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国庆长假,我和几位朋友去探访老家的古渡,希望能用我的文字记录它的过往。老家的古渡有两个,一个叫相公庙古渡,另一个叫洋湖凼古渡。两个不同的古渡,只相隔几百米远。
我们沿着西界线往渣江镇方向行驶,在驼背树老街附近向右拐,从黑辖屋牌坊进去一里多路,就是相公庙古渡。靠近渡口有黑辖屋、下头屋、渡头屋、上头屋四个屋场,再远一点,便是田心屋。渡头屋场姓傅,其他几个屋场都姓屈。那时候,每个屋场都有几户人家会钉船修船。
我的爷爷屈孝绳就是造船的好把手,上世纪六十年代,还是衡阳市造船厂的厂长,1987年在驼背树老街赶集,突然栽倒在地,享年70岁。
点划渡船的世代艄公为屈氏,一家三代人都是艄公,祖辈叫屈家琪,父辈叫屈孝利,孙辈的名字就不得而知了。
每天清早,屈艄公把渡船停靠在古渡口,古渡在水雾中隐约朦胧,仿佛一幅水墨画。水雾散去,天幕一片柔蓝,和风吹拂着河面,渡船轻轻地走,河水静静地流,鱼虾在水中蹦跳,一片祥和的景象。
我去外婆家都要到相公庙渡口坐渡船。每次母亲要回娘家看望我的外婆,我都要千方百计吵着去,而理由只有一个:可以坐渡船。到了古渡口,等到大人牵着小孩,一个挨着一个踏过石墩跳上船,屈艄公便拉着长长的音,对着坐船的人大声喊:“坐稳了——划船了——”只听大家异口同声回应:“坐稳了!”屈艄公把长长的竹篙往岸边用力一点,船便离了岸。
船上可以坐三四十人,有妇女带着孩子去娘家玩的,有坐着渡船去渣江赶集的,也有拿着自制的农具和自家种的农产品到渣江街上去卖的。船一划动,船上就热闹起来,小孩子的哭闹声,妇女尖声尖气对孩子的叫骂声,相互交流农产品市场价格的低声细语,混杂在一起。屈艄公立在船头,一边悠然地撑着竹篙,一边扯开嘹亮的嗓音唱起来:
“南风悠悠北风凉,我撑渡船到渣江。男女老少放心坐,相公庙里烧了香。”
船上几个顽皮的大孩子便附和着唱,船歌悠悠,流水潺潺,船上船下歌声飘荡。
从驼背树老街到古镇渣江有一条古道,是一条石板路,从明朝开始,南来北往的商贾、或进京赶考的书生走这条古道时,都要在相公庙渡口坐渡船。
相传明朝年间,有一位书生进京赶考,由于古代交通落后,长时间的晓行夜宿,跋山涉水,书生在赶考途中盘缠耗尽,染上风寒。于是,书生在相公庙古渡这个地方下船歇脚。古渡旁住着一户屈氏人家,好心收留了他,又请来郎中给他治病。数日后,书生病愈,含泪告别这户人家,继续上京赶考,在渡口搭乘小筏子离开。数月后,书生科举中榜,不忘屈氏人家的恩情,便派人在古渡旁修了一座庙,命名为“相公庙”。后来,当地屈氏人家又名这块地方为相公庙。1949年,一场大水冲走了相公庙,相公庙便不复存在了。住在相公庙的屈氏人家屈惟任、屈惟佼等五兄弟便搬到了屈田心。
我们从相公庙古渡下游出发,拐一个弯,走几百米远,便到了洋湖凼古渡。
站在渡口远眺:洋湖河床开阔,河水碧绿,一位老乡划着轻盈的小筏子,在河水中央游荡。蓝天,白云,对面的远山,倒映在水中,俨然一幅油画。小河两岸的野蒿和蓼草长得茂盛,绽开白绒绒的花朵,风一吹,花朵纷纷扬扬落到碧绿的蒸水里。河滩上,零乱堆满了光滑的鹅卵石,奇形怪状。
我立在古渡口,久久不想移步。隔河相望的,是马头山。晚霞照在连绵的小山丘上,反射着金灿灿的霞光,也许画家都画不出这么绝美的山水画!我一边赞叹大自然的神奇,一边感慨:曾经多少次不远千里,总想去看看外面的美丽世界,原来美景就在自己的家乡,却浑然不觉。对面马头山的人家,依山傍水住着,该是多么幸福呀!
河洲上有一块很大的菜地,菜地上种上了眉豆,开出了紫色的花,结上了紫色的豆荚;萝卜缨子,郁郁葱葱,嫩秧秧的;还有蒜、油麦菜等等。老乡们稀稀疏疏几人,有的在河边提水,“哐当”一声,一桶清澈的河水灌入桶内,老乡起身挑起一担水,朝自家方向喊去:“强俫子,快来菜土边掐把萝卜缨子回切恰!”喊话声合着扁担压出的 “吱吱吱呀呀”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沙洲上,传出好几里;有的在给菜地淋水,连续的干旱,这些蔬菜太需要水来饱饮一顿了;还有的拿着锄头在修整菜畦。这样一幅宁静祥和的画面,让我的思绪回到了小时候母亲带我在河边洲上种西瓜、香瓜和蔬菜的场景。
悠悠的晚风,柔柔地吹,吹来河水的清凉。我低头寻石,希望能在某块石头上找到古渡最初的记忆,能够发现古渡的过往瞬间,能够走进古渡灵魂的最深处。
正在记忆的河流中遐想,当村长的堂哥屈利民不急不慢地跟我们讲起了有关古渡的一个神奇的故事:多年以前,我们村屈敦农的爷爷去洋湖凼打鱼,一个网子撒下去,不小心挂在水底的石头上。于是,水性很好的屈氏一个猛子扎下去,想用手去摸鱼,哪知道深水处有一个洞,从里面冒出一股水柱,把他从水里吐了出来,水柱冲出水面几米高,屈氏直接摔倒在河滩上。屈氏当时吓得脸色发白,来看热闹的乡邻都说洋湖水底有妖怪。但又有一些老班人说,这是清朝末年,太平天国领导人洪秀全身边的中军主将石达开当时为了躲避敌兵追杀,在洋湖凼水底修建了一个暗道,直通南岳后山老龙潭,并把随身带的宝物藏在暗道的密室里,即洋湖凼水底。这个典故的真假,已无人追究了,至今仍是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故事。
时间过得真快,天色渐渐暗下来,金灿灿的霞光变成了茄子紫,天边的云彩也变成了酱紫色,如时空酿的美酒,让人沉醉,痴迷。
洋湖凼古渡后面的屋场,叫傅老屋,是衡阳傅氏的祖居地。当我们准备驱车回家时,只见一位白发苍髯、清瘦的老人,端坐在自家屋檐下,面容上镌刻着岁月的风霜,目光里流露出岁月给予的慈祥和笃定。一缕老旧的光阴从屋檐倾泻下来,落在老人的身上,我仿佛看见古渡久远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