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踉跄到铿锵——六十六
王中成答应让穰周贵跟着去工地的承诺没多天就兑了现。就象俗话说的人有三十年大运,鬼有六十年神通似的,王中成也就是请扭屁股劳资科长周长健吃了两顿饭,这扭屁股科长周长健就把那个工商银行的工地劳动力指标全给了他。这工商银行工地不止是楼层高,占地也大,想当于石坳半个街镇。所以要的劳动力自然就多,也不止是穰周贵,甚至是全石坳街镇上所有剩余劳动力都能带了去。
石坳的风传得快,几乎没半天功夫,王中成在省城得了个大工地能安排多少劳动力的消息就几乎已经是家喻户晓。还有会算帐的甚至估出来,王中成得了这个工地,弄完那会儿能赚回来多少、多少。再有人一夸张,就成了天文数字。这风声本来也是当作闲话似的传,不想却真的惊动了已经退职了好多年的老支书穰启强。那会儿他虽是早已卸了支书的职,其至没担任石坳村里的任何一件事。可身子骨还很硬朗,下田打禾,园里种菜,也还都拿得起、放得下。老支书也不愧是老支书,身子硬朗,精神劲头儿也未改。那逢人必蹙的眉头、还有那八字形的步伐,还是毫无掩饰的流露着他居高临下的气魄。那凛冽的眼神,也还是隐隐透露出当年说一不二的威风。看着虽是已经没有一官半职,可村里的人谁那样了、谁又这样了,一个也逃离不了他的眼睛。这王中成又在省城得了个大工地,已经回来要人的消息一传入他的耳朵,他那个逢人必蹙的眉头立刻跟着眼睑一起紧皱起来。“简直已经是无法无天!”老支书这穰启强这样喊着一路愤愤的往小学校里走来。穰启强此刻不止是气愤,甚至是有些脑怒。尽管卸任了这么多年,可他没有没得自己曾经治下有什么不好。那会儿谁都只能规规矩矩、安安份份,没有谁敢调皮、更没有谁敢翻天。自己一个号令,村里社员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全在自己掌控中。那会儿石坳镇在自己治下等于是铁统江山!穰启强觉得就算这会儿让各家增加点收入经济富裕一点,是合乎民心,也应该是有个度。象王中成这样想怎样赚钱就怎样赚钱,赚了钱还全归自己。不用交集体也就罢了,村里干部还管不着,这岂不就是已没有王法了!这没了王法,就等于是成了资本主义复辟!而且这资本主义复辟又正好出在父亲曾经去过国外的远征军的王中成身上,他要跟女儿穰清文叙叙看王中成这样过份到底该不该管一管!
穰清文当年让想把她当儿媳妇的康运三安排在村里小学时,还是个民办老师。后来经来村里搞点的女干部把她介绍给了县里一个什么局的科长,两人结婚后,才转成了公办。听说是也将要调到县城里去,几年了又怎的没去,也没听人说起什么缘故。穰清文教了那么多年的书,在天烂漫的孩童面前渲染了足够的爱心。这社会也已经进入一个变革的时代,她一个教师也是清楚明白。她对爹这个却还是抱着老皇历不放、又对人总有着左右高底看法的特点早已有些不惯,又因为这时正怀着孕,情绪便有点不耐烦。这会听了爹老子穰启强说起王中成时这满带偏颇、甚至是有些激厉的言辞实在是没有意义。所以只是皱着眉不耐烦地埋怨他一句;“关你什么事?这样操空心!”
