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车窗外,路边的风光带上都是长着嫩叶的红桎和叶子墨绿的杜鹃,跟尹放洋他们在太阳湾工地上栽种在花池跟人行道傍的景致一样,亲亲切切的以同一的面目目视路上各样的行人。远处的灌木林有的蓬松、有的挺立,万千景象一如既往地迎来送往前面的过客,无论怎样挑剔都寻不出她对芸芸众生有过厚此薄彼,显示出来的是挚厚的大地情深。
路上行驶的多是满载游客的大巴,车身颜色鲜艳又一尘不染,开车的师傅也是骄傲又自豪,把那豪华车开得是“哧、咝、咝的精神又威风。各色漂亮昂贵的游车天之骄子般尽占先机,超车时高傲得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声。
皮卡车噪声大,速度也慢,车身满是油渍和尘污,夹在车流中间,显得不伦不类,尾部喷出的黑烟又让那些昂贵的轿车厌恶、鄙夷,不停地朝他们鸣起抗议的喇叭,使劲地把皮卡车当另类似的往边上挤。皮卡车只好无奈地穿行在车流的空挡里,这样便俞行俞慢,更让别的车辆嫌恶,都不断地朝它咆哮,仿佛这走惯乡村小道的皮卡车跟她们走在一条道上,碍了他们的行程、又有辱斯文!有的司机甚至伸出头来,把嫌恶的眼光投向开车的丁乐贫。
“神气个鸟!没有我们这些打工的给你修这样好的路,你想开快都妄想!”胡喜遥正襟危坐着,这会儿没去挤兑丁乐贫,却眼睛瞪着前面那辆大巴上老拿冷寞的眼光瞅丁乐贫的司机,一脸严正的冷冷说道。
“你这样的车,人家一看就知道是打工人的车,有几个会看在眼里,挤起你来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催晓芸回过头来,望了望尹放洋他们后排几个人,抑揄地笑笑。
尹放洋也跟着抑揄地笑笑,觉得这样的话题说起来很扫兴,比这个更让人难堪的都有。有时候,只要他们这些头戴安全帽,脚穿解放鞋,一身泥土的队伍在街上走过,再拥挤的人流也立刻会让出空档来。尤其是街上那些打扮得美艳妖娆的女人,隔老远就把面孔转向了别的一方。而街上的快餐店,只要他们一坐进去,就几乎成了他们的专利。常弄得那店老板直讲好话,说你们要来就天天要来,因为我已招不到多少别的顾客。漠然冷对装聋作哑不吭声时,并非没有自尊觉不难堪,只是老板的话出自实际,纵有非议也是无奈。
胡喜遥说的话似乎给大家解了些气,谁也没有再什么。没一会,皮卡车拐出车流,爬上往海湾的山路。穿过一片茂密的椰林,渐渐就望得见塔吊林立的工地,接着在喷土机面前停了下来。前面的工地上人头攒动,塔吊长长的吊臂呼呼的转。马路边上矗立着他们的空压机和喷土机,傍边一堆堆的黄土在太阳光下闪着光。驰来驶去的砼车、卡车掀起一阵阵的尘雾,顶上是光秃的岩漠,不知怎的,此时倒有一种如归的感觉,似乎明白自己归属的位置。而且,那先前的不快,霎时间竟倏然无存。
卸下电机,催晓芸说胡喜遥对机械一类的有经验,就留下把电机装到喷土机上。尹放洋明白她还会点个人留下来帮胡喜遥,想想老吴不合适,丁乐贫也不妥,干脆就自己报名说留下来帮胡喜遥。说是他帮着,其实只能算是胡喜遥帮着他。因为胡喜遥身上那雪白的衬衫,要在泥尘里来滚,都让他看着舍不得,所以干脆就让胡喜遥在傍边帮着一下就行。装电机其实很简单,就是照着槽口把镙丝扭上去就行。这一类的活儿,也不止一次的干过。
“你这人有个好处。”安装完电机,胡喜遥一边帮着收拾工具,一边望着尹放洋说。他是实诚人,觉得自己在一边待着,看着尹放洋一身的灰头土脸,一边收拾着工具,一边拿感激的眼光看着尹放洋,脸上显出歉意的神色。
“噢,什么好处?”尹放洋颇感兴趣地望了一眼胡喜遥,胡喜遥在绿化工程队里样样都拿得动,算是把好手,平日里也有些自负,没见他夸过谁。
“你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跟别人斤斤计较,在你面前没有什么值得认真的,一句话,吃得亏,坦荡,象这前面的海,让人觉得在你面前没什么可遮瞒的。”胡喜遥眼睛里这时一点没有跟丁乐贫斗嘴时的那种偏执、怄气的舛傲,流露出来一片真诚。
两人沿着下坡的人行道往回走。“你也别言过其实,我也只是看着你那雪白的衬衫有些舍不得。”尹放洋笑笑,想起上午在镇上的疑惑,心想他这会儿定然会给他说实话,便开口问了他,尹放洋没想到,胡喜遥说出来的,离丁乐贫那个什么发廊妹,竟是远了十万八千里!胡喜遥说他去发廊是去理了个发。随即又转头朝他笑笑说,他猜着是丁乐贫那狗东西拉你在后面来瞧的!胡喜遥骂了丁乐贫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接着朝尹放洋扬起面孔说,那女人根本不是个发廊妹,而是他的嫡亲表嫂!表嫂?尹放洋一时竟让胡喜遥弄得更糊涂起来。随即听着他说起来,又觉得不以为怪了。他表嫂姓向,名字象是新玉、还是金玉的他没去细辨。也是他们那个乡的人。也是他爹给她说的媒,表嫂嫁来他姑妈家前,还当过老师,还会唱歌,漂漂亮亮的在当地还是出类拔萃的。谁知跟他表哥结婚后,厄运就跟着来,先是他表哥突然肚子发肿胀,一夜之间肿得象个孕妇。住了几个月医院回来,肚子倒是消了,可说以后干不了重活。不想后来他表哥干不了重活后,从此不出外来打工赚钱不说,干脆在家养鸡、养猪的轻活也不干。整日里泡在了牌桌上打牌。打牌输了钱又跟别人借,借到后来还不了,几乎天天都有人跟表嫂要还钱。他表嫂牙一咬,干脆跟他表哥离了婚。他表嫂离了婚,本以为能找个气壮点的人,反正现在到处都要人打工,舍得己就赚得到钱,过得上好日子。谁知后嫁这个身体倒是强壮,可是不肯吃苦,整日只想窝在家里晒太阳,不肯出来赚钱。如今这年头,不出来赚钱哪行!他表嫂撵他出来赚钱,他却厚颜无耻说她出来他就随她来。就这样,他表嫂就带着这个懒男人出外来了。表嫂又怕他吃不了工地上的苦,半途中间又跑了回去,干脆就带上他走远点,于是就来到了这海南。她们是在一处建筑工地,表嫂拌灰砂做小工,她男人跟人砌石头。巧的是他第一次去镇上就碰见了他表嫂,以后就有了联系。
“你象是很关心你表嫂!”尹放洋听胡喜遥说完,心里也还似有点不明白。
“你这人可能有点疑心重!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胡喜遥接着说,他表嫂后嫁的这男人家境况比他表哥还差,他表嫂不想让人笑话,所以跟老家那一片都断了联系。他爹却很内疚,时常记挂着她。说她那本来是个好姑娘,又能干又聪明,还有文化。他是想看她好的才给她说的媒,他本来也是想她从头到老,不想她中途半日离了婚。嘱咐他们在外遇上时,能够帮助些就给她帮助些。
尹放洋愕然地点点头,忽然又想起那孩子,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问他个明白,便说道,“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呢,听丁乐贫说,那孩子是你的!”
