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李子树

老家院子里不知何时长出一棵李子树苗，或许是谁家小孩吃完果肉，随意丢弃果核于地面上，经人们来回走动，被踩入泥土中，遇到春风吹拂，雨露滋润，在阳光的关注下，慢慢发芽，破土而出。最初低矮的如一把野草，谁也没经意。只因院落很小而她又长在正屋门前，有点碍人出行，引起大家关注。先是我扫院时发现，当做野草用锨铲掉，过了几天又长出绿油油的苗来，比以前长得更精神。这也引起了孩子们的兴趣，大家不再看墙角蚂蚁打架，房檐麻雀私语，一起出谋划策想着拔掉这棵野草的各种方案。后来母亲发现了她，轰走孩子，用几片瓦片和竹棍为树苗垒成一个简易的庇护所，每天仔细的松土、浇水、施肥。李子树苗像喝足奶的孩子样兴高采烈地一年一节的往上串，枝丫越来越繁茂，翠绿越挂越多，甚至一些枝头出现嫩小的花蕾。

李子树终于长成了树的模样。有年春天我携妻小回老家看望老人，一进门我看见满园葱茏。墙角处辣椒、西红柿刚浇过水一排排精气神十足。院子四周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在微风中摇曳。最显眼的是李子树早已成了一道风景。浓密的树叶中包裹着一团团花簇如丽人般袅袅婷婷，风绰多姿，树上蜜蜂蝴蝶来来往往好不热闹。那天清空如洗，暖风拂面，父亲母亲坐在自家门口，一脸惬意看着几只小鸡与家犬迈克争斗的正欢。我们的到来让父母亲意外惊喜，忙着张罗吃着喝那。闲余，我走近这棵李子树，仔细看那粉红的花瓣中，嫩黄的花蕊一根根让蜜蜂梳理着，花香扑鼻，着实可爱。母亲告诉我，今年肯定有李子吃，到时候领着孩子早早回来。不过此后，由于工作忙碌，李子树是否结果早已忘掉，倒是母亲每周通话时都告诉我：李子树长出十几颗毛润润的果实；李子长到杏子般大了，只是青绿，不能吃；李子快红了，李子熟了…… 终于有一天通话，母亲口气急切的说:快领孩子回来吧！李子熟透掉下来了。我回到家里，看到树上早已没了果实，母亲打开一个手绢，十几颗鲜红的李子，晶莹透亮，如童子般鼾睡于襁褓中。看到母亲岁月风蚀的脸上一双慈目充满期待，我的眼泪奔泻而出。

每年立冬，母亲催促着父亲端着凳子拿着剪刀修建树枝，春天一到,两人忙着松土施肥。为了果实饱满，免收虫害，父亲专门买了一台背式喷雾器，隔期喷洒农药。李子树在父母的饲弄下，熬过了冰冻虫害，缺水少肥的岁月，成长到了生命最旺盛的时分，每到盛夏，累累果实压弯了枝丫，墨绿的树叶中藏满了红彤彤的李子果，惹的左邻右舍前来观赏，院子里热闹非凡，父母亲对客人的到来，非常开心，乐此不彼的端茶倒水，与客人们品着李子果，家长里短的聊个不停，客人临走时，照例是送一篮李子果,日子就这样慢悠悠的流逝着。每年期待李子成熟的消息已逐渐成为全家人的惯例，听到母亲电话那头的声音，眼前就浮现出绿树摇曳，鲜红饱满的李子果一脸羞涩的躲在树叶下等待采摘的情景来。

有一年盛夏已过，一直没有接到母亲的电话，心理有点惶恐，妻催促打电话问问，老人是否康健。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柔弱的声音，询问才知俩老人最近身体欠安，怕影响我们工作，一直没敢告诉我们。李子树也因无人喷洒农药，发生了虫灾，树上果实所剩无几。我们连忙启程回家看望老人。回家进入院子，看到的那一幕至今成了烙在我心头的永远伤痛。我看见李子树叶枯黄，落果遍地，唯有枝头挂着几枚小红灯笼样李子果随风摇曳。母亲佝偻着腰扶着凳子，父亲颤巍巍的一手扶着树枝，一手使劲够着李子果，小心翼翼的摘于手中，苍老的身躯和斑驳扭曲的李子树杆融为一起。我生怕惊动老人，放轻脚步走近扶他下来。看着篮中那几枚鲜红的李子果，仿佛看到的是一颗颗滴血的心。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不经意间院里那颗李子树在我家已生长了二十多年，弯弯曲曲的枝丫现出苍老，开花越开越少，今年甚至已不结果了。又一次，我随手掰了一个小枝，竟然像干柴棍一样脆生生断了，断面干枯毫无绿色。母亲说李子树和人一样老了就不中用了，人老从手脚开始，树也一样。看着母亲一头白发下布满皱褶的脸，伤感之情油然而生。今年父亲过完八十五岁生日，我启程回单位时，母亲刻意叫住我说：记着今年冬至，帮我将这棵树伐了，有点碍眼。我不明白的随口说：长得好好的伐它干什么，到时再说吧！离冬至还有一月，母亲电话又催促，我决定回家完成母亲心愿，到单位借了油锯，斧子各种工具，做好了伐树的各项准备。冬至那天早晨六点起床，与妻驱车两小时赶回。才发现老人已将树伐倒，上次通话后的一个月内老人用手一点点掰完细枝。剩下躯干用一个一尺来长的斧子俩人轮换着砍了一个多月，冬至那天，早早起来没做饭，砍完最后几斧，李子树终于倒了。八十五岁的父亲拉着我的手说，儿啊，今年我感觉不行了，每晚都梦见你爷爷奶奶。咱院子小，我走时出入不便，怕劳累邻居，树伐倒了，我也放心了。我这才明白父母伐树的初衷。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父亲常说的一句话道出人活一世真谛。人，可不就像草木一样，活过欣欣向荣的开花结果期，无一例外的走向落叶之秋。我常想树倒了还可在植，父母没了，我还有家可回吗？今天冬至，愿天下父母永远康宁，愿天下儿女常怀感恩之心，常回家看看。

写于2018年冬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