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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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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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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太阳;第五十一至六十节连载

51

“你去广东没几个月,~~~”侯春花说着停下来抬起头朝四周望了一眼,然后铲起来小半铲土倒进筛网里,这才接着说,“你去了广东不到半年,我爸就去世了。爸治了那么久的病,家里本就歉了帐,爸这一死,连借贷都无门,娘望着躺在床板上的爸的尸体,欲哭无泪。后来娘知道叔家里有点钱,叔向来精打细算,有点儿钱都积攒下来。娘找到叔时,叔皱了皱眉头说,他自己没钱,一年到头也没赚什么钱,只靠着养两头猪,种点蔬菜,两棵果树,也就摊着过日子用了。不过,叔说到这忽又展开了眉头说;不过,他有个朋友放了些钱在他这里,先挪去用一下倒是没大问题。你现在没办法,就把我那朋友的钱挪去先用着,等过些日子再想办法来还。就这样,娘跟叔借了五千块钱,简简单单也就把爸埋了。

“爸埋了还没多久,”侯春花说到这,大概想起爸上山时的简单情景,眼睛微微有点红。“爸埋了还没多久,叔想让我娘还钱,可又不好问,也知道路问了我娘也拿不出来钱,于是就打起了我的主意。我叔跟他爹,”侯春花说到这不好决思地笑笑朝尹放洋解释说“就是胡来乃他爹。我叔跟他爹是同年,两人都互相来往有交情。那时他爹经常做些木材生意,叔知道他家里随时都可以拿出钱来。也知道他有个儿子还没有讨亲,酒桌上也就试探着跟他爹说,我娘埋人时跟他借了五千块钱。末了,还有意叹着气说,‘唉,也不知她娘仨那情况,哪年哪月能还他钱!’

侯春花忽地慨然一笑,随即接着说道,“不想他爹一听,竟是一脸的高兴,忙拉住叔的手说,“老哥哥,这事那好办,你就跟你那嫂子讲,只要她肯把女儿给我家做媳妇,这五千块钱就归我还,另外还有彩礼!”叔听着自然高兴,可倏地又想起什么,不觉又皱了皱眉跟他爹说,‘就是你那儿子,好象长得不太直挺~~。’”

“也不是很不直挺,只是稍为有点背沉!”侯春花这时笑了笑接着说,“他爹这时忙把他海吹起来,说,你别看他人长得一般,那心思可就聪明灵活,人前人后、见高识低,手脚勤快,浸种育秧,打禾插田,养猪种菜,出外打工,建房盖屋,安模扎筋,铺桥修路,粉墙砌砖,栽花种草,样样都行。逢年过节,孝敬父母,尊老爱幼,邻里乡亲,没一个坏字。这一通吹呀,只差没说他是中国能手、世界楷模。

“叔虽知道他那是信口开河,却也只是微微笑笑。来跟娘说时,除了彩礼是照实,其他的甚至还添了些更好听的话。娘半信半疑,说先来看看。叔又跟娘说,他朋友那儿子这阵子还在外头做生意,而且又是笔大生意,做成了,他家更又上了一层楼。又让娘放心,他跟他是老熟人,放心,那家在村子里是富户,人嫁过去日子会好过。见娘有些犹豫,叔干脆说起硬话来,你们听我的就听,不听我的也随你,反正埋人那钱就是借他的,人家做生意也不能久歉,你们自己想办法。叔在娘面前撂下这话屁股一拍走了。

“娘起初还有些犹豫,把这事来跟我说时,还有点唉声叹气的、不知道是不是该听叔的。到后面干脆就跟叔紧紧站在了一边,白天、晚上都跟我来把这事儿讲。怕我不同意,也寻出些话来的说好,有时甚至还把他爹跟叔形容他的话重复一遍。现在想起来,娘那时候也是难,家里本就借了债,这埋爸又加上欠钱,弟弟又还小,她也得有过下去的法子。”侯春花说到这,眼睛又有点红。停了一会,才昂起头加大了声音说,“到后来,我点不点头都得这样了。”

“你叔也太小瞧人了,就五千块钱,这么量死自家人!”尹放洋说着,似也想象得出,她叔那样掉在钱眼里的人,一听说有人帮他还钱,那还不作死样的来霸蛮!不过,那时侯春花也不小了,总该有自己的主见了,想到此,不由又皱眉头望了望侯春花,“那你总该有些反抗吧,你没说你已经有人了,你娘其实也是知道我俩好的呀!”

“你不知道,我不说还好,一说,那就更长不得了了!叔说没通过他的,不算正式的,又说我娘这次若不听他的,以后我们家什事他也不会管,也莫要去找他。又说人家昨天来到了信,说这钱现在等着做本钱。娘急了,跪在我面前要寻死,我吃不下饭,人都瘦了一圈。”侯春花说着脸又阴下来,显出一片的无可奈何。

“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有谁拾得起了!”尹放洋看着面色有些阴霾的侯春花,反倒感到有些歉疚。曾经举头发誓的今生都不想见她,可没想过她也曾有她的不得已。这后来见着她,又挖空心思的想知道她怎的嫁了别人,总想着她能讲给他那时的原因,这真的一切都心明如镜时,才知道自己竟是一点也不轻松。侯春花本就每天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何故去让她沉湎于过去的阴霾中。随即,当侯春花问起他怎的去了广东那么久还不见回来时,他显得很轻松地告诉她;他正准备上车时,突然遇上一桩生意,后来就搭帮这桩生意,让他盖起了很好的房子。甚至有意岔开话题,说起他们村现在的房子都很好,说不清谁家第一。说现在的婚礼也是,都已比他那儿时的伙伴还热闹、排场。果然,侯春花听着脸上又欢快起来。

尹放洋随即铲起土往筛里扬时,忽听“鬼”在前面大声地咳嗽。抬起头往前面望时,见胡来乃从前边过来。大概见侯春花脸上有些红润,便阴阳怪气地朝着尹放洋和全民所有春花笑着说,“你俩个这高兴样,说点啥开心的事嘛!”

“说你爹,你说开心不开心啦!”侯春花抬起头来,脸上浮起一片冷冷的笑容,望着胡来乃大声地说。

胡来乃两撇胡子抖了抖,随即脸上的阴阳怪气就消失了。他明白,侯春花说的他爹,就会说他爹是怎样把她讨来,虽然细情经过他也不明白,但他知道爹那人喜欢用心眼,能把侯春花那样好看的姑娘弄回家,多多少少的会有些手段不很光彩。家丑不可外扬,这让外人听着,十分的没面子。不觉地肚里就生起气来,正愁着没处撒,刚好“鬼”扛着铲子过来,他以为胡来乃是来喊下工。没想胡来乃突然朝他一声吼,“就想回家,饿伤了!”“鬼”嘴里嚅糯着只好往回走。胡来乃又吼,“走都走了,还回去个卵!”

已经走出几丈远的尹放洋回过头来看时,见“鬼”正黑着脸在骂胡来乃“神经病!”                         

                                                                                    

                        52                                                                          

世上好多事都说不准,尹放洋没想到,“鬼”倒跟他成了一个阵线里的人。

    从筛土场回来还没有进屋,刚走到仓库门口,尹放洋就让胡来乃叫住了。随即,“鬼”也被拦在门口,说是有车肥料马上就来,要他两个等着卸一下。“鬼”张着不大乐意的眼睛望着胡来乃说,“吃了饭来卸不行?”“那怎么行,人家车子开过来你还让人家等着!”胡来乃面沉下来显出不由分说。清早起来吃碗咸鱼送饭到现在,累放在一边不说,肚子早已饿得前边贴后边,下工回来,都想抢着时间来吃饭。“鬼”朝前面走过有几个人望了一眼,喉咙里咕咙咕咙了几下,象是想说胡来乃;前面进屋的那么多人你不喊,倒等着喊我们这后来的人!可也只是喉咙咕咙咕咙了几下,不知怎的又没说出来。

等了一会,也不见肥料车来,“鬼”便有些耐不住,黑脸拉得老长,嘴里也跟着咕咙咕咙嚷出声来,“你看,这车又还没来,非说吃完饭不行,生磨人!”“鬼”嘴里咕咙着,拿眼明尹放洋望了一眼,接着又满含怨气似的嘀咕,“干这些额外的活,十回有十回喊我来,也不知哪样事得罪他来!”

后面这些话是对尹放洋说的,是想博得尹放洋同情。尹放洋止不住心里笑了笑,却有意不置可否。心想你“鬼”也有喊冤枉的时候。十回有十回倒不说,上工前、下工后,装肥料,卸种子,有时还抬电钻什么的,你总有一回没碰上。说十回有九回可能差不多!逢着有这些饭前饭后、装车卸车,甚至是临时给水池泵水,胡来乃都会喊上他,就算“鬼”钻到人堆里,胡来乃也能从人堆中把他找出来。有时“鬼”走出老远了,胡来乃也会把他喊转来。就这样来了车、丢过前面的人而逮着后面的“鬼,”那是常事。所以就算“鬼”想逃,十回也逃不过一两次。尹放洋这会看着“鬼”丧气的样子,倒有些快意,心想你老是给别人耍鬼心思,这让别人整一会还不是活该!