女儿穰清文本只是懒得多言给他一句随便敷衍的话,没想却更激起了穰启强自以为敏锐、其实是强梁的霸气感。他觉得只要是石坳村里的人,发生在石坳垅里的事,就没有不关他事的。穰启强心里这一有了管一下王中成的底,那就不会含糊。他当下虽没作声,却默默等待着机会。
也是这以后没多久,穰启强便觉得逮到了一个机会。王中成这次从省城工地回石坳来,竟然没有坐班车而且自己开着一辆桑塔纳回来。穰启强自然也不知道什么桑塔那其实也只是一般的车,他只知道那发亮的黑漆在太阳光里闪耀出耀眼的光芒,洁净得发亮的车窗、精致的轮胎根本想象不出她到底有怎样的高的价值。穰启强这时再也沉不下气来,他朝着轿车旁边里外三层的人群和满面春风的王中成狠狠瞪了一眼,跟着鼻孔“哼”地哐了一声,就朝支书康南仁家里走来。到了康南仁家,他也不用打招呼。他并不觉得康南仁比他多什么能耐,相反,他倒觉得康南仁还不如他。就如这王中成,在外面搞得昏天黑地,康南仁却管不着。他想若是自己,就凭一句话,王中成也不敢不收敛!所以他跟康南仁讲话,不止是不客气,有时还有些颐指气使。这会儿感觉这康南仁是放任村民在外面随便不管,就不止是没有好脸色,连声音都有些粗哑;“这王中成是不是胆大包天了!连县委书记下乡来都只坐吉普车,他竟敢开着轿车回来。”穰启强本想还连带着斥说康南仁几句,想着那也只是次要,话题主要还是落在王中成身上,也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令穰启强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含着一肚子气愤来,却带着一肚子丧气走。新支书康南仁不但说王中成这样的不能压制,倒反说县里、乡里都还要把他进行表扬、树为典型,以鼓厉农民群众发家致富。甚至说表彰大会的日期都已经有了。也就是从那会儿起,穰启强原先只是逢着人才蹙起的眉头、变得整日都蹙起来了。
话还是回到那天王中成在省城得了扭屁股劳资科长周长健的帮忙,得了整个工商银行建设工地的劳动指标后回家来跟康南仁说了。康南仁自然很高兴,说村里正还有很多的人没找着事。也就在王中成转回省城工地的第二天,村里的劳动力就都到了。姐的那位也来了,还有穰周贵、王志平,令王中成没有想到的是,还有康运水、康兴贵父子俩竟然也来了!他起先有点儿奇怪,这康运水虽是让儿女抵了职,也应该有些退休金,而康兴贵本是进了化肥厂的,怎的也跟着来了打工?后面跟康运水和康兴贵一问起,才知道也不足为怪。
从踉跄到铿锵——六十七
来工地的乡亲众多,男男女女的一大群。王中成第一眼甚至都略过了姐的那位,而捕捉到的是康运水、康兴贵父子俩。确切的说,主要还是康运水。倒不是说从他在康运水偷了集体的谷子在大屋砻出来的白米里掺进泥沙那天起,到后来自己从小学到初中,到无奈辍学的种种言之不尽的纠葛。那里面有时代的根由,也不乏命运使然。生活本是五味杂陈,世间人也总是形形色色。太多的计较让人沉重,活跃在阳光里却总是轻松。王中成这会儿有些不解的,而是康运水虽是提前退职才让康兴贵跟他姐抵职的,可多少还应该是有些退休金的,何至于年纪也不轻了还跟着来外头打工。这打工每天工资是高,可毕竟是睡工棚、洗冷水,饭菜也比家里粗糙。王中成也就是那晚上在工棚里跟康运水一聊,才知道他那个算起来也正应了那句老话;算了前没算到后!
康运水想着自己退职,而把女儿兴伍和儿子康兴贵抵职进化肥厂去,跟他刚开始来当公社文教干部时一样,让许多人叹服之余不由不又称他“瞎眼光棍!”那会儿他掌管的是公社的文教大权,全乡二十多所学校、百几十名老师的转正、升迁,评职、加薪、调动等等大权都在自己手里掌握着。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且年龄也不大,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按一般来讲,是不会自己要求退下来的。可康运水却有超乎常人的见地,他明白自己毕竟是在公社里蒸馒头出身,大字都不识几个。也是逢着那个特殊的时代,阴错阳差才坐上这座位的。