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梁树重侧耳静听涛,冯中良二话方牙静。
却说冯中良点了点头后,朝着梁树重说道;“上回里跟你说到方牙静第一次去了康成剑家,自以为找到了通天的道路。所以出了那个小黑铁门下了那个盘陀形的台阶,竟是一片的兴致勃勃。没想刚走来院子里的独株芙蓉树下,却是一下的撞见个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人来!这个人是谁?为什么的他最不想见!这样,就着今天这机会,我就接着的给你讲。”
梁树重往着外面走廊里一阵的脚步声响过,转头望了望窗外还染着霞红的枇杷、芭蕉树。随即回过头来,笑了笑的说道;“好,他们下他们的班,我们就接着的讲!”
冯中良点点头,也就说了起来;方牙静从康成剑那出了屋来,下了盘陀形的台阶。回头一望,门已经关上。这没个人来送几步的,心里多少也是有点儿失落。也就这时的,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也望了望四周的院落。天空里,云块显得有些厚重,月亮都隐在了云层里。院子里高大的榕树给地上投下黑漆漆的一片混沌。方牙静看着,忽然又是一阵高兴。这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比哪样都好!这举手间搭就了通天之路,却是隐蔽得连鬼都不知觉!
可世上的事,就是有些奇!忽然的就在这时候,也不见院子里小铁门开、也不见芙蓉树动的,张木然却是忽然一下的就出现在面前!那张显不着表情,显着来表情也让人无法洞察开来,说是瘦还不如干脆说是不见软和的面孔,月光里一清二楚。他想捌过去已是不能,只好似作有意无意的抬头望了一下天空。刚好的这一阵天顶上云层稀落,一丝儿月光从云缝里沲了出来。说明也暗中,方牙静当作也没看清的,就往前走。
可他还没迈步的,张木然却已然的向自己凑了过来。也在不明不暗中,张木然伸过来有点带寒气的瘦手。方牙静也就是在把很不愿意伸出去的手收回来的瞬间,张了张嘴。他想解说点什么,忽然的看了看夜深人静的天空,再一瞄院落中间孤零零的榕树,接着瞧了瞧榕树背后那扇自己刚刚从那出来的、带点神秘色彩的黑铁门,还有那几步黑暗里看去有点像盘陀路的灰色阶台,骤然觉出说什么都将是弄巧反拙,随即也就只是含意不清的点了点头。
方牙静感觉这还是有点不习惯,他还很少在别人面前有压抑感。也就在他很大度的朝着张木然微微显了一下笑脸后,跟着也就举头望了望几步开外的院门。
张木然就像全然不知似的,跟着瞟了院门一眼后接着就朝着他说道;“方县长,我的事,想请您帮个忙!”
“什么忙?”方牙静就着黑暗,蹙了蹙眉。他弄不清的,张木然也不见动的,却又是一堵墙似的堵在面前。就张木然这突然出现,还像缠绕上了的让他不快。还有说不清的是;虽说能跟那个美女苏茜同歌一曲,能跟认识尤副省长的康成剑搭上界,都是靠的张木然,但是,他对张木然,却是总也找不着那个太好的感觉来!何况他心里猜着,张木然要他帮忙的也准没什么好事。所以这话说得就冷冰冰的,差不多都有点质问的味儿。
尽管方牙静自己都觉得话声里透出的不悦的情绪很明显,张木然似乎也不在意,他甚至还往前凑了半步,说道;“您看我原来在化肥厂当着个副厂长,没成想,一下子就成了失业人员。这个周郁同老板虽说是把我留下来,可天知道他哪天又把我炒了。看来看去,还是端个铁饭碗靠得住。全县里也那么多乡镇、机关,哪处地方塞不去人!什么地方,也还不是方县长一句话!我这个人,只要哪个帮了我一丁点儿忙,我都会舍命相报!只要方县长帮了我这个忙,从此就是方县长的马前卒了!”
