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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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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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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花


 

秋花就是叫秋花,在乡下几十年里都是这样叫过来。那时虽也是有爱调侃的调侃过秋花;你那老爸也怪,老话说春花秋实!别人都是春花、春花的安名,他却偏给你叫个秋花!秋花、秋花,就是讲别人都结了果了、你还在开花!开花就开花!秋花常的就很干脆的笑笑,接着说一句;秋天里又不是没有花,桂花莲花桐籽花,还有黄灿灿的野菊花!那会别人的调侃、她的应付顶多也就到这为止,一直下来就再也没有改变过。

秋花这名让叫成了秋茄,而且愈传愈广、再也改不过来,甚至是好些人都以为“秋茄”本就是她的名,实在还是搬来了城里来、住进花草树木曲径迥廊的小区以后。

秋花让叫成秋茄,起初就是由牟秀娟叫出来的。那是有回里社区里面组织搞活动,宣传些防火防盗的知识。活动开始时,组织的说有个演员生了病得找一个来替的,秋花马上就举了手。秋花这一举手,忽然的满场里就是一片笑声响起。人家都是些三十多岁的媳妇,正满身青春亮丽活泼。秋花在当中一站,就显出来差别太大了。组织的倒是很高兴,说有勇跃参加的就是好事,只是让秋花化化装。秋花化装想着自己比人家大,也就把装化得浓些,后面还把脸上抹了片红坨坨。没想往场中跟人家一跳舞,又引得是一片笑声!活动末了时,要求每个演员背上自己男人上场绕一圈。秋花男人是跟着儿子在广东照料生意,一年里都不得回来。秋花也只是带着孙子在家,孙子又做了全托。秋花这会看着人家都背了男人走上场的了,也不甘示弱,忽的一下望着傍边一个跟她差不多的男人一下背了起来,绕着场子来。这一下,满场子都乐得翻了天!被背的男人满脸通红,秋花却是一身的笑!也就在这时候,同楼里的牟秀娟一下的走到秋花面前,嬉笑的说;

“你以后莫叫秋花了,干脆说叫秋茄,秋茄子!”

秋花望了一眼牟秀娟,笑笑,很多人也跟着笑。

村里一起搬来城里来的,另外的还有两家。方翠娥、胡凉英。她们几个本来是明知道她叫秋花的,可也是从这以后不叫秋花了,都跟着秋茄、秋茄的叫。秋茄,秋茄。只差后半句没说出来;秋茄子发老骚!秋花也不管那多,后面叫得成了响,连秋花自己也觉得自己就是叫秋茄。

秋花知道,就是那会里不参加演出,不在演出场中背着那个男人上场,也会有人喊她秋茄。她生性里喜欢快乐,喜欢热闹。一路都习惯了来的,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很拘泥。特别这进了城来,自自在在的过日子,全身心的情感,都像活路跃了些。再说,她也是女人,喜欢光鲜。就像那些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乐意别人喊她们妖精一样,秋花对人家喊她秋茄,甚至是秋茄子连着的喊,她大多都是笑笑。

秋茄算来其实也不老,隔着四十八岁生日,还差八百多个钟头。只是曾经乡下的风吹日晒,面颊上皮肤黝黑的,额上还现出来皱纹。只认为生来咋样就咋样,不知道给自己减岁。这在不吃饭可以、不美容难办的城里女人当中一搭,就自然的显出来有点差别。

秋花不止是对人家喊她秋茄随意,就是当面的喊她秋茄子发老骚她也不生气。没想事情也不是千篇一律的,秋花这天里就忽然的对人家喊她秋茄子的脸红脖子粗起来。不止是脸红脖子粗,甚至于是急,急得差点喊着牟秀娟和胡凉英、方翠娥打起嘴巴官司来。

秋茄平常里吃晚饭都早,时常里收了碗筷下了楼来,要在花圃边站好儿,才等得胡凉英和方翠娥她们下来才往河边大广场跳晚场舞去。没想这会儿沿着花圃里的鹅卵石小径转了几圈,没等着胡凉英她们,却是楼里的牟秀娟来到了面前。秋花刚想着跟牟秀娟打招呼,牟秀娟倒先发话了。

“走吧,老等着作么,她们自己不会来!”牟秀娟也不让秋花想那么多,拉着秋花手就走。

秋花很高兴的笑笑。其实,就是牟秀娟不拉她,她也会跟着走。胡凉英、方翠娥是她同村搬来城里的乡邻,这牟秀娟却是她在城里的处得来的好友。牟秀娟其实比她还大三百六十天,可面容、眼角没一点细纹,还显出来嫩白。特别的气魄也好,很有带刺的玫瑰花那种鬼神都难入的味道。秋花对她这点很是崇拜,总是拿五体投地的眼睛看她。秋花有些时候,跟牟秀娟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胡凉英、方翠娥还多。

