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靖益

何靖益

入夏后的早上，天也亮的早些了。

靖益翻身下床，去望了望窗外的天，又向厨房跑去，“妈，今天不会下雨。”他一直跑进厨房，确认妈妈听见了他的话才会打住，陆一琳会叫他小声点，妹妹还睡着呢。

何靖益和妹妹何靖秋，跟妈妈陆一琳一起，住在马道街的玉和小区。隔着四百米就是马道街小学，靖益和小区里的刘清都一同在那儿上的幼儿园，妈妈说，这个暑假过完，就去马道街小学上一年级了，妹妹靖秋又该进去上幼儿园了。

那个幼儿园，在小学里是一处独立的场院和教室，隔着院墙，都能看见学生们的情景，上课铃声响起，学生们就会像水滴一样，归入各自的教室，一会儿，就会传出读书的声音，教学楼上下，少见人走动，远处的操场上，有时会有学生排队或活动。靖益想，什么时候也能在那儿跑完一个整圈。

妈妈去上班了，靖益把那几本喜欢的图画书又快翻了一遍，虽然大部分字都不认的，但学着讲给妹妹听，还混得过去。妹妹起床后知道自己去洗脸，可刷牙就简化了，牙膏只是粘了一点，说不喜欢那个味道。靖益告诉过妈妈，妈妈说妹妹还小，怕她吞吃牙膏，随她吧，有这过程就对了。

靖秋还没放好牙刷，就问靖益电视打开了吗，给她找个动画片，要看着动画吃早饭。

靖益问她，“我讲的故事好听?还是电视上的动画片好看?”

“哥讲的故事好听，动画片也好看。”

“外婆带你时，给你讲什么故事呀?”

“外婆从不给我讲故事，老待着叹气，我都是自己看动画。”

这个暑假前，都是外婆在这儿照看靖秋的，一琳晚上回到家，就会让母亲休息，自己来陪两个孩子。

这两年来，一琳觉得自己刚强了许多，反而托累母亲，实在是不忍心，父亲还没退休，一个人守在家里，到处都是相互牵挂的人，若再有什么意外，一琳简直不敢想下去，六月份的时候，就对母亲说，“靖益放暑假，就让他们两兄妹自己守家吧，你回去照看父亲。”

“那样行吗?”

“总得逼出来呀，早晚我来做饭，中午简单吃点，靖益还能撑起来吧，先试几天，不行，你再来。”

“好吧。”

一琳也是担心老人们会带给靖益他们更多的负面情绪，去年带靖益去看爷爷，每次爷爷都会说，“这孩子长得越来越像他爸爸小时候的样子。”

靖益有时候就会问，爸爸长的什么样子?他去哪儿啦?怎么还不回来呀?

你爸爸去天上了，那里有更需要他的工作，要很久才会回来的。

一琳当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回答靖益，但她过后细想，这似乎是当时最合适的答案了。

“妈妈，孙悟空住在花果山，他上天了，爸爸住在马道街，也上天了，会遇见孙悟空吗?”

“那可不一定，这小区里的人，你都还没遇见完呢，天上可是大太多了，天上一天就等于人间过一年。”

“那我们不是要等多少年才能看到爸爸?”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升天的，有早有晚，上天急需要谁，就会选他先去，你从幼儿园到小学，再中学，大学，也是一层一层往上升的，升到上天就是到了最顶级的一层了，如果你能力超强，或许就会派你护送唐僧取经那样难搞的任务。”

“哦。”

“所以呢，爸爸上天的事要保密，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知道了。”

一琳把这个美好的幻想传递给靖益，现在看来，是很合适的，即使将来，靖益的心智成熟了，能正确理解他父亲的事，也一定会理解母亲的用心的。

靖秋还是那么要强，靖益老让着她，一琳担心她怎么去融入集体生活。

“靖秋你过来，让你哥看会电视。”

靖秋不大高兴了。

“靖秋呀，你有没有问过你哥喜欢看什么电视?”