“他那人的话,你也听?”胡喜遥歪了一下头,露出鄙夷的神色。停了会儿,才又转过头说,“这事儿以后跟你讲!”胡喜遥说着加快了步子。
尹放洋抬头一望,才发现已到了板房门口。屋里的人都象已经在开始吃饭,随即也跟着加快步子,走进饭堂。
72
一个中午都没有睡,吃完饭都就坐在饭堂里七嘴八舌闲聊。聊着都过了上工时间,这一回屋准备上工便显得急急忙忙。尹放洋是越忙越乱,忽然之间安全帽子象飞了似的,始终找不到。他记得每次下工回来,都是把安全帽放在床顶上,而且基本就是放在这一眼就看得见的老地方。可这会瞧过来,看过去的,就是找不着踪影。屋里的人都已经走尽,尹放洋顺着往别人那些床顶看一遍,也没有。再一寻,才见落在了床底下。尹放洋觉得自己绝不可能把帽子丢到床底下去,也想不清是谁手痒多事!戴了安全帽往外走,本以为耽误了这一阵,只是走快些往工地赶就行,没想到这一迟滞,倒得来个更倒霉的事情;胡来乃正站在仓库门指了指放在地上的一包种子,要他带到工地上去。看着胡来乃就象是有意的,可胡来乃却装模作样的说本来想给个人跟他抬,可走得屋里没人了,他自己又要去西山坡。跟着又皮笑肉不笑的说,没办法,只能辛苦你了。
那有这样碰巧!他走后胡来乃也走后,走得没剩下人了他又突然记起工地没种子来!尹放洋无可奈何地把种子背上肩时,不无气愤地骂了一句;鬼都不信!可气愤愤背着种子走了几步,忽也心间不那么沉闷,觉得这也怪不了谁,都是自己自找的;
午间吃完饭,也没有谁回屋,都围坐在饭堂里。说这出乎意外地烧了电动机,虽说是下午终又能开工,倒底还是耽搁了一天进度,也平白少作了一天工。大家说得好好的,丁乐贫却突然站起来说,他要回家去!这工程队本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吭,少一个人都不好弄。而且时间离过年也就个多月了,工程也进入紧张时期,人手这时候是半个都不能少。再说出外打工的人,看得最重的就是这年底的钱,多赚一分是一分,没哪个会在这时候说回去的。屋里的人都拿莫明其妙的眼光投向丁乐贫。
尹放洋正跟胡喜遥吃着饭,这时悄悄朝丁乐贫望了一眼,见他小眼睛瞪得滚圆,瘦脸上绷个紧致,一付一本正经、煞有介事似的,知道他又开始扯谎了!谁知一傍的胡来乃却头脑转不过来,听丁乐贫在这时候说回去,只当作他是故意扯后腿。他是这绿化队的队长,到时完不了任务,把工地搞得一塌胡涂收不了场,面子上不好看,位子也保不了。随即就嘴边两撇鼠须胡子翘起来,跟着嘴里冷冰冰的问丁乐贫;这时候回去干什么!“回家去看崽去!”胡来乃听丁乐贫这一说,心里更以为丁乐贫是有意捣蛋,儿子在家好好的,有什么好看的。谁没有儿子!过年回去不是就看到了!有谁会丢下工地的事不作,专一跑回去看儿子。胡来乃越认起真来,越不止是翘胡子,面色也难看,话也硬蹦;这时候迟不迟、早不早,你要回去看崽,队里正缺人手,你发神经!胡来乃说完小眼睛瞪得老大,眉毛也跟着扬起来、还拿手去摸嘴上翘起来的胡子,显出怪认真的样子。胡来乃没有想到自己这付认真的模样,越发引得本是演戏的丁乐贫演得更来劲;“你这是两只眼睛看人,别人可以去看崽,我却不可以回去看崽!”丁乐贫为显得更逼真,还故意向胡来乃瞪大了眼睛,一付不平的样子望同胡来乃。本来丁乐贫这话已经露了馅,稍一想就明白他别有所指,可胡来乃就是转不过这根筋,脸一沉,嘴里冷冰冰地说道,“你回去,你回去那就只好让催晓芸扣你的工钱!”
胡来乃冷冰冰的说完,板着面孔,站起身来欲往外走。想作出个说话算数的样子。却根本想不到丁乐贫其实是想拿胡喜遥开心,他倒傻里傻气的钻进了丁乐贫的陷阱里,让丁乐贫牵牛鼻子似的牵着打转转。谁知丁乐贫那家伙逗死人不偿命,这一下更来了兴头,越演越象,一下挡在他面前,把脸板得比他更紧,就质问他;为何他回去看崽就要扣他的工钱!胡来乃本来也对丁乐贫有些憋气,也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威严,自然不肯退让,两个面红耳赤的吵了起来。
尹放洋看着胡来乃象吃了扁担糕似的转来过弯来,刚好他的饭也吃完,随即站起身来,朝胡来乃笑笑说,“你今天怕也是脑地壳进了水,这点事也看不出,丁乐贫跟你开玩笑的,你却拿来当真。他儿子刚生下来没多久,老婆正在坐月子,这个时候,你请他回去他都不会回去!”
尹放洋想起来,那时候屋子里响起一阵哄笑,就见胡来乃面孔憋得更红,半天还没有回过神来。后来,象是还瞪了他一眼。显然胡来乃不当他是提醒了他,却是觉得让他当众现了傻。还有那句“脑壳进了水,”说得那样露骨也是难听。他那人就喜欢还礼,以前“鬼”不就是常吃这苦头!尹放洋想着都有些怀疑自己那安全帽会不会是胡来乃给他丢到了床底下。想想人家傻不傻的,又没有牵扯到你身上,一根肠子去呈能,还不是挖眼寻蛇打,点火烧卵毛,-——无事寻烦恼!这一包种子落到自己头上,怪谁!
尹放洋背着种子没走多远,忽然听到侯春花在背后喊他。,也不知什么事,她也落在了后边。见他独自背着包种子,随即又转身回屋去拿了根绳子来。一边跟他来抬,一边埋怨说“怎么不找个人抬,这么大太阳,又爬坡,怎吃得消!”尹放洋想跟她打趣说“沾了你‘屋里的’那个的光!”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她听了肯定也乐不起来。
两个抬着自然轻松了许多,心思也跟着活跃了些。尹放洋想起侯春花那混帐男人,竟会想着让他独个儿背着包种子上工地,总想着能有点什么解气,忽然想起丁乐贫曾经说过,胡来乃的这个队长,差点就刘让催晓芸的男人给撒了!心想怎么又不真的给他撒了!便装作好奇似的问侯春花。谁知尹放洋一听侯春花的话,却有些哑然。
侯春花说,那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事,就是那天催晓芸的男人从东莞过来看催晓芸,早早的还没上床就把屋里的灯关了。她“屋里的”那个胡来乃,也想跟他开个玩笑,就在里头大喊;关了灯睡不着!催晓芸的男人只好把灯拉燃。可没过一会,催晓芸的男人又关了。胡来乃就又在后头喊;开着灯睡惯了,关了灯哪里睡得着!催晓芸的男人叽哩咕噜一会,又只好把灯开了。一夜,也就这样过了。第二天,催晓芸男人临走时,气鼓鼓,跟催晓芸说,“胡来乃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不了队长!”
尹放洋本是想解气,以为那会是胡来乃有什么洋相,没想到那样看来他倒又有点胆识。本乐不起来,可侯春花说完一个劲的笑,弄得他也止不住跟着笑起来。
73
工地上,宽大的棕榈树叶被晒得软耷耷的卷成了筒,躲在树荫下的知了叽、咕咕——司命娘娘,叽、咕咕——司命娘娘!拖着老长的声音一个劲地叫着,向必须在这个时候开始劳动的人们忠告,这是一天中最闷热的时晨!
尹放洋放下跟侯春花抬着的种子,转眼就见胡来乃坐在树荫下乘凉。他去了鬼的西山坡!分明就是故意的托词。这家伙当队长就这样当;正事儿现蠢,歪心思蛮精。知道这大热的天,让他背一包种子上来汗水呀、灰土的,会被难成嘛样,想待在这里来看他的狼狈相。这会儿见他是跟侯春花抬着来,松松活活的还一路笑着来,似乎有些失望,显得一脸阴冷冷的。尹放洋也当作没看见,吹着海风凉快了一会就跟“鬼”来开始铲土进喷土机。侯春花也随着在喷土机的筛网边来扒碎石。她也没去理胡来乃,只是自顾地往脸戴了只口罩,又在脖子上围了条毛巾,就开始作起工来。
刚一开动喷土机,马路上的灰,傍边土堆上的土尘,还有喷土喷出来的泥土,都纷纷扬扬飞舞起来。尹放洋忽然记起催晓芸那天说的往路上泼些水,土堆上也泼些水,也许泥尘就会少些。便让“鬼”提了水桶去泼水。“鬼”象也想起来,连忙拿了水桶来往马路边的土堆上来泼水。“鬼”刚泼了两瓢,再妥起一瓢泼出去时,忽见胡来乃从土堆后面走出来,才一发现,瓢里的水已经泼出,收不回来,而且一下正着,全泼到了胡来乃脸上。随即见胡来乃眼睛一红,开始骂人,“你~~!”
尹放洋见“鬼”有些惊慌失措,心里笑笑觉得“鬼”是多余。从那回胡来乃故意在吃饭时间喊“鬼”卸肥料,又把他们的菜吃了以后,“鬼”就没让胡来乃安宁过。每天早晨只要去镇上买菜的催晓芸开车一走,“鬼”就来擂胡来乃的门,而且名正言顺,说有东西落里面了。几乎每次都如此,弄得胡来乃根本就没办法跟侯春花亲近。从他游游荡荡、瞧见女人就想盯进人家肉里去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是个宁肯少穿衣、少吃饭,宁原瘦成皮包骨,也少不了那个的家伙。这让“鬼”把他捣蛋了这么久,还不早在心里有苦说不出,拿“鬼”告了饶!这一阵子胡来乃见了“鬼”时那种眼神都不同,温温柔柔的有时还禁不住的先点头,更不说胡乱再去支使“鬼”了。尹放洋猜测着,这会,虽是让“鬼”给胡来乃泼了一脸的水,他也不会再把“鬼”来得罪。尹放洋原也只是试想,没想到真猜得绝准!胡来乃果然只是瞪了“鬼”一眼,把骂了半句的话又咽了回去。没想到的是,侯春花这时也沉着脸把胡来乃埋怨;人家在泼水你都看不到?眯着眼睛走路!
