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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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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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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踉跄到铿锵;四十六至五十回连载

从踉跄到铿锵——四十六

还没有等王中成去康玉文他们学校,康玉文、穰莉文还有从他们石坳小学里一齐去读高中的、包括康兴贵、穰清文的都回了家来。石坳垅里的人心思很特别,对谁家盖了间新房、或者生了窝猪崽、兑了笔大钱,甚至发了笔什么小财的也许不甚在意,可对谁家在读着高中的子女可能上大学、那却是饶有兴趣的放在心上。尽管先两年里是寒假毕业,这一期又突然改为了署假毕业,村里的人也没因为这突然的变更把关注的视线所弄模糊。就在康玉文他们这一拔刚从学校回到石坳,也就明白他们这学期就是毕业。而且随即那种种的推测和议论;谁家的祖坟会冒烟,谁家的祖坟不会冒烟。也就象刮风似的从石坳街头传到街尾、上垅传到下垅。起初这些议论还很有些泛,只是感觉康玉文他们这一拔在县里读高中的人多,康玉文、穰莉文,还有穰清文、康兴贵,连在读小学时就已经长得牛高马大的胡荣华那几个都去读了高中。差不多都占了以往几年里去石坳读高中的人数,所以推测很可能这一年里会有人读上大学。可这样单凭臆想的糊乱猜测很快就风开云散。没几天,就有明确的消息说能上大学的就是康玉文。随即上面要求上大学的学生出身跟社会关系都要通过严格的政审,只有通过严格政审的学生才能参加升大学考试,考试成绩又达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上大学,康玉文已经通过政审又参加考试、考试成绩也排在前列,而且已经基本内定为升学对象的消悉跟着就传了开来。人们联想起康厚林解放时让那调皮的猫儿引火烧得一无所有的贫困,还有阳凤英解放前给地主扛过短工的经历,再加上县里、乡里干部如同走马灯似的跟她们家有关系,她们家的儿子康玉文上大学也就无可置疑。

康家的儿子康玉文可能去上大学的消悉很快就象刮风似的在石坳垅里传了开来。但随即上大学的人家庭成份必须是贫下中农而社会关系也不充许不是贫下中农的严格要求,更是传得神乎其神。这消悉传得很诡秘,因为人们联想到早些天康玉文的母亲阳凤英突然不让康玉文跟穰莉文一起去学校,又跟穰莉文的母亲说了些难听的话,表明了不再跟穰家有任何关系的态度,猜测着很可能就是出自这原因。这一来,便都隐隐觉得,一直以来很让石坳人奉为美谈的、康玉文跟穰莉文两个金童玉女般的婚姻匹配可能是不可避免的会发生变故。可这样的议论正传得沸沸扬扬时,却见康玉文出现在了大屋的耳房前面的穰莉文家的禾埸上。

康玉文一点也不知道那天母亲送他走后又来了穰家,更不知道他娘把穰莉文家送的咸菜还了她家还说了一番难听的话。实际上那天上了车他也没有真的先走,而是等着车子过了侍郎庙前的山坳,也就是前头述过的那个老鼠矶山岗,过了那个山岗就下了车来。那里离着石坳虽还没多远,可有山岗挡着母亲也望不见他。母亲的态度虽然很坚决,他却一点也没有放到心里去。他也不是不关心自己的命运前途,但他觉得那什么出身、成份的现在讲起来吓人,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不再有这样的划分。而更重要的是穰莉文跟他从孩童时代的亲密的友情一直成长成为相互的爱恋,已经积聚了深厚的感情不是挥挥手就能舍弃。下了车,康玉文站在苦楝树下不停地张望。可一直从早上望到中午,还没看到穰莉文的身影。

到了学校,康玉文也没有放下等待穰莉文。学校十几亩大的操场四周长满高大的青樟树,浓密的蓬荫里微风清凉。透过稀疏的铁栏杆便清楚地望得见从乡下开来的班车,从班车里下来走进学校的人都望得一清二楚。康玉文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下车进学校来的人必经的铁栏杆大门。太阳从顶空的火红转到西斜的温凉,晚风把沁人的湿润送来。将近黄昏时候,穰莉文高挑的身影才出现在大门口。

