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雪,下在树梢上
王曙明
推开门,一缕寒冷得像是要刮骨的冷风从门口里掀过来,文成美猜着,可能下雪了!
楼道里的感应灯光闪亮的时间太短暂,在她还没有走完楼梯间的踏步就已经黑了。楼道外无声的雪花还在飘落,却是完全能从感应中觉出来。而且脚步踩在积雪上也响声特别,“哧嚓,”“哧嚓”的刺耳、还传去老远!
文成美抬头朝身后跟对面的楼里望了望,楼宇间看着像是棋盘的窗口里,上上下下的都没有一家的灯亮,还不知是哪家里,还有甜蜜的鼾声传出来。回过来她把踩在积雪上面的水靴放轻松了些,然后“咝、”“咝”的脚步声就融在了飞舞着雪花的风声里。
文成美轻轻的步子要一直走到垃圾站。只是从这时候已经灯光耀眼的站门里拉出来铁把斗车、竹枝扫把,往那立着紫云街灰色牌子的路口来的路上,才随意的让水靴踩在积雪上哧嚓、哧嚓的响。
路口里有了路灯,还有前面大马路上照过来的车光,已经看得清地上一层的积雪。积雪把路灯映得昏黄,却清楚地映着雪花还在飘落。慢慢的,路傍的枝柳树也看得了清楚。枝柳树从蓑衣样的顶蓬,到垂落的枝条上也都全落满了积雪。还有一缕骤然的风从大马路、抑或是从河边刮过来,吹着枝柳树上的积雪沙、沙的往地上洒落。枝柳树来不及一下轻松的摇摆,像蒲公英一样飞落的雪花却又骤的落在了上面。
文成美这一边往手上戴着胶皮的手套,一边看着枝柳树上的雪花洒落。洒落在了地上的雪,夹着枝柳树上掉落的、枯萎了的紫色叶片,已经不规则的积成了堆,风吹着很多都成了冰冻。这条小街都是种的枝柳树,没有雪的时候只有几片枯萎的带紫色的枝柳树叶,雪花落起来,就是枯萎的紫色枝柳叶上又多了层积雪。文成美没有选择、也不曾想过选择,只知道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雪,把这条街清扫得清清爽爽。说是这条街,也可以说是从当头的这棵枝柳树到街那头的那一棵枝柳树。
文成美从斗车里拿出竹扫帚时顺着的又把竹扫帚靠在肩膀上,然后把手从皮手套里抽出来哈了口气。顺着的又哈了口气,把手掌捂在脸孔上捂了捂。放下手来时文成美笑了笑,她不用照镜子,知道自己也就从这会开始,风吹也好,雪飘也好,她的面孔儿一天下来都是红扑扑的。
曾经有人不相信,文成美就这么一早的拿手掌捂一下面孔,就一天到晚是红扑扑的。可是实在上就恰是这样,霜落雪飞风也冷的时候,文成美呼出一口热气拿手掌捂一下脸孔。春风拂扬的时候,她干脆连呼口气捂一下脸孔也省了。可她就是这么一个样,一天里都是满满的笑容和脸孔红扑扑的。就为她这一天里都满满的笑容易和红扑扑的脸,有单位里的人,甚至还有好多这紫云街上的人,都笑着喊她“美女扫把。”
文成美接下来又把手掌放在嘴唇边,一边哈气一边的把路面的积雪估摸了一下。就是雪往两边的枝柳下扫,每一棵树下也就是刚刚一斗车多一点的样子。看样子雪也不会再大,怎么的也就是一棵枝柳树下一斗车。把铁把斗车摆在了枝柳树下后,文成美随即开始挥动起长条的竹枝扫帚。竹枝扫把的响声迎着寂静往四下里传去,地上的积雪随即扬起来一片飞花。只是低洼处有积水的地方雪已经融化又聚成块,让落在地上的竹枝弯得不成了样子才把它推动起来。这时候文成美得把竹枝扫柄顶在胸膛上,然后咬一咬牙把它推到枝柳树下来。她这时候总是笑笑,好像很喜欢扫这雪似的。文成美笑笑过后也明白,不是喜欢,是因为这样的一阵下来,才不再觉出来傍边刮着风、头上落着雪。
慢慢的,身后的马路显出来水泥路面的段落越来越长,文成美数了数,已经有了七棵,好像是八棵的枝柳树下堆积了雪垛。
忽然的这时候前面昏黄的路灯下,响起了连串的铁把斗车轧着积雪的声音。比她拖着铁把斗车时的声音更沉、更重,一路吱吱嚓嚓的过来。文成美不用去望,就觉得出那是明花姐、陈姐、老葛她们过来。她们是往大马路那边去,只是打她这儿过。文成美想着停下竹枝扫把来招呼,走在前面的明姐,却先说起了话。
“文成美,来得咯早!”明姐,总是有她的老习惯,对谁都一样,既不喊老、也不喊小,既不呼姐、也不叫妹,一律的喊名。
“文成美,咯早!”