秋花随着牟秀娟一路的出了小区,拐过沿城的大路,就到了沿河的风光带上。其实去往广场走大街还近些,可她们就习惯拐上个弯儿的从风光带上去往大广场。此时正是黄昏时候,有跟她们一样,特意儿的绕着这风光带去往广场的,也有乘着黄昏的晚风,就是来领略风光带上美人蕉的花红、听那河水的奔浪声的。风光带上麻石铺就的走道上,差不多都是人挤人拥。也许这黄昏时候就是个多情的时候,这左边花草绿荫、右边河水浪涌的石板道上也是个生情的地方,石板道上,迎面而来的、从身旁经过的、不少的目光朝她俩望过来。

秋花知道,那些目光都是落在牟秀娟身上的。细嫩白皙的皮肤,肩上披一条咖啡色披肩。她要是个男人,她也宁愿不顾傍边的景色,来落在牟秀娟身上。秋花这一想,竟是站在了男人的角度上。不由的,想起来话说。

“牟姐,您要是?”

“要是怎么来!秋茄子呃。”牟秀娟似乎猜测得着秋花想要说的是什么,眼睛朝着秋花望了一眼,喊了她一声秋茄子!

“您要是再找个男的,不好过些?”秋花却似乎想着把想说的话说完,没去理会牟秀娟的秋茄子。反正这秋茄,秋茄子的就是牟秀娟喊出来,后面也是她牟秀娟喊得多。平素里她眉头画细长了点,牟秀娟也喊她秋茄子,头上的发夹上花红艳了点,她也喊秋茄子,穿了一件衫衣露点乳沟出来,也喊她秋茄子。有时甚至是走着屁股多扭摆了一点儿,牟秀娟也喊她秋茄子。秋花干脆省了去理睬她那“秋茄”的,就只接着说自己的话。

“找个男的埋你是不是来!秋茄子呃!”牟秀娟竟是话急,连现在秋花、胡凉英她们这些乡村里搬来的都已经不用的态度、已经很少说的土话,都呈现了出来。

秋花吐吐舌头不做声了。其实她知道牟秀娟不喜欢别人跟她说这样的话。牟秀娟是城里人,原先是供销社的职工。牟秀娟头脑儿特精,供销社刚放出来风,说是要解散,她马上就退出来自己做生意。又猜测着这个人开店会成气,干脆就合着男人进了百货搞批发。那会儿生意特好作,几乎没有讨价还价。赚钱成了堆,又转着去买进临街的门面。收了门面租金又买门面,弄得是一大堆儿的财产!美中不足的是男人忽然的脚底溜了油,凭空的就去了那个世界!牟秀娟也想找过男人,可白伤神!农村的她不要,年老的她不瞧。当官的又嫌她大,发财的要找年少!长得丑的她不望,长得俊的人家又扳俏!弄来弄去,搜遍了全城,都没一个合适的。渐渐的,也就对男人失了望。一提她找男人,就骂人。秋花这时,也就一下的明白,自己这话,除了白让牟秀娟反过来多喊了自己一声秋茄子外,没有一点意义!

秋花停下口来没做声了,没想牟秀娟却忽然的迷眼嘻嘻的,转过来说道;“秋茄子,上午里在医院那会,看着你秋茄子一样的。眼睛含情的伏在黄学文身上,莫不是偷偷的是吻了人家黄学文!”

 

 

秋花上午在医院里跟牟秀娟撞上,其实是偶然的。

上午里秋花去医院,本来是每天里去看望一回因高血压住进医院的姨妈的。没想出来走在过道里时,却忽然的碰着了娘家时同村里黄学文的母亲。一问,说是黄学文住来了院里。

黄学文的母亲走了,说是得上会儿街去。秋花在过门道中间立了下来,假若不是搬到了城里来,还在是在村里满手儿黄泥巴巴,就是跟黄学文当面撞上,她也会按捺住心里的砰然心动悄然而过。然而此时秋花低头朝着自己上下瞅了一眼,觉得也不会让黄学文丢了多少面子去。随即一咬牙,一步朝着病房里跨了进来。

病房里,黄学文仰面躺在床上,眉头紧紧的蹙着,看着的就一付的不好受!秋花接着一下蹙起来眉头,忽然的想着刚才竟是忘了问黄学文母亲,黄学文住院来,是哪样的病痛?这会儿看着黄学文难受的样子,秋花竟是有些不敢问,她怕问出什么不好的结果来。可也就在这时,黄学文忽然的笑了笑说;“也不是什么病,只是腰腰椎盘突出。去大医院动过手术回来,想接着养几天。”

秋花这才笑笑,说猜着你也不会是有什么大不了的!秋花说着忽然的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意思太不够确定,容易让人产生误解。这岁月都过去了几十年,还像年少时两少无猜时候一样的张口就来!人家现在是文化局副局长了,若是理解成他没什么大不了的,还不是反添人家堵!