“他不看。”

“那没问过?”靖秋不出声了。

一琳想着，靖益那么会心疼人，也没记得当时是怎么教的了。

“靖秋，妈给你们做饭呢，去给我端杯水。”

“对，就是桌上那杯。”

靖秋照着做了，“妈，喝水。”

“谢谢靖秋。”

“不用谢。”

总算是顺利过完暑假了。

“高兴吗？”

“高兴。”

一琳拉过两个孩子的手，“明天就去学校了，好好的学，一齐去，一齐回。”

“是，妈妈。”

第一天上学，是一琳送两个孩子一块来的，先送的靖秋，一琳告诉老师，靖益放学来接靖秋，老师认得靖益是这儿才毕业的孩子，当时就表示不可，恰好园长也在，一琳又把自己情况告诉园长，园长也不同意，“靖益的妈妈，靖益还那么小，你是不是给他的担子太重了呀。”

园长也说让未成年的孩子接幼儿园的孩子，是不合规矩的，一琳只好重新安排，让母亲接靖秋，兼照顾靖益吃午饭。

靖益每天放学后，就会去幼儿园等着，刘清也陪着，等外婆来接了靖秋就一块儿回。

这边外婆还没到，赵小君在教室外边喊他，“何靖益，刘清，"

“什么事?”

“能过来一下吗?”

靖益他们走过去了，赵小君是他们班长，有一年多了，“兰红金他们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能帮着打扫卫生吗?”

靖益想了一下，“好的。”刘清也愿意。

“今天做了，就当是和他们换一次。”赵小君说的。

“多一次也没什么。”

才扫了一会儿，兰红金他们回来了，“干什么?干什么?”

“帮你们扫地呀。”靖益说。

“管闲事，谁需要你们帮。”

“是我要他们和你们换一次。”赵小君说。

“我们现在回来了，我们不换。”

“不换就算了吧，赵小君，我和刘清就走了?”靖益对赵小君说。

“那谢谢你们了。”

“没什么的。”

靖益又回到幼儿园，妈妈已经在里面了，听老师说，靖秋现在很能照顾同学了，妈妈不住地感谢老师。

“妈，外婆不来?”

妈妈说，今天回来的早，就叫外婆不来了，“我进来时，看见你们在做卫生呢。”

“已经完了。”

一琳从来没有和靖益的班主任详细的沟通过，开家长会见面时总是说感谢老师教导的话，每次看完期末成绩和评语，评语中总少不了“希望何靖益同学更加积极主动。”的话。

靖益喜欢体育课，喜欢体育课的跑步。

才上体育课的时候，罗老师都在训练学生排队，走操，要整齐划一，每节课都会留些时间玩球或其他游戏，一个月才会进行一次跑三十米的训练，靖益就用尽全力的向前冲，罗老师看见了，大声的叫跑慢点。靖益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全力跑的时候，快喘不过气了，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腿也快要不受控制了，罗老师就是说，一年级学生控制能力差，全力跑容易摔倒。

靖益又在课间自己去操场试过几次，比全力跑稍微省点点力，保持住均匀的呼吸，心跳缓和了，腿也能控制，没有要崩溃的感觉，至少能跑过五十米，虽然速度稍显慢些。他把这事告诉了刘清，刘清理解不了，就这么练了一年，靖益自己感觉提升明显，有一次赵小君带着几个女生在边上喊加油，差点就超过兰红金了。

进入三年级，王老师开始教作文课了。

二年级的造句，看图写话，这些还容易完成，现在每周一次的作文课，把靖益带进了新的世界。

已经写过几次了，靖益已有了些基本概念，作文必须要有个题目，内容要围着这个题目转，内容应该是一件事，事也是由老师来定，参观展览，游动物园之类的。

国庆放假了，王老师又布置一个作文题，“一件(个，支，只)难忘的(….……)”。

靖益试想过两次，还是下不了笔，妹妹说，“哥，你那么会讲故事，就当是给我讲故事呀。”

“老师要求是难忘的。”

“你讲的都满难忘的呀，我现在还记得呢。”

靖益无语了，靖秋可是实话实说的。

一琳看过那个题，一直在想怎么说，

“靖益呀，你现在想一想，你有没有难忘的人，事，一支歌，一只动物或什么的?”

