,说了句什么,那长脸的便把拿在手里的两块钱收了回去。
在家千日好,出外半时难!黄煌新忽然想起来一句老话,觉得这外面的事真是看不懂,就象也不讲道理、专门是欺善怕恶似的。追着去问那喊他来干活的长脸,想问他怎的不把他的两块钱发给他?那长脸却把脸拉得更长,他这一拉脸,就显得更神气,竟是爱理不理,象是说就不把钱给你、你又能怎办的派头!
黄煌新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那头发梳得溜光的中年人身上。他虽也是普通皮鞋,线布衣服,可气势很不一般。面上的神情十分的沉稳,眼光望向哪里都是神气逼人的直视!显然地位远远高出喊他们来干活的那长脸好多级,也许可能就是老总。黄墨新想着,好好歹歹就是靠这位老总的一句话,随即就象犯了错似的未开言先赔上笑脸;
“老总,这两块钱,我在雨水里来来往往作了快两个钟头。”
“你家是什么地方,打算去哪里?”老总模样的人话语倒是和气,一点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派头。可绝口不提他的这两块钱的事,就象他这两块钱的事根本不值一提的样子。倒象故意岔开话题的样子问他些无关紧要的话。黄煌新不由地更急起来,忙着说完自己的老家的地址,又说了自己是去佛山打工,遇上火车卸载滞留在了这里后,便又忙着把话往那两块钱上面引;
“老总,不单是两块钱的事,只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得了火车,所以~,请~”黄煌新说着又赔起笑脸来。
“你不用去佛山了,也不用上什么火车了!”头发梳得油亮的老总模样的人就象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一点也不理睬。却是沉着脸下命令似的说了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说完,转头朝那长脸个交待了几句,就转身走了。
黄煌新正是惶惑着,也弄不清他说的这“不用去佛山了、也不用上火车了”是怎么回事。可不待他张口去问,却见那长脸从傍边开来一辆小四轮,把背后焊上的两扇铁栏杆门一打开,催着他坐上去。
“这是让去哪里?”黄煌新不由蹙起了眉头。
“你不是要钱嘛!”喊他来搬包装纸的那长脸一脸死板的,还特别的盯了他一眼。形情象是说想要钱就上车、不要钱就拉倒!
黄煌新上了小四轮,那喊他们来搬包装纸又兼开车的长脸随即把两扇铁栏杆门锁上,小四轮子立刻歪歪扭扭行进在石板路上。外面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点点滴滴的敲打着小四轮铁皮的车棚。石板路上的低洼处积满了昏黄的积水,雨点落下来在积水里溅起一片水花。一排排挂满红烛纸钱的铺面、和那铺面上头显露着古朴风韵的牌匾,在四轮车的颠簸中透过铁栏杆渐渐逝去。黄煌新忽然地想起电影里三十年代的那些个革命者身陷罹难、凄惋悲壮的镜头,竟生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不过,这好玩的感觉也就只有一霎那,这毕竟不是演电影。黄煌新随即就紧皱起眉头,面露出惶恐来。他忽然想起这两块钱应该是不需要坐着车子去拿,那喊他来搬包装纸的长脸身上其实是有两块钱的。这一下子陷入未可知数,世事苍茫,人心难测,黄煌新忽然地后悔起自己竟然懵懵懂懂的坐到这铁皮车里来!
铁皮四轮车开了十几二十分钟的样子,便停了下来。黄煌新下车来四处张望了一遍,见这是一片厂房,没有什么感到恐布的症状,也就胆壮了些。可扫兴的事似乎还没完,那长脸的半句也没有提付他背包装纸的两块钱,却是打开一扇仓库门,让他把一捆彩条布搬上车去。
黄煌新觉出今晚上是注定让人家摆布了。搬了彩条布上车,四轮车又颠颠簸簸往火车站开。在铁皮棚子傍卸了彩条布,那长脸又让他把彩条布把铁皮棚里的包装纸四周围了一圈。地上的雨水,风刮起的漂雨就都溅不到包装纸堆上来了。黄煌新这会也没有奢望这帮他围彩条布的钱,想着能拿到那背包装纸的两块钱也就算了。可当他赔着笑脸问向他时,却见他竟又是眉头一耸,反问他;
“港没野!”那语气象是生起气来!