尹放洋正想着干脆朝“鬼”说句幸灾乐祸的话,气他一下,忽地又想起“鬼”后面那句话;也不知哪样事得罪他来!忽地又感觉有些愧疚,觉得“鬼”其实也是在为他受过。也许“鬼”自己也不知道,先前那是因为那天胡来乃从潘枚魅那动手动脚回来,想喝“鬼”的酒,“鬼”没给他喝就罢了,还骂他“吃屎去罢!”这次,却是因为上午在筛土场的那一声咳嗽。他那一声咳嗽,在胡来乃听来,你迟不咳嗽、早不咳嗽,突然我来了你就咳嗽,就是给尹放洋跟侯估花报信,是有意告诉尹放洋跟侯春花;胡来乃来了,他俩说话小点声。虽然他跟侯春花也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可不让胡来听着还是比让他听着好。胡来乃这一生疑生疑?还不记着在心里!尹放洋想到这,看着“鬼”那样,也不再觉得乐,倒微皱了皱眉点了点头,表示也是有些同感。

一会,肥料车来了,卸其实也很快,车屁股对着仓库门,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也就一会儿的事。可车屁股对着仓库门时,却花了好长时间。那仓库门外的阶檐边有道坎,那司机只注意那坎,车子退上来时,老是对不准仓库门,柴油机子轰、轰、轰磨蹭了好一阵,才弄好。待尹放洋跟“鬼”卸完肥料来到饭堂时,桌上早已没了人。

尹放洋跟“鬼”坐下来吃饭时,往桌上一伸筷子,又傻眼了。桌上两个菜盆,一盆马铃薯已经光光,一盆红萝卜炒肉、里面连青椒都没有了,只剩下半瓢的汤汁。一问侯春花,侯春花说早知道这是些饿牢鬼!她给他俩留了菜。放在灶台的锅盖下。可当侯春花揭开锅盖时,眉头一下蹙成了一团,锅盖底下哪里还有菜,影都没有了!这一下,“鬼”的黑脸拉得更长,侯春花也是气得红都涨红了,就要去追问是哪个没良心的!恰好这时丁乐贫从门口路过,扭着头进来说,“问什么问,就是你‘屋里的’那个胡来乃拿来吃了!”丁乐贫也不怕得罪人,说着时还红着眼瞪了侯春花一眼,接着又转头跟“鬼”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得罪胡来乃了?”“鬼”还在那里懵懵懂懂眨着眼,丁乐贫又望着他说,“好象他说了句你这家伙吃里爬外、还管得宽,少吃点好!”丁乐贫小眼晴一闪一闪的,他也不怕谁说他挑拨,直言不讳的大声说着,没有一点肉感的面孔还冷冰地显出夸张。弄得侯春花在傍边又气又恨、又没面子,一句话也说不出、脸上还一阵红、一阵白。

“鬼”的黑脸上这会倒没有先前似的阴了,显然他觉出自己是上午那一声咳嗽惹的祸。“鬼”向来做事顾前不顾后,这一听也随即就风吹云儿似的没了影象。显然也完全没去想那一声咳嗽是对是错、是该还是不该?

侯春花把早上剩下的咸鱼端来,她红着脸一片的歉意,让尹放洋和“鬼”将就着吃点。她那一脸的不安、和不好意思的歉意,让人再生不起气来。尹放洋端起饭碗吃起来时,几片咸鱼,苦咸中还带点儿泥腥味,吃起来忽然觉得津津有味,想了想,才明白这时候肚子已饿极。狼吞虎咽,一连扒了三大碗,四五只咸鱼,肚子吃得奇饱,忽然感觉好惬意!摸着饱餐的肚子忽然想,现在人的生活很奇妙,你说你钱多幸福,又觉得烦恼起来钱多也没用。你说当官幸福,可你当官不为老百姓办事老百姓说你还不如回家卖红薯!你说坐在家里休闲、什么事也不干幸福,可你一想到这等于是睁着眼睛等死,恐怖倒是真哪里还言幸福!所以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幸福的点,只有在这时候,它才最毫无疑义!

尹放洋看“鬼”时,不知是他肚子里的气还没消呢,还是故意怄气,深陷的大眼睛怨天怨地的盯着桌上的咸鱼,味同嚼蜡似的有一口没一口的,还显出随时都不想吃、放下碗来的样子。

没想到“鬼”这样磨磨蹭蹭的,倒占了个便宜。嘻嘻哈哈的潘枚魅不知怎的恰在这时候走了进来。一看“鬼”就着咸菜、眉头蹙起老高,难以下咽的样子,立刻转身回到店里,拿了几包开味菜,还挟带着一瓶啤酒、一瓶红牛,一起给了“鬼”。开味菜不是星级宾馆那种,那样的开胃菜流不到这偏远的小店来,这里的人也弄不懂。这里的开味菜就是酸榨菜,嚼起来很脆、也带辣味,所以开口味,当然还有鸡爪、包装袋上是叫凤白爪,嚼起吱吱的响。更开味的还有潘枚魅满来去一阵风显露出来的关切、和把开味菜放到他面前时的笑容。“鬼”眨巴眨巴眼,受宠若惊的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鬼”以后也好长时间没有好果子给胡来乃吃,他变得比往常起得早,早早的就漱了口坐在阶檐上,当催晓芸开着皮卡车去镇上后,“鬼”便来胡来乃的门口喊;他把帽子落屋里了,要他开门,他要进来拿。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反正自从那以后,他总有东西落在胡来乃那屋里。逢着催晓芸出去,屋里只剩下胡来乃跟侯春花时,“鬼”便借故落东西在屋里了,让胡来乃开门,有时还把门擂得嘭嘭响。胡来乃向来把这个时间看得比黄金还贵,总是气得那胡子往两颊边翘。

 

53

潘枚魅的店里很凉爽,门前没有椰子树叶的遮挡,海风迎面就吹进屋来。屋后又有灌木林掩映下的水池,水池子边的水沟里的水流汩汩流趟,透出的阴凉随着微风从窗口漫延进来。她的店子总有人待着,尤其象这样炎热的中午。有时候是睡不着,有时候是睡下来又出汗,有时候是不想睡,反正各样的原因中午没睡的都往这屋来。潘枚魅把来坐的都当客,喝散装的水都不收钱。凳子桌子的都抹得干干净净让你坐,还会给你摆正一下凳子。有时也可以坐床沿。不是让你坐,是说你坐了她不会拿你咋办。女性的床铺本来很讲究、也很金贵,象潘枚魅这样爱打扮的人那就更显得特别,荷色的缎被,淡红色的床单,绣花的枕头都透出清香来。可碰上这些人就象古话说的秀才撞上兵,干脆随他们去反而少伤些脑筋。

尹放洋进店来时,潘枚魅笑着起身给他挪过凳子来时,光滑滑的臂膀几乎挨着了他的鼻尖,他借机跟在屋里坐的胡来乃和雷若蛮点头招呼把眼睛避开,虽然有的人来坐也就是冲她那两样,白皙的大腿跟光滑的肩膀,得些视觉上的满足。而且其实这也算不了色,世人历来就把女人跟黄金宝玉连在一块。但尹放洋遇上时总会有一种本能的克制,他明白女人心细如发,而且那第六感管特别的精明,你眼睛稍一放肆她就会摄了去,而且那细微的反应就跟着来。坐在桌子里头的雷若蛮就吃了这个亏,以为坐在里头看潘枚魅方便,眼睛往潘枚魅腿上睃时又不顾虑,潘枚魅就宁愿从外头打个转转也不直走里边去,而且总拿个背脊对着他。弄得他想装笑脸讨好潘枚魅也找不着机会,只好延着个脸跟着胡来乃来起哄。胡来乃却延着个脸坐到了潘枚魅的床沿上,虽然他从那天知道潘枚魅的男人也是搞绿化时死在岩壁上后,已不大跟先前似的动手动脚学电视里原始人打蚊子的动作借机揩油,可那遇事总想别出心裁、出一下风头的习性却至死难改。好象不在潘枚魅面前找出点别出心裁的乐子就显不出他的聪明来。这会子本来屋里凳子还有不少,他偏偏要穿过凳子去坐在床铺上。坐在床铺上还不满足,还故意的屁股底下来摇几摇。跟着两撇胡子欣喜地往上扬着,脸上还对着眼谗的雷若蛮摆出一番得意的神气来。尹放洋悄悄朝潘枚魅望了一眼,见她虽仍是脸上微笑着,象是毫不在意,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没有转头去细看,但从她那从容淡定的神色里,可以觉出她早已一丝不落地把胡来乃那狗屁样摄在了心里,只是故意不太把他放在心上。她知道胡来乃玩来玩去就那么几招,要么学电视剧里的,手呀脚的做点猥琐的动作,再不然也就自以为高的作坐到床边上去窜两下。真正开起玩笑来,也显不出水平。多理他他反倒得意,少理他也还会有点自知之明的没趣。弄到后来连她都嫌腻烦,无须理睬时就懒得去理睬。

潘枚魅这时从货柜底下捧出一纸包花生放在尹放洋面前,尹放洋明白这是潘枚魅的“引蛇出洞”之计,便也没有客气,抓着就往嘴里嚼起来。果然,胡来乃经不住诱惑,嘴里又咽着痰涎盯着了桌上的花生,只是从潘枚魅的床铺上站起来时还依依不舍似的又屁股摇了摇。

恰在这时,“鬼”吃完了饭也进屋来。胡来乃又想把“鬼”取笑一番,便面孔一嘻,朝着“鬼”笑道,“‘鬼’,你怕是一辈子没有睡过这样的床!”接着又胡子往上一扬,跟着嘴唇也咂起来,“这样有女人的床铺就好睡哩,这女人睡在这样床上就好瞧哩!”