虽说这好些年来文教干部这位子也坐了下来,但他知道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起了哪些作用,连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而且这会儿已开始拨乱反正,上面强调要把十年来耽误的文化教育补回来。并有明确的指示说教育这块外行领导内行也已经行不通,又要求教育教学必须完成各阶段的教学内容,全部的课程也得按教学大纲完成。这既不象在公社蒸馒头时多少面灰放多少碱一样简单,也不能象早些年一样靠着让学生去街上喊口号就能敷衍过来。还有就是这会儿的老师已经没有文革那会儿似老实,开会时老拿些难弄的词语要求他作具体的解释。这虽说是合情合理可实在又是为他之难,尽管他经验丰富颇多对策可面皮有时想厚也撑不住会红起来。他明白属于他那个凭着一身狠劲就可以耀武扬威的时代已经结束,所以对退下来一点也不惋惜。而且自己退下来又能让子女抵职跳了龙门,那就更认为合算。当年也只是在共公食堂里拿社员不当人让弄出来反省,到后来转了工人、当了干部这又连带着把子女都弄出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在石坳可以是令人钦目的了。让康运水没有想到的是那会儿因此而无怨无悔拿的很底的退休金,养活自己倒行,可养活有糖尿病的老婆,也就有了点困难。所以这外面有了轻松的活,他也跟着来。
另一个让康运水没有想到的是,儿子女儿待着的化肥厂也不长久。那会子他其实可以有很多选择。尤其是康兴贵。虽说肚子里没多少货,毕竟还去高中里染了一下。凭着康运水那会儿的能耐,想把他弄去哪都能弄得通。至于怎么也把康兴贵抵去了化肥厂,康运水说他自己也搞不清当时是怎么想的。只知道他正趁幸着一家人端上铁饭碗,正志得意满、心神愉悦地感觉比起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近邻来自己已是另一重天的幸运时,却迎来了上面对各企业进行重大改革。改革开始,首先对各企业进行核算。一核算,这化肥厂已是负责累累,拖累了国家巨额的经济。因而成了第一批改革的对象。也就是一夜之间,化肥厂易主,成为了私营企业。私营企业管理自然是容不得拖沓松夸,特别容不得人浮于事,当即第一步就是裁减人员。也就这样,康兴贵成了下岗工人。
首先跟王中成说起他第一个就想来他工地做工的也即是康兴贵。康兴贵跟他爹康运水截然不同,一是他很讲情义,也就是那读小学时候王中成曾给他补过几天的课,他也就一直对王中成持有一种很特别的情感;那就是特的服王中成。其实他也很能鲁莽,喜欢跟别人撸袖子红脸。可就是特别的服王中成,王中成即便当面骂他两句,他也绝不放在心上。还有跟他爹康运水不同的是。他没有什么拐弯抹角,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他说自己反正下岗了,以后不止是这个工地,去别的工地也要跟着王中成干。
令王中成感到有些费解的是康运水也是一付亲近自然的景象,而且眉宇间还透出些和善来。尽管在铁架子工棚里一屋子的人当中,他那骨子深处那种或认为自己曾经当过干部、或者倒底还是拿着点儿退休工资而显现出来的优越感,可脸上还是显现出来与人相近的笑容。在王中成的记忆里,康运水不但没有笑容,而且看人时总是上眼睑隆起、眉毛往上竖,头颅向前倾,一付居高临下、又气势傲人的派头。有时还会跟着喉咙里“哐、哐”、先声夺人的干咳几声,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涌起阵阵的胆寒。不止是说自己那年少时见着他总止不住会有些忐忑,而且听说他最当道的年代里有的母亲喊出他的名字甚至可以吓住哭闹的小孩。想起来这人虽是向善向恶有着自身的根源,可也很大程度由时势缔造出来。至于康运水怎的把“象王中成那样的就没有书读”忘得一干二净,或许是没忘也觉得无关紧要,这实在只有康运水自己才能明白。