操场的进门口有一座盖有铁皮顶棚的看台,看台里有两条木板搭成的坐凳。这地方很有灵气,康玉文想跟穰莉文说什么话,只要在这里一等,几乎从没有过失望。这会儿也一样,康玉文刚想着在木板凳上坐下来,穰莉文也就手里搭着衣服一步一步来到他旁边。他示意她坐到长条木板上,忙着向她解释;“父亲一早来县城进药,让我随他一起来,所以没等你。”他有意避开母亲,把注意力放在父亲身上。可第一次在穰莉文面前扯谎,不由的脸红红的,有些不自然。他刚想把头低下来,却发现穰莉文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也许是注意到了没在意,只见她直望着前面运动场上还往上冒着余温的砂砾。她的形态很平静,似乎真的没在意他来学校时等没等她。她说,其实今天等她也等不着,因为母亲想留着她在家半天。半天里,母亲给她说了很多话。说她父亲其实是带来穰家的,父亲的亲生父亲其实也是贫下中农。也只是生了他父亲一个,只是怕耽误了他读书,才在解放前送到姨父家来。这样的话他曾经听了她好多遍,也跟她说过很多遍他对这些不在意。他只看重她跟他是同年,一同生在新社会,从小手牵手一起长大,一同读书,一同上学。想着跟她将来一同走上社会,一起成家。将来一同为建设自己的国家努力,让任何人都没有话说。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感觉很坚实,因为这话没有半点敷衍的成份,都是打心腑里说出来。看着穰莉文朝他轻轻笑了一下,随即眼睛里现出充满信任的目光,他忽然猛地一大胆,握住了穰莉文搁在木板上的小手。可当他眼睛死死盯着穰莉文红润的嘴唇时,已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往运动场上走来。

   以后的几天里,只有在饭堂里才能见到穰莉文。康玉文明白她是听到了学校又传出所有的同学都可以参加考试的消息,在拼着命准备功课。一直以来,穰莉文都是想着能跟他一起上大学。他知道其实这样的希望很渺茫,所以他看着她消瘦的样子动情地跟她说;他这辈子喜欢的就是她,其实上不上大学在他心里对她都一样。

    康玉文考完回家这几天里,母亲也象突然改变态度了似的,没有再提不让他跟穰莉文往来的事。另外,母亲也不让他干活,让他去各家亲戚走走。康玉文想,大热天的,平白无故的走什么亲戚,有话还不如跟穰莉文说,所以径直就来到了穰莉文家。康玉文虽是随意而来找穰莉文,却跟穰莉文跟穰莉文的母亲说了硬话。他说他这辈子不管能不能读大学,都要娶穰莉文!他这话一说,立时让穰莉文的母亲精神一振。她当作是王中成记着她的托付,从中跟康玉文说了话、帮了忙,说要请王中成吃餐饭。

 

铿从踉到铿锵——四十七

     夜晚王中成来穰莉文家玩时,穰莉文的母亲果然异乎寻常的客气,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叨唠;你是个有情义的孩子,什么时候一定要请你吃顿饭!王中成一时让她弄得很模糊,穰莉文的母亲待人很客气他知道,无论是谁,不管你一天来她们家几遍,她都会客气地给你拿凳子让坐。可也不会象这会儿似的诚惶诚恐,反复的叨唠,好象百般示好都感激不尽似的。王中成想起她几天前给过他托付,让他帮着去问问康玉文对她们家莉文的心思。可他那会还没有去,康玉文他们就已经放了学回来。他实际上什么也没有作,等于只是白白给了她个承诺,也不知她这感激从哪来。也是从她后来的唠叨里,才渐渐地听明白,康玉文白天来过她们家,给穰莉文说过了表明心迹的话。当然,她没有说出来康玉文那表明心迹的话是怎样说的。但王中成能感觉出来,康玉文肯定是说出来他非穰莉文不娶的话。要不然,她不可以一洗满心对女儿感情的担心忧愁,一扫病魇的苦痛,显得那样的精神气起来。这虽然并非自己的功劳,但王中成免不了跟着高兴。他跟穰莉文的母讲,康玉文从小就很喜欢穰莉文。他们在小学里读书时,康玉文从不跟女孩子玩。可自从穰莉文回来以后,他就一下子没有了那个偏僻。记得是第一天里,他跟穰莉文就玩在了一起。后来他们三个都玩在一起,他说他那个时候是个马大哈,可康玉文特别的知道关心、爱护穰莉文。王中成随即给她说起那天他们一帮同学跟着康六奇去侍郎庙里搬菩萨,康玉文怕穰莉文胆小不敢搬,随便找了块木板让穰莉文拿在手里跟在他们后面走。穰莉文的母亲听着更高兴,面上显着欢喜的笑容起身要给他倒水。王中成连忙止住她说他想去康玉文家看康玉文。穰莉文的母亲听他说去看康玉文,更显得满心欢喜,没再坚持倒水却连声说应该、应该。