“是哩,那个女人呀,睡在这样床上那就美啦!”傍边的雷若蛮本是自己流哈利子,却借机也来取笑“鬼”。

“鬼”正为胡来乃让他搬肥料、又害得他吃咸鱼心里有气,这见着胡来乃又来取笑他,更是黑脸拉得好长,接着喉咙里咕咙咕咙响,象是想骂胡来乃,可咕咙了两下终又没骂出来,只是大黑眼睛盯了胡来乃一眼,象是说,你等着瞧!接着转身就往门外走,他转身走时朝潘枚魅的货架上望了一眼,象是想买什么东西也顾不上了。

潘枚魅似也有点不高兴,慢吞吞的起身走去电视机柜上打抹起灰尘来,这等于是下了逐客令。尹放洋随即也就回屋来。屋里的人似也已睡醒,丁乐贫不知是刚才在梦里见着了?还是突然又想起,又在说起他那有个相好的会来看他,说是那相好的说,上次没来成,是海口刮台风,过不了海,她只好走到路上转回去了。这显然是瞎话,海口闹台风这里能没反应?只是他那说着时,眼睛闪亮闪亮的、脸上也活灵活现,好象别人都不应该怀疑。说他那相好的说,上次没来成,过些时候一定会来!无论如何,一定会来!听着也只好半信半疑。

丁乐贫这里嘴巴里夸着海,一转眼看到了“鬼”手里的红牛,转而又拿“鬼”来取乐,说是不是潘枚魅送给你的!他楞一明白自己误打误撞说中了,红牛果然是潘枚魅送给他的,又扬起眉头来取笑说。“‘鬼’,这潘枚魅对你这般好,你是走桃花运了!”

    尹放洋朝“鬼”望了一眼,见“鬼”的黑脸上似乎现出一层光,显然是觉得丁乐贫的话说到了心坎里,想着的就是这样的憧憬。跟着屋里的胡喜遥、老吴都一声笑。胡喜遥显然是对丁乐贫,他觉得丁乐贫不是夸海就是损人,再不然就是骗人!没说过一句好话。老吴却是讥笑“鬼”,他是传统人,一直坚持量布裁衣,总觉得“鬼”想潘枚魅是自不量力,别人一开这玩笑,他就没了兴趣,不知不觉就摇头,仿佛这是天下最没影的话。随即也就到了上工时候,说过的话立刻也就没谁记在心上。

   下午的筛土场子比上午还热,地上被晒得已经发白的泥土都蒸腾起一片热焰,照着眼睛面前都是一片白色。四处没有一丝风,身上的衣服浸泡在汗水里,没有干爽的时候。到黄昏下工时,身上差不多有干涸了的感觉。

    洗完澡大家又聚集在阶檐前面看海,看沙滩,看那沙滩上男男女女的游人。尹放洋没坐一会忽就想喝水,也不再看,起身回到屋里来喝水。中午吃的咸鱼,又在潘枚魅店里吃了些花生,下午又蒸干了汗水,总是喝下去没一会又想喝。好在这里的水便宜,买一瓶才一块五毛。潘枚魅也很会做生意,买一整件连一块五都不到,所以谁都是整件整件的背,床底下都是满箱子放着。水喝多了,肚子就有些鼓胀,早早就翻身下来睡。屋里的人稀里哗啦压床板声、脱鞋声,都不觉,渐渐地就进入梦乡。梦里突然有了些能耐,逢山过山、逢水过水,有会儿还竟能飘起来,来到一年密集的饭馆前,竟掏出那东西来尿尿,尿洒出来好舒服,可是感觉很难堪,自己怎么当着这么多人尿尿,想快点尿完,可尿呀尿,总是尿不完,接着又有更多的人来。有些竟还是女人,太丑了,这辈子别想出门了!

 

                                 

54

尹放洋一急,睁开了眼睛,原来是做梦!心思陡地平稳下来,忙起身下地拉尿。晚上拉尿很简单,没有谁去厕所,都是沿着阶檐,经过潘枚魅的小店,再转过厨房澡堂,去屋后的水池子边拉。水池子边上有条水沟,水沟里流淌着上面工地上排出来的污水,尿撒在里面随着污水一起排走,不会留下臊味。这里比厕所近,又不要去走外面的土路,脚上不会沾上一层的泥灰,所以这里就成了晚上尿尿的去处。有的女人懒得去厕所了,也来这里撒。她们也不怕,她们知道,只要她们蹲在那里,就算有男人撞上了,顶多瞅一眼,也没哪个真敢过来。

撒完尿,顿时感觉一阵轻松。下夜的风吹来有些凉,尹放洋忙跑着回到屋里钻到被子里。夜里睡得早,醒过来便一下子睡不着。这尿是个怪东西,睡着了它少,可醒过来它就多了,只一会儿,下边又急了。没办法,只得爬起来。连着几趟,风吹来也不觉得凉了,撒完便慢慢往回走。走到饭堂门口,不知怎的就抬了一下头。这一抬头不要紧,尹放洋却吓了个魂飞魄散!饭堂里,跟潘枚魅的小店共着的墙垛上,一个鬼影正贴在那里,两只铜铃大的眼睛莹光闪闪的,身子也老长,一丈多高的墙垛他竟然还高出来大半只脑袋来。

鬼!尹放洋第一个念头想到这恐怖的东西,不觉背脊一阵阵的发麻。生平只听奶奶说过鬼,什么逢毛鬼,剁颈鬼,落水鬼,总之好多鬼!可从来也没有真正遇见过。长大后在外头打工,什么修公路、修铁路,挖基础,也挖过不少的骷髅,工地上出事,也见过死人,心里总想印证一下,有时就很留心注意,看是不是果真有鬼,可一直至今,都什么也没有看到过。渐渐地,早已明白那完全是奶奶凭空的虚构,已经不大放在心上。可奶奶说的那见着鬼时那感觉却那样切实可信;最大的特点就是后背脊发麻,其次便是感觉阴飕飕的、象是会被掏了心去。好在老人的告诫也记在心里,碰上鬼时,用手在眉毛额头上从左至右,顺摸三下、反摸三下。老人的土办法果真有用,一下就有了自我意识。接着竟敢抬起头来去望,一望,又看到了潘枚魅屋里的灯光,胆子就又壮大了许多。接着,就有了主意,尹放洋决定回屋去叫上雷若蛮来。那家伙胆大,他甚至于敢进去把鬼抓起来。

   尹放洋刚走了两步,立刻又停住了脚,他忽然想到雷若蛮那家伙人跟他的名字一样,是个蛮横的家伙,他等下发起蛮来那不是锤子就是菜刀,若万一不是个鬼,不是让他弄出个大事来!尹放洋想着,忽然想起潘枚魅屋里的灯光,听说鬼最怕灯光,可它却敢在潘枚魅屋里的灯光里伸出个头来,就不一定真是个鬼。再说,听说人怕鬼,鬼也怕人!尹放洋把手在墙边摸索着,拿到一把扫帚,胆子更大了,握着扫帚转回门口来,细一看,鬼原来没有那么高,它把他们吃饭的桌子拿来垫在下面。这一发现,几乎就不那么怕了。直起腰来再细看,分明就是个人,潘枚魅屋里的灯光把他照得清楚;黑得如锅底的面孔上,闪着两只铜铃大的眼睛,一双长而又瘦骨嶙峋的手,手指很长又跟面孔一样黑,僵硬而又毫无表情的脸上,阴冷又不乏怯懦,正是他们屋里的那个“鬼”!怪不得他平时总想些异乎寻常的怪主意,这会子竟然想出这么个奇巧的法子,利用潘枚魅屋里通宵不灭的灯光,拿来偷窥!尹放洋这倒颇觉有些意外,平常也只见“鬼”给潘枚魅献殷勤,大把大把买她的东西,来了货也费尽全力的给她搬,见着潘枚魅时,从不说污言秽语,更不敢动手动脚,还很有些诚惶诚恐。这怎么的却动起这“父母国人皆贱之”的一招来。

工地远处的住户人家响起喔、喔的公鸡叫声,打破沉沉黑夜的寂静。尹放洋形情漠然地把扫帚丢到地上,说不清感觉、木然地往回走时,又朝饭堂屋里瞟了一眼,见“鬼”似已受了惊吓,大概是听到了他把扫帚丢地下的响声,这时紧紧贴着墙壁,整个人缩成一团。

回到屋里时,尹放洋朝“鬼”的床上望了一眼,果然没人。接着也就躺下。一会,也见“鬼”踮着脚步,轻轻走了进来,又轻轻爬上床,轻轻的躺下,尹放洋微微一笑,合上眼睛。

吃饭时,天还没亮,大家洗了脸、濑了口,就坐着等侯春花把菜端上来。早上的菜都是老样,一盆咸鱼,一盆淹黄瓜。打饭是各管各,菜却是侯春花端上来,侯春花摆好前面桌上的菜,来摆里头这桌菜时,却见桌子让移到了墙边上。侯春花只好搁下菜盆来搬移着桌子,平白添了些麻烦,搬移着,便也嘴里不高兴的唠叨;“这是哪个无聊的,没事做把个吃饭的桌子搬到墙脚边去了。”刚好酒鬼刘月乃坐在傍边,侯春花笑了笑,顺着也就开句玩笑,随即就朝酒鬼刘月乃问道,“酒鬼,是不是你喝洒喝醉了,把吃饭的桌子搬到那墙边去了。”

“鬼”就会去搬!”没喝洒时的刘月乃,说话干干脆脆的落地有声。

尹放洋猛地一阵惊疑,不由自主地望向“鬼”时,虽是黑脸上黑里透黑,别人也从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可形情却是很惶惑,眼睛也不敢望人。突然又想,这酒鬼刘月乃又是在哪里看着了!转头去看酒鬼刘月乃时,却又只见他两眼一付漠然的神色,毫无情情地望着面前的桌子,手里的两只筷子在上面满显节奏地敲打着取乐,原来他只是顺口之言;意即是说人不会去搬,鬼才会去搬!平白弄了个虚惊,便有些可怜“鬼”,这人做了亏心事,半夜敲门总惊心!