黄煌新猜着他这是骂人了,也就装作听不懂似的笑笑,也不提这围彩条布的事。轻轻问道;
“搬包装纸那二块钱~~”他怕自己说“两”人家也听不懂,便郑重其事的说成“二。”
那开四轮车的长脸不那么往下拉了。可不知是故意装聋作哑呢,还是敷衍他,反正“并果、并果、果并、果并”的说了一长串,也不知说的啥。说完,跟着提起他的包往车厢里一丢,就握住车厢后面的铁栏杆,准备上锁。
黄煌新想起他那既然是一个厂子,也就不可能为这两块钱作出什么阴谋恐怖的事来。再说,这辛辛苦苦赚的两块钱也非拿回来不可。
四轮车照着原路开回了厂里。开车的带着他来到一间屋子的二楼。那头发梳得油亮的老总模样的人还没走,象是在等着黄煌新。他的话音跟开车的差不多,却几乎没有“并果、”“港没野!”这些简语,而且说话也慢,黄煌新基本都听得懂。他让开四轮车的给黄煌新安排个住处后,就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黄煌新。接着又说出来那句老话;
“你不用去佛山打工,也不用上什么火车了!”
他接下来的话,让黄煌新心花怒放!说是他们是一家摩托车厂,让他以后就把厂里包装纸的搬运承包给他。
几个月后,黄煌新又让这老总喊去了办公室。说,厂里原先的摩托车包装箱预算是每辆二十五元,现在按十八元承包给黄煌新。这头发梳得油亮的老总接着告诉黄煌新,包装纸箱从纸板厂到印刷花的成本是八块钱,后面环节赚多少、怎么赚就靠你自己把握。
黄煌新起以为是这摩托车厂老总与他有缘,才这样全力扶持他。后来才知道,就是那晚在火车站外,他不顾雨水,也不与人计较,独自冒着雨水默默地把最后的两箱包装纸搬进铁棚里的时候,恰让那老总看在了眼里。那老总最喜欢爱护厂里财产的人,当即就决定把他提携起来!(王曙明)
5
黄墨新听到黄煌新当上了老板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菊花村。
那天也就是傍晚时分,黄墨新跟往常一样,给人家砌房收工回来,脸带微笑步履轻快的走进家门。这时候常是他感觉最好的时候,不管人家东奔西簸,他的几十元却是已经到了手。进了屋,他坐在木椅上拿出盖房人家发的香烟很悠闲的吸上几口,然后在满含惬意中寻找一番自我。世上的人千千万,各样的情况也不尽相同。唯有自家兄长,同一个父母也一样的基因,相较来找出点自我也就较容易。所以这个时候,他总会自然地想起他跟黄煌新同一天去打工,坐的同一辆的车,自己虽没有发财,可终究还是赚回来点钱,又平平安安的回了家。可黄煌新那个却走在半路上让人赶下火车去,赚钱说不上,人不知流落到了哪!
有一阵,也就在这候,黄墨新总是拖着长音跟给他打来洗脚水的老婆叹息一句;“我那哥黄煌新这会也不知是咋一种样子!”
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条门。黄墨新老婆程月玲很能揣摩男人的意思,逢着这时候,尤其是六嫂嫂子在场的时候,程月玲也就跟着顺一句;
“又弄不清他去了哪,你关心他又能起什么用!”
黄墨新很喜欢媳妇程月玲这番聪明,既顺了他的话把,也让六嫂嫂子听了当他夫妻都关心兄长。这时候,黄墨新止不住微微一笑,随即眼睛往上一扬,接着腮帮一歪,显出来自得。随后也就会半蹙着眉跟六嫂说;
“要不,你请个八字先生给哥算一算?”