“有啊。”

“有就好，但我告诉你，人就不要写了，太复杂，你现在的水平肯定写不清楚，事也不写，你还分不清大事小事，也写不清，有没有难忘的动物或其他小的物品?”

靖益想了一会儿，“夏天，我们去乡村的麦田，看见过一只红蜻蜓。”

“你现在回想一下，她的样子。”

靖益又想了一会儿。

“关于，这只蜻蜓，”一琳说，“你有哪些是想告诉老师的，有哪些，是不想告诉老师的？”

一琳是要调动靖益的思想，

“把你要告诉老师的，也是老师想听的事，像课文一样写出来，你难忘的，别人也会难忘吧。”

这次的作文，王老师评讲的时候当着全班念了，当念到“红蜻蜓的红色像赵小君的发带那么红，”同学们都笑了，老师说请安静，又继续念，“我想悄悄的走近去抓住它，但我又不想抓它了，我也抓不住它，我想让它飞，它真的飞了，飞的很高，向坡上远处的麦田，飞的我再也看不见了。”

从那以后，赵小君再也不带红色的发带了，女生们会悄悄的走近她说“抓住你了”，接着是咯咯咯的欢笑声，那个兰红金，会在跑步起跑前，向靖益这边狠看几眼，斗志也跟着狂增数倍。

三年级下期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靖益还是潜心研究他的跑步，作文课来了就写作文，他发现还是很多话不能写进作文里，赵小君说，要和爸爸妈妈去扫墓，靖益就默默的走开了。

天气每一天都会发到妈妈的手机里，孙悟空也一直是神话里的传说。

靖益从厨房门口，等着妈妈洗完了碗，“妈妈，”一琳回转头。

“我们什么时候去扫墓?”

“我们什么时候去给爸爸扫墓?”

靖益追问这句，一琳忍不住的泪崩了。

外婆跑过来训斥靖益，一琳止住了，“妈你不要管他。”

“靖益，妈妈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你爸爸早已去世了，永远回不来了，只有我会一直陪着你和妹妹长大。”

一琳慢慢的走到靖益面前，“这个星期天就带你去扫墓，不要让妹妹知道。”

靖益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仿佛看见了一扇石门，石门缓缓打开，飘出一位老者，像是神仙，走过来直呼其名，

“何靖益，看你诚心信任我天神，上天嘱咐我收你入门，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

“好，今就先传你一件法器，你可记住，明早你上学时，出小区门左转第三颗树，树上有一片树叶，叶上写有一个‘天’字，你收好这片树叶，改天再教你用法。”

“好，好，谢谢师傅。”

第二天早上，靖益很容易找到了第三颗树，只是树叶都挂的太高了，摸不着，看地上散落着几片，靖益翻看了，也没见有"天"字。妹妹问他干嘛呢，他也不理她，又走到树干前，抬头望，难道天神叫他爬树?靖益自知无力爬树，右手摸在树干上，突然，上面有片树叶在下落，淡绿绿的，很是显眼，靖益忙用手去捧，落入手心，树叶上深浅不一的，显出一个“天”字来。靖秋跟过来看，靖益小心地拿出一个新作业本，把树叶夹在其中，对妹妹说是当书签用的。

靖益等了很多天，再也没有看见过那扇石门，他急着翻找那片树叶，也不见踪影，依旧是每天上课，去热爱他的跑步，没到期末，他已经轻松能跑赢充满斗志的兰红金了，意外的发现，边上喊加油的赵小君又带着她的红发带，他试过几次，实在没有合适的理由写进作文，赵小君却常拿着一本优秀作文的书来找靖益探讨。

直到妹妹也上了一年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