“帮你娘个卵!我该了你的?欠了你的!”黑暗中,方牙静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而且还更深地蹙了一下眉。若是照曾经在学区里当主任时对待底下有些教员的脾气,他是完全会无所顾忌地骂出声来的。可是这会对着面前的张木然,他却尽管感觉憋气,也只好强忍在心里。那些教员有文化有修养会有点忍耐性。这张木然就不同,说是求着你的时候可能把你当神样的供奉,若是你让他觉得没指望了,那翻起脸来就是霎时间的事!而且,就算自己曾经对于吵架骂脏话也并不外行,可是真要吵起架来,也还到底不是张木然这样人的对手。方牙静觉得与其去生气,还不如当张木然放屁!随即也就敷衍的说道;“这个事也不能急,得等机会。也不是一两句话儿的事,得待着机会,跟人家部门进行沟通。等着过些时候,有什么地方可以塞得下个把人,就给你考虑。”
方牙静说完,也就开始挪动脚步往院门口走。他想自己的这个番话一说,按通常的来说,是谁都能掩得过去的了!但是他就没想到面前的张木然,若是几句不痒不痛的几句话就轻松打发了,那就不是他们这样人的性格!几乎也就在方牙静迈出第一步的同时,张木然就像随意似的转了一下身子,就又半挡着,站在了他的面前。跟着,张木然语气儿有些沉闷的说话声也蜂绕在他耳边;
“没有那样难吧!这阵里县里又没有来书记,您等于就是老一,只要您这个老一把意思一透出,谁敢说不同意!”
方牙静这会却没有去太在意张木然这话的好听不好听,却是下意识地朝着院门外瞟了一眼。他不想节外生枝、枝外又生节,若是再来个人,就更没意思了!想着没有句实在一点的话也难打发这张木然,随即也就说道;“这样,凉溪镇有个群办干事几个月后就退休了,到时看能不能把你安进去。”方牙静想着多拖些时候,随即也就接着说道;“不过也还得半年多的样子。”
方牙静说到后面语气就带点态度了,他想显示出点硬劲。以表示他这已经是最大的限度了,你张木然愿不愿意都是这么回事!所以还没等话说完,方牙静就已经开始往前走了。显然这话就等于是有了具体的承诺,张木然也就转过身子,然后跟在后边殷勤地说道;“等康成剑老板哪儿有了好消息,我就会第一时间来说给您!”
出了院子门,凉爽的夜风吹来,温和细腻的,感觉很惬意。方牙静想着今晚毕竟也是作了一件大事,刚才让张木然留下来的点儿不快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此时夜已经深了,比巷子宽不了多少的小街上昏黄的灯光因为开始落雾显得更加的昏黄,老也不见长高的稀疏几株樟树满透油光的叶子在夜的凉风里相互摩挲着发出炒粟般的声响。方牙静走着,忽然的又深深的蹙起来眉头。刚才张木然最后面说的那句话,忽然的又突然响起在耳边;等康成剑那边有消息了,我就来通知你!这等于说,康成剑有什么消息的,都得让他张木然来传递。样一来,就等于把自己跟康成剑之间的事情公开了!
也就是这一晚上过去,方牙静也还是丢不开这思想里的包袱。他想作出些努力,以便让自己去掉那感觉起来极不舒爽的包袱。第二天也就是月亮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方牙静又登了康成剑的家门。当他踏上那黑夜间看去有点像盘陀状的圆形台阶,敲开那黑色的铁门,在康成剑的黑木椅上坐下来,刚刚表示出自己这托他跟尤副省长攀上关系、以及中间各样的事情,最好就是你知、我知,再不要让第三个人来知晓的时候,康成剑几乎也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别人可以不知,但张木然是必须知晓的。他是最信得过的兄弟!而且,中间总要有个传递消息的。两个人来往太密切,中间的什么反倒容易就让别人一览无余。”方牙静这才忽然的明白,自己在康成剑面前就是说一万句,可能还抵不上张木然一个眼色。方牙静那会儿虽是隐隐间升起的一点自己一个有着堂堂的地位的人的意志让别人左右了的感觉,很有点儿本来舒坦儿尿尿却窜出来条母牛样的憋促。但这憋促,也就是一瞬间的闪现也就消散了。反过来,他又觉得康成剑说的也不错。中间有个联系的,自己有什么不好直接跟康成剑说的话,还可以通过张木然去传递。而且就像注定的这条路要顺着走下去一样,方牙静瞬息间生起来一个很明确的念头;这中间毕竟只是个过程,待到将来跟尤副省长攀上了关系,升迁了、远调了,这中间所有的乌七八糟也就像抹布一样,会全都丢开了去!