不管怎样,来的都是乡亲。王中成先问了问康运水,工地的事情虽然很多,但都很辛苦。来的人当中,也只是他年纪大点,想干点什么,就由他自己挑。康运水倒也很坦承,说他来之前就想好了,看材料。工地上的事,算起来也就是这看材料轻松点儿。王中成随即问了一下秀才穰俊文,秀才穰俊文回说工地上看材料确是也要加个人。王中成也没顾一旁的姐的那位在那使眼色,也就这样定了。
接着也让王中成感觉有些疑惑的是康六奇也来了。按说他当着村里的赤脚医生,应该也是能赚钱的。可跟康六奇一问,他也是一个劲的摇头,说如今的人多了点钱都很奇怪,什么都往县一级的医院跑。连乡镇医院都看不上,象他样的赤脚医生就更是让人忘记了一样。又四个儿子大不大、小不小,每日都要钱来开销,所以想着还是出来赚钱靠得住。还有穰周贵把他老婆美粒也带了来。建筑工地都不让女人来。王中成记得那天在他家也只是说等有了工地就让穰周贵来,没说过让他带着他家美粒来。可她欢欢快快的,好象王中成是可亲、可敬、可信,决不会嫌弃她来一样。其实,她就是不显出这样情形,王中成也会给她考虑,既然是已经来了,也不好让她回去,怎么也得给她找一样在地面上的事儿干。
从踉跄到铿锵——六十八
给美粒安排活其实也不难。工地上一下子加了这样多人,原来的饭堂忙不过来,所以也得跟着加人,把她放在饭堂里就行。这美粒也是一个性格外露的女人,这一有了事做,她就脸上、眉上都露出来欣喜。再又是黄昏下了工,可以看到马路上车水马龙,街上的女人们穿得花枝招展,河岸上红绿灯流光溢彩,到处都是充满新鲜感。她几乎脸上总是充满着笑容。也不知什么时候,她还探觉出离工地不远,拐过一条横街、穿过马路有一处公园。公园里有喷池、有假山还有动物看。女人也生性喜欢热闹,每到夜晚吃了晚饭洗了澡,她就喊着去逛公园。不知是美粒性格大咧呢,还是她觉得都是乡里乡亲的没那么多顾忌,反正穰周贵在时她也喊,穰周贵没在时她也喊。这工地上都是一群男子汉,刚来时也不觉得怎样。渐渐地,她一个女人家便显得很显眼。加之白天在工地上也是辛苦、单调,晚上待在工棚里也是感到沉闷。美粒这一喊,便都跟着走。
从石坳来的人当中,很多都没有见到过城市,尤其没有见到过象省城这样的大城市。象这样白天做工赚钱,夜晚又可以逛公园、看街景,都感觉很惬意。别看大家都是从乡村里来,虽是看着什么奇晨美景都觉不出诗情画意,可那美跟怡神还是满能感觉出来。再是中间还夹着个美粒可以插科打浑开开玩笑,所以逛街、逛公园的都觉得很有意思。这当中表现最突出的又是康六奇。他本性就有点儿怪模怪样,喜欢凑热闹也喜欢充头。所以美粒一喊,康六奇几乎每次必去。
可不好说从那天起,这样的情况忽然有些改变。最明显的就是穰周贵跟康六奇总是吵嘴。奇怪的是他俩也不大吵,总是暗暗的斗嘴,而且也不大声喧闹。有时逢着别人站到面前他两个还都不约而同的停住了口。粗心的倒也没去放在心上,反正他两吵他的也碍不着自己。有细心的见他俩这样吵着还神神秘秘的,反倒引起来好奇。话听不到,就观他俩神色。观他俩神色,似乎是穰周贵气势力充足,象是占理些。而康六奇的形色似乎懦弱些,看着象是有些理亏。有了这感觉,随即联想到康六奇平白的就把别人的女人弄回来做了自己的老婆,而且三年多点就能生出四个崽,觉得他有这方面的特强。当即就猜测着;这康六奇十有八九是搞了穰周贵的女人美粒。
其实这也只是凑巧。要说这康六奇跟穰周贵,虽是曾经一起闹文革,可自从文革倒台后,他俩之间的争争吵吵,就没有停止过。先前是康六奇不理穰周贵,他把没有媒人登门,那么大年纪了还没有讨上老婆怪罪在穰周贵身上。是穰周贵把他拉去闹文革弄臭了名声。好几年里,他见着穰周贵就撇路,就算撞上也不会搭上半句言。只是到后面康六奇把穰秋成的女人胡新莲弄回去作了自己的老婆,而且接二连三的生下崽来,这才跟穰周贵说上话。两个这一说上话,反过来又是穰周贵追问康六奇要那五块钱药书钱。说康六奇当时是赌了咒、发了誓,说“不完钱不是人”的,不能赖皮。又说那时只是认为一起共过事,才把祖传的药书这样便宜卖给他。偏偏康六奇就不喜欢听穰周贵说那药书是祖传的。说他家上逆十八代都没人做过郎中,哪来的药书!穰周贵怎么的都不肯放弃这五块钱,坚持说康六奇反正是赌了咒、发了誓,非算数不可。这事毕竟是过去了几十年,先前在家里时也还冷怯过些时候,不想这来到了建筑工地,两人凑到一起,忽地又让穰周贵给提了出来。