侯春花也只当谁闹着玩,也没再问。大清早的,全屋子的人也只忙着吃饭,没谁去多想。吃完饭,催晓芸也早早起来,她跟胡来乃说了公司一头的意思,跟着又商议了一下工地的情形。随即胡来乃就转头对大家说;东边山岩上的草已经种完,房前屋后的花木也基本栽完,除了个别的小地方需要补种一点外,已基本完工。现在要开始种西山坡的,晴天种草,雨天栽花。今天开始,大家集中起来,把空压机喷土机全移到西山坡来。

 

                                                                                   

                                      

55

 西山坡很长,逶逶迤迤几百米。需要喷土种草的山岩也很陡,人站在下面要仰着脖子才能望得到上面。人在上面干活也要系安全带。沿山也没有旷地,空压机和喷土机都只能安在马路边上。马路本来就不宽,又是土堆又是机器就把马路占用了一小半。还没有开工,那些来来往往的砼车司机就想伸出头来骂娘。

空压机是台大家伙,差不多象台小汽车。先把这台家伙弄过去,就等于完成了一半。先是雷若蛮围着它转了一圈,摇遥头说这么大个家伙全靠人力别想拉到西山坡去。不想他这铁塔样的身子说这话起了反作用,别人以为他是怕让自己独担了力。丁乐贫随即就冷眉冷脸说,这家伙虽然庞大,可它下面有轮胎,前面也有一个两米长的铁三角架,拿来掌控方向最合适,哪里会搞不定它!这回,胡来乃也摈弃前嫌跟丁乐贫站在了一边,胡子往两颇翘了翘,跟着说,就是!丁乐贫为了显示自己的正确,第一个就站到空压机前面,一手抬起笨重的三角架,转头又喊“鬼”来跟着一起扛三角架、在前面掌控方向。谁知“鬼”却不情愿,半天不肯过去,而且本来就显长的黑脸拉得更长,显然心理上不站在丁乐贫一边。最后禁不住丁乐贫瞪着眼接二连三的催,才勉强跟着丁乐贫扶起铁三角架。雷若蛮这回倒也不跟丁乐贫和胡来乃争,冷冷淡淡望了一眼面前的空压机,就转身站到后面来推。跟着,尹放洋在中间,老吴在边上,和雷若蛮三个一起,推着空压机向前。

刚起步时路面很好走,平平坦坦而且稍有点下斜。雷若蛮跟尹放洋和老吴在后面推着甚至不需费很大力气,空压机下面的轮胎擦着水泥地面“呲、呲、呲”地越走越快。渐渐地顺畅起来又有了惯性,人在后面跟着走就行。在前面掌控三角架的丁乐贫又得意起来,得意起来就摆功,跟着嘴巴也不停地唠叨起来;我认定的事哪里会有错,这空压机有轮胎、有方向的哪里会人搞它不动!这不顺顺畅畅、轻轻松松的就来了!话里暗说了雷若蛮似还不满意,又说“鬼”也是磨磨蹭蹭的不相信,说着说着象是认了真,觉得不解气,脸也红起来,朝着“鬼”说道,“‘鬼,’你心思主意还差点!”他没有明说出来是跟他比,但别人都听得出,“鬼”自己也听得出,意思是“鬼”不够他聪明。可“鬼”象没听到似的,黑脸上平平静静的,没有不高兴的意思。这大概是成了习惯,平常莫说丁乐贫只是暗喻“鬼”没他聪明,就是直接说他蠢,“鬼”也没有跟他认过真。

丁乐贫感嘴里正说着“鬼”,也几乎就在同时,他聚然间脸色大变,两撇眉毛蹙成一团。面前的马路恰好正要拐弯,他手里的三角铁架却不听使唤,直直地往前冲。丁乐贫急了,一脸惶恐的望向“鬼,”以为是“鬼”使力不够,一个劲地朝“鬼”嚷,“鬼、鬼、鬼,”“鬼”也顾不上理他,手里的三角铁怎么也拐不过来,也早急得黑脸都涨得通红。霎时间,“鬼”又明白过来,想完全掌控住,必须减慢速度,他跟丁乐贫手里的三角铁顶不住,只有靠后面才能把速度减下来。“鬼”急忙回过头来喊雷若蛮,他觉得雷若铁身体象塔似的,一身的蛮力能一顶三。也就在这时,丁乐贫看看掌不住,突地把手里的三角架往地上一丢。“鬼”让丁乐贫这一丢吓了一跳,看也掌不住,也跟着一丢、人往傍边一跳。前面就是弯路口,路口前面是丈余深的水沟,水沟还没有完工,底下正有工人在把片石往石墙上垒。

前面这一切,恰是雷若蛮先看到了,他在这个时候反应很快,身子这一下往傍边一摆,双手紧抓住横杠使劲往横里顶,随即朝着尹放洋和老吴一招呼,三人一齐拼足力气往横里一推,空压机凭着惯性向前、猛又只有半边受力,猛的一下在马路上转了半个圈,横在了马路上,“嘎”的一声,惯性推着铁三角架在马路上划出白印来。

后面的马路是往上爬坡,而且是越走越陡。丁乐贫这回学乖了,干脆什么主意也不出,找了个借口,象是说买烟、又好象是说上厕所,反正拍了拍屁股往前走了。雷若蛮也一付不关己事似的坐在铁三角架上抽起烟来。尹放洋觉得这样也不是法子,可想一会也觉得是难,这么大个家伙,下坡还勉强,上坡莫说推不上,推得上也没谁敢推,这万一松下手它往下倒回来,人都会让它辗得粉碎!正在他跟老吴也蹙着眉头没法子时,“鬼”却过来说他有法子,说了句让他们等着,就大步往前去了。

“鬼”刚往前去,丁乐贫也回来。他脸上表情冷冷淡淡的,象是还有些心有余悸。围着横在马路上的空压机转了一圈,又冷冷地摇摇头,“这个没有办法弄上去了!”

“若是有办法弄上去了,你怎么办?”这回是雷若蛮坐反过来说丁乐贫,他一下从三角铁架上站起来,红着脸就跟丁乐贫对上了。

“你力气大,你上坡也拉得它动!”丁乐贫感觉自己今天差点弄出了事,说话没有底气,只好以退为进,轻轻瞟了一眼雷若蛮,又接着说,“你的力气当得了台拖拉机!”

丁乐贫话没说完,“拖拉机”真的来了。也就在这时,轰轰轰,一台装载机从前面开来,“鬼”神气活现地坐在驾驶室里,黑脸上放出光来。大家这才想起,用这家伙拖,那就不费吹灰之力!倏地都拿惊奇的眼光望向“鬼,”忽然间,才想起“鬼”跟这开装载机的小伙走得近。小伙子的装载机经常停在他们板房前面,“鬼”帮他铲过不少铲斗里的粘土,装载车司机有时还喊他去喝酒,碰上“鬼”上工顺路时,也把“鬼”搭上,轰轰轰地把他带到工地。

装载机拉着空压机往前就是小菜一碟,尽管是爬坡,也只是一会儿的事。可空压机搁在马路上又犯了难。马路太陡,光滑的水泥路面上又散着一层细沙,空压机的轮胎立不住,总是往下滑。一时也找不着三角木,拿根方木条塞在底下也不管用,空压机轮胎还是往下移。尹放洋喊上气壮如牛的雷若蛮,先用肩膀一人一根方木顶着。空压机虽不再移动,但这不是办法,不能老让人顶着,人要吃饭睡觉,顶久了也不一定顶得住。雷若蛮说这没有办法,得让胡来乃来。丁乐贫不以为然地瞟了一眼雷若蛮说,他能有个鬼办法!找他还不如先找根绳子,这一头绑在空压机的铁三角架上,前边拉去山上找块大石绑着,就能把空压机安定下来。可一下连丁乐贫自己也没了话说,这要什么样的绳子才能牵得住空压机!一时半会去哪里弄根这样的绳子来?雷若蛮见丁乐贫蔫了下来,他又呈起了聪明;垒几块大的石头在空压机轮胎后面,用石块顶住空压机轮胎准行!可问他说什么样的石头能顶得住十几吨重、又是搁在陡坡上的空压机时,他望了望人站立起来都似欲往前倾的陡坡,也一下泄了气。他两个一同把目光投向尹放洋时,傍边的“鬼”却突然一摇手,说这最简单!

