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的城市依旧寒凉,但相比寒冬的夜晚已经是暖洋洋的了。我躺在床上,看到下铺的室友走进来,刚准备起身叫她,便看见她红肿着眼睛呆呆的看着手机,哽咽着说:“我爷爷走了,爸爸妈妈瞒着我,没跟我说,姐姐偷偷告诉我的”。室友下午刚回来的时候,还听她说爷爷已经没事了,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换做谁都很令人难以接受。
她说想一个人出去静静,于是我又重新爬上那铺了六层被褥的小床上,我望着被子发呆,想起妈妈说这被子是姥娘为她做的嫁妆,思绪突然被拉回十几年前。
我印象中,姥娘很喜欢做饭。有一次姥爷回来的晚了,姥娘说给我们做丸子,可香了,几里外都能闻到香味,还说等姥爷回来要给他一个惊喜,我们都假装没看见姥爷回来的看电视,姥爷循着香味掀开盖子,发出香喷喷的雾气,拨开雾气,琢磨了半天,我们也在悄悄的观察着姥爷的动作,等着看姥爷惊喜的样子,姥爷漫不经心地说你姥娘今天熬的“粥”啊,我们疑惑并好奇地跑过去围观那一锅“粥”,姥娘从屋外进来说,串的丸子诶,结果亲自走过去一看,串好的丸子竟然变成了一锅“粥”,姥爷问姥娘:“你是不是放了什么料了“。姥娘:”我什么也没放,就放了点香油",姥爷恍然大悟地说:“串的丸子不能放香油,会散”。姥爷:“还是我来吧”姥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看到姥爷和姥娘在一起可爱的样子,我们也跟着笑了。所以姥爷从来不让她给我们做饭,因为她总是喜欢给我们做饭,但最后又总是做成黑暗料理。
姥娘的腿脚总是不方便,所以她总是骑着一辆蓝色的自行车。她总是抓着我的手说:“以前你妈妈是我的拐杖,现在你是我的拐杖。”出殡那天傍晚,当我再看她最后一眼时,那安详的面容就像睡着了。我再也看不见她的微笑,再也听不见她唤我小名,再也吃不到她的黑暗料理了。一股热流划过脸颊,视线落又到了天花板上。
睡梦中,爸爸跟奶奶在门外说着什么,爸爸说:“俺大娘老了”奶奶以为自己听差了人,于是又问了一句:“小静她妈妈啊?”奶奶常常这样叫她的儿媳妇。话语中带着紧张,爸爸说今天早上接到电话,大哥说俺大娘昨天晚上半夜就走了,那把扇子上有一滩血,早晨起来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奶奶急忙跑进来叫醒我说:“你姥姥 老了”,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我问奶奶:“老了?是……什么意…思……”。“你姥娘走了”。当时的我或许还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还不能理解生命转瞬的陨落。当我再看姥娘最后一眼时才意识到,我再也没机会和她说话了。也是在那一刻才明白了珍惜的意义。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思绪飘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炎热的空气堵塞了每一寸肌肤。姥娘走的那段时间下了一周的大雾,舅舅家的哥哥告诉我和弟弟:“你姥爷说‘老天爷也不愿意看到姥娘去世’”。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个仁义又慈祥的老人。在那个夏天,我第一次明白了生死的意义。我跟着奶奶匆匆忙忙的走进那个熟悉的院子里,我四处张望着,悲凉的气息给院子蒙上了一层灰色,一切都是暗淡的。来吊唁的人很多。早已记不清当时,大人们肃穆的神情与悲泣的哭声。只记得姥爷坐在高马扎上,低着头,昏暗的灯光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见土砖地上,湿了大片。我走进门,当我看到棺材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她,永远的睡着了。那一刻,不知多少情绪涌上心头,我的眼前一遍遍地上演着伴坐在她身旁的场景,这一刻,再也绷不住了,我哇哇大哭。原来,我再也来不及和她说上一句话了,哭声响彻屋子。我想,她的魂魄一定还站在房间的某处,舍不得离开,与她所爱的人阴阳两隔,她一定也很难过。
后来,我再走进那个院子,入眼便是那辆最熟悉的自行车,它也老了。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姥娘每次都骑着它。我觊觎了它很久,总想骑着它去上学,它那么好看,骑到学校一定很耀眼。长大后,我都明白了,也如愿的骑着它去了学校,它骑起来很轻。姥娘去世后我才知道,姥娘腿脚不方便,走多了路就会疼,因此姥娘也总是会常年穿着秋衣秋裤。那条见到我就叫的大狼狗没有了,只剩下常年关着它的大笼子;那个被搁置了很久,门锁生了锈,窗台落了灰的杂物间,被改成了鸽子的新家;屋外姥娘养的又白又胖还提供营养蛋白质的老母鸡和每天准时打鸣的大公鸡也不在了。曾几何时,它也是姥娘口中常常提到的‘老功臣’呢,老母鸡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了眼前。恍惚之间,我好像又看见她骑着那辆蓝色的自行车走进了我生命中的某个夏天。她跟着春风回来,又随着秋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