眉头紧锁、面带忧容的六嫂虽是每天都来,但也总是局限一句话;问黄煌新怎的下了车就没有象他一样能上车?一见他夫妻俩总是东扯西扯,又语气轻飘飘的、还一唱一和的,早弄得没了兴趣。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也就敷衍道;
“八字算得准点的就是廖如神,他如今也不游乡。别的人算不好、也不可信!”六嫂随着远去的身影声音也愈来愈轻、直至于象是没有了声音。
黄墨新瞟了一眼六嫂远去的背影,然后回过头来,朝着程月玲禁不住咧一下嘴,又扬了一下眉,嘴角露出来神气;
“算计、算计,那不吹牛皮,煌新远那里去了!我一下火车~~”
“你厉害,你在行!”程月玲面露着微笑,娇嗔地媚着眼睛瞟了黄墨新一眼。
黄煌新这时候最开心,他甚至有一种由此及彼生出来一种情感,涌起一股想把程月玲揽过来吻一下的念头。
可是今天黄墨新刚从人家盖房的工地回来,刚掏出烟卷还没来得及在木椅上坐下,程月玲却走过来问他;
“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什么了?”黄墨新看着程月玲紧致的面容、以及那紧致的面容上显露出来的神秘,不由地心提上胸口来。
“你哥黄煌新当老板了!”程月玲象是本来想显得高兴一点,可中途象是高兴不起来,弄得面容一付极不自然。
黄墨新刚想扬一下眉、跟着咧一下嘴,说一句;这怎么可能!可忽然间,他眼神一暗,跟着刚咧开的嘴也合不拢了!他忽然想起来,这是个很特别的时代,好多人平白的昨天还是黑脚脖子,今天就成了老板了。不过,黄墨新还是有些不解,黄煌新中途滞留在了一个不着边际的中途站上,一没足钱二没熟人三没关系,人又老实到了家,会有哪个神仙菩萨去照顾上他?
黄墨新思前想后一阵,觉得世事纷纭什么都有可能。还有句老话说;天有不测之云,人有旦夕之福!要真是那样,那自己就跟黄煌新有了天壤之别了!黄墨新这才不由地感到一阵的失落,一时间竟是表情僵硬、感觉空落落的。停了一会,忽然想起还是该问问这消悉的来源,随即望了一眼程月玲问她;
“你这听谁说的,黄煌新当的什么样的老板?”
“下屋场的罗根亮说的,他刚从黄煌新那里回来。说是就因为在雨里给人家多搬了两趟包装纸,就得了一个摩托车厂的包装工程,一年都不知道要赚多少万!现在忙不过来,派罗根亮回家要几个人去。”程月玲面孔毫无表情,话音里却象是有些酸酸的。
黄墨新眼光从程月玲脸上收回来,紧接着显出来游漓的暗淡。好一阵过后,才慢慢地掏出香烟点燃。
“你洗脚哩!”程月玲很及时地象往常一样,把洗脚水打来放到黄墨新面前。程月玲是黄墨新母亲的娘家堂侄女,那当堂姑姑的凭着经验传给她这法宝;这洗脚水一打,今天一个晚上男人不止是会把什么不快都忘掉,兴趣十足。还会很舒畅,把你看成宝!
黄墨新今天似乎找不到这样的感觉。脚在水桶里搅着,他的心思却回想着他在韶关被赶下车又随即就上了火车那情景里。那会儿一路上看似顺畅,到了工地也马上让老板安排了上工。可干了没多少天,工地却无缘无故的停了工。一帮子人,只好坐在工棚里等。可等着象是没有尽头,整日里不是躺在工棚里的竹踩板上打扑克,就是压着竹踩板睡觉。竹踩板都让踩压得变了形,日子都过去了一大截,可还是一会说是修改图纸,一会说是要等钱,还有一会说是地底下有水,需要重新打桩。传言好多个样,却都没有个准确的着落。
后面有些人坐不住了,也就出去打零工,或者上别的工地找工做。他也跟着去,可别人也只当他一般人看待,一点不在乎他什么泥土师傅不师傅,他又觉得没趣,也就决定还是打道回府。
虽是做工半途而废,也没赚到多少的钱,黄墨新坐在回家的车上却不怎样的失落。他很自然的想起来黄煌新,中途让赶下车,无钱无粮,人又死板硬套缺少机灵,至今几个月没有消悉。
可这突然竟是说黄煌新当了老板了!
黄墨新把脚从水桶里提起来,止不住心底里感叹一声;这老天也是怪,象是有些专拣人意想不到的作!
黄墨新忽然涌起一阵很想去一趟哥黄煌新家,具体打听一下实际的念头。洗完脚,胡乱的扒了一碗饭,也懒得跟程月玲招呼,摸着黑就上了路。
菊花村的夜,静悄悄,四下里都是一片寂静。也没有风,就象山上的树、岭上的云都往下压似的深沉。可还没到六嫂家,却远远听得到人声嘈杂。再一看厅屋,也是灯火通明,坐满了人群。笑声,说话声,一阵阵传来。黄墨新难以觉察地摇了摇头,感觉这事至少有八成是真的了!