方牙静这一想,也就无所谓了。后面一些时候,他倒有点儿盼着张木然在他面前出现。他想着,或许那一阵,张木然也就把好消息带了来。有时候怕错过,他下了班还会在办公室里待一阵。他很清楚地记得,那时候让他去跟化肥厂老板周郁同从省城带来的美女苏茜唱卡拉Ok,张木然就是拣着黄昏的暮色时候来说给他的。
果然,也就是一个细雨蒙蒙的黄昏,张木然来到了文牙静的办公室。与那次来怂恿他去参加跟苏茜唱卡拉Ok所显出来的殷勤劲不同的是,这回张木然的脸上已经是很随便跟自然了。从半开的办公室门里走进来,差不多到了他眼面前来的,才嗡着声音的朝他喊了一声“方县长。”
为了显示不满,方牙静也即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而且也没完全吐出来,像是在喉咙里。
可张木然不知是没在意呢,还是本性里就不习惯去琢磨别人细微的心理表现。忽然的反倒笑着脸,凑到他面前就像市场上牛贩子谈买卖一样,伸着指头的绕了绕;“康老板让我跟您递个意思;您那一丁点儿的东西他在尤副省长面前拿不出手!”
方牙静看着也不等他答话就已经往门外走去的张木然的背影,随即也就很自然的在心里点了点头。觉得也是,就那样一个纸包,里面的数额也不过一个巴掌,确也是没什么力量!方牙静骤然的倒觉得康成剑提醒得好,这送礼,就得像南岳烧香一样,要烧头香、烧大香!第二天,方牙静也抽了半天班没上,走了几家银行把银提了出来。这回他是用的一个买鞋的布袋,里面的纸盒换了女高长统靴的纸盒。他提着就觉得份量已经不轻,应该是有些威力的了!所以往康成剑的茶几上一放,让康成剑跟尤副省长说这是他的一点心意。随后微微的一笑,一脸得意的就往回走了。
方牙静想着这回张木然传来的应该是好消息了,可让他完全没想到张木然传来的话是;康成剑说这个价钱人家尤副省长也是会看不上眼。若是他拿不出或舍不得,可以帮他垫,而且也不用他还,只是县里有什么公路、桥梁、房地产的,工程让他来做就可以的了!
方牙静当时真还是有点儿反感,心里没好气的埋怨着;这纸包了不行、靴子盒不行,难不成要用麻袋来装!好在方牙静怨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随即冷静一想,也觉得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物价上涨,级别也不同。投资高,回报率也就高。县里工程倒是有一个,贯通县城南北的大桥已经筹备开工。方牙静觉得这倒也是个机会,随即就让康成剑承包了所有的工程用材。而且作为预付款,把二百千两银子先行就转了给康成剑。
这一切做完,方牙静就完全是一付坐等好消息的劲头。他甚至想过,什么时候可能就直接接到了尤副省长给他打来的电话。
方牙静却是怎么的也想不到,他这也只是一头热!一阵时间的过去,尤副省长的电话没听到,却是张木然接着给他传来康成剑的话。而且,仍然是让他感觉脑胀的事!
方牙静那会儿忽然地心里积聚起来怒气,这个张木然,从没给他传递过好消息!不好的事,倒是一个一个的传来,而且是一个比一个更糟糕!也是一个雨后的黄昏,方牙静对着张木然,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发泄了一通!
也是三几年后,就像深陷在沼泽里已经精疲力竭、却还始终感觉跋涉不出这块沼泽地的时候,方牙静才忽然的明白过来;像康成剑、张木然这样的,根本就没有给人传来好消息的习惯!此是后话!
话说就是方牙静心里有了怒气,对着张木然一通的发泄。谁知却是眼前桃花现,转眼梅雨洒。一头昂昂去,满脸丧气来!
有话说是; 万千飞花镜里望,五颜六色月里寻。
若知桐开非艳色,何来当梅以相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