往马路上、土堆上泼些水其实也是想当然,地方那么大,没有那么多人专来泼水。而且顶上的太阳象火烤,下面的水泥地面让太阳晒得滚烫,水刚一泼上去,一会儿就被蒸发掉,转眼又是黄澄澄一片尘土飞扬。“鬼”把水桶往地上一丢,想又来往马路边上砌石头。也就在这时候,有人来把圆锥形的施工标志放在他们土堆边上,又在圆锥形标志中间牵了根红色的缆绳。顶头亦搁了块“车辆慢行”的铁牌。这搁标志的显然不是管公路的就是管车辆的,再不然也是管安全的,反正那些砼车、卡车,经过时还是慢了点儿。“鬼”有些不满足,想让经过的卡车再慢点,又去把那圆锥形的标志挪上前些,卡车司机想快点快不了,又不敢从标志杆上压过去,让他气得满脸阴黑,一边把挡拉下来,一边瓮在驾驶室里狠劲骂“鬼”。“鬼”目的达到了,喷土机面前已经没有了先前那么大泥尘扬起来。他黑脸上现出活跃,显得心地坦然,也不管那司机骂不骂,装作没看见。只是看着不得不慢下来开过的卡车稍稍咧了一下嘴。
“鬼”走回来时也朝尹放洋咧了一下嘴,但也只是稍为咧了一下。尹放洋觉得若是不细瞧,几乎觉不出来。自从那原先几次从“鬼”脸上去瞧“鬼,”觉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倒让他那黑脸给糊弄了后,尹放洋大多都不去细注意“鬼”的脸、和“鬼”脸上的表情。只是中午时候,“鬼”听到潘枚魅夸他那句的时候,尹放洋忽然又注意到,“鬼”也跟现在朝他一样,轻轻咧一下嘴。
那会儿也是胡来乃自找没趣引起来。也就是在饭堂里,丁乐贫笑骂胡喜遥“生了个女儿又不认”的时候,喜欢凑热闹的潘枚魅店子里那会儿没生意,见这边嘻嘻笑笑的,也跟着赶过来。她是急性子人,老是人还在阶檐上,声音就先响起来;“谁生崽了,谁生崽了?”也怪不得她想凑热闹,女人天生就对生崽这一类的事有瘾。
胡来乃那会儿正好在大伙面前现了点蠢态,正想找点什么显摆一下自己,挽回点面子,一见潘枚魅进来,嘴里又“生崽、生崽”的说着,觉得来了机会。立刻伸长着脖子,顺势把嘴凑到潘枚魅的面前,接着又把两撇胡子往上扬起,嘴巴也嘟起来,眼睛也眯起来,装出陶醉的样子;“不是他们生崽,是我想跟你生个崽哩!”
“你算了吧,跟你生崽,还没生就知道是个三等残废!”潘枚魅冷冷的骂了胡来乃也就骂了,她偏又转过身来,笑笑指着“鬼”朝胡来乃鄙薄道,“找你还不如找‘鬼’,你那样,除了脸没‘鬼’黑,别的比‘鬼’都不如!”潘枚魅其实是想嘴巴痛快,拿胡来乃往死里骂,可她不知道,她这一说胡来乃,就等于是夸了“鬼。”这男人最听不得女人夸,你这里对他一夸,他就以为你对他有情。而象“鬼”似的本就心里死命样的对潘枚魅胡想,连梦里都出现过。一听潘枚魅嘴里这话,还不是浮想联翩、心花怒放!尹放洋那时就猜着“鬼”是那样一种心思,所以禁不住朝“鬼”望了一眼,果见“鬼”咧了一下嘴。
马路上有了施工标志,而且“鬼”还把那标志往前移了些,卡车司机果然慢了先多,泥土灰尘便没有了先前似的漫天飞扬。到黄昏时候,太阳也慢慢在海风的吹拂里,显得柔和。下了工后回到板房后,尹放洋来板房后边的水池子边尿尿时,又顺着低头看了一眼,没见到屙出红尿来,觉得那安施工标志的应该谢,“鬼”也有点功劳。
“鬼”显然今天一天都走运。“鬼”吃宵夜啤酒时,本来时候已不早,老吴娄立凡这几个老实安份一点的都已经睡下了。潘枚魅从催晓芸屋里出来,经过门口时,不知怎的,又走了进来。一看“鬼”在喝啤酒,桌上没有多少菜,她也没有问“鬼,”随即转身回到店里,拿了两包榨菜丢给“鬼。”“鬼”死命的给她钱,她却死命的不要,把钱往桌上一丢,就走了。
尹放洋正开始往床上躺下来,悄悄朝“鬼”一看,“鬼”又象白天在马路上时一样,眯眯咧了一下嘴。尹放洋一边往被子钻,一边微笑着想,潘枚魅平白给你两包榨菜那是做生意的手段,想那是给你“鬼”一片情,你怕是作梦!尹放洋刚一躺下来,忽然想起“鬼”这好一阵子都没有去挪桌子偷瞧潘枚魅了,今天别又遇着高兴犯出老毛病来!那天碰上侯春花倔犟,死硬要拿出鞋子来比对,差点就露了馅,弄得他都跟着紧张了一阵。这再一出事,就没人遮掩得了了。尹放洋想想觉得,今晚就是拼着觉不睡,也得不让“鬼”得逞!
倒也如愿,这一夜,尹放洋虽是半睁半闭的煞了一夜,但也没有看到“鬼”出屋去,连尿都没有去屙。
74
第二天,也是午饭后,尹放洋一放下牌,走出潘枚魅的店子,虽是赢了几十块钱,可一点也觉不出高兴。潘枚魅后面看“鬼“时的那眼神,让他隐隐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情发生似的不安。他觉得若是没有今天这场牌,也许就不会有这种感觉。想着,尹放洋忽然涌起一阵阵的后悔;早知这样,丁乐贫、潘枚魅拉得再厉害都不会跟他们上桌子来打牌。
刚坐上桌子时,尹放洋心里也不明白,怎么的丁乐贫那样大兴趣一定要喊上他来打牌,屋里那边有人他不喊,却一直站在傍边把他等。他不想上那瘾,故意慢嚼细吞、有一口没一口的磨。可不知丁乐贫怎的就有那样好的耐心,耐耐烦烦的就宁愿等着他。随即潘枚魅也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她不象丁乐贫似的耐着性子慢慢把他等,却是连奚落带挖苦的说他男人吃饭要如撸,怎么你吃起饭来象个女人似的,慢嚼细咽的怕横了喉咙!其实这也没有什么绝对,她也没想她吃起饭来就象男人似的。潘枚魅这朝着尹放洋劈哩啪啦一说,丁乐贫也立刻跟着叨咕起来。说他烟不吸的烟,酒不喝的酒,牌不见你打的牌,象什么卵打工的!赚了钱一个也不花,你是猪还奴隶!打工本是来赚钱养家,他说的倒非要喝酒吃烟、打牌赌钱,也不知道他是那来的逻辑!她两个一唱一合的好象下了决心把尹放洋拉上桌,一直到尹放洋放下饭碗,她两个才停了嘴里的咕噜。
“鬼”也已经坐在桌子上,好象也是有意在等尹放洋来。奇怪的是雷若蛮却在一傍坐着,却不上桌,好象就是特意给尹放洋留下坐位来。尹放洋笑笑,心想你几个怕是想来拿我当猪宰了!果真是,尹放洋一在桌子上坐下,那整个气氛都热烈起来,嘴里说着,脸上笑着,显出来好生的喜悦。跟以前那个几个人一坐上桌,就各各凝神绷脸、一片冷峻截然不同。潘枚魅脸上倒还只是跟往常似的轻轻微笑着,丁乐贫那个现出来的就是表露无遗的喜笑颜开,好象尹放洋袋里的钱真的马上就进了他荷包一样。尹放洋本来还有点犹犹豫豫,不想这一下反倒激起兴趣来。心想就不信财神爷就一定是照顾你。牌这东西就是有这说不清的古怪,你越是认为你精了,你就开始输钱了。输得袋子布贴布的人,往往是那些自认为手段高明的人。不大会打牌、或者刚来学打牌的人,手气都忒好,好起来简直是想要什么来什么。而且它又特别的扶强不扶弱,越胡越顺手。尹放洋这会就是这样,心里要小三,牌不会来小四。连连胡牌,连自己都觉得太走运。尹放洋正高兴着,忽见有人把牌往桌子上一丢,随即响起一声气愤的叫声,“不打啦!”尹放洋随声望去,正是丁乐贫。这时他那干瘪的脸上冷绷绷的,鼻子眼睛都憋成一团,象是出乎意料的感到懊丧。跟着,潘枚魅也放下手里的牌,闪亮的大黑眼睛颇感意外地笑着朝尹放洋望了一眼,又有些不满地扫了一眼丁乐贫。“鬼”黑脸上表情看不懂,黑眼睛望望丁乐贫,又望望潘枚魅,接着又望了望尹放洋,弄不清他心里向着谁。
“倒看你不懂,看着憨憨呆呆的,一点也不精,倒这样会打牌。”丁乐贫似乎觉出自己失态,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这时一边说着,脸上也跟着挤出笑容来
尹放洋也懒得理他,心想你想来宰猪,结果让猪宰了,你怪谁!数了数桌上的钱,也不少,足抵得上打一天的工钱。往荷包里装时,心里一阵高兴,觉得若是天天都似这样的白白赢一个工钱,那一个月就变了六十天,等于打双工!刚想笑,可随即就明白,这等于是作梦!俗话说得好,输钱就从赢钱起。待到上了瘾,牌桌上一坐,人就没形了,人家说天亮了,你问怎么还没有吃晚饭。输了钱时,眼睛里红丝扯扯,眼屎成坨,脸皮发黄,头逢起象鸡窝篓,人不象人,鬼不象鬼,那时就晚了!这样的人,他看过不少。尹放洋想着,觉得这钱不能都往荷包里装,免得去有那妄想。随即就留下些丢给潘枚魅,说屋里的人,包括在一边看的雷若蛮,包括女的潘枚魅自己,每个都拿一瓶红牛,花生瓜子,也都拿一包。大家听着都高兴,尹放洋自然更高兴,可没一会,就一个劲的在心里疾首挠耳的连连后悔;他想,自己若是不跟丁乐贫、潘枚魅她们来打牌,不会有那些话出来,自己不买这些红牛、花生,瓜子的,也不会有这些话出来!