黄墨新待进了嫂子家,就再无疑义了。他首先观望了一下六嫂的面容,一点没有了早些天那个愁眉紧锁,却是一片从未有过的欢欣活泼喜笑颜开,咧开的嘴唇久久的合不拢来。再一看满屋子的人,都围着罗根亮,七嘴八舌的问着各样的话。说话间,也都个个都是面带微笑,仿佛他们也都有着抑制不住的开心愉悦。黄墨新调整了一下心态,随即也颇为欢喜样的显出来笑容,然后拣在罗根亮傍边坐下来。
“我哥让你回来喊人?”就象刀切红薯看心红似的,黄墨新掐头去尾拣了句中间的问罗根亮。
罗根亮点点头,就象他自己就是老板似的面露着笑容接着说;“你哥黄煌新还特意说了,若是你在佛山没事做回了家,就去他那里。”
黄墨新还没来得及说话,屋里有人七嘴八舌的就围绕着黄煌新当了老板的话题说开了;
“哎呀,你哥黄煌新真是了不得,竟是成了菊花村里在外头最大的老板!”
“一下子就成了远近有名的首富!”
有人还特意搬过凳子凑到罗根亮傍边,张大着着眼睛显出特别的惊异望着罗根亮;“照你那说法,黄煌新赚钱那完全是看不懂嘛!”
黄煌新显得很感兴趣地仄耳听着,尽力使自己显得平静。为了显出他也是主人的样子,他把香烟从袋里掏出来,照着屋里的人头,一人丢过去一支。等别人的喧哗声、问话声低落了下来点时,他这才抬起头望着罗根亮问道;
“凭你跟他在那里看着的估计,你觉得,我哥煌新一年到底能赚多少万!”
罗根亮稍稍沉思了一下,转瞬间就抬头、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划着说道;
“他等于是分包了摩托车生产的一个项目,一辆摩托车包装费是十八元,只有八元是付给纸厂印刷厂,其余十元全是自己的人作完。一年下来,估计会到百万上下。”
一百万!就是说黄煌新已经远离了地面完全到了天上也不为过!不止到了天上、连能见着玉皇大帝也不为过!黄煌新这一惊蛰,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屁股底下象是让针尖蛰了似的,整个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往上跳动了一下!
黄墨新正有些惊愕着的,还不待他把吃惊的神思安定好,接着还又听罗根亮说出更惊心的话来!
“若是管严点,也不出差错,估计百万都会在上!”罗根亮说着眼睛里闪着亮光,那神情,完全是估着有相当的指把握。
随着屋子里的人一片“啊呀!”的惊呼声响起,黄墨新也想努力挤出些笑容,以便跟大家热烈的神情保挂一致。可是,没有用,努力了几遍都是徒然,免强挤出点笑容也是那样僵硬!黄墨新不想再坐下去了,站起身来说家里还有事,就出了六嫂家门来。
“你哥黄煌新那让你去,你去、还是不去!”罗根亮忽然在后面追着问他。
“好、吧。”黄墨新没有回头,并且话声也有很大部分留在喉咙里,他猜测着罗根亮也没听清楚。
野外里已经刮起了微微的风,云层让风分散成了一片片,象被扯烂的棉絮。星星点点的月光就从那扯烂的棉絮中透露出来,看着天空里时而阴暗时而又明亮。黄墨新忽然不想立刻回屋,便沿着田坎间的小路慢慢闲荡着。回罗根亮那句话,他只是敷衍的。真正去不去,他根本还没有作那决断。去了,很可能黄煌新是不会亏待他的,加班补帖、甚至额外都会有些高于别人的利益。但是凭着他的能干,凭着他的聪明才智,运作盘算,很可能就会给黄煌新带来更大的收益,会让他的分包项目更上一层楼,最后收获就更看不懂。说不定到时黄煌新跟玉皇大帝都有了话说都不一定!
一片较浓的云块飘来,遮住了星空和月亮,接着落下来一片阴影。黄墨新的心境却突出奇葩似的一阵清晰;宁肯自己少赚点,苦点,也不想帮着黄煌新去发上加发!黄墨新这一想着,也就不再在田埂上逛荡。回了家,黄墨新跟程月玲一说,她语气一遍清冷、说的话也跟他是一个意思;
“你去作什么,咱过咱的平常日子,他去发他的财!”