     走出穰莉文家,穿过芳草萋萋的大屋土坪,王中成自然地又想起大屋高墙上的那两只闪着绿眼珠的怪兽,不知怎的,总有一种什么景观让遗弃了似的遗憾。王中成刚想往通向康玉文家的石拱桥上走时,忽然想起刚才在穰莉文家没见她人,难说这会儿她俩正待在一起。想想她俩的爱情之舟划泛起来也是不易,心里不想给她们打扰。抬头又见小学校里有灯光,忽然想起自从去江洲搞付业以来,没去小学校里看老师康松成,随即改变主意朝小学校里走来。自从从石坳中学辍学回家种田后,晚上很多时候就是来老师康松成这里玩。他对老师康松成很感激,倒不完全是老师康松成对他没能升学很同情、惋惜,也经常借书给他让他自学,更多的是他来老师康松成屋里来玩时,有一种如家的亲切感。跟他说起话来,山南海北、人情世故,把他当朋友似的跟他唠。而且就象跟他有缘似的,老师康松成也想着他来。若是他连着几天不来,老师康松成就会略蹙起眉头问,这些天去哪了?王中成正想着老师这会微蹙起眉头那脸拉长的样子,可刚笑着脸猛一步迈进屋里时,不由闹了个大红脸!

     王中成没想到,站在屋子里的是穰清文。她正披着湿漉漉的头发,露出白皙的胳膊对着镜子梳着头。大概刚从热水里浸泡出来,脸上现出来一片霞样的红润,额上也呈现出一派光亮来。王中成也不敢细看,忙红着脸转身往外走。倒不是怕穰清文对他有什么误解,以为他会有什么意思。他本也不敢有什么意思,就算是有点儿意思也不信她也能把他内心看了去。实则是穰清文这人太骄傲,觉得她爹当了个支书,她也就代表着真理,总是眼睛朝天看人。对他这样父亲当过远征军的,就更觉得是比他高出了一截。不想他刚迈步跨向门外时,却听穰清文在后面喊。声音有些重,象是居高临下似的让他转回来。王中成怔了一下停住了脚,却弄不清她会有什么话说。他记得她跟他从来也没有多少话说,在小学校里读书几年,统共说不过三句话,还有两句是批评他们三个是“小小的年纪就谈爱!”可转身抬头一看穰清文的脸,倒也不象那会儿的冷淡。温温热的,还现出来小片的笑容。这形象倒与她圆圆的面孔、微尖的小下巴所显出来的欢快活泼很一致,让人看着极富女性魅力、也显出一片的真诚坦率。王中成在她挪过来的一张竹椅上坐下,顺着一看,才注意到屋里已经变了样。先前老师康松成批改作业时坐的是木椅,给他坐的也是长条的木凳。再一看屋里的床帐,秀花的被子红色的枕头,雪白的蚊帐顶上挂着谫纸,显然这屋子的主人已经成了穰清文。王中成看着不由心想,真是朝里有人好做官,这刚刚毕业回石坳来,一天农活没干就坐上了老师的位置。一边想着又抬头看穰清文,想她有什么话也不快说。可她这会又当屋里没他似的,只顾把那湿漉漉的头发抹了又梳、梳了又抹。这女孩子梳头篦发的时候极具女性的本原性,这女性的本原性在男人的面前特具诱惑力。加之那撩人的发香也是一阵紧似一阵的传来,弄得人喉咙斯哑、还头脑痴呆似的发蠢。想轻松自然点儿好打破尴尬,费了好一阵的功夫,才想起来一句话;老师康松成莫不是调走了?可穰清文对着镜子照了照,圆圆的面孔上半冷不热的笑了笑也不回答,显然是拿他这问当了废话。过了一会,才见她在床上拿件衬衫披着盖住白皙的胳膊。接着就看住他的脸问;听说你在家也能看书学习?她面孔平静声音却微蹙着眉头,又象是提问、又象是质问让人猜着很费力。王中成喉咙咕咕的没有出声,他一时弄不清穰清文问他这家话的意思。没事儿时、或下雨天就在家看书,康玉文、老师康松成,还有队里的秀才穰俊文那里他都拿得到书。猜着穰清文也不会无缘无故问他这话,可又觉不出这看书有什么错。也象是看出来王中成有些紧张似的,穰清文这才看着他笑了笑轻松地说;看着你能自学,就证明你能上进,我们团支部不会丢下任何一个追求上进的人,所以团支部决定发展你入团。王中成猜测了一百遍,却怎么也没猜测去这上面。一直有点儿被抛弃的感觉,这会儿不由有点受宠若惊。既是受宠,自然应该忠诚。忽地想起父亲当过远征军的事,刚想说一遍,可随即又想到,这穰清文读书的时候就以眼睛雪亮自居,这当了老师又加团支书,自然更是斗争精神不会放松,那事儿或许比自己记得还紧。也象是猜着王中成内以似的,穰清文随即又给他讲起了团支部不会丢下任何一个追求上进的人的话。重复这话时,她把“任何”两个字说得很重,显然也就是让他不去多想。这穰清文毕业回来倒跟先前成了两样,没有了过去的傲气就显出来人情味。随即跟他讲这两天就写个申请书给她,接着又让他有空时晚上可以来她这儿玩。