尹放洋不想他就自己买的这点红牛、花生的,就让他们几个感恩戴德起来。当然最起劲的是没有输钱、也从没自己买过红牛的雷若蛮。他不乱花钱这方面的毅力,跟他身上的肌肉一样强。无论别人怎样的哄他诱他,他除了买水喝外,从不乱花一分钱。平常莫说红牛,就是红茶都舍不得买。这会平白能喝瓶红牛,那满是坨坨的肉脸上,自然是一片五女散花般的洋溢开来。他那人也没什么遮掩,心里想着就说出来。这会,他一边举着手里的红牛,一点不掩饰自己平白白喝一瓶红牛的欣喜,一边朝着屋里的人夸耀道,“还是尹放洋赢钱值得,大家都跟着有点好处。”雷若说完,“鬼”也接着连连点头,他没有说话,但大黑眼睛就朝着尹放洋放出亮来。显然,他把雷若蛮说的话当作他想说的话。
潘枚魅起身给尹放洋拿完花生,离开桌子坐到傍边的胶凳上,把叉开的两只大腿转向靠墙的电视柜那边。手里象是想拿起十字绣来绣,忽然又觉得没有兴趣似的丢到一边。手里没事做,便右手玩起左手的指甲来。她稍感瘦削的脸上冷冷淡淡,象是对丁乐贫那输了点钱,就显出小气而又气燥的样子没好感。显然她拉尹放洋来打牌的只是拉他一起热闹,与丁乐贫那个纯悴想赢他的钱的目的不同,所以觉得玩得不高兴。潘枚魅默默坐着弄了一会手指,忽然又想把憋着的话说出来,随即朝丁乐贫瞟了一眼,缓缓说道,“做男人就是要大方点!”
丁乐贫小心眼儿特精,他觉出潘枚魅话里的意思就是指他,随即就顺着说道,“尹放洋那个别人是不能比,就象偷看潘枚魅那个,他明明知道,可就是不说出来。若是碰上别人,早给说出来了!”丁乐他说时脸没朝潘枚魅,却是有意无意的望向雷若蛮和“鬼,”显示他不是有意气潘枚魅。
尹放洋一时瞠目结舌。他不知道丁乐贫这心胸怎的狭小成这样,而且还象是唯恐天下不乱。就算你先会儿输了点儿钱,那是你心里想以为自己很精明,赢别人的钱是手到擒拿,结果天不佑你,也是你自赚来的。就算潘枚魅隐隐约约说了你半句,可她也是认为你投生时既然多带了点东西来,总得多少有点多点东西的样范。可不知她是一个女人家,而且还是个重面子,爱形象的女人, 让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统统地把话说出来,叫人家面子怎么搁!尹放洋想着,不无鄙夷地朝丁乐贫瞟了一眼,觉得他真是让人无语!
几个人都站起身来往外走,因为都看到潘枚魅这时脸上一片乌云,大而黑亮的眼睛上面,眉头紧蹙着,猜着她定是异常的恼怒。都感觉平白让丁乐贫弄了个没趣,边走边冷冷地瞟了丁乐贫一眼。他们都只以为潘枚魅此刻恨的是丁乐贫,尹放洋却觉出,潘枚魅眼角的余光,恼怒地几次瞟向“鬼。”尹放洋不知怎的,隐隐感觉潘枚魅那眼光不寻常,象有什么事发生。
75
尹放洋的预感有些灵。象什么事有因就有会有果一样,该来的就都会来。待他们几个一走出店子,潘枚魅随即就把门掩了。她在桌子傍边坐下来,把左手雪白的胳膊搁在桌子上,右手涂满红脂的手指成半握拳样搁在腿上,眼睛望着前面一动不动的凝思着。这会子她没有打算做生意,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愿望;那个偷偷爬在墙壁上的人到底是谁,非得弄个水落石出!
潘枚魅的内心并不象她外表似的大大咧咧,她的内心非常的细腻而且有点睚眦必报。其实那天晚上侯春花在饭堂里嚷着;是谁想为难她,故意把黄泥巴鞋印踩到桌子上去。而且还嚷着要拿鞋子来对比,潘枚魅就觉得侯春花那个时候是脑壳里进了水,有谁会平白无故的爬到桌子上去?她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就明白;是有人把它当楼梯来爬在墙壁上,平白来爬墙壁没别用,显然就是偷看她!听着隔壁的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议论,好象一团迷雾似的,她又爬起身来去了饭堂察看。就着那桌子、那墙壁一瞧,身材稍高的男人站在桌子上面,自己屋里便一览无余,她就更觉得自己的推测毫无疑义。她在心里狠狠骂了句“畜生!”表面却默不作声。屋里的人没谁往那上面想,她没必要把事挑开来。忍着心里的怒气回到屋里时,第一眼眍见的就是搁在床底下的脸盆。那是她拿来夜里解小手用的,厕所离屋子远,路上也不好走,所以就着拿脸盆当尿盆。瞅着又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自己光滑的胳膊,和光滑的胳膊下面细腻的皮肤。还有板房顶上的电灯,本是用来壮胆,没想倒把自己赤裸裸地亮给了这畜生!潘枚魅随即面孔气得涨红起来!而且就在这时候,潘枚魅听到催晓芸在隔壁屋里说;是不是你们当中有谁趴在上面去偷看潘枚魅了!她那话一说,那些个男人那垂涎欲滴的欢叫。听着那欣喜异常、野狼似的嗥叫声,那时她就暗自发誓;就要找出这短命鬼是谁!从那天后,潘枚魅也曾细观察过,甚至还思忖过可能是“鬼”,可一想“鬼”看人的眼神虽也跟别的男人似的带有妄想,但他比别人又多一份怯懦,又觉得“鬼”很难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来。到后来慢慢的少有人再提及,她也就按在了心里。
门外有人喊买烟,大概是路上开砼车的司机。潘枚魅坐着没动,也没有吭声。她在桌子边换了个姿势,脑子却仍是恼怒想着,这到底会是谁?
“潘枚魅,大热的天,怎么关着个门?”催晓芸却在这时走了过来,她大概是从镇上回来,手里还提着很重的包。她推开门,伸进头来,随即又把门全打开,眼望着潘枚魅,眉头带着笑容,“哟,只有一个人嘛!”
“藏了一个在被子里,想不想看呀?”潘枚魅干脆迎合着催晓芸,她知道催晓芸其实最正规,却总爱开玩笑。
催晓芸说了句,“没谁喜欢看你的!”随即挪了条胶凳往上坐,看看又觉得潘枚魅的桌子边好坐,又起身坐到桌边上。潘枚魅的桌子很高,手肘搁在桌上恰到好处。
潘枚魅生性是喜欢热闹的人,催晓芸这一来,又经这样跟她一开玩笑,她心里随即就开朗起来。随即就问催晓芸;怎么老不见她老公来?
“他爱来不来!”催晓芸冷冷一撇嘴,随即又脸上荡漾起笑容问潘枚魅,工地上前面那栋板房里出了个笑话,你听到没/?见潘枚魅说一天没出屋,一点没听说。催晓芸便笑着说;就是前面海边也有个店子,店子的老板娘都三十几岁了,住在机械工那板房里的一个十八岁的开挖机的,窜到那店子里死命要那老板娘给他作老婆。那老板娘说;我有老公!那十八岁的小伙子说,我比你老公帅!那老板娘说;我老公有钱!那十八岁小伙子说;我比你老公钱多!那老板娘说;你爱我什呀?那十八岁小伙子说;我就是爱你,不需要理由!那老板娘说;我老了你还年青怎么办?那十八岁小伙子说:爱不在天长地久,只要一朝拥有!那老板娘说;那不需要理由的爱是怎么爱呢?那十八岁的小伙子说;我今天晚上半夜时候来找你!唉,你说这是不是神经病!催晓芸说着忍不住笑得伏下身来。
潘枚魅让催晓芸逗得笑弯了腰,笑完又说催晓芸是扯谎。海边那店她也去看过,那个老板娘看上去比她还大几岁。那个开挖机的小伙子她也见过,顶多有十八岁,而且方方正正、漂漂亮亮真算得了帅哥。那老板娘给他做老婆,做娘还差不多!
“鬼才哄你!”催晓芸说着止住了笑。停了会儿,忽又象想起什么来似的沉着脸说道,“我怀疑站在我们绿化队的桌子上来偷看你的,说不准也是这变态的家伙!”催晓芸说完,随即又觉出自己失口,便满脸歉意地朝潘枚魅解释说,“倒也只是猜想,也没哪个真看着,不一定也真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踩上去的。”
潘枚魅颇感突然,随即面孔微红。她明白催晓芸后面这话是安慰她,其实催晓芸心里早认定了是有人挪来爬墙的。果然,一会儿催晓芸说的话就把她的真心露了出来;
“你晚上睡时是怎么样的?就是~~。”催晓芸朝潘枚魅说完又自顾地笑笑说道,“我睡觉都穿长衣裤,不知怎的,不穿长衣裤睡不着。”
这明显就是傍敲则击的问她晚上穿没穿内衣?有没有穿长裤类的。潘枚魅忍不住又瞅了一眼搁在床订下的脸盆,穿没穿内衣都一样,把那脸盆拿出来摆在屋中间时,等于什么都没有穿!潘枚魅想想催晓芸反正也是女人,再说自己再去遮掩也等于是掩耳盗铃,便红着脸怨忿地骂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畜生!”
“男人有几个不是畜生!”催晓芸本就最喜欢骂男人是畜生,这跟着就不由自主的骂一句。随即又觉出潘枚魅针对的是自己的绿化队,自己是老板,等于骂了自己一半。随即又笑笑说,“骂归骂,真正作那样龌龊事的也是个别又个别的哩。跟你讲,也真说不定就是开挖机那小变态!”催晓芸说完随即面容真诚地望着潘枚魅说了一句,“要么,看‘鬼’有没有这可能,别的人,不会!”