黄墨新当时听着是很中意的,觉得到底是自己的老婆,想的都是一个意思。可是到后面,才知道程月玲实际上不能做到那样的超然。将近年底的时候,黄煌新从韶关回来,一身的衣装都变了样,脸上的神情色彩也是一片光鲜。交给六嫂那个包沉沉甸甸的,估摸着至少会有五十斤。当着哥嫂面的时候,程月玲倒也笑模笑样。可一回到家,那脸就阴了。做事、放东西只见一遍响,说是摔打也不为过。第一次没有了给他打洗脚水,还嘴里跟着埋怨;
“跟哥一齐让赶下车来,也不管哥,自己一个人上了车去!”
黄墨新听得出程月玲的心思,认为若是他当初没有独自一个又上了火车,而是跟黄煌新在一起,那说不定这当老板的事他也有份、甚至完全就是他当的。这让黄墨新感觉有些有苦说不出,当时自己上了火车已经是感到一片幸运。一路上心底奚落黄煌新没算计、运气差什么都远不如自己倒是实,哪里会想到黄煌新还没上火车时就东个讨钱的也给西个讨钱的也给弄得落在站上身上没了钱、迫着去帮人家搬纸箱却会因祸得福鬼使神差倒让他遇上那么个诚心爱惜人的摩托车厂老板,让他捡了个那样大便宜!再说,这时候就是有后悔药吃,也迟了!若是能预料到后面的事,他黄墨新就算把身上的钱全都掏给那些个残疾人弄得身无分文、或者逗留在火车站上一百天、或者把那厂里的一堆包装纸独个人搬进铁皮棚他都会在所不辞!
黄墨新对程月玲的阴冷倒也基本能做到泰然,只要感觉难听时沉下脸反骂她一句;“你算得到三天后的事不!”她也就不作声了。可哥黄煌新家突然兴起来的红火、热闹,却实在是太显眼、太引人眼亮了。菊花村里的人都把他当成了财神爷,捧场的人都是一拔拔的来,跟他同年的、不是同年的,村里的,村外的,远的,近的,都突然之间跟他有了交情似的,来凑了热闹。来的人都要打他门前过,可都径直去了黄煌新家,说是跟财神爷沾财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黄墨新每每这时候,就站在自己的阶檐上,深深地蹙起眉头,涌起一股象是五脏都让掏空了似的感觉。
过完年,黄煌新说是要拆了旧房盖新房,这本也平常,村里这些年也大都翻了旧泥砖房盖了红砖房。可唐煌将盖的新房却不同,是专门请人做了图纸设置的别墅。那图纸黄墨新看了,亭台楼阁,折叠式楼梯,甚至还设置了曲径花池。刚就是那图纸,就足已经让菊花村里好多的人都来观赏。
黄墨新再不好在黄煌新面前眉毛往下一拉、跟着头往左边一歪,显出不屑、不以为然的神色了。他得未语先笑,显出来对兄长能干的崇敬和自家兄弟的亲切。可因为很难找到那平衡心理,所以表露起来总是感觉很困难。好些时候里,黄墨新想一切都恢复到从前,黄煌新徒有兄长的名份却实际上比他不上。所以头脑中有时会出现些黄煌新或是突然厂里停了他的项目,或是突然间遭受什么不测,或者是赚来的钱都化为了乌有。虽然明白这只是臆想,也有些丑恶,黄墨新却不能完全远远抛开去。所以当他沿着檐后的小路来到黄煌新的老房子后面,看着这已经有些歪斜的墙壁只用一根木撑撑着,竟然突发奇想,自己是顺着这檐后的小路走来,没曾有一个人看见。只要这墙壁一倒,他多少万都回到了从前。而这歪墙也就靠着这一根木撑,只要自己这双手稍稍一用力~~~~!
6
却说唐清菊紧跟着奔过来一看,果然就象自己猜想中的那番情景;六伯父先前安好的那根粗大支撑木已经让黄墨新打落在了地上,老房子的破砖墙壁都没有了支撑。此时黄墨新正手忙脚乱的欲把木撑重新顶上,可是因为心慌意乱,又有些惶恐,那墙壁也已经有些歪斜,他怎么样也都安不上去。唐清菊不由地皱起眉头,弄不清他是觉得屋顶上的一大堆人安全要紧呢,还是掩盖起自己作的行为要紧!