    尽管此时有点儿兴奋,可走出小学校时,王中成随即想起来的还是老师康松成。从他上学读书的第一天起,他就把老师康松成深深刻在了心里。记得那还是第一节课,老师康松成就用抑扬顿挫的声音把读书对人生的重要阐述得细致入微。又满怀激情地把经过读书创造出美好的未来描画得光彩夺目。还有对他们充满信心的无限期望。让他既感遗憾、又难以忘怀。听穰清文后面讲,他已调回了他自家那个公社。他知道老师康松成那个公社离石坳很远,也许以后见一面都很难。

 

从踉跄到铿锵——四十八

     晚上回到家,睡在床上王中成忽又想起了穰清文。心里老是浮现着穰清文对着他梳头,对着他篦发,还那么长时间在他面前露着白皙的胳膊,还有那突然变得温和的态度跟亲切的笑容。猜测来、猜测去,总猜测不出个所以然来。后面,竟然心里泛起甜蜜的涟漪,想着这穰清文莫非有点儿看上了自己!揣摩着有点儿象,不由地有点儿飘飘然。可就象老天罚他总喜欢异想天开似的,没二天,就难过得恨不能骂自己是白痴!

     上午出工时,王中成刚在队里的禾坪上站定,忽见康兴贵站到旁边来。他刚刚毕业回来,也是第一次来队里干农活。队长王和尚似也见他第一天干农活,有意给他照顾。便问他,队里今天积肥、割草,挖土、种薯的活都有,你喜欢干哪就干哪。他却头一偏,说那些活他都不干,要跟着王中成去撒农药。这撒农药又脏又累还危险,身上汗流浃背还要穿长衣长裤捂上口罩。年老的吃不消,妇女们又怕臭,所以一直就由王中成担着。队长王和尚可能觉得老是王中成一个在弄着有些太辛苦,听康兴贵这一说,觉得有个人帮着他撒一阵也好,连忙点头就说好!

在王中成的记忆里,康兴贵是个喜欢记小怪又心胸不太开阔、可也不用什么心思的人。没什么思想,也没有什么隐瞒,就好象在他那里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一样。相处一阵,随即就觉出即使这几年读书下来,康兴贵除了不象先前似的甩鼻涕外,别的似乎跟先前没什么两样。当王中成想着他爹那样自私的人,问他怎么让穰清文当了民办老师而不是他时,他随口就回说;你知道的,我教书?书教我还差不多!他倒也实不相瞒,说他在高中这两年里,实际也没学甚么东西。语文他读不懂,数学他算不清,英语读着很拗口,物理更弄不通。不认真时是隔山打牛,认真起来也只是雾里看花。老师不管他,他也不管老师。好在他也不当作难堪,这会儿说着一点不难为情还吹起牛说,当不当老师他无所谓,反正他爹康运水答应了,不会让他在家种田,迟早会把他弄出去。接着又说他爹让穰清文来上课也是有目的的,那就是给他们家作媳妇,也就是给他作老婆。还说他爹康运水已经当面跟支书穰启强提了,好象穰启强也没什么意见。他说他虽然喜欢她圆脸尖下巴,可不喜欢她那朝上象长在额头上看人的眼睛。那眼睛透着强势,说不定将来要受她作贱,所以对她感觉其实也只是一般。康兴贵在那边愈说愈来劲,王中成听着却心里凉了半截。原来人家早已名花有了主,亏得自己还有那妄想。