潘枚魅这时候听着催晓芸这最后一句,忽的心里一敞亮,催晓芸也这样想,看来就是“鬼”嫌疑最大,一时间忽然想起“鬼”那天晚上是有些不同,别人都七嘴八舌的议论,唯独“鬼”坐在桌子上埋头吃饭,显然就是不敢参与别人的议论。潘枚魅忽地心里生出一阵冲动,她就要“鬼”自己说出来;是不是他?为啥来这样!而且迟不如早,就要在今天。
看看时候已不早,催晓芸还聊着没尽兴,潘枚魅便站起身来,说要去上会厕所,请催晓芸给她看会儿店子。店里又是钱又是货物,没谁想摊这责任,催晓芸随即也站起身来,说她得回屋去整数,让她把门锁了。
潘枚魅装模作样的去厕所转了一下回来,随即在墙上找着“鬼”的电话号码,工程队每个人的电话都统一贴在阶檐上。潘枚魅按了号码,随即走进屋来,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76
屋外丁乐贫在来停地催着给皮卡车装无纺布,“鬼”却来在那里悉悉摸摸的,不知道弄啥。尹放洋朝“鬼”望了望,刚想张口,却见丁乐贫一下冲进屋来。他显然是有些等不及,每次都这样,逢着有车开就迫不及待似的。这一见“鬼”磨磨蹭蹭的,便火气冲冲的跑进屋来,见“鬼”还没有动身,便阴着脸朝“鬼”骂;这时候了不走还在干啥!一边骂着,一边又走到“鬼”面前来瞧。刚一瞧过,便见他瘦脸上一片神秘,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着,手里又拿着瓶红牛举在头上摇来摇去,大声喊尹放洋过去看。
这“鬼”,又有什么神秘事儿给丁乐贫这嘴巴缺德的家伙逮到了!尹放洋见“鬼”一付黑脸在那里开天辟地的现出红晕,大黑眼睛里满是羞涩,两只瘦长的手慌忙地去抢丁乐贫手里的红牛,不由地引得满心的兴趣。真走过来瞧时,禁不住笑了出来。两瓶红牛,丁乐贫手里抢着举了一瓶,还有一瓶搁在床上,红牛底下搁着条毛巾,显然“鬼”是拿毛巾包裹着,显然是舍不得喝,收藏了起来。尹放洋不用猜,就知道这两瓶红牛是潘枚魅给“鬼”的。一瓶是潘枚魅开张那天,当“鬼”是大客户奖给他的,一瓶是那天中午卸肥料,回来吃饭时没了菜,潘枚魅连同榨菜一起给“鬼”的。“鬼”显然是拿着当了宝,这会儿见着屋里己没了人,拿出来欣赏、还是擦拭什么的。尹放洋看着想笑,可又看“鬼”那认真的样子,便朝丁乐贫说道,“人家当宝似的藏着,你喝掉他的干什么!”
“鬼自己小心眼,谁会真喝他的!”丁乐贫说着把手里的红牛往床上的毛巾里一丢,随即转过身来,嘻嘻的朝“鬼”笑着说,“‘鬼,’你收这个有什么用,干脆,哪天什么时候在潘枚魅身上扯根毛来,那收着才有味哩!”
“鬼”涨红着脸争辨说红牛是他自己买的,潘枚魅送的那个早喝掉了。问他怎么买回来又不喝,还用毛巾包起来?“鬼”又不能自圆其说,只好气愤愤的骂丁乐贫是怪无聊的喜欢管别人闲事。尹放洋从没见“鬼”这样跟丁乐贫认真过,怕他两个真吵起来,正想着喊着去装无纺布,恰好胡喜遥在外面喊;总待在屋里,不装无纺布了!
丁乐贫开车的兴趣更大,便笑着向“鬼”道歉说,好好好,下次你拿出来再不来看你的了!装完无纺布,开着皮卡车去工地,丁乐贫瘦脸上一片得意,嘴里还吹起口哨来。这家伙有怪辟好,凡是揭了人家的短就异常欢喜。傍边的胡喜遥那时侯没在屋子里,没见着他逮了“鬼”的红牛,所以不清楚丁乐贫为啥高兴,但胡喜遥却冷冷的不想问,他觉得丁乐贫好事不高兴,高兴没好事!后面“鬼”也不断地拿眼睛绿他,他觉得这家伙太讨嫌,什么事让他见到了,就把你拿出来当歌唱!还说跟他是哥们!尹放洋看着“鬼”眼睛对着丁乐贫绿了又绿,心想他怪你“鬼”也怪,这会儿看着他眼睛绿,等晚上宵夜时喝啤酒又忘不了喊他。
下午的太阳很酷热,上午刚在岩上喷好的泥土,已经晒得干涸。黄绒绒的泥土,变成了一片白色。几处凸显的地方,闪耀出银色的光来。只有尽快的把无纺布盖上,然后浇水,草种才能茂盛长出来。
卸完无纺布,“鬼”便攀着绳子往岩上爬。岩壁很陡峻,差不多都成了直立。中间又多处显凸出一块块的岩石,岩石上面刚刚喷好的泥土不能踩,一踩全光光的落下来。岩石四周又是一个个陷坑,上面已经让胡喜遥从顶上放下来的无纺布盖住,人一踩上去无纺布便落会陷下斗大的洞。人不安全,无纺布也遭损坏。“鬼”只能手攀着绳子,拿脚尖去踮在岩上,然后伏下身子,拿U形铁丝钉把无纺布固定在喷好的泥土上面。尹放洋在下面给“鬼”牵着绳尾,把绳子留下适当的长度让“鬼”跃动时不致让下面的绳子拖住。看着“鬼”在岩上轻漂漂的总难掌握重心,几次看着都好象会摔下来,不禁为“鬼”捏着一把汗。傍边坐在皮卡车里的丁乐贫冷冷地笑笑说他操空心,“鬼”那名子就是他给取的,还会有错!这“鬼”爬起岩来,看着象会摔下来可就是摔不下来!
“鬼”下得岩来时,浑身都已经透湿。虽是岩面背海,又正顶烈日,尹放洋猜着他除此之外也有些紧张。“鬼”象是猜测透尹放洋心想似的,抬头看看顶上的太阳,才拿手抹去额上的汗。然后黑脸对着尹放洋轻轻咧了一下说道,“这时候了,咯里还是这样大太阳,老家那里都落雪了!”
“是啊,我屋里那个晚上也来电话,说老家开始下雪了。”胡喜遥听“鬼”这一提及,象是惭愧自己差点忘了给别人说这消息。
尹放洋其实也接了屋里那个打来的电话,说老家下雪了!但他没有说,下雪了,就意味着离过年不远了。这无疑平添浓浓的回家企盼,数着指头过日子,反而多了精神的负担。毕竟,离过年回家,还有些时候。只是这时听“鬼”说起,忽然想“鬼”屋里没有老婆,电话无疑是他嫂子打来的。听侯春花说过,“鬼”小时候是嫂子把他带大,他很敬重他的嫂子。忽然来了兴趣,便笑着问“鬼”,“是你嫂子来电话,老家下雪了?”
“嗯。”“鬼”知道尹放洋不会象丁乐贫似的取笑他,轻轻快快的回说。
“听说你嫂子让人给你介绍过姑娘,想帮你成个家!”
“哪有那么容易的!”“鬼”并不完全的寡言,说起话来也有一篇一篇的时候。他给尹放洋讲,嫂子自己,也托别人,都给他说过媒。而且有几个姑娘还很好看。有几个差点就对他有了意思,可不知怎的,到最后他要来订婚时,都推三推四的婉言拒绝了。特别是最后那个姑娘,都跟他牵手了,说好过年就结婚。可腊月三十,姑娘家突然托人搭信来,说姑娘要去深圳电子厂上班,年前就要去,说电子厂三年不准回,要他莫等她。“鬼”说到背后,声音有些涩,说;说了那么多姑娘都不能成,可能注定是这辈子要打光棍。
尹放洋心想,看你那样子,要说直话,怕的确也是有些难!光你这个黑不溜瞅的,还有一双大黑眼,不往鬼那上面想也会往鬼那上面想,光就这,就难得会有女人喜欢。可口里只能说好话,便笑笑说,“后来者贵,说不定你能遇上个最漂亮的!”
“鬼”明白尹放洋这是跟他说的套话,可似乎心里又确有这样的想望,所以转过头来时,大眼睛里有的光闪动了一下。几个人这时已经走到胡喜遥的喷土场子边,时间紧,盖好无纺布后又得抓紧来喷土。走到岩边,“鬼”正要拿起安全绳往身上套时,忽然腰间的手机响了起来。“鬼”连电话都没有听完,就丢了安全绳往回走。
尹放洋望着“鬼”急匆匆的背影满心的疑惑;心想也不知是谁的电话,让“鬼”听着如同皇帝的圣旨。胡喜遥却沉着脸说,“鬼咯是寻死去了!”