别人绞尽了脑汁,他却说最简单,几个人,连同尹放洋、老吴,都不约而同一齐望向“鬼,”“鬼”果然有动作,他找了根竹签什么的,往那空压机轮胎上的气门芯一戳,“咝咝咝”放出来小半气,那空压机轮胎随即就瘪了半圈,随即,空压机稳稳当当停下来,“鬼”跟着又在轮胎下面塞上一条方木要,空压机果真不再往下移动。大家都一块石头落了地,丁乐贫脸上却有些挂不住,这办法太简单了!让“鬼”想了去,他怎么也不情愿。想起自己先前大言不惭的说“鬼”心思还差点!隐约有点难堪。心里又不服气,不由红着脸说,“这办法我又不是没想过!”

好笑的是,丁乐贫这一说完,雷若蛮也跟着走过来说,这办法他也想过。随着,前边的胡喜遥、胡来乃都冷冷一笑说,这办法谁不会想!

“鬼”没有吭声,只是平平静静的望了望已经安得稳稳当当的空压机。

尹放洋却有点不平,便冷冷一笑说,“‘鬼’想出来了你们就都明白了!”说完不无讥笑地朝丁乐贫和胡来乃几个人望了一眼,倒也没有谁回声。

 

 

56

      搬移喷土机就比搬空压机方便,它没有空压机庞大,底下虽也是轮子,却很小,且是钢铁的。大伙跟着装载机把它拉上山坡,在轮子底下塞上方木,它就稳当了。后面就得搬橡胶管,橡胶管单个人背不动,很多人良费工,最恰当的就是抬。所以都明白是捉对儿干的活,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拣着自己近心的人一同走。老吴本是想随尹放洋,雷若蛮却先来拉了他。丁乐贫按平常没有疑义就是喊“鬼,”可这时却脸讪讪的,望都没朝“鬼”望一眼,却拉了酒鬼刘月乃凑了对。他还在生“鬼”的气,本来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比“鬼”强,就是做梦也没有想过“鬼”会想出来他想不到的东西,这平日对自己唯命是从的“鬼”却不声不响的尽出风头。弄得他脸上无光心里也不好受,便有意给他点冷淡。

     胡喜遥跟胡来乃去了岩上拆喷土器。马路上就剩下尹放洋和“鬼,”两个自然的配了对。一同往山岩下走时,尹放洋没有急着跟上急匆匆的“鬼,”却顺着看海就走上了人行道。人行道随着公路沿山而下,随着逶迤、陡峻的山坡变化出各样的姿态。人行道装点得非常美观,高出马路的檐线都用花岗岩,走道上已经铺好绿色的仿草地板。半人高的荷色大理石柱,中间横的是红色的、经过雕琢的木质拦杆。人走在绿色的仿造草垫上,感觉脚下柔柔软软的、就象踩在真的草丛中一样。扶着栏杆,底下是点绽着紫色玫瑰花朵的灌木丛,前面是浮飘着鱼儿的大海,大海里的那鱼儿看去好悠闲,海浪摇,它亦摇,头不动,只有尾巴摇。象是快活到了极致!尹放洋想,上工路上、下工回家,凭栏一眺,人都不会再有疲劳。

尹放洋沿着栏杆往下走,走着走着,忽见“鬼”倒随来了他身后,差不多紧挨着他。“鬼”生来腿长,性子也快,上班做工,下班吃饭,都是大步子先走为快。他是看着“鬼”往前走了才走上人行道的,不知什么时候,“鬼”倒来在了他后面。尹放洋禁不住笑了笑,觉得这“鬼”有许多奇巧之处。

尹放洋悄悄朝“鬼”的脸上望了一眼,发现“鬼”既没有象他似的去看海,也没有看坡下的灌木,却也没有望他。眼睛没先前看人时的直逼,显出隐约的怯懦和柔弱。“鬼”虽是这一阵对他好起来,可也不曾见他有过亲近的举动。尹放洋颇感好奇的、象是第一次认识“鬼”似的朝他认真望了一个眼。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鬼”突然就把眼睛望向尹放洋,声音虽不算小,可干涩得近乎惶恐。

    “看什么?”尹放洋霎时就猜到了“鬼”是问的那天晚上、他把扫帚丢到地上时的响声,猜测到了屋外肯定有人,要不然“鬼”不会这样小心翼翼的来问他。但这事于己于“鬼,”于天于地,于老板,于工程队,于做人、于处世,张扬起来都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任何人面前,任何时候,都只能保持沉默,便装聋卖哑地瞪大着眼睛、显出一头雾水。

   “就是那天~~~,那个~~。”“鬼”黑脸上显出了平静,可黑眼睛里似乎还有点雾霭在游移,显然是放下了一半心,还有一半在疑虑。他这个显得很聪明,怎么的也不把话说完全,只是提示性的来试探。

   “哪个那天?看哪个什么?”尹放洋心想要装就装得象点,免得“鬼”去担心睡不着。便懵懵然望着“鬼,”象是他完全弄不懂“鬼”问的啥。

   “鬼”不觉地嘴角咧了一下,大概是放了心,随即迈开长腿走在了前面。

喷土机送土的场地都是固定的,喷土器在岩上喷土需要不断的延伸,中间的距离就是用橡胶管衔接。那么长的管道,就是用一根根二十米长的分管连接起来。看起来它不起眼,躺在地上趴在草丛跟碎石里,可它却很重要。把一方方的泥土送到山岩上去,让堆在土坪里的泥土带着草种喷落到岩上,让荒秃、岩石嶙峋的岩壁上喷上一层布满生机的泥土,就是全而赖的它。平常不用太湿的泥土,不让碎石之类的易堵塞的东西进喷土机,就是为了保护它。把橡胶管搬运完,移机工作也就基本算完。因为剩下的工具、配件什么的零散东西,花不了多少时间。

管子虽是一根根拆下来,搬起来还是觉得不方便。头上带着个份量不轻的U形扣,中间却是软耷耷,管身又布满马牙,扛在肩上那马牙就往肩膀上的肉里钉。也亏了“鬼”,他把带U形扣那头扛在自己肩上,又让尹放洋走前头。管软起来前头上扬,就往后压,前头只有半边肩膀让管子压着,所以前头省力,也不用全让布满马牙的橡胶管压在肩上。坡越爬越陡,应该是愈来愈吃力。尹放洋忽然觉得越来越轻,倒感觉肩上没着力似的。回头一看,嘿嘿一笑,原来自己肩上只扛个管头一小截,“鬼”把管子全压到了自己肩上。“鬼”个子瘦长,刚好让橡胶管两头都将着地而没着地的可以走。

尹放洋飞快地又回过头来,装作没看见,也没有把橡胶管往前拉,他想“鬼”反正也是个不安份的角色,让他吃点苦也活该!何况还是他自愿的,自己又白落得这份轻松。上坡的路渐渐的更陡,爬起来越来越费力,尹放洋感觉听得到“鬼”在后面的喘息声。走了会,还是把管子往前拉了些。到了工地,放下管子,尹放洋望了望“鬼,”见他大黑眼睛的睫毛上,象夜雨过后的茅草,老大一滴的汗珠欲滴还休的坠在上头。黝黑的面孔上,现出少有的温热、真情,象是十分的乐意。尹放洋心里止不住想起句玩笑话,倒也难得你“鬼”有这份心!

搬完橡胶管,又搬了趟杂七杂八的东西,该搬的就都搬完。看看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正是下工的时候。“鬼”习惯快步回屋,呵的一声,迈开长腿就走在了前头。尹放洋刚想走上人行道去看海、看鱼,老吴却来喊他。看老吴眉头紧锁的样子,他以为会有什么特别的事,却见老吴指了指眼前的工地说,喷土机安在这样陡的马路边上,傍边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前面是骤猛的海风,在这地方铲土~~。老吴说着,眼光暗淡了一下,朝他摇了摇头。尹放洋忽然想起那天侯春花说的那话,“工地搬到西山坡后,你们会更辛苦!”

 

                    

                          57

尹放洋跟老吴说完,又沿着人行道走。边走边看的回到板房时,只剩下酒鬼刘月乃独个儿在喝酒。侯春花一边埋怨着说,怎么老是走后头!这些人又会搜,不藏深点,也留不住。一边从锅盖底下端出碗菜来放到桌上。

   尹放洋笑着谢了声侯春花,端了菜坐到酒鬼刘月乃桌了来。一看他的菜盆里边片叶子都没有,只是拿双筷子去蘸汤。尹放洋把端来的菜倒进酒鬼刘月乃的盆里,指着菜盆喊酒鬼,“吃菜,光喝白酒不好。”                       

“谢谢!”‘酒鬼’刘月乃没忘了客气,说着从衣袋里拿出烟来,给尹放洋和老吴各散了一支。尹放洋拿起烟放回月乃面前,说道,“也谢你了,我戒了!”“吔!烟酒、烟酒,转吃转有,哪里能戒了!”‘酒鬼’月乃说着又要递过来。“是真的不抽!”尹放洋把烟卷拿着装进月乃的烟盒里。

“嗯,连烟都戒了,那你一点快乐的享受都没有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了!”酒鬼刘月乃没有再把烟推给尹放洋,却眉头往上锁,脸上一付黯然,鼻子也跟着冷冷哼了一声,显然是十分的不以为然。

尹放洋忽然有些哭笑不能,他曾经为了戒掉烟瘾,几乎瘦掉了几斤肉,戒掉以后,又曾为自己终于远离那烧钱的玩意儿,一天平白节省了好几块钱,老大的高兴、自豪了好一阵,可现在让酒鬼刘月乃看来,却是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他不由的有些沮丧,无疑酒鬼刘月乃早在心里把他看得远远不如己。想想傍边的人,丁乐贫总是自豪地吹嘘,千里之外都有红瘢知己来看他。胡喜遥就算别人说他那个发廊妹是真是假不准确,单凭他那一身正装、昂首挺胸就知道他有多自信。老吴有儿子读了个好大学总感骄傲。胡来乃因为可以指挥这十来个人可以扬胡须。算起来,好象周围人的内心都比他强大,差不多都让他自愧弗如,好在老吴这时候来帮他说句话;

“人家那叫做有决心!你戒得脱不啰?”