不过,康兴贵后面这个也只能算是吹牛,而且还是白吹了。原因是那天康玉文家又从县里下来个蹲点的干部搅了他的浑。这干部是个女的,那天这女干部东转西转的来到小学校,一见穰清文圆圆脸儿尖下巴,说她就很喜欢这模样的姑娘。随即就找她谈话,问她有对象了没有?说要跟她介绍个朋友。穰清文的模样就这个巧,看上去稚稚嫩嫩,其实非常的精明。这一见县里女干部说给她介绍对象,当即明白她既是干部,介绍的也自然不会是普通人。当即说刚从学校毕业回来,对象那方面还是一穷二白。接着使尽浑身解数,显出来一派的清新跟活跃,随即就把一个鲜明活泼、而又富有生气的美女形象就展现在这女干部面前。这女干部二话没说,就提出很快就给她介绍个不一般的对象来。有了县里干部作介绍还是个不一般的对象,康兴贵在穰清文的心中转眼间变得狗屁不如。第二天,这女干部果真就带了个相亲的来。宽脸宽额个头也中等,模样基本上还算可以。除了年纪大点,也说不出什么不当来。而且难得的是他说是县里一个什么局里的科长,吃的皇粮还当着干部。穰清文满口同意,穰启强夫妇也连说可以。当下也就不用下什么聘礼,就以女干部为证,订了亲事。

穰清文因为是县里干部保的媒,给她保的又是一个局里的干部,所以风声传得很快。也就是在这一天的下午,康兴贵也就知道了。这康兴贵复杂起来那势头有点让人看不懂,当下吃罢晚饭,他把饭碗一丢,随即就气冲冲往学校走。路上,眼红红的、鼻孔里哐、哐、哐的哼,一付找人打架出气的模样。一进穰清文的屋子,就对着穰清文嚷嚷;你有没有良心?你讲不讲良心!弄得正在穰清文屋子里的一帮青年莫明其妙,也不知道他平白无故的讲什么良心、良心!加上大家晚上来玩都是高高兴兴,对他这样一付蛮横粗鄙的模样早现出不耐烦的形情。穰清文更是不拿正眼瞧他,暗暗的把旁边的扫帚抓在手里准备随时把他来揍。康兴贵简单起来也很让人出乎意料,忽然间,又见他嘴巴一哚,显出一付高傲的形态,冷冷说道;罢罢罢,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哩!说罢,倏地一转身就出了屋子。那会儿王中成刚好给穰清文送入团申请书来,见着这形情觉得这样其实很好。若不然,这世界上又会多了一对最对不上嘴的鸳鸯。

     康兴贵的父亲康运水也不是没有意见,当时费神费力运作,才把老师康松顾调走。把穰清文弄上来当老师,这一下倒为别人作了嫁衣裳。可他浑号就叫“瞎眼光棍,”虽没文化,可心思极强。这会儿虽是心里不平衡,可他却装作不知似的半声不吭。他曾在大队里搞过,知道神仙下凡要找土地。看似这最不起眼的大队一层,若是想着把身份弄出去,最是得罪不起。他霸着最基本的材料,户口。弄得好,是巴不得,你给人家省了几分的田亩出来。弄不好,他会有一万个理由让你迁不出。他想着他总有一天会把儿子康兴贵弄出去,那迁户口只是迟早的事。儿子去到了外面吃皇粮,也不愁找不到媳妇。所以他想,与其呕心斗气生意见,还不如慷慨大方装大度。所以见着社文时,还是一样的微笑。见着穰启强时,也装作诚恳地说,他们家康兴贵读书没读好、作人更不行,哪里配得上你们家社文那样聪颖的姑娘。

康运水把穰清文扶上来当民办老师,是为了给他家康兴贵做对象。结果,穰清文看不上康兴贵而另攀了高枝。这带点儿传奇的话题刚刚在石坳垅里掀起,随即就让另一桩对石坳有着重大意义的事儿淹没。那就是康玉文的录取通知书已经下了来,康玉文真真正正成了石坳垅里解放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从踉跄到铿锵——四十九