穰周贵不想声张是明白这药书是从王中成家抄来的,康六奇也不想声张是不想让王中成知道这药书在他手里,所以两个也只是暗暗的吵。不想他俩个这藏头露尾的,就让旁边的人看成是有着见不得人的事。乡间里人看事喜欢想当然,一是觉得这见不得人的事无非就是男女的事。另一个想当然便是认为康六奇这方面非常的在行,也就理所当然的想到是康六奇把穰周贵的女人美粒弄上了手。
这毕竟是没影的事,而且人们也渐渐觉出,美粒虽是大大咧咧,那只是突然从农村里来,对城市里新环境、新鲜事物的感兴趣。另外细一观察,也觉不出她对康六奇有什么特别的不同。还有想进一步探究的,看美粒是不是容上手。也就自己也拿手去试探,或者屁股、或者腰肢的去摸。结果,不是让她拿锅铲给敲了手背,就是让刀背磕了指头。也就这样,这股让工地上的人们津津乐道的传言随即嘎然而止。
还是跟那句老话说的一样;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周围的人也就都明白了穰周贵跟康六奇之间暗暗的争吵,其实也就是穰周贵在文革的时候以五块钱买卖过一本书给康六奇,穰周贵要康六奇还钱,康六奇认为自己付钱给穰周贵没道理而不认这个帐,这样一桩微不足道的事。这一弄明白,都在背后道他俩一个是狭隘,一个太小气,对他两个都没有好评说。事情传到王中成嘴里后,明白他俩争的就是从自家抄去的那本《汤头歌诀》。想想干脆省得他两个去争争吵吵,自己拿了五块钱出来,让王志平去转个手,说是康六奇把钱还给了穰周贵。穰周贵得了钱,也就不再找康六奇吵。康六奇虽是有些糊涂,自然也不会去向穰周贵提及。
也就是那晚,姐的那位披着衣裳到王中成屋里来。凭着他那阴沉着的脸,深深蹙着的眉头,王中成不用猜测都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他的思维方试姐的那位不能明白,姐的那位的思想脉络他却心知肚明。而且姐的那位说话之前总是嗦嗦嗦的也弄不清他要费多大劲才把心里想的说清楚。干脆也就省了姐的那位费劲,说自己还有工地的图纸要看,请他早些去休息。姐的那位似还有些不死心,人虽是站起来,嘴里却还懦嚅着想把话说出来。王中成只好点点头,说自己知道。姐的那位似还有些不情愿,边气愤着、边嘴里嚅嚅懦懦的往回走。王中成半猜半听的觉出姐的那位说的是;“你这个人真是,好歹都不分!”
从踉跄到铿锵——六十九
也不知是姐的那位去秀才穰俊文面前嘀咕了、讲了,还是秀才穰俊文自己也有那种思想。认为王中成不管对谁都一样好,好象以往吃别人的苦头都不记得了似的。没多大会儿,秀才穰俊文也来找了王中成。不过,秀才穰俊文毕竟读过很多书,心思敏捷又很细致。也就是刚开口没两句,觉察出王中成蹙起了眉头、显出不太喜欢他讲这样事的情形,秀才穰俊文随即就打住了口。!
秀才穰俊文倏地间也想起自己是读过书的、应该也是豁达大度。当即显出自己也只是把那话随意说起似的,后面轻轻说了句“你那样是对的”后,接着笑笑转移了话题;
“那个,你那个满秀的父亲把我恨死了!”
秀才穰俊文本就是讲故事夸张成了习惯,说话总是喜欢眉也动、眼也动的夸张。这会儿也一样,虽是说得洋洋自得,其实事情算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无非是说满秀父亲程大云还是老性格,犟!平白的让他钻了空子。他那个木工队安的模板在浇混凝土时胀了模,工地工长让他赶快派人紧模板,他却涨红着脸只顾着说是那些混凝土工不会打震动棒,完全是有意把模板捣胀了。后面弄得工地的工长火起来了,干脆就让秀才穰俊文派人去紧模板。秀才穰俊文就象等着工长这样说似的,说人和工具早准备在这等,很快就能把胀了的模板抢修过来。秀才穰俊文说得那样起劲,可一看王中成平平淡淡的表情,好象把这事等闲视之似的,随即提高声音加重语气给王中成说;你别把这事看得平平常常,这可是工程队与工程队之间最有威胁力的竟争!秀才穰俊文说到后面甚至于现出幸灾乐祸的形情笑起来大声说;别看事儿不大,却可以说是给你那老丈人致命一击!