此时屋垛没有了支撑,渐渐的已经有些倾斜。屋顶上的六伯父黄煌新、六嫂,连同他们请来的几个人,都还在那里边揭着瓦片边说着笑话,沉浸在轻松愉悦里,丝毫没有觉察。唐清菊不由地急得面都涨红起来,不由地一连串地朝着屋上大喊;
“六伯父,六伯母,你们都快点下来,危险~~~!”唐清菊还没有经历过这样危险的事,她也不敢想象屋子上那么多人若是没有及时撒下来,那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她只是一边喊着、一边眼泪都跟着掉了下来。
屋上的人随着清菊的喊声一看,土砖墙壁晃动着,渐渐的已经开始歪斜。而且就在这时候,天空中响起来一场所劈、啪!的炸雷,惊天动地!紧跟着,粗大的雨点也哗哗啦啦下了起来。
就在走在最后面的黄煌新一步跳下墙来的转瞬间,挨着他的脚跟,整栋老房子的墙壁,都跟排山倒海一样,“哧,垮!呼拉拉一片,全倒塌下来!
黄墨新不知是滑了一跤,还是看着眼前这情景联想到自己差点儿酿成的后果产生出来恐惧,一下瘫软坐在地上,脸色煞白!雷声过后,雨更密集。黄墨新一动也不动,任雨水流过脑际带着那上面的污浊流经过面颊,一柱柱洒落进地上的泥土里。
雨还在无声的下着,一片灰白色的雨雾从山顶上飘落下来,渐渐的把远处的田垅笼罩。没有谁感觉淅沥在身上的雨点,也没有谁去瞟一眼四野的朦胧。
黄煌新望着那挨着他脚跟垮下来的屋垛,顿时一付脸色煞白!呆了一会,回过神来,黄煌新转头望了一眼那丢在一傍的木撑,又打量了一下瘫软在地上的黄墨新,象是忽的一下子全明白!也许是气不过,也许是还有些惊魂未定,他紧揪着面容,显出来一脸极痛苦的模样!
唐清菊猜测着,六伯父黄煌新这会儿没有愤怒,倒是一脸的痛苦,显然是感觉自己的一个兄弟,给他使出来这样的手段,比世上任何人这样做都让他心里难受。俗话说;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可能一下也很难接受弟损哥这样的事实。可世上的人,很难都用一个尺码来量。唐清菊忽然想安慰六伯父黄煌新几句,正待张口,黄煌新倒先来感激了她;
“清菊,今天若不是你,六伯父一家可能就完了!”黄煌新说着摇了摇头,显出来一丝苦笑。
跟着也明白过来事情缘由的六嫂六伯母,对着瘫坐在地上的黄墨新只是冷冷地瞅了一眼,随即走过来对着唐清菊说出跟六伯父黄煌新一样的话;
“清菊,你看今天若不是遇上你,六伯母一家就全完了!”六伯母神色显得很平静,没有象六伯父黄煌新那样的气急交加,她显然是觉得黄墨新能作出这样的事也不为怪!
接着六伯父黄煌新请来的几个,望着倒塌成坪的砖墙壁好一阵还面露着惶色,这时回过神来也围到唐清菊面,跟着说出同样一句话;
“唐清菊,若不是遇上你,我们几个也就完了!”他们几个说完这句也不再言声,只是默默地望着倒塌的屋墙、然后偶尔朝黄墨新那边瞟一眼。
雨仍是下着,淅淅沥沥的,却没有谁想着离开,象是等着黄煌新会有什么话说。唐清菊也只好待着,可顶着六伯母递给她的一顶草帽,只遮挡着头顶,肩膀上、甚至脖颈里都落进了雨水来。正在她希望能有把伞子的时候,果真见翠莲嫂子竟然给她送了雨伞来。翠莲嫂子的脚一蹶一蹶的,竟然蹶着走那么老远过来。
“翠莲嫂子,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来拿黄花油,倒弄得让你蹶着脚给我送雨伞来!”唐清菊边接过翠莲嫂子的雨伞、歉意地说。
“没事,嫂子的脚踝敷了你的热毛巾,已经轻松了许多!这一路走来,竟也不怎样的困难!”翠莲说着突然觉出来奇怪!大家怎么都不往家走,却还矗立在雨水里?