康玉文上大学引起轰动有几个原因,首先是他这上大学经过了考试。他属于肚子里具有真才实学的,也就是人们心里承认的那种大学生。另外是旁边几个公社都没有考上大学的,好大一片就只有他一个享此殊荣。人们归之于石坳人杰地灵,有的人甚至联想到石坳这片土地从此要走运。除此之外,引起人们热心议论的还一个特别重要的原故就是康玉文跟穰莉文之间的婚姻关系。这桩因为穰莉文的美丽而备受石坳人关注的婚姻,何去何从,似乎到了关键时刻。而最感觉他们俩的婚姻关系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的莫过于康玉文的母亲阳凤英。从那天不让康玉文跟穰莉文一起去学校,到后来她走去穰莉文家告诫穰莉文说她跟康玉文不合适后,她就是想着会有这么一天。而在康玉文毕业回来的这些天里,她由着康玉文去穰莉文家而不加干涉,也只是让他们之间有一个缓冲的过程。毕竟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十几年培养的感情又是那样深。而就在康玉文接到入学通知的这一天,她觉得再不能拖泥带水,必须快刀斩乱麻,把事情弄妥贴。为了形成一种阵线,她特意把两个女儿梅子、桃子都叫了回来。排兵布阵似的一摆好,就开始对康玉文展开攻势。一家人里,她知道丈夫康厚林是好好先生一个。又念着穰儒中跟他是同学,背地里总是跟她叨咕穰莉文是好姑娘。搞不好他就成了拖后腿的反面。所以说话之前她跟男人康厚林先打了招呼;你干脆作你的好好先生,什么话也不用说,这不好听的话还是我来说。阳凤英虽然弄的阵势不小,可她对儿子说话的语气却很客气,话语温柔犹如春风细雨;你是石坳垅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也是康家的第一个大学生,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又是多么的荣耀。大学一读完,人生的前途就不可限量。或许县长、或许市长,甚至省长、中央都不一定。你上大学政审就是那样严,父母兄弟、祖宗三代,都不能有个疵。这跟穰莉文结了婚,若是碰上升迁、晋级,你这社会关系成了阻碍,那还不白白妨碍了前程。所以这穰莉文就算是天仙,你也必须与她断绝关系!阳凤英说完,又使眼色让女儿梅子、桃子上阵。大姐梅子性格温和点倒还只是劝说道;娘说的有道理你去细想想。性格火爆的二姐桃子却是手一劈;没什么想、想、想,就明说跟她一刀两断!

康玉文努力装作平静,装作把娘跟姐的话都听在心里似的也不回嘴。上大学是他的人生大事,跟穰莉文的感情也将是他的人生大事。穰莉文贤淑温柔的性格、美丽聪慧的面容已经深深刻印在了他的心目中,他跟她灵魂深处似早已结合在了一起。他无法把这早已刻印在了心目中的美好抹去,更不能因为自己上了大学就把这段绞织在了心灵深处的感情忘祛。可他知道这时候说破嘴也不能把娘的固执改变,还有姐那呐喊助威、非把事儿弄个彻底的劲头也不是硬顶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他觉得这时候最好是把态度藏在心里,让娘跟姐看着象他是默认,这样折腾起来也反而会感觉没劲。他相信娘跟姐也不是完全的不讲良心道义的人,事过久了,也许就把态度跟看法改变过来。

    可就象看到了康玉文内心似的,阳凤英皱了皱眉说;你这模模糊糊的态度让人不放心。这样,你给穰莉文写封绝情信。随即又觉得“绝情信”这三字不好听,让人感觉亏了心似的。梅子、桃子也摇头,说这名字等于是自己骂自己无情。跟着三个商量了一阵,觉得用“断交书”最好,既显示出我们家是占主动,又隐示过错在对方。阳凤英办事最喜欢雷厉风行,这书的名字一决定好,当即就让桃子去拿纸笔,要康玉文这当场就写出来。桃子似乎很喜欢当这急先锋,咚咚咚拿了纸笔来,又说,这书,你只管写,送出去的事,包在姐身上。康玉文觉出事儿到了这份上,再隐晦已无用。当即语气沉重地朝着母亲阳凤英叹道;娘哎,你这是逼着儿当陈世美呀!说罢,果断地猛一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什么陈世美呀,穰莉文能跟秦湘莲比!”母亲阳凤英朝着康玉文的背影蹙着眉大声喊道。喊归喊,阳凤英后面的喊声也渐渐低了下来。她知道儿子玉文跟他父亲康厚林是一个秉性,忠诚、忠厚,心里又总想着别人。跟穰莉文也是爱得至深、至诚,一下子让他完全改变,也是不现实。可为了儿子的前程不受妨碍,这事儿不了妥又不行。要把这事儿了妥,这书信又非写不可。可他不写,又不能强捏着他手写。一时间,倒为难起来。二姐桃子似乎很能想母亲所想,人年青,反应也快,大眼睛一闪,主意就出来。只见她一下瞅到阳凤英面前,挖着耳朵说道;娘,他不写,我来代他写。只要照着他的笔迹,包你让穰莉文看着不假。这事不难,康玉文喜欢写字,屋里大字、小字,到处都可以找得他笔迹出来。一旁的父亲康厚林看着有些不顺眼,朝着她母女三个低声叹息一声;你们这样只顾自己痛快,不会想想人家姑娘难不难受!可他招来的是阳凤英愤愤的一瞪眼跟一句不重也不轻的斥责;说好的你作你的好好生先,这边儿的事不用你多言!