王中成也弄不清秀才穰俊文怎么会有这样高的劲头,好象让他跟自己的老丈人竟争有乐趣似的。其实刚开始时挖他那几十个人的墙脚也是迫不得己。王中成正要跟秀才穰俊文说他毕竟是自己的老丈人,这样老把他看作对手让满秀知道了也会有意见。可一抬头,却见姐的那位正随着满秀父亲走了进来,秀才穰俊文却还在那里说得津津有味,王中成只好咳、咳,咳了两声把他提醒。秀才穰俊文很聪明,猜测着自己后面的话可能满秀的父亲程大云已经听了去,随即转身一溜,就从旁边出了门去。
王中成姐的那位挪了条凳子给满秀父亲坐了后,站在了王中成旁边。他一脸的紧张,而且不时的拿紧张的目光去瞟满秀父亲。他是老实人,先前王中成伙同着秀才穰俊文挖了满秀父亲的墙脚的事,他在老家时就听说了。虽然心里是向着内弟王中成,但也满觉得王中成确是亏了理。在工地的大门口看到满秀父亲的时,看到他紧紧板着面孔,嘴里呼着粗气,便揣摩着他是来找王中成算帐。想着王中成既是晚辈又亏着理,没有说话的份儿,便跟着满秀父亲一起进来。他先自心里盘算好了,自己跟满秀父亲曾是老熟人,又是给满秀和王中成说合的媒人,满秀父亲即便有再大的怨气,也都会给他些面子。他甚至也作了打算,万一满秀父亲对王中成作出太过份的举动,他也不会让他得逞。
王中成满能觉出姐的那位这番心思,不过他没有去催姐的那位去旁边坐。他知道即便去那样说也没有用,姐的那位想好的事别人一般都难改变。只要满秀父亲那绷紧的面孔不松驰下来,姐的那位心里的弦就会是绷紧的。他也不好把姐的那位的心思点明出来,他知道姐的那位的心思也逃不过满秀的父亲的眼睛。果然,满秀父亲朝着已经溜出门去的秀才穰俊文的背影骂了一声“狗头军师!,又回过头来朝矗立着的姐的那位瞟了一眼,冷冷说道;“没想到你倒还有着如此硬棒的虾兵蟹将!”满秀父亲语气虽是冰冷,形情也是显得是有意挖苦,可脸上的容颜却有了些改变。隐隐的,还透露出些许赞赏来。王中成早已从满秀父亲的形情里觉出,满秀父亲此刻也正象满秀说的那样,绷紧的面孔下面是一颗热乎、宽厚的心。秀才穰俊文说的满秀父亲把他“恨得要死”的话其实有些夸大其词。也象印证王中成心里想的似的,满秀父亲后面的话显得十分的宽厚又满含情理。他说他毕竟是年纪大了,处起事情来有时候总是认死理而缺少圆滑变通。原先建筑工地不太火热的时候,他们凭着技术就可以站稳脚跟。现在建筑行业规模越来越大的时候,很多人都往建筑工司这块钻,竟争也跟着越来越激烈起来。张三有张三的手段,李四有李四的绝招,各样的风气也随之来,已经不是仅凭一点技术就可以待得住的了。满秀父亲说着微微一笑,显出通达、随意的形情,说他在这个行业也作了些年,凭年纪、凭手段都已经没法跟年轻的比。说到这后面,满秀父亲更是显出愉悦的兴头来。说自己的女婿能在这当中占有一席之地其实就是他最期望的,而且王中成能够越做越大他心里就是最高兴。说他一群儿子却只有满秀一个女儿,心里记挂的就是她能过上好的日子。满秀父亲说着,竟然道出一个秘密,说是跟他走得最近的一个施工员跟他透露出;这个工商银行工地,不但他不能待,而且别人也进不来。王中成不用竟争也是他干的。因为这建设方工商银行主管基建的老总已经跟建筑公司作了交待,所有的土建的劳动力都用王中成的!