这时候也抱着雨伞来的清菊妈胡易红也立刻觉出面前的异常;前面的砖墙倒塌成一片,横的树木、堆积的砖头,显出来惊心的恐怖!一大堆人在雨水里立着,眼睛一片惶恐不敢与人正视的黄墨新象稀泥一样瘫坐在地上,~~~~。
雨慢慢地下得小了些,笼罩在田野里的雾霭跟着也缓缓向着山顶飘去。翠莲跟清菊妈胡易红两个询问的目光从黄煌新身落下来,他一脸的阴沉,一声不吭,象是觉得耻辱的不是别人而倒是他自己。翠莲和胡易红只好朝着六嫂走过来,把目光转向六嫂。
唐清菊以为明白了事情真象的翠莲嫂子会大肆发涉一通,以她的是非感是会把这看成完全是没有人性的,以她的性格也是非把黄墨新好好数落一顿不可的。没想翠莲嫂子也出人意料地只是冷冷瞅了黄墨新一眼,象不屑于浪费口舌似的只是蹙了一下眉。随即转身问起了她;
“清菊,你今天怎么恰好就没走大道而走了这小路,又怎么就觉察出来黄墨新作了坏事、而又让他忽然有了悔悟来?”
“也就是,平常里怕蛇怕麻蝈,都不敢走没人走的小道,今天却是胆子这样大了!”清菊妈胡易红说着忽也象翠莲似的问清菊;
“也是,你怎么就觉察出来的,又说的什么让黄墨新又突然悔悟折了回来?”
“起初也有点不敢走,可想着嫂子你的脚在难受着,也就壮起了胆子!”唐清菊顺着卖了句人情。清菊说完微微笑了笑,若说是怎么觉察出来的,应该说是小时候那个大男孩的功,自己其实也就是想着他那句话,才忽然多了个心眼。可把这话打实说给翠莲嫂子和妈听,她俩个绝也不会信。清菊也就把这一段略了,只把后面的跟妈和翠莲嫂子来说;
“我那会也就是没跟他妥协,态度软中带硬,说话也傍敲侧击。让他明白这事做了就躲不过。又引导着他往改过补救这方面想,他也可能已经觉得背负的负担太重,后面也就有了醒悟。”
压抑了好久的六嫂这会儿似也不那么紧张了,她眼睛朝着清菊、翠莲和胡易红她们几个一亮,随即说道;“清菊你看,那居心不良的家伙若不是遇上你。不是你这一番聪明才智,他哪里能够良心发现!”六嫂说着又朝着坐在地上的黄墨新瞪了一眼,又恨恨地说道;“他这算起来真是比不了一条水牯牛、也远不如赵学迁那个盗贼。它那两个一个是在七岁的你面前都能有驯服,一个是听了你说的一句话就强盗收身做了好人。真是比牲畜、盗贼都不如!六嫂骂着把后面这话又重复了一遍。
翠莲这会儿扬起眉毛,接着六嫂的话说道;
“嫂子,这算起来你们家这事比起那水牯牛规服、盗贼赵学迁改过的事来,就甚于万倍了!若是从菊花村传了出去,都成了世界新闻!就叫做;心胸窄,眼红哥嫂有富贵。生歹念,布下阴谋弟害兄!”翠莲显然是这会儿感觉特好,竟象读过古典小说似的对出流畅的对子来。
六嫂让翠莲说的“世界新闻”惊呆了,在她的心里,世界新闻那比天还大!她一个菊花村里的人家,等于是捅了天!她张大着眼睛,转头狠狠瞪了黄墨新一眼。
“翠莲妹子说的对,也就是那么回事!”清菊妈胡易红神情俨然地点了点头说。
也就在大家想着总待在雨里想往回走的时候,忽见翠莲嫂子又象突然想起来什么,走过黄煌新傍边,瞅着他耳边嘀咕起来。一会儿,又见她满脸不快,赌气地一噘嘴,转过身来大声说道;“既是这样,那还待着作什么,不如大家都回家去!”显然,她的什么话,没有取得黄煌新的赞同。
黄煌新请来的那几个帮工的一听翠莲这话,觉出这事也可能就是这样了了,转身也就都先走了。他几个显然已经猜测出翠莲跟黄煌新嘀咕的意思来,大概对黄煌新的仁慈、宽厚善良,有赞同的,也有不赞同的,一路都纷纷争议着去。
翠莲随即也就拉着清菊往回走。路上,清菊妈胡易红问翠莲;跟黄煌新说什么了,弄得一脸的不高兴?翠莲一捌嘴;说,黄煌新那是个芋(儒)头!我让他把派出所喊来,把黄墨新绳之以法,他就是不肯!