    话也不用说多,意思讲明白了就行。桃子很快就写好了书信,随即用信封装了也不用娘吩咐,起身就往穰家送去。看着桃子送信去穰家,母亲阳凤英忽地又心里涌起一阵心紧;穰莉文从稚气未改的孩童,到如今青春明媚的大姑娘,这十多年来,来家走上走下,跟儿子玉文可谓是亲密无间。又伯母长、伯母短,柜台上帮忙,禾场上搭手,还有那连女人都看着动容的模样,想起来也是有些难依难舍。又想她对玉文是倾心相付,看着这绝交书信哪能不是泪眼长流!一时也心里暗暗感觉不是滋味,看着桃子送信回来,问她话时也是小心翼翼。“怎样?”她只问了简简单单两个字,目的是怕桃子说出来穰莉文接了书信惨不忍睹的情景会让她改变主意。

    “什么怎样!人家说,绝交就绝交,有什么了不起!”桃子闪动着眼睛故意大声喊了起来。

母亲阳凤英略略迟疑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桃子的意思。也就是这一迟疑,阳凤英随即明白大事面前不能温良恭俭让,得弄出一个彻底。书信虽然送了去,还不能让他两个有联络。若不然,节外生枝,难免前功尽弃。为此,她给女儿梅子、桃子作了交待;这些天就陪着弟弟玉文,或说话,或散步,都要跟玉文寸步不离。

 

从踉跄到铿锵——五十

康玉文的二姐桃子显然是扯的无影大谎!穰莉文接到她送过的书信,一边读,一边就泪如雨下。书信读完,她早已泣不成声。年少时候,跟康玉文在一起,童心无忌,两小无猜,倒也欢欢快快。到后来逐渐长大,两小无猜也就变成了两情相悦。也就是从那会儿起,她把康玉文深深爱在了心里的同时,这一幕也时常在心里头闪现。她曾有过为这一幕的出现担惊受怕,也曾有过为这一幕的出现谙自伤神。当这一幕真的在她的命运中出现时,她觉得比想象的还要使人倍受摧残。这一幕的出现,让她感觉从此生命谙淡无光,也让她觉得情感世界从此难有波澜。她想象不出没有了这段感情她活着还有多少意义,也想象不出没有了跟她心心相印的康玉文她的这辈子心里还会有爱!整整一下午,她从泪流满面到呆若木鸡,心内沉痛得说不出片言只语。而母亲许氏慌得六神无主一声声喊出来的;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惊颤的声音如同暮鼓捣得她悲心更重。闻讯赶回家来的父亲连声“看开些,看开些,”那麻木不仁、又置身事外似的飘飘然,在她听来也如同雪上加霜!当悸凉的晚风透过夜幕把昏沉的头脑吹醒过来,她终于号啕一声喊出来;

“你既是要绝交,难道当面说一句都舍不得!”

也就是这一声吼出来,穰莉文随即就明白;事情万不是出在康玉文身上。她知道康玉文为人通情达理,性格也是温文尔雅。连说话都是斟字酌句,哪里会落笔就是“断交书”这样无情的字眼。联想起早些天康玉文母亲来家说的那些话,无疑这“断交书”多半出自她之口、康玉文的两个姐、梅子或桃子之手。当中话语无情而没有半点对以往的回念,她知道康玉文的母亲这回是下了最后的狠心了。她也知道康玉文件的母亲阳凤英是康家的一座山,一座里、外人都只能仰望而不可俞越的山。而且心目中早已把康玉文当作给她这座山增添无限风光的大树,以致不容有半点的关碍。然而,她也不甘心在康玉文的母亲这座大山面前束手无策,自己跟康玉文多年来深厚的感情、还有许许多多你来我往、点点滴滴的你情我悦,也不是几句话就能抹杀。为此,就着深夜里微风吹乱的煤油灯光,穰莉文写了长长的一封信。信就是写给康玉文件母亲的。在“伯母”两个字后面点下长长的感叹号后,她细细述说了她从西安她小爷爷处回到石坳来,读书的第一天康玉文就同坐在一张坐位上,两个人就成了可心的朋友。又跟康玉文从三羊峰上寻牛,她不小心摔到沟里,康玉文伸手把她拉上来。还有她跟他们放牛时她挑着柴担,康玉文总要帮她挑一程。到后来去侍郎庙里扛菩萨,康玉文对她的照顾。再后来她们在石坳中学的路上,康玉文细微细致的等她、关心她。高中的这几年里更不必说,她们一起都有过坚不可摧的海誓山盟。末了,她又向康玉文的母亲表白;她也希望康玉文能成为一棵光耀康家的参天大树,她不会成为康玉文长成参天大树的关碍,而她会用一切的努力来使这棵参天的大树长成。她已顾不上衿持,明明白白地把她跟康玉文铭心刻骨的爱毫不掩饰地流露在字里行间。她也忘掉了自尊,呕心沥肺地把她渴望能跟康玉文之间的这份爱延续下去的期盼展露无遗。