77
“鬼”一听是潘枚魅给他打的电话,止不住心跳就加快起来。就象是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这一会似的,撒开腿就往回跑。潘枚魅电话到底说的什么,其实他都没有听完,只听着说让他回去一会。“鬼”心思很简单,凡事也喜欢往好处里想。他觉得这会儿正是红火炯日的上工时间,板房那一片四外无人,潘枚魅的店子里也不可能有顾客,潘枚魅来电话让他去店子,意思也就不想就明。“鬼”还有想得更简单的,他认为潘枚魅只要跟他有了这一次,就成了他的女人,到时他就可以牵着她的手大大方方回老家,抬起头颅跟人说自己也有了女人!“鬼”这想法已经有了好久,起初在心里还有点羞羞答答,当知道潘枚魅的男人早已在工地上死了,如今她是个寡妇时,这个臆念就更加明显。而后来潘枚魅经常又是红牛、又是榨菜的给他,以及潘枚魅有意无意对他的微笑、关照,就更让他想入非非。尤其那天潘枚魅当着那么多人说胡来乃不如他,“鬼”就相信潘枚魅显然是也有这个意思。所以“鬼”也就早想着会有这样一天,所以接着这个电话心里也就不以为奇。
路上,“鬼”走得很快,来来去去都是运土的卡车,卡车开得也快,落下的乱石和土块到处都是,“鬼”让乱石跟土块绊得一路趔趄。开车的司机伸出头来骂他:是不是找死去!要是在以往,“鬼”会反过头来,瞪着他那铜铃大的黑眼睛望着那司机,示威似的怒视一眼,让那司机缩回头去。可这会,“鬼”却当他刮风似的没予理睬。
“鬼”一路大步回到潘枚魅店子时,往四下里看了一眼。他自己也弄不清为什么会去看这一眼,而且当看到没一个人时,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店子里,潘枚魅正坐在桌子边,白皙的手肘枕在桌面上,脸上默然着,象是在沉思什么。只是指着门口的两只空啤酒瓶纸箱,让他搬到门外的阶檐上去码起来时,脸上才微微的笑了笑。“鬼”稍稍疑虑了一下;这平常潘枚魅都是轻而易举地就干了的活,干吗让他特意从工地喊他回来。可随即就更涌上一层欢喜,他觉得潘枚魅就是借此喊他回来。她一个女人家,总不好赤裸裸的是啥说啥。
搬完酒瓶,另外不见潘枚魅有什么事,“鬼”想往里走,又找不着理由,想跟潘枚说句什么,又讪讪的找不着话说,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潘枚魅象善解人意似的,让“鬼”从阶檐上进屋里来,随即给他挪过条凳子,又给了他瓶水。“鬼”接过潘枚魅的水,往凳子上坐下来时,“鬼”觉得身子有些僵硬。尽管坐着有些僵硬,可也没有忘了去瞅潘枚魅光滑的臂膀。潘枚魅斜靠着桌子坐着,手肘搁在桌沿上,从腕子到胳膊整个的臂膀都正好晃在“鬼”眼前。潘枚魅的臂膀又白又细腻,还象透出亮来似的光滑。“鬼”象饿久了突然见到了肉一样的心里慌、嘴巴也咕咙着往下咽口水。“鬼”坐下的屁股有些痒,有点想动。止不住想揣摩潘枚魅的心思,抬头悄悄去瞅潘枚魅的形色。这一看,忽地有些茫然。潘枚魅坐在桌子边,神情木然,眼睛望着前面此刻根本没有开的电视,脸上表情很冷漠,就象屋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人。“鬼”象晾晒在沙滩上的咸鱼片,挪不了身、也开不了言。这会儿也不见风,屋里凝静得透不过气来。好一阵,时间都好象不往前走。“鬼”忽地觉得仿佛受熬煎,窜上前去,又揣不清潘枚魅的心思,走出门外,又有些舍不得放弃。“鬼”正感觉倍受熬煎时,潘枚魅面容严峻,盯着他的黑眼睛里透出威严,语气凛然、掷地有声的声音让他心里的邪火冷了下来;
“‘鬼,’我现在有事问你,现在就只你我两个人,你说实话了,我自然会给你好处,不说实话,从此你不必跟我作生意,也不准到我店子来!”潘枚魅稍稍冷笑了一下,随即又面容冷峻下来,“你说,那个趴在墙头上,人不做,做鬼的人,是不是你?”
“鬼”本来也只是懊悔,觉得自己对不起潘枚魅,可不知不觉的就点了头。点了头就等于当着她面承认这事是自己干的,“鬼‘倏然之间,黑脸上一片难堪,又不知道潘枚魅会拿自己怎样,大黑眼睛里显出一片惶然。就在这时,潘枚魅忽然微微笑了笑,从桌边站起来倒了杯水给“鬼”。潘枚魅本是想让“鬼”喝点水,接着好好来审,审完还要“鬼”给她个说法。不想她这一微笑,让“鬼”觉得她是纵容。“鬼”突然一时放松,抬起头来察看潘枚魅的面容时,恰好黑厚的嘴唇贴在了潘枚魅白皙的胳膊上。“鬼”当成潘枚魅的有意把胳膊伸向他。一时血往上涌,黑眼睛红起来,也没顾上挪开脚下的凳子,张开大嘴一下站起就朝潘枚魅扑过来。
“催晓芸!”“鬼”刚好扑起身来,听潘枚魅这一喊老板的名,一时吓个魂飞魄散,潘枚魅的身子又早已躲过一边,“鬼”一扑空,又让脚下的凳子勾往脚,连牙连脸,一下重重地撞到桌子边上。那高桌子木硬,“鬼”的嘴又正好呲着,立刻就见血满嘴流了出来。
“‘鬼!’你要不要脸!”随即就站到了店子门口的催晓芸,严厉地对他一声吼。
“鬼”嘴里、鼻子钻心的痛,感觉还有些热,估计也肿了起来。“鬼”一时无地自容,也顾不上嘴巴的血水,低着头就往外走。刚走一步,又听催晓芸在后面喊,“‘鬼,’你就这样走了,你不给潘枚魅道歉,你是不是人!”催晓芸的声音象很威严,“鬼”听着好慑心,回过头朝着潘枚魅鸡啄米似的点头。“鬼”捂着嘴巴回到屋子里时,摸了一下上嘴唇,感觉象炖过的猪皮,比原来厚了许多还光亮亮。“鬼”又痛又羞,已没有心思去工地,转身缩进了被子里。被子太短,遮了身体没遮住脸。“鬼”觉得最没处放的就是脸,干脆卷着身子捂上脸。“鬼”卷在被子里脑子一片麻木,痛心疾首的感觉自己不知道以后怎么对人。从此没法待在工地上,要么去跳海,要么背着被子回老家。“鬼”正想着选哪样时,催晓芸又走进屋来板着面孔训他;“你还跑回来躲到被子里,你还嫌自已丑不够呀,还想让大伙儿都知道呀!”停了会儿,催晓芸的语气才和缓下来,“你快些去工地,装作没事儿一样,别人问你,怎么说,就随你自己。潘枚魅这里,就让我来说。”
催晓芸后面的话,“鬼”听着一下轻松起来。他忽然有序一种绝处逢生的轻松感觉,也犹如黑夜里见到光明。“鬼”立刻从被子里钻出来,拿了毛巾揩了嘴上的血水,往工地去。路上,“鬼”摸着肿得老高的上嘴唇,一时也决不出等会该怎样跟尹放洋他们说。他先想说是路上让车碰了,又觉得搭不上,那车上边不碰下边不碰偏偏碰你嘴了!又想说是让人打了,可怎么让人打了,打你的人是谁?又不能都说不知道!眼看越走离工地越近,理由却还没有想好,一下着急,没走好,差点摔进傍边的沟里。“鬼”吓了一跳,随即也就舒展开眉头;就说摔倒在了沟里,又不要人证,又不要物证,就凭自己说了算。
工地上倒没谁细究,下了工,往回走时,尹放洋忽然盯着他问;摔得这上嘴唇肿成那样,是摔倒在那个沟坑里?“鬼”知道尹放洋喜欢追根究底,不跟他说,明天、后天都会跟着问。只好乱指了一个深一点的土坑说,“哪,就是前面那排那个。”
78
“鬼”的话倒也没有谁怀疑。虽然是那么久了也没见谁走着路跌到了土坑里去,可毕竟工地上有好多的土坑。有些是房屋的基础,有的是迂回的水沟,大多又正在路边,人掉下去也不足为奇,所以也没有谁去多想。回到板房里时,只是坐在阶檐上的丁乐贫说了句;“你走路把嘴都摔肿了,是不是想嫂嫂去了!”跟着,胡来乃也扬起胡子借机骂了句“鬼,”“你这是嘴巴长打栏打的!”“打栏”这话一般就是骂猪,猪圈前面都用栏杆围着。猪打开栏杆常用嘴,又多是些嘴巴长的猪才打栏,所以骂猪打栏等于是把人骂了把嘴也骂了。胡来乃这一阵子怨死了“鬼,”所以很有些幸灾乐祸。骂着“鬼”“打栏”时,他嘴巴都咧开来的觉得开心。其余侯春花、老吴他们几个都似乎不觉有疑义,只是紧蹙起眉头,叹“鬼”怎么这样不走运,走着条路也磕了个嘴!
尹放洋却只是半信半疑,他觉得“鬼”指着那一排的土坑给他看时,那情形就象是有些敷衍,随随便便的还有些心不在焉。而且那些土坑都很深,边上都是凹凹凸凸的挖掘机挖痕。那挖痕都让太阳晒成了白色,干涸得又坚又硬,有的地方还很锋利。人若从上面滚下去,必然是满身的伤痕,哪里会刚是碰着个嘴巴、鼻子!而且异常的是,“鬼”从工地回来,也不去催晓芸那里上药,任那嘴巴去肿、去痛!平常有谁受了伤,或者磕着碰着那里了。都不会忘了去催晓芸那涂点药、拿点止痛膏什么的,还会借机向催晓芸诉诉苦、摆摆功什么的。就算“鬼”坚忍力比别人强,也不大喜欢摆功、诉苦的。可他毕竟磕碰着的是嘴唇、跟鼻子,没有肉、筋连着骨头,最痛、又最难受的地方,去涂点消炎、消肿的药水应是该去的。可“鬼”却宁愿这样让嘴巴肿着,一声不响的躺到了被子里。若真是象‘鬼“自己说的那样;不小心掉进了土坑里。怎么会是这一种怕见人的模样!尹放洋心里疑惑着来到催晓芸屋里,想给“鬼”拿点药时,催晓芸的话登时就印证了他的疑惑。
“拿药!他那是活该!”催晓芸起初完全没想跟尹放洋说,只是这话一出口,才觉出自己失言。她知道尹放洋生性多疑,又喜欢寻根究底,干脆就说给了他;你以为“鬼”真是掉土坑里磕了?他那是兽性大发了,青天白日从工地跑回来调戏人家潘枚魅,调戏不成倒撞在桌边上了!“这个不怕丑死人去的!”催晓芸骂了一句又接着说;现在搞工程的人多,竟争力大,别人巴不得你这个队出点丑闻。你这个队伍一出丑闻,当即就会有人跑去公司里把你这个队宣扬。宣扬起来,就会肆意夸张,说你这个队里有色狼,也会有贼,都是些这样人,工程能作得出什么好的质量来!到时你这队不垮也会垮。催晓说到这眉头紧蹙着显出非常的怨忿,接着说;这光天化日的,他胆大包天的敢来调戏人家,若是让人知道了,这屋还不立刻就让人围满了去!人家说我这队里有一头色狼,传得沸沸扬扬,这家伙,差点给人弄出那么个出丑丢脸的事来!催晓芸说到后面不知是气过了头呢,还是想起“鬼”那想起女人来不要命的样子有些乐,脸上轻轻笑了笑。尹放洋也跟着笑,笑着忽觉还是有些疑惑,便问她;你是亲眼看见?催晓芸随即又收了笑容,沉下脸来说;自然是亲眼看到的,谁还冤枉他!