王中成凝眼瞟了满秀父亲一下,觉得他平平静静的,形情也不象挖苦,显然也不是拿他开玩笑。可王中成觉得莫说自己这辈子,就是他们家八辈子都不曾认识一个什么工商银行的老总。这老总还为他一个民工队打招呼,岂不是天方夜潭!满秀父亲显然觉出王中成的疑惑,不想让王中成认为他是打诳,随即补充说,那施工长好象还说出来名字,好象也姓王,叫王庆。
王庆!王中成倏然间想起来江洲满山满野的毛竹岭上,他们隧道施工队的工棚里。一个高个子形情颓唐的知青,从他们的驻地来,望着桌子上光光如也,地上颗粒不剩的饭锅,拉碴着胡子失望而去。倏地涌起一阵的谙然。
“这人怎么会认识你?”姐的那位露出欣喜的形色,张大着眼睛很庆幸王中成竟能平白遇上贵人。满秀父亲似也有些不解,抬起头朝王中成望了一眼。
“我也不知道!”王中成话语轻轻的、显得漫不经心,这事他从来没跟人说起过,这时候更不想说起。
从踉跄到铿锵——七十
王中成想着也觉着满秀父亲说的有些不可思议。后面跟扭屁股劳资科长周长健旁敲侧击一打听,扭屁股劳资科长周长健露出反感的形色说根本没听说建设方有这样一个人!王中成想想世上也不会有这样凑巧的事,随即也就丢在了脑后。可也就这以后,忽然心里盼着或能在这省城遇上康玉文跟穰莉文的想法却强烈起来。
省电视台的大楼其实离他们工地不是很远,若是去往建筑总公司时还会从那里路过。可那幢几十层楼高的玻璃房很奇怪,老大一幢房子出来进去都见不到几个人。就算是中午或下午下班时候,从那不停地转动的玻璃门里走出来的也就那么三五个人。而且三五个人出来也互不相干似的各走各的路,不会象他们农民工似的肩膀扒着肩膀。这人也稀少走得也散碎,看起来决不会错过一个人影。可王中成不管是特意赶去还是顺路经过,好些次的站在转动的玻璃门对面的人行道上一直望到太阳顶空或是霓虹灯闪亮,都一直没见过康玉文从里面走出来的身影。
穰莉文待的路桥公司却不近,刻着正楷体公司名字的昂立着的巨石后面,一大片的都是同样高矮的楼房。站在外面也分不清哪是办公楼、哪些是住房。而且那巨石前面也是一条坡道,免强找了个停车的位置,可人站在坡路上就是想烂脑壳也找不出驻足的理由,待在那里有些象傻子。除此而外还听说公司还有很多人不是住在这里面,王中成流连了一阵只好离开。王中成想着人应该是活动的,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就能碰上,也就开始在路上留心起来。
就象俗话说的一石头丢去雀儿没砸着却落下来枣。王中成那天丢了个杯子在报刊亭那里、又不能倒车而只好步行着回报刊亭去拿杯子时,却无意间碰上了陈思贵。王中成心里对陈思贵也是很想念的。这不止是在江洲那会儿陈思贵很看重、也什么事都向着自己,而且还有他觉得自己当年愁愁闷闷在家里,感觉不出出路时,也是陈思贵带着自己来到了江洲,从而发现了人生路上的另一片新天地。他记得那会儿白天抡着十八磅的大锤,晚上听着工棚外萧萧瑟瑟的毛竹响声。一付志得意满、游龙入海、愉心悦耳的心境,就是内心里预测着这里会有着自己的一片天地。还有忘不了的就是当年的陈思贵黑巴巴、而又分不清是顽固、还是执着、甚至不蹙眉也显出来的一把哭相。以及他那罚了又干、干了又挨罚挨出来的光秃秃的、没有一条凳子的木桌,破败的屋宇。还有那一群顽皮孩子唱的;“陈思贵、油累累,有桌子、没板凳,赚大钱,煨火罐~~~”的歌谣。
陈思贵倒是好象不大记得起那些,他一个字也不提过去,甚至在江洲时的情景也不在他的记忆里。这倒符合他当年的性格,今天挨了罚,明天又去了外面揽工程。这会儿他一个劲地跟王中成握着手不放,却首先咧开嘴告诉王中成的是说他几年前就在省城这里买了房子,如今一家人都住在这里。说他买的房子不大也不小,三室两厅还有敞开的大阳台。陈思贵不止有些喜形于色,连声音都透出些愉悦来。说起目前的状况陈思贵又流露出一番得意,说他已转了行,现在是租了栋楼房开了家宾馆。显然是宾馆的收入也不少,陈思贵喜形于色中,忽地感慨一句;若是开放的政策早来十年该多好!王中成忽然想跟他犟一下嘴,随即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世上的事也说不清。若是早来十年,全国会少很多事不说,你也不一定就会把房子买来城里。陈思贵点点说这倒也是。随即觉得一会儿也言说不尽,非让王中成去家里不可。说他家就在前面的小区,转过两条街道便是。王中成想想也没有什么事急,便点了头。转头询望了陈思贵一眼,陈思贵当即心领神会,笑笑说他年纪大了,胆子也小,而且走路还可以锻炼身体,所以没有想着买车。