“文成美,咯早。”
跟着,陈姐、老葛,也打起招呼。陈姐、老葛俩,也学着明姐,不喊她老也不喊她小,直呼文成美名。不同的是,她两个喊着时,望了望文成美,然后朝着七八棵枝柳树下的已经堆集的雪堆望了望,然后显出来颇显惊讶的神色。
“也不算早,才刚来一会。”文成美笑笑,撩了撩头上的风帽。她没有去看风帽上已经有了多少的雪朵,只是猜着也不会少。
“这天,看着昨天还只是刮起来风,不想竟是夜里就下起雪来!”明姐说着,扬扬手,让陈姐跟老葛先往大马路上去,然后自己在文成美旁边搁下了斗车。
“也是该下雪的时候了!”文成美停下来竹扫把,一边与明姐说着话,一边抬头望了望头顶。昏黄的路灯光里,雪花还在上下的飞扬。
“鬼天气,偏要下起来雪!”明姐,噘着嘴,显出来老大的不高兴。说完随即拉起来铁把斗车,转头望了望枝柳树下的雪堆。忽然的拉着斗车,脚步愈来愈快的朝着前面的陈姐、老葛赶着。她边是赶着,却是还在念叨着说;“这鬼天气,偏的下起来雪!”
文成美笑笑,天下雪是自然的。没有不下雪的冬天,不下雪反而不像一个冬天。而且,冬天里的第一场雪,总是让人们惊喜的。它很容易让人想起来童年,想起来寒冷,想起来季节的更换,想起来岁尾,也想起来暖和的春天。自己这多扫了几车的雪,顶多的,也就只是多扫了几车的雪!
文成美自己也感觉竹枝扫把落在积雪上的声音变得悦耳起来,“咝”的一起,“嚓”的一落,圆润又洒脱。跟着,风就像是显得隐约,雪也显得轻飘。灰雾没有了浑重,夜也没有了那样的深沉。
不知什么时候起,灰黄黄的雾霭开始淡去,昏黄黄的路灯像是少了许多的冷冰。从大马路、抑或是从是河边刮来的风,也像是和缓了许多。文成美停下扫把来抬头望了望,雪花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朵的在飘零,而且愈来愈小,慢慢的只有针鼻儿大,像是要停下来的样子。
雪花渐渐的稀疏,枝柳树也跟着停止了往地上抖落积雪。文成美扫到最后一棵枝柳树,就在停下竹枝扫把来的时候,雪花果然就完全停了下来。
文成美推着斗车回过头来,仍从第一棵枝柳树这儿开始装起,她顺着的一路的过去数了数,共一十八棵枝柳树。十八棵枝柳树,就是扫下来的十八堆的积雪。这就是她得把十八车的积雪装上斗车,然后拉着铁把斗车送往巷口站亭去,然后把它倒进四方铁皮方斗里。
拉到第十一车积雪的时候,文成美站立了会儿。看着嘴里一团一团呼出的热气,她笑了笑,觉得那会让好多的雪花都融化。可是倏然的也发现身上汗渍的,竟是已经浸湿了里面的衣服。文成美忙着的,拉起来铁把斗车加快来脚步,加快把积雪往斗车里铲。
接下来拉着的斗车忽然的“叽嘎、”“叽嘎”的响,刺耳的声音掠过雪堆、掠过枝柳树传去前面的住房、还不知传去了多远!文成美伏下身子来看了看,是融化的雪水把车底的焊缝浸化开了裂,开裂的铁皮耷拉在了车轴上,锈铁皮擦着车轴就有了“哧嘎,哧嘎”的响。
文成美也不知道花了好多的时间才用铁棍把松了焊缝的车底铁皮摁落,让它不再耷拉在车轴上发出“哧嘎,哧嘎”的响声。只知道她伸直腰来时,不知那棵树上有号鸟;光——故——咕,故咕。”的,长长叫了一声。前面住房的楼上,有一家的窗口亮起来灯光。路灯不再是昏黄,却是已经细白,细白得看得清路边立杆灯柱的茄子颜色来。原来望去东边的天际时,却是已经现出鱼肝白。再过不了几十分,晨跑的、上学的、去市场的、都一阵的拥往马路上来。就像她喜欢以红扑扑的脸孔面对所有人一样,她想让晨起的人们看到的是一条清爽的马路。
文成美把最后一棵枝柳树下的雪铲进铁把斗车里,然后把头上的风帽摘下来抖了抖,然后挂在了车把上。接下来她掠了掠耳边的短发,短发已经让汗水湿透,感觉像是成了一绺一绺。文成美笑笑,很自信的是自己的脸孔这时候就是红扑扑的!
文成美拉着铁把斗车准备往回走时,就在路灯已经完全没有了亮光、棵棵的枝柳树、排排的房舍都呈现出本来的颜色。
风又一阵的吹来,只是这回已经能明显的觉出是从河那边吹来的。风没了雪飞时的凛冽,却已是把雪后湿渍的马路吹得一片干爽来。
接着,有一团团的白雾在巷口那边的河里腾起,那是从河中心的水面泛起来的。白雾泛起来的是一片热腾,让人忘了寒冷,也很难想到;昨夜里会下有雪。
文成美拉着铁把斗车走着,眼睛不时的望去傍边的枝柳树。枝柳树的树梢上,还凝积着一层的积雪,像柳条的枝叶上也还挂着雪。枝柳树上的雪不止这时候显得特别的晶莹,还像是一下子都要不会融化了去。
也就在这时候,对面楼上下来开始晨跑的茹姐,忽然的站在了文成美面前。她盯望了一阵干爽的马路后,又一眼盯着枝柳树上的雪问;
“文师傅,昨夜儿下了雪?”
跟着,晨跑的多了起来。还有往市场去的,往车站里去的。都停下来步,望了望枝柳树上的雪,又望望干爽的马路。然后转过来问;
“文师傅,昨夜儿下了雪?”
“文师傅,昨夜里下了雪!”
“昨夜里下了雪!”
文成美拉着铁把斗车,步子很轻盈。一路的过来,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满脸笑的给人们回答;
“下了,下在了树梢上。”
2016,12,15,10,03.中国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