尹放洋拿了药往屋里走时,碰上侯春花从“鬼”那里回来。她说她给“鬼”敷了金银花,金银花解毒,一两天就会消了肿去。她顺着问尹放洋;“鬼”是掉到哪个土坑里了?尹放洋笑笑,也就照着“鬼”跟他说的那样说;就是很大的那个土坑!
尹放洋把药给“鬼”时,“鬼”指了指嘴唇上的金银花,说有了那个。那个是解毒,这个是消炎。尹放洋说给“鬼”,这是两回事,等于是一个治表,一个治里。尹放洋说着,帮着“鬼”擦了些。看着屋里平平静静,也就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没想到,随即丁乐贫跟雷若蛮就从潘枚魅那边回来,他俩说本想去潘枚魅店子里坐,可看着潘枚魅象是有谁得罪了她一样,阴着个脸,不跟人搭理也不说话,他们坐在那里没有一点热闹气味,想着还不如回来自己屋里痛快些。他俩刚进屋,胡喜遥跟老吴也回来。他俩个本是去催晓芸屋里看录像,估计也是催晓芸脸上不欢喜。老吴那人自尊心方面最敏感,别人稍有不快,他就搁不下面子。几个人都回到屋里来,打牌,“鬼”不来又凑不够角,想喊“鬼,”又觉得“鬼”嘴巴肿成那样子喊也是白喊,弄来弄去又来拿“鬼”开心。嘴巴缺德的丁乐贫,说话无边的雷若蛮几乎是一唱一和,说“鬼”老是帮潘枚魅干活,老是大把买潘枚魅的东西,肯定是心里想死了潘枚魅。说你想女人光在一边想有屁用!男人想女人就是要用行动。你一抱,她一软。就什么事都解决了!雷若蛮那家伙更缺德,甚至出起了具体的主意;“鬼,”你干脆等着屋里没人的时候,一个抱箍抱往她,她想不跟你来都不行!
尹放洋心想,你这俩家伙真是缺德!人家正是因为行动才吃上这苦头的,你俩还来这里瞎起哄,来怂恿“鬼”,等于是烧着黄莲炖苦瓜。尹放洋生来心有些慈软,看不得别人受苦。这想着“鬼”嘴唇、鼻子一片痛楚,心里也是遭受非常的屈辱,肯定身心如受熬煎。丁乐贫、雷若蛮这俩家伙虽说是嘴缺德,可毕竟是不知者不怪。明说着不行,只能想个话题把话岔开。便笑着问丁乐贫;你不是说那相好的会来看你么,怎么还不见来?
这法子凑效,丁乐贫说起那个相好的更来兴趣,立刻眉飞色舞的把兴趣转向了那上头。不过,尹放洋没有去听,他心里注意的是“鬼。”他觉得“鬼”从来没有对别人的议论这样木然过,不管怎的不好听,他这会都没有一点反应,就象是跟他毫无关系一样。他有一种预感,象“鬼”这样内向的人,这样的事,一阵子很难跨过这一步,也许,会有好长时间,鬼都沉浸在自已也说不清的苦痛里。尹放洋预料的没错,自从那一天后,“鬼”的黑脸上都是木木然然的,更看不出表情,大黑眼睛里的瞳仁都不直望人,流露出的是更明显的怯懦。说话更少,总是抢着干活。干重活、累活,那情形,近乎自虐。
79
尹放洋虽是忘不了丁乐贫笑话胡喜遥那孩子的事,可真的想问胡喜遥时,又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而且胡喜遥那天已经说出来那女人是他表嫂,推想起来,那女人既是他表嫂,那小女孩定然就是他表嫂跟他表哥的,事情就应该是很简单。可胡喜遥怎么老是给她买衣服,想来又觉得还是有些搞不懂。在外打工的人,赚的也是辛苦钱,平白无故的,怎的老给她买衣服。这些天虽是跟胡喜遥在岩壁这里喷土,几次想跟胡喜遥开开玩笑,是不是虽是他表哥跟表嫂的,他也占着点份。可胡喜遥一攀到岩上,扛起喷土器,那情形就跟平常变了个样,双眉紧蹙,眼睛凝视,双手紧抱着半丈长、而且粗重的喷土器,全神贯注在喷土器嘭“嘭、嘭、嘭的震荡声里。尹放洋觉得这时候去跟他说些没有多少根据的玩笑,显然不合时宜。而到下工时候,胡喜遥放了肩上的喷土器从岩上下来,解开满是汗水的上衣,抹干满脸的泥水后,又总是先说起他那当兵的愿望来。说他们家好多代以来,没有出过一个读书人,当官的就更别说。如今他们家在村里经济、房子什么的,都是数一数二,可就是没有一个在外头工作的人。家庭里人觉得没面子,所以他们家庭总希望着有一个人去外面工作。父亲母亲,甚至叔叔伯伯就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可也知道让他从读书那方面出头难,所以就一门心思想让他去当兵。他说他自己就更想。他明白现在当兵没有象家人想的那样能有工作,可毕竟是有过一层响亮一点的名头,不象人家一问你有过么样的经历,你却清汤白水的没有一点什么可以说的。他说的是家事、国事人生事,正儿八经的,又满是一脸的感叹和遗憾,尹放洋感觉自己那想问的只是没一点意义的好奇心,感觉都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悻悻然把话咽回肚里。
尹放洋没有想到的是,这天下工走在路上时,不用他提,胡喜遥却自己跟他说起这事来。他说其实就是这么简单,那小女孩就是他表哥跟表嫂生的。只是前年表嫂跟表哥离婚时,表嫂坚持要女儿跟她。表嫂后嫁的这个男人没有了父母,懒男人又坚持要她来他才来,她只好把女儿带来了工地。工地又不准有小孩,她们只好租了间屋,白天把女儿锁在屋里,中午晚上带在身边。他表嫂那女儿不亲那懒男人,那懒男人又不喜欢背她,所以女孩对那懒男人不喜欢,那懒男人也对小女孩冷冷淡淡,所以他表嫂就格外心痛她女儿。胡喜遥说他表哥跟表嫂离婚后,身体有病,来不了外头打工、在家又赚不到钱,家境是越搞越窘,估计再也难得讨到女人。胡喜遥背着表嫂把这情况告诉了姑妈,姑妈想着儿子后半生多靠这女孩,所以让他帮着给女孩买一两身衣服,回家后会想办法把钱给他。胡喜遥说其实姑妈给不给钱的也不太重要,只是他看着小女孩有些可怜。别人家小孩这时候都高高兴兴上幼儿园,她却跟着父母在外头让锁在屋里,这将来读书哪里会不受影响!这一来,就成了一代打工、二代打工,世世代代都打工!如今农村的人从两三岁起,就租间房子陪着儿子女儿读书。怕的就是儿子女儿跟上代一样,长年累月背着个包袱四面八方去打工。胡喜遥说着忽又回过头来说,我每次打电话都跟表嫂讲,让她过了年就让那懒男人独个出来,她一定要带着女儿在家里上学。可表嫂总是强调说她带女儿在家上学,那懒男人根本就不会出来打工。那样莫说读书,连吃饭都别想!你说表嫂那女儿是不是悲哀!所以我给她买衣服,虽说是答应姑妈的事,我自己看着也心痛。别的帮不上,也就逢着来镇上时给她买点衣服什么的。
胡喜遥表嫂的小女孩的情形,也并非她独个。工地上,就是有这样的小孩。她们跟着父母来工地,而工地是危险区域,根本不准带小孩来。有的倒还租了间简单的屋,有的就在离开工地的地方围几块铁皮。父母去上工了,就被锁在里头,一个简单的玩具,就要打发半天的时间。待到父母有个一天半天的空闲,也带着到傍边的公园、或者什么游乐场所时,她们眼睛里透出来的,满是生疏和怯懦,甚至还有自卑。
“其实事情就这样简单;跟表哥离了婚的表嫂,带着小女儿随懒男人来这海南打工,偶尔让我碰上,我给表嫂的小女孩买了件衣服。可让丁乐贫那嘴里说出来,~~他那人,简直!~”胡喜遥冷冷笑了一下,显出气急的神色。接着又加重语气说道,“他那人说话根本就是随口叫!”随口叫那是狗。虽是骂得狠点,可看胡喜遥一脸的不容置疑样,显然是觉得骂得当。
尹放洋忙着说明,这会你就不说,我也不信丁乐贫那家伙说什么“生了个女儿又不认!”尽管他把这话当歌唱,虽了无数遍,可就象他常骂“鬼”吃他嫂子的奶一样,纯脆是凭他自己的想象。尹放洋说着笑笑说,他那人扯谎扯惯了,他说的那个老家会有个相好的赶来看他,怕也多半是扯谎。
“他那是吹牛,他算老几,鬼都没哪个来看他!”胡喜遥说着鼻孔哧了一声,显出一脸的瞧不起。他正要接着往下说时,迎面碰上娄立凡,他肩上背着把水管背在肩上,后面还有一大圈拖在地上。他人又矮,水管又长,地上不停的有石块把水管挂住,娄立凡顾了前面没顾着后面。尹放洋和胡喜遥只好都过来帮他。那么老远一片种出来的草地,全靠这一根水管,他拖来拖去的确是不容易。尹放洋帮着娄立凡拉着水管时,忽然觉得,虽是在同一个绿化队里,可差不多都把他忘了。娄立凡看似作了比别人轻松点的活,可没日没夜的,却比谁都休息得少。工地偏僻,没有自来水,只靠从地下抽出来的地下水蓄在水池子里。他只能瞅着水池子里有水的时候,才能来浇水,有时是半夜,有时是中午。而他浇完草回去,还要冲厕所。尹放洋总记得娄立凡管着个厕所的钥匙,那个认真的情形,三番五次叮咛不要忘了,还细细的指给他放在那一格的窗棂里。