 “戒不脱,戒不脱!我也不会戒!那还不如不活!”“酒鬼”月乃眯着眼睛,手里的筷子摇了摇,脸上冷冷的,眼睛看着酒杯。              

尹放洋随即一提神,拂去脸上的惭愧。他觉得酒鬼的说法,从另一方面给了他启示,人还是应该自信足些,内心强大些,各人都有各人生活的向往和理念,也各人会有各人心中的太阳。你自以为是的去小瞧别人的艰辛时,岂知那正是别人的快乐。你以为了不起的,也许在别人的眼睛里一文不值!想着立刻就想强大一回,便站起身来边往外走、边不客气地瞪眼骂酒鬼刘月乃,“你爱薰就多薰点,可以早点去阎王那里报到!”

尹放洋经过潘枚魅的小店时,见里面人声鼎沸的很热闹,伸头往里一瞧,原来雷若蛮跟“鬼”、丁乐贫一起在跟潘枚魅打牌。潘枚魅倒想得很周到,牌在这屋里打,顺着瓜子花生也卖了,有的赢了钱还喝红牛。他们打的这种牌地域性很小,又很难学,尹放洋感觉好奇,想潘枚魅怎的也能打。可刚怀着好奇的心理坐下来看时,忽然想起来,潘枚魅那天说过,老家是娄底的,算起来相距不过百来里。尹放洋坐下来时,自己也没有着意,恰好坐在潘枚魅傍边。刚一坐下来,“鬼”打来一张小四,正好胡了!潘枚魅一脸高兴,望着尹放洋嘴眯眯的。对面的丁乐贫却不高兴,细眉细眼朝他眨了眨,说,“尹放洋,别坐那,等会潘枚魅会说你来富!猫来穷,狗来富,知道不?”

生命有限,见识无穷,最不好待的就是赌场,伸脚踹了娘,缩脚踹了爷,还是不看为妙!大中午的,回家眯一眼值千金。尹放洋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走。恰在这时,一抬头看见雷若蛮脸色铁青,嘴巴呵成一撮,似有无恨痛苦。尹放洋感觉诧异,正要出声,又多了个心眼朝桌下看去,见潘枚魅的血红长指甲正往雷若蛮手背上抠。显然是雷若蛮去摸她大腿时,让她捉住,这就不客气,死命的抠。可怜雷若蛮痛得不得了,手又缩不回,又不敢声张,脸上一坨坨的肌肉都滚成了园!

贼精的丁乐贫还是觉察到了,可也装做而不知,也不拿眼睛去瞧雷若蛮,只是冷冷淡淡的问道,“雷若蛮,你不出牌,你怎么啦?”

“哎哟,牙痛、牙痛!”雷若蛮装模作样的把嘴巴来嗦、嗦、嗦的,呵得更历害。

“鬼”不知底细,只以为雷若蛮是故意做作,黑脸沉下来,冷冷瞟了雷若蛮一眼,“牙痛哪会有这样历害!”

尹放洋望了望潘枚魅,她似乎觉得还没有让雷若蛮吃够苦,下面那只手还抠住在那里没松,这上面却象没有回事,稍有点瘦削的面孔平平静静,本来极富表情的大黑眼睛也象是很漠然,形情却象是很专著地注意着手里的牌。停了一会,大概也是觉得让雷若蛮吃够苦了,这才把手拿上来。尹放洋朝潘枚魅刚拿上来的那只手望了望,白皙的手指优雅中显着得意,两个园润的指头轻轻地搭地牌垛上,温温柔柔动一下都呈流线型。拿起牌来放到手里的样子也很能优雅,两个手指挟着、三个指头成花样地张开。占了手指头小半截长的血红的指甲更是特别的醒目,可以想象出掐在肉里时不会含糊。尹放洋笑了笑,想,原来这女人的指甲还有这用场!

活该!尹放洋往潘枚魅的店子外面走时,心里骂着悄悄朝雷若蛮那只被潘枚魅掐过的手望了一眼,想看看让掐成了什么样,可看不着,雷若蛮老拿握牌的这只手挡着。估计也是被掐得不轻,怕让人看着露了馅。

回到屋里时,酒鬼刘月乃也喝完了回来。他的面孔已经变得通红,眼睛里看得见让酒精泡红、膨胀了的血丝。可眉头却舒展着,嘴里调子不象调子、曲儿不曲儿,又含糊不清地乱哼着。从尹放洋身边走过时,忽地站住脚,神色得意地望着他;“我就算早些去报到,也比你划——划得来!”

   尹放洋在心里骂了声“酒鬼,”没有理他。随即,丁乐贫跟雷若蛮他们回来时,胡来乃也从隔壁过来。他说喷土机跟空压机虽都已搬过来,但这西山坡的岩壁上铁丝网还没有挂好。下午就分两拔,一拔随便他去筛土,一拔就让丁乐贫带着去岩上挂铁丝网,人随丁乐贫挑。丁乐贫首先就点了雷若蛮,“鬼”不用说,岩上没他不行。大概看酒鬼脸红红的,就朝尹放洋这边指了指。

     尹放洋起初还些疑惑,丁乐贫一向对雷若蛮敬而远之,怎的今天第一个就点了他,后来才知道,他是有用意的。

 

58

西山坡工地岩壁很高,一上工就得爬一段长长的坡路。午后的太阳很能炙热,踩在满是砂粒的坡路上,比平常要吃力、艰难得多!那砂粒在烈日的烤炙下,显得异常的干燥,散布在水泥路面上几乎象珠子似的滑溜。脚踩在上面老往下滑,几乎走一步要退半步。坡也很陡,头顶上的太阳象火炉,刚上到岩下,就已经浑身透湿。

“牙痛、牙痛!”刚一站下来,丁乐贫第一句话便是学雷若蛮。看样子,他象是把雷若蛮记挂上了。他边说着,边拿手捂着嘴、呵呵呵的,学着雷若蛮在牌桌上的样子,他装得很夸张,象是痛苦到了极点。雷若蛮脸上的肉一鼓一鼓的,却不敢声张。心里又有些气恨,象不鸟他似的拿个屁股朝着丁乐贫。

 也就这一会,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让风吹干。站在这坡上往前看,前面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风随着海浪涌来,象是从四面八方往这里聚,吹过来,很骤烈。

 往岩上爬时,尹放洋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岩来。惊出一身冷汗,往肝脚下一看,才知道是踩在泥沙上。让挖掘机切削出来的岩壁上,顶面上的一层鸡冠岩已让夜露跟海风风化。细的让海风吹走,粗的留在凸显的石块上。看着似以为跟石块结成一团,踩上去却釜底抽薪似的全从底下滑走。长了个见识,便攀一步先用拿脚尖把泥沙扒干净,然后再往上面踩。可想抬头往上面看时,又觉得刺眼,本是粉色的岩石让太阳烤炙成深褐色,这成了褐色就很历害,烈日下它象煤矸石,都能发出一丛一丛的热焰来。热焰跟太阳光反照,就显得特别的刺眼。

 上了岩,丁乐贫让尹放洋拿铁锤钉钢筋钉,让雷若蛮打电钻。就是在铺好铁丝网的岩壁上不太密、也不太稀的钻个洞,然后打上筷子长的钢筋钉,就把铁丝网跟岩壁连在了一起。丁乐贫安排完又脸上阴笑了一下朝雷若蛮说;你反正一身的肌肉,手指头粗得象棒槌,有的是力!握个电钻小菜一碟。雷若蛮也不想跟他哆嗦,说打电钻就打电钻,哪样事有我奈不何的!随即就扛了电钻、插上电源开始打。

 丁乐贫也不再说什么,就跟“鬼”前面开始铺网。这家伙自私自利,铺网不用费什么力,行动灵活一点就行。他两个轻轻松松就把铁丝网用绳子从岩下拉上来,然后上头拉到岩口上,找块石头柴蔸什么的挂住,下头也拿石块压住角头就行。虽是要在热炙的岩壁上爬上爬下,可他出嘴的多,大多是“鬼”抓着安全绳在那里挂了上下腾挪,他甚至还有时间站下来面朝着下面的大海吹吹海风。