路上,陈思贵丢了别的话不说,却是一个劲地拾掇王中成也跟他一样,在这省城买套房子,把家安到城里来。说那个乡下再怎么发展也赶不上城里,而且最讨嫌的是乡下人都眼浅,你在外面发了点财回去,总有人看着想摆弄你。陈思贵的见地倒也独特,他把当年大队的干部老掂记着来他家罚款,把路都走宽了,也归稽是纯悴的眼红,那什么资本主义不资本主义完全是借口!王中成听着忽地觉得心里有些乐,觉得这陈思贵看着洒洒脱脱的,好象让罚了千百遍都不在乎似的,这细觉起来,倒底还是有点儿疙瘩。
后面陈思贵说的倒是些实在的,说这省城里的教学质量比乡村里强多了。他说着转头问王中成孩子怎样?“大女孩初中快毕业了,二女孩小学快毕业了,还有最小的儿子也要进小学了。”王中成刚说完,陈思贵立刻大声渲染说这正是时机。他甚至于夸张说,凭着王中成这聪明劲,只要王中成三个孩子进城来读书,保证三个都是大学生!俗话说,文章齐颈,也要人提醒!王中成这会听着陈思贵这话,忽地有些儿提壶灌顶之感。不是说把房子买到省城里来自己没有想过,这是父亲王敬乾当年的心愿,也是王中成自己曾经的心愿。也不是没想过把儿女们培养成大学生,自己当年想读书学成的夙愿也早寄托在她们身上。可把她们三个放在城里来读书,却是不曾有过多少的想法。这有了好的教育,再加孩子一努力,自然就多有了把握。眼下正快要放署假,两三个月后便是招生开学的时候到来,王中成觉得陈思贵这话鼓动得很是时候。
别看当年的陈思贵也不识几个字,可屋里布置的还满有些文雅气。墙角摆着花瓶,架上还搁着好几本书藉。不过这书籍又有点引得王中成想笑,若是摆几本一般的小说或许别人会真以为他看得了。可他搁的却全是《论语》《四书》这些的。这样的书深奥又古涩,一般认字的人尚且还无奈她何,他个不认字的人自然是成了弄巧成拙。想想自己也只读了那么几年书,也没有资格取笑别人,随即也就严肃起来。不过看着陈思贵老婆时,倒真的有点忍俊不禁。本就那么瘦小,却穿着几乎是大号的红花春秋衫。瘦小的胳膊从袍样的袖筒里伸出来又有些做作地抬起,象什么总让人感觉象是在那部动画片里看过。还有更显眼的是已经没有了一点光彩的眼睑上边,画出来的眉毛是又细又长。想着将要失礼时,恰好她端着茶水过来。王中成也就趁机连声夸奖她到底是生活越来越好,人看着比从前更年青光鲜,还有了大方的气质。这夸赞的话一说,笑出声来也就显得合理自然。果然陈思贵老婆听着很舒服,眼睛眉毛都显出来媚魅。王中成忽然感觉自己说的也是歪打正着,曾经那卷缩着背脊、面无血色,独自坐在床边一付愁眉苦脸毕竟是她想摈弃的。人都是向往美好的生活,陈思贵老婆也是感觉生活好了就想着给自己些补偿。
从陈思贵家出来,王中成正思想着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觉。不想出门时陈思贵又向他说出一句意想不到的话。陈思贵说,他见着过穰莉文!
“你认识她!”王中成猝然一听,本是心里一阵心跳,可忽地一想没必要让陈思贵有多的想法,随即显出平淡的语气。转即问陈思贵州见着穰莉文的地方时,也只是象是不经意的说起。
“当年石坳街镇上最漂亮的姑娘,哪里会不认识!”陈思贵倒真的是平平淡淡。而把见的地方说给王伏时,就更显得是随随便便。
王中成虽是一连串的喊了好几声的谢,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感谢陈思贵的招待,还是感谢陈思说他见着穰莉文这事。路上,王中成理了理头绪,随即觉得首先该抓紧的还是儿女们来城里读书的事。买房的事很简单,王中成先了个精装的又挑了个二楼。先前有人跟他说起过一楼怕堵下水道、顶楼怕漏水。房子买好,也简单买了些家俱。没花多少天,就回了石坳来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