拉完水管,娄立凡说带他们去看长出来的草。尹放洋很感兴趣,来了那么久,只是在前面种草,还没有来看过自己种出来的草。
转过前面一片还盖着无纺布的土岩,就看到陡峻的岩壁上,一片青翠欲滴的青草。青草是混种的,有狗油根,也有紫罗兰,中间还夹生着爬山虎。半尺高的狗油根嫩叶绿油油的,尖细的叶尖上,滴着一层银色的水珠,显然娄立凡刚浇过水。水珠在阳光照耀下,闪着耀眼的白光。紫色的爬山虎穿行在嫩绿的狗油根草间,呈经纬状把绿草织成多样的图案,贝状的叶子摇曳在狗油根的细叶中间,青紫中透出深红显得晶莹剔透。越往后,草便越长越高。海风吹来,涌起一片此起彼伏的绿浪,纷纷涌涌,前伏后起。看着很有亲切感,流连一阵,不知不觉的天色暗淡下来。忙着一阵小跑回到板房,板房里的人都已经吃完了晚饭。
80
吃过晚饭出了饭堂站到门口的阶檐上时, 工地上已经亮起的炽光灯的亮光,把阶檐照得雪亮,尹放洋仍搬了条凳子就在那亮光里坐下来。屋子里,老吴这时候只是翻他的老报纸。尽管那报纸已经让他翻得上面现出一层油,根本没有了原来的颜色,他翻着还是不厌其烦。丁乐贫打牌也不再喊他,自从那天赢了他们一把,丁乐贫大概就想着象他这样难得打一回牌的人手气好、惹不得,所以不再喊他还躲他。尹放洋觉得回屋去也没什么作,干脆就着炽白的灯光坐在阶檐上看老乡们加班。
炽白的电灯光正对着是老乡们建的那栋高楼,高楼已经峻工,老乡们正忙着在炽白的灯光里拆除屋顶的脚手架。拆除脚手架比搭模板架子快,一会儿就见高楼的顶端在灯光里显现出来。尹放洋朝那现出来的屋顶的造型细细看着,他觉得那屋顶的造型很奇特;一个银光闪耀的圆球前面,岔开腿搿成三个倒立的“人”字,人字上面,分立着许许多多的高矮不一,粗细相脖,形体略为前倾的圆柱。从下面望去,极象一群挤挤拥拥的农民工,正从这峻工的楼房奔向前面的工地。尹放洋猜测,可能是那工程师寓意他们永远没有停歇。尹放洋看了一会,又觉得那圆球不好解释,象是自己有些牵强。只是看着有些相象,也许,人家的寓意根本不是这样。
尹放洋站起身来往屋里走时,恰碰上侯春花从屋后水池子洗衣服回来。她脸上微微的笑着,笑靥又从脸颊上流出来。随即眼睛望着他问道,“干吗早上后来又去了喷土机土场那里?”
尹放洋忽然一惊,这哪里是一句两句话说得清的!工地上雪白的灯光把他们的身影交叠在一起,他的脸,她的脸,在如同白昼的电灯光里显得那样醒目。尹放洋匆匆敷衍侯春花一句;“你以后会知道的。”随即快步回了屋里。
睡在床上,尹放洋心凉凉的好一阵心里不好受,侯春花这一提早上那会,那个尴尬、憋气劲儿又窜了上来;
那时本来已不需要大家这样等着,胡来乃在饭桌上已经作好了安排;岩上喷土场那里三个人,尹放洋、胡喜遥仍旧去。只有“鬼”嘴巴磕了还没好利落,爬起岩来不方便,所以得换个人去。当时侯春花就接口说她去。胡来乃起初不同意,说那里都是男人干的活,你一个女人家去干什么!可见着侯春花说她就要去,那里反正要人帮扛喷土器的人拉安全绳子。胡来乃拗不过,便也点了头,说好好好,你去,你去!这就算是已经作好了安排,可饭后胡来乃又说让大家等着,大家也不知道是啥意思。
就这样待了好一会,侯春花都收拾好厨房回来,扛着工具走去了前头,胡来乃才喊动身。尹放洋刚迈出门口往喷土场那里走,胡来乃又突然喊往了他。“你,这样,这边跟喷土机你有经验。雷若蛮呢,扛喷土器比你有经验,你们两个换一下。”尹放洋当即一下气红了脸,这明打明就是不想侯春花跟他在一起。可气的是他打的是阴棍,给他说出来不行,生气又没理,尹放洋尴尬透顶、还又有说不出话来的憋气。本想侯春花也不知道,忍着也就把这事隐了去,不想侯春花还把他来问。
这一晚,不知怎的,睡在床上也不舒服,大半夜的就忍不住爬起来。走到屋后水池子边小便时,风也显得比往常大,把撒出的尿液都吹落到裤管上来。想快点回屋把裤子换掉,刚走到厨房门口,已经起来做早饭的侯春花又喊他进厨房里去。四外静悄悄的黑咕隆冬,让别人看着不好。一裤管的尿液,又让侯春花看着不好。正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侯春花又象是在那里生了气;
“让你进来你就进来,我又不会把你吃了去,你怕什么!”
尹放洋心想你真是想得简单,怕什么!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别人不往别处想,你家那个胡来乃还不醋死去!正犹豫着,一股冷风刮来,不由打了个寒噤。外头比屋里冷,只好进了屋来。进了屋又担心侯春花看见让尿湿的裤管,而且那尿冷了也有些咸刺刺的刮大腿,只也半提着一条腿,尽量让裤管不挨到脚脖子上。侯春花虽只是笑笑问他这是摆的什么装,可女人心尖眼也尖,估计已经把裤管上的湿尿看了去。
“你先把那燃气给我点燃了。”侯春花说着指了指灶台上的燃气灶,接着笑了笑,抬起头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事喊你进屋来?”
尹放洋觉得这女人就是有些啰嗦,你自己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还转过弯儿来问我,这不是舍近求远!随即一边给她把燃气点燃,随后回过头来微微蹙了蹙眉说,“我哪里晓得!”
尹放洋说完抬头朝侯春花望了一眼,她领会他急的样子没看到,却一眼瞧见侯春花圆圆的脖颈下面细白的胸脯。她穿的是开领的白底碎花衬衫,露出的一截乳沟诱人想象。夜晚的女人比白天多了很多的魅力,多看就有危险,尹放洋转过身,慢慢挪着步往外走。
“急什么,我还有话跟你说哩!”侯春花一边把拣好的辣椒放在桌上来切,一边又接着说道,“你傍晚时候说,‘我以后会明白的’,那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胡来乃故意搞的鬼,说好的你去岩上,突然又让你去了铲土场子那里!”侯春花说时脸上挂着笑容,好象早在意料中似的。
尹放洋正愕然着,惊异侯春花其实早已明白却又那样从容。侯春花后面说出来的话却更让他愕然。“你别计较,他那人呀,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小心眼。整天想的也就是这个~~,”侯春花大概是想说“怕我飞了去!”象是觉得太露骨,又笑笑停住了口。没一会,她又接着说道,“他那人就这个德性,不过,他越是这么想的时候,倒越象个男人!”尹放洋看着侯春花不乏得意的样子,感觉真是一片的无言!觉得她这两个让人搞不懂,一个是死命的喜欢吃醋,一个是高兴那个人吃醋!后面侯春花说他的好话,什么只怪你站在那里比他强呀,让他更没自信呀,尹放洋都没去细听。他只是觉得,油然之间涌起一股轻松感,觉得这感觉比什么都好。
看着侯春花菜也差不多已经切好。尹放洋也想着屋里的人将开始起床,这才觉出不知不觉的在侯春花的厨房里待了好一阵了。忙起身往屋里走时,尹放洋本是想瞄一眼侯春花脸上熟悉的笑靥,却不由自主地瞄向了侯春花的胸脯。忽然觉出,男人的眼睛看女人时总是不争气,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去瞄那些不该瞄的地方。
尹放洋回到屋子里,喜欢早起的老吴和丁乐贫已经起来。老怨他两个喜欢早起的雷若蛮这会儿虽没有下地,却坐在床上大叫,说他老婆来电话,老家又下雪了!没一会,催晓芸也喊了胡来乃过来,她说老家下雪了,日子也很快过年了,可工地绿化的任务还很大,公司要求从现在起开始加班。为了大家能早一点回去过年,所以她决定今晚开始起加班。大家想着早些回去过年,都点头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