“黄墨新叔那会也还是有些忏悔了的。”唐清菊微微笑一笑,望了一眼满脸气不平的翠莲嫂子一眼。
“忏悔有什么用!不撞上你,他的血腥不酿成了!”翠莲话很锐,但脸上也笑了笑。
在山嘴的分路口,翠莲嫂子跟六嫂去拿了黄花油后,唐清菊母女两个走在路上时,胡易红忽然问清菊;“你不希望翠莲嫂子说的那样?”
“不是希望不希望,只是觉得六伯父作的也对,让他背负精神的十字架,他反而更沉重!”唐清菊说着语言也跟着有些沉,胡易红也即不再说什么。
回到家,清菊爸唐江平连忙来问;什么事这雨水里待那样久?听胡易红把事情经过说完,他震惊着,说,那事若是酿成,受害的也不只是黄煌新,就是黄墨新这一世,也跟着完蛋!接着又说女儿清菊竟又是消除了菊花村里一件不该发生的事,也等于是救下了两个家庭!
唐江平说完,忽然想起来八字先生廖如神留下的那张谶语,象是廖如神说过以后都会兑现。那纸条他都是放在祖先神位台里,跟祖先一样享受着香火。黄煌新象是想着将对上那句话来,所以拿出来读着都很大声;“菩提本无不当无,观音不渡北江儒,弥勒三世方成佛,一河浣清成西施。”
唐江平读完觉得仍是那感觉,似是而非,象是今天的事在里面有点影,又象是根本安不上襻!黄煌新想着清菊既已将是大学生了,随即把谶语递给清菊;
“你都要读大学了,读读看,里面都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怎么理解都成,反正他唬弄人的!”唐清菊也就仄斜了一眼,把谶语推回给唐江平。
“你看都没有细看,怎么就知道是唬弄人的!我看着怎么象是很有意思样的!”唐江平仍旧把谶语条放到祖神台上,转身笑笑又对清菊说;
“不管怎么说,你今天算是作了一件好事!”
“这算什么好事,作了比不作还让人不快!不看清菊一天都不高兴?”清菊妈胡易红沉下着脸把唐江平抢白了一句。
“就是,这样的事,没有才好!”清菊声音很轻、却很深沉。
却说黄墨新那天回家后,在床上睡了三天。三天里,他不吃不喝,更不敢见人。他老婆程月玲要给他请赤脚医生,黄墨新说;你给我请赤脚医生,行!只是你先把菜刀放在我面前。程月玲皱起眉头问他;怪!请赤脚医生是给你打针吃药,要菜刀作什么?黄墨新说;你先把我杀了,我就让你请赤脚医生了!这一下,把个程月玲弄得更急。男人不吃不喝又不肯治病,这若是死了何得了!觉得该想个办法让他接受治疗。偷偷跟赤脚医生朱大嘴一商议,朱大嘴说另外也没有办法,除非是让他吃点安眠药。朱大嘴也算负责任,当即跟程月玲说明;这给他服了安眠药,另一边又给他输药,有可能产生付作用,留下后遗症。不过,几率也就是万分之一。程月玲当即说,先救性命要紧,也不相信万分之一的几率就会落在自己身上!就这样黄墨新在迷糊中输了几天的液,醒过来后慢慢就也吃点饭,渐渐地身体也不恢复了过来。可是这后面,说话就多了起来,而且多是那几句现话。与着别人坐在一起,或是聊天,或是乘凉,总是眉毛往下一垂,跟着头往左边一歪,露出来深深的感慨;“这人呀,坏事,恶事,损人利己事,损公肥私事,都不是那么好作的!不止是作了心跳如鼓槌擂,感觉也象是去摸了地狱门。还有头上象有天眼看着,脚下走路象是会踩空。上下不敢望天地,左右不敢见熟人!哎呀,那才真是苦哇!”
程月玲起先有点内疚,觉得那万分之一的几率果真就落在了自己家头上。可奇怪,好多人听着都不拿他当后遗症。程月玲后面也就当他这是他自己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