  尹放洋看看自己的活也比丁乐贫他们累,钢筋钉比电钻打出来的眼粗,打着钉在岩石上都绽出火花来。关键是还得把钢筋钉全背在身上,驮得腰身怪难受。可再看雷若蛮,样子似更苦,满是肌肉的面孔蹙成一团,嘴里牙关咬得铁紧。老大一滴的汗珠垂悬在额上的眉毛间,他顾不上去揩,握着电钻的右手似乎疼痛得有些难受,钻几下又把手拿上来瞧。瞧一会,他又拿怨屈的眼光去瞪丁乐贫。显然觉出丁乐贫是有意磨他,电钻很沉,钻起来很费力,特别是抓握电钻把手的右手,得全力往下挺。岩石很坚硬,松松垮垮的根本就钻不进去。按照平常,他伸出来都有点吓人的粗手,握个电钻钻个岩石那是随便的活,他甚至会把电钻握在手里摆几个弧形的动作给人看,以显示自己的力气。可现在却又蹙眉头、又歪嘴唇的现出一阵阵的苦相来。想跟丁乐贫说换个事,可这会自己大话已经说出口,再说作起来难,就说不过去。关键的是潘枚魅掐自己手时让他看到了,这家伙象长了个弯眼睛似的,藏在桌子底下也让他瞧了去。这家伙嘴巴又缺德,上下一搭就会给你说出来。在这外面还事小,要命的是很快就会传到老家去,这家乡人知道了你光光亮高一个男子汉,偷偷摸摸去摸人家女人的大腿,那不消说,这辈子在乡亲人面前就象在额上盖了颗印,逢着有龌龊事都先想到你。就象公安有事总先找犯过事的人一样,说你有前科。不到你盖上棺盖,这辈子都别想清白。这不,只好再手痛、再难做也只好忍着,不敢跟丁乐贫犯难。

  看着雷若蛮那样难受的样子、工作也落了后,剩下老大一片的铁丝网都还没有钻眼。尹放洋想着跟他换一会,随即就攀着绳子走了过来。他悄悄望了一眼雷若蛮的右手,觉得那个潘枚魅也是下手太狠,只见那一块皮都耷拉起来,皮开处,都能看得见里面的肉。而且正好是在手背上,皮连着筋,筋连着骨头,这手背又恰是掌握电钻用力的地方,这握起电钻来还不是要命的痛!想想雷若蛮也是活该,你想摸一下长寿、结果受了不轻的伤!尹放洋想归想,脸上却只好不露声色,雷若以为他不知,他只好装聋作哑。随即边说着跟他换过来,边装作无意间发现似的指着雷若蛮那手,问道,“你那手怎么的了?”雷若蛮本能地把他的右手搁到了背后,象是倏地又明白这是弄巧反拙、或者多余,随即又搁在眼前晃了晃,故作轻松地说,“也不知让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尹放洋从雷若蛮手里拿过电钻,随即跟他说,打钢筋钉虽也得用力,可左手也可以拿锤。雷若蛮早已巴不得,连连咧着嘴点头。就在这时,傍边的丁乐贫忽然看见,几步走过来,故意皱起眉头,装作无限关心地说道,“哎呀,你要早说不是牙痛,是手痛,就不让你抓电钻了呀!”丁乐贫说着还故意拿起雷若蛮的右手,咂咂咂的几声后,“哎呀,没想到你手伤成这样,哎,真是痛!”雷若蛮瞪园眼睛盯了他一眼,猛地抽回手,也不理他。

  电钻打起来也很快,转眼间,尹放洋把丁乐贫跟“鬼”铺好的一大片铁丝网都钻上了眼。雷若蛮左手也有力,一直跟得上尹放洋的电钻。到鲜红鲜红的太阳把海和山都染得一片通红时,好大一片的岩壁上都让他们安好了铁丝网。

  雷若蛮的心思倒是多余了。丁乐贫不知怎的,平时嘴巴乱说,这个却有些分寸,只是偶尔摸一下手背,再喊一声牙痛,别的倒也不多说。别人,包括“鬼”在内,虽是有些莫明其妙,可都已习惯不拿他的话当真,所以也没有谁去探究他的话。

 

                                    

59

       黄昏的海湾,喧嚣了一天的工地上,有了一会儿的寂静。夕阳把板房的墙壁映得一片通红,柔和的海风从远远的海那边吹来,经过前面的椰林时,把宽厚的树叶散发出来的清新也带过来。沙滩上,一个飘着长发、个子高挑的姑娘裸脚在雪白的细沙里奔跑。泳衣把身体裹得远远的都看得见清楚的线条。长长的腿,猜测也许来自中国的东方。说她是奔跑,其实也只是快步而已,可后面跟着的小伙却故意总是追不上,象是想表现自己的能耐就是不如那姑娘。那姑娘跑了一会,象是一脚不稳,突然地往前一扑,扑倒在细沙里。后面那小伙这下却又不是那么笨了,一下也跟着扑倒在姑娘身上。

     尹放洋本能地把目光转向沙潍的边上,那里已经有渔船开始划向大海。正看着,忽然后面响起急促的喊声,回过头一看,却是丁乐贫在朝他招手。他细小的眼里,神光紧致凝成一条线,干瘦的脸上嘴角咧向了腮边,就象是又发现了美妙的秘密。尹放洋笑了笑,没理会他。不用猜测,就知道他是听到了澡堂里那几个女人的说话。这女人成了堆,嘴巴就更多、胆子也越大。而且这多进来的又是本就大胆、敢做敢说的潘枚魅,说起话来就更放肆。女人说话放肆就来,就什么都说得出口,小腹呀,腿呀,白呀,嫩呀,滑呀,大呀小的都能说出来,有些话连男人听着都脸红。见尹放洋不过去,丁乐贫大约觉得独自听着也难为情,便干脆大声喊,“你们三个在里面这也比、那也比,干脆比一下大小呀!”只以为这下占了几个女人便宜,脸上露出明媚的得意。可霎那间就见他双眼晦涩、面目狰狞、气得象个猴怪一样。可以想象那澡堂里的女人拿了他身上哪样物件来比。尹放洋心里止不住一阵连喊,“活该!”心想这女人成了群,你也敢去惹。

    尹放洋刚想站起身,胡喜遥却在傍边坐下来。他显然也见到了丁乐贫让澡堂里的女人骂得气成那样,似也很有些幸灾乐祸,所以面孔转向尹放洋时显出毫无掩饰的欣喜。可嘴上没有声张,显然这时候不想去惹丁乐贫。他已洗完澡,换上了雪白的衬衫和呈亮的皮鞋。阶檐上的凳子都是自钉的,很矮、也不太稳当,可他坐着也是背挺得笔直,没有一点马虎。看来,他那军人的梦,很难在心里放弃。尹放洋看着,自然总是不由的浮起一种自愧弗感。可想到丁乐贫说的那话,忽然又觉得看人也难看,这里感觉清晰了、那里又有些模糊。想问他、听丁乐贫说你在外面“生了个女儿又不认,”是咋回事,又觉得太浊气,弄不好还会跟你急。可这事儿老是让人感到好奇,自己打了十几年工了还没有听说过有哪个正儿八宗的打他们这样苦工的、有在外面生了儿女的。于此,总有一种非弄明白难受的感觉。想想还是得拐个弯儿,傍敲侧击的也许得出些端倪。想着便装作闲似的问他,“你孩子读书了没有,多大啦?”

     “大的五年级,小的三年级。”胡喜遥先把正面朝向他才回答。

     “很会读书吧?”尹放洋说着望了一下胡喜遥的眼睛。                             

  “大的一般,小的拿奖状多。”胡喜遥说到“小的”时眼睛亮了一下,显然他对他那小的充满希望。

    “那你那老婆会辅导不?”尹放洋想他对他老婆的态度。

    “她辅导个鬼!字都不识几个!”胡喜遥眉头稍为皱了一下,语气很冷冰。

    这时丁乐贫提着桶子往澡堂去,忽然在他们身边停下来。也许是想听听他俩谈论的啥,所以把桶子放在一边,小眼睛瞅了瞅尹放洋,又瞅一下胡喜遥。接着胡来乃也扬着鼠须胡站到阶檐上来。沙滩上那对男女还在那打闹,他的眼睛死死盯在那里。

    “你老婆怎样,是不是很爱你”尹放洋眼睛瞟了一下已经提着水桶走进澡堂里的丁乐贫的背影。他显然站在傍边时见他俩都默然不语,感觉没趣。沙滩上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沙滩上那对男女也不再出现。胡来乃不想光看那蓝不象蓝、绿不象绿的海水,也感觉兴味索然的回屋去了。

   尹放洋以为胡喜遥会很感兴趣,毕竟离家有那么久了,说起老婆来,会有点情不自禁的想念。没想到胡喜遥听他说完,却象看白痴似的朝他望了一眼,接着满含讥嘲的冷冷说道,“你以为跟城里人一样,情呀爱呀、想你呀挂在嘴边上。农村人有几个会去管那些没用的,回家了在一起,在外头也随便。农村人都是讲过日子,没听过哪个去想什么爱不爱的!”