“你这话都说得人轻松了很多!”黄学文笑笑,果是笑容轻松。

秋花又笑笑,觉得人生来的宽厚,也就改不了宽厚。心里开了眉头,也就拿心底里那张脸跟眼前这张脸印证起来。国字形的面颊,粗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除了眉宇间积落些岁月的风尘外,突出的还就是踏实、又踏实,没有多少的不同。也就在这一会里,秋花霎时间的,忽的是闪现起来与黄学文一起的从小学一年级,到中学里毕业。又一同出入在村里的古樟树下、屋场坪里,还有他的火热眼神、她的回眸一笑!秋花这时候,甚至也是与曾经很多时候一样,想起来若是当年自己读书再努力一点,跟黄学文一样来了外面工作,又或是黄学文也跟她一样,仍待在村子里当农民,无疑她们两个!

秋花正想着或是这样、或是那样的时候,门口里牟秀娟却是一下蹦了进来。也不知牟秀娟是觉得在这撞见了秋花、还是觉得乡里来的秋花怎么的认识一个文化局副局长,竟是大声的朝着秋花说道;

“哎哟,你也认识黄副局长?”

“同村里的,曾经喝一口水井里的水!”秋花说着心里笑笑,心里说自己可只是拿他当黄学文!

“黄副局长曾经当过我的老师!”牟秀娟跟秋花说着,把一大袋的水果放到了床头柜上,显然她是特意的来看黄学文的。

秋花想起来,黄学文也是后来才调去文化局的,刚毕业来时是在供销社。他一个大学生,肯定是文化、画画、跳舞,都教了工人不少的。牟秀娟学的什么,牟秀娟没说,秋花也不去问。她猜着,牟秀娟八成里是在那里偷看老师!

坐下来时,黄学文说,她两个一个是乡邻也是少时的玩伴,一个是曾经的同事也可以说是学生,他忽然的有点儿感慨,转眼的就像是浪花飞溅的激越随流而去,感觉起来倒是那曾经的往事不无蜜甜。感慨之后,黄学文又说这身体老出毛病,看样子得提前退休。到时就跟你们一起逛风光带,跳广场的舞,也算是圈了一圈又回到起点!

一会,黄学文母亲也就回来。说本来是让学文媳妇来接的,可学校里抽不开身,仍就得她来。

秋花随着牟秀娟往外走时,心想着为黄学文作点什么。转头看着他被头零乱,胳膊肩胛的都在外面。随即转身回来伏身掖掖被头,又轻轻按了按。

那会儿秋花是看着牟秀娟回过头望了她,还诡秘的笑了笑。猜着牟秀娟又会喊她秋茄倒是实,却是没想这会里却是让她说成是眼睛含情的,还去吻了黄学文!

 


 

秋花这会儿没想到,牟秀娟这叶秋一喊过、跟着后面说出来这话,不止是一下的引着风光带上、石廊柱边看浪、踏青的人都朝她望过来。紧接着的是,同村来、又同楼住的胡凉英和方翠娥,跟着一下的蹭了过来。她胡凉英、方翠娥两个显然是在后面早把牟秀娟说的全听了个清楚。这会听着一下的趋上前来,就扯着她嚷开了;

“哎呀哟,秋茄子,你今天里吻了男人呀!”

“哎哟,嘻嘻哈!”

“好你一个秋茄,秋茄子!”

秋花脸涨得通红,她不是不承认,是没有这样回事。牟秀娟这是故意的胡诌乱说,瞎闹人的。可胡凉英、方翠娥不容秋花分辩,一左一右的夹着,说牟秀娟前也不见冤枉过你,后也不见冤枉过你,偏偏她今天就会来冤枉你了!胡凉英、方翠娥不由分说的缠着秋花;

“最好的,就是你把详细的经过说一回!”

“没有的事,哪里要我说经过!牟姐一句真话,你两个就狗捡屎泡一一,空捡的欢喜!”秋花说着转过头来望牟秀娟,没想竟是僵住了;牟秀娟已经没见了人影!

秋花讪然一笑;这场官司没办法打了!忽然的又一想,觉得这嘴巴官司不打也可!那会儿对着黄学文,虽说吻是没吻,可也不说完全没那念头!

 

                                                   201611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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