信送出去一连几天都没有回音,更见不到思念中的康玉文。却是听来了康家摆宴席、放电影,欢送儿子去大学的消息。这是康玉文在家的最后一个晚上,穰莉文与其说先前还有一点点的期望,这会儿连一点的期望都没有了。也许是感觉绝望了已再感觉不出什么顾忌,也许是经不起这无情的绝望而又不甘心无可奈何想作最后的努力,她在电影开演没多久,康家的宾朋正沉浸在喜气热闹的时候竟然鬼使神差般来到了康家。在康玉文的门口逗留了半分钟她只好放弃,她知道要闯过门神般站在门口的梅子、桃子的阻拦去跟康玉文见面那几乎是妄想!大堂上,为感谢祖人庇佑的神烛高烧,红光满面的康玉文的母亲阳凤英在四邻八舍的捧场声中露出喜悦的笑容。穰莉文用带着长长的尾音喊了一声“伯母”,然后深深地跪了下去!随即两行她自己也说不清味道的泪水就跟着滴落下来。转眼间禾坪里电影场上都成空荡,人们感觉这现实的一幕比起电影来更加让人动容。阳凤英也跟着落下两滴泪,可话里音间也只是告诫她对此事莫再心存妄想,而且她接着说既然是天注定这样就莫再强求。听着康玉文母亲看似温和而实含决绝的话音,穰莉文终于明白她这不顾一切的努力再怎么样都已经是徙劳!在周围旁边看者的感叹声中,她终于忍俊不住抱着康玉文母亲的肩膀哇的一声哭出;“伯母,我还是不怪你!不怪你呀!”也许是她本来想喊出来的是“伯母你哪这样狠心!”所以那声音里带着凄惶!当她终于觉出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而转身往外走时,拥挤的大厅立刻让出来一条宽宽的通道。而聚焦的目光大都是以同情、感叹落在她身上。

那会儿王中成也正在大厅上,他本就有点儿心情沉重而不自然,他被当作康玉文的朋友、同学请了来却见不着康玉文。可看着穰莉文摇摇飘飘的身影他更是心理沉重得透不过气来。穰莉文写给康玉文母亲的信就是他送过来的。那会儿他也没有见着康玉文,门口的桃子把他也排在不可见之例。康玉文的母亲接着她的信根本都没细看,康玉文的姐姐梅子、桃子甚至还说出来难入耳的话。他只以为把这一切掩盖过去会让穰莉文本就痛苦的心灵不再添精神的负担,所以权当什么也没有似的没给穰莉文传言。没从想倒给放不下这段情的穰莉文留下来更多的幻想,以致于抛开女孩儿的自尊来到康家热闹的大堂。他正担心着穰莉文飘摇的脚步能否走得回去,忽听康玉文的母亲喊住了他。

“你们三个都是小时候也是一样玩玩过来,伯母给你跟穰莉文两个找个媒人说合,你看行不行?”她把他带到屋的一角,象想卸掉一桩心理负担似的扬起眉毛说。

王中成摇了遥头,他想告诉康玉文的母亲;他们三个虽是从小玩在一起,可穰莉文心里装的就只有康玉文。可刚张口倏地又意识到这时候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随即只简单地说了句;“伯母,你这只会让她感觉更苦痛!”就出了屋来。

王中成走在门口时,忽然是谁对着他说道;“莫不说这世上真有什么爱情?”声音不低,却转眼随风飘散,他猜着就是从康六奇那不关风的大嘴巴里说出来。抬头一看,果然就是康六奇,他的大眼睛象灯笼,大嘴巴象簸箕。一付少见多怪的形态望着他,似乎想从他口里听到更多的内情。你以为别人都象你!王中成只在心里朝康六奇喊了一句,表面上却没有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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