    看你穿着举止是很现代,可听你说起话来却又很传统!尹放洋看着胡喜遥那古板的样儿笑了笑,在心里嘀咕一句。本问他的很具体,可他却说起来理论。随即一细想,他的话也确有道理,农村人,过去的父辈是这样,这后辈也相去不远。都讲究实实在在过日子,没有功夫、也不习惯去缠绵悱恻。他们虽不象父辈那样穷,但压力比父辈大。土地已不能养活他们,在外追索又有很大的未知数。看似有很多的机遇,可机遇总是赶不上变化。你望着美丽的彼岸一片茫然,周围却不断地有人把梦想变成现实,这些都迫使他们不敢懈怠。想想胡喜遥有这样传统思想的人,明白他那话不是虚假,也不是故意遮掩,也许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想过这样一档事。想想拐弯抹角的他也不会跟你说,不如干脆问他句直接的。随即,笑笑问胡喜遥;

   “丁乐贫常说你有个相好的发廊妹,是不是真有那回事?”尹放洋尽力让脸上的笑容爽朗些,让胡喜遥不心存戒备。

    “他那人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胡喜遥方正的面孔上,鼻孔不屑似的往上哧了一声,现出鄙夷的神色,随即站起身来。可也就在这时,他身上的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他手机的铃声很单调,不是浪漫的情歌,也不是高亢励志的歌,只是一长一短,象秋蝉叫那种。他看着电话,倏然间就又变了个样,满脸红润,眉毛也向上扬起来。接着,又象先前一样,走下阶檐,横过马路,差不多到了那片椰林边上,才开始按下接听。

     尹放洋感觉一无所获,心里的疑惑反倒更浓烈起来。看着胡喜遥说这话,还有说话时那样子,觉得丁乐贫那说他“养了个女儿又不认”的话没影。可看着他这接听电话时表现出来的热情、动心,霎时间又感觉将信将疑。再一想丁乐贫说起来时那一本正经、不容置疑的神情,也难说丁乐贫是空穴来风。一时竟感觉象遇了一团扯乱的麻纱,越想越乱。只好丢掉去一边,心想总有地天会弄得清。

   板房前面的马路、椰林、还有沙滩,看去渐渐的有些模糊。再一瞧,原来海的那边浓浓的黑雾随着浪涛朝着这海边掩盖过来。游人已经散去,随即大海变得更模糊。潘枚魅的店子里传来雷若蛮跟丁乐贫的闹声,大概又在那里开始打牌。催晓芸屋里的录像机也响起乐曲声,乐曲声中夹着枪声,显然胡来乃又是在放那几个美女打日本。只是不知道哪些几个人去了那屋里看。

    尹放洋想看老吴去了那里,随即站起身往回走,可忽然间,看到他们板房前面的工地上,雪白的炽光灯亮了起来,随即把工地照映得如同白昼,加夜班的工友都戴着安全帽,挎着工具袋从板房里走出来,杂乱而又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在马路上沙、沙地响起来。说话声也一声声传过来,尹放洋忽然涌上一阵亲切感,随即又在自钉的小凳上坐下来。

 

                                           60

   那些走在马路上往工地去的说话声,尖细中含着辛辣、脆泼泼的仿佛掉到地上能捡起来。一听就知道都是来自老家的老乡。老乡跟他们是隔行,他们奔奔涌涌的脚步走向了前面的建筑工地。那是一幛高楼,也许就是这片工地的主楼,方方园园让绿色纱网围着好大的一片,转一圈差不多要半个时晨。尹放洋记得早些天还是天坑一片,老乡们下去作业都要走下楼梯,可这会看去已经拔地而起矗立起来。数了数那承重梁,已经有了好几层。算起来大约两三天就升了一层。主体的作业面上升着两盏斗大的炽光灯,四周还交叉挂着一千支光的日光灯,看去雪白透亮、而没有一点背影。长长的塔吊吊臂象动画片里的怪兽,吊起老大一捆的钢管象老鹰抓小鸡似的,不费吹灰之力的往作业面上一放还摇摇摆显示一下自己的庞然。相比之下在吊臂下搬动钢管的老乡的身影却显得特别的细小,细小得就象一只蚂蚁。尹放洋笑了笑,觉得把他们比作蚂蚁最是恰当,旷大的工地上,雪白的炽光灯下,他们的身影看去也确一只蚂蚁。蚂蚁身影虽小,却能负重,背着一条条长而又重的钢管往脚手架上爬,一趟又一趟,爬完了架子、爬模板,然后又是钢筋水泥捣楼板,一层层的高楼就这样让他们爬了上来。

吊上去的又一捆钢管用完时,差不多一层楼面的架子就搭好了,也将是下班的时候,老乡们似乎有些兴奋,说话声也多了起来。夜晚寂静,风送声远,坐着似乎也能听得到。

   工地上其实不止这些搞建筑主体的是老乡,还有绑扎钢筋的,浇注混混凝土的,烧电焊的,甚至还有开挖机吊车的,各式各样工种的都有。有的是本来在家就有这手艺,有的是后来出外来学的,反正都赶着往外头来。他们那个生产队,最多时候走掉只剩下七个人。前面那片椰林的后面,有好几栋板房往的就都是他们老乡。有一栋板房里住的砌护坡的老乡离他们最近,就跟他们是邻乡,有的甚至还面熟。尹放洋先前也曾和老吴去玩过,老乡很热情,让他们坐在最敞亮的地方,给他们最开心的笑脸。只是表现的亲切太老俗,老是不停地散烟!不停地散烟!弄得他最后都不好意思,只好硬着头把烟点燃。毕竟已经有好久没抽了,嘴里感觉味苦又涩舌头。回来时,也是跟着喊了很能多遍,“下次再来!”本想多去玩几回,可后来听说那老板不大欢迎,担心他们是去挖他墙脚。有回跟催晓芸说起,这里有我们好多老乡,没地方去了也可去玩玩。可一看催晓芸那面容,似乎也不大赞同。后来才明白,这里离家乡远,从家乡招个人来也不易。再加上老板之间也不想让同行明白自己的底细,所以都不大喜欢底下的工仔来往。后来,也就是在路上碰到打招呼,没有再去过那里。

   楼房作业面上的炽光灯已经熄灭,凌空飞渡、趾高气扬的塔吊庞然的长臂上也没有了红色的指示灯光,老乡支好的架子铺好的模板矗立在了寂黑的夜空里。老乡们的身影,从那已经变成黑色的围网里走出来。尹放洋抬头看了看,星空下,夜雾渐渐的浓厚,海风吹过来,也似已经感觉有些凉。这才记起时候已经不早,便起身往屋里来。

    屋里,只有老吴一个人在里面。也不知他是从哪拿了报纸来,正坐在床沿聚精会神看报纸。老吴去潘枚魅的店子一般不久坐,看着年轻人嘻嘻闹闹的他也不习惯。去催晓芸屋里看录像,又不喜欢千篇一律的看那几个美女打日本。逢到夜晚,老吴倒成了孤单的人。这看看报纸,也算是为自己找了点事做。问他从哪拿了报纸来,老吴笑笑说,哪里能有报纸拿,是让催晓芸从镇上带回来的。他顺着把报头扬了扬,嘴里跟着说,里面的故事最有味,看这报纸最好消磨时间。尹放洋老远就看清了,是《故事报》《法制报》。这样的报纸里的故事很紧凑,也很现实,看着象就在身边。一问老吴也能看得报纸懂,他微微一笑说别小看人,他曾经十多岁时就当过大队里的会计。尹放洋禁不住一笑,说你当会计跟看报纸有什么关系!老吴这回没有笑,却扬起眉毛颇感得意地说;这个就搭帮他那当支书的老堂叔;堂叔是老支书,没上过学堂,不认得字,当了好些年支书后,虽是能用铅笔戳几个字,可是看着邮递员天天送来一迭迭的报纸却读不清。堂叔虽读不清报纸,却想象力很强,总能从“社论”、“评论员文章”中揣摩出未来一阵将是何方向,甚至于具体到该干些什么样的事情。辟如;“社论”说“知识是最大、最先进的生产力!”他就能觉出,那些“臭老九”可能要吃香了,于是适当就让大队里的老右代代课什么的。以至好多次上面风一刮下来,他就成了榜样。所以老让老吴给他读报纸,几乎是天天都读,读完了还让给他分析。开始时他给老堂叔读着还有点打结,这读来读去到后来倒成了能手。“这东西学进脑子里了不会忘!”老吴最后扬了扬手里的报纸,显示他完全有这能耐。

     “没想到你堂兄无意间倒造就了你这样个人才!”尹放洋听着,不无抑喻地笑了笑。

     “人才不人才的,反正我就宁愿看报纸。不赞同去打牌,辛辛苦苦干一天,弄不好一下就输了。过去说,嫖赌、嫖赌!如同吃毒!不去沾那边好!”老吴面孔板着、摇了摇头。

     也就在这时候,丁乐贫和“鬼”、雷若蛮他们几个从潘枚魅屋里打牌回来。走在前面的雷若蛮面色阴霾,目光也暗淡,看样子输了不少。“鬼”面容上看不清表情,形色却也是冷冰,估计境况也跟雷若蛮差不多。走在后面的丁乐贫却是神色飞扬,显然是赢了不少。这家伙走赌运,大多时候都是赢,所以平常喊打牌的总是他。

   老吴看雷若蛮那沮丧样,有意取笑他;手臭?雷若蛮叹了口气、又摇摇头;臭得不得了!丁乐贫还来气他;你那手不臭才怪!雷若蛮本想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随即又怕引得丁乐贫把他摸腿的事说出来,只好装作没听见。

   尹放洋钻进帐子里时,发现里面有很多蚊子,‘嗡、嗡、嗡’的在眼前飞来飞去。蚊子咬人睡不着,便张开巴掌来拍。那蚊子又往角落里钻,只好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去拍。追来赶去的忙了好一会,‘拍、拍’只听巴掌声。完了伸手一看,上面全是血。只好下了床,去水池子那里洗。洗完手回来,屋子里都响起了香甜的鼾声。

   蚊帐里头的蚊子没拍干净,尹放洋几次刚睡着又被咬醒。那蚊子怪精,你拍在额头,它在耳边响。你打在耳边,它又在额上叫。象是不把人彻底弄醒它不罢休。就在尹放洋最想入睡又被蚊子咬醒来时,他看见有人蹑手蹑脚的开了房门。接着,踮着脚尖走了出去,然后又轻轻掩上房门。尹放洋没有去细看,他觉得那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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