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有过一盆珍稀的野生九头兰。许多年过去了,它不曾随时间的流逝而淡忘,一直开在我的心里。每每想起那盆花,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一片稚嫩的童声。
那年春天,19岁的我在家乡一个僻远的山村——石塘徐当民办老师。石塘徐两面都是高山,中间一条清流。就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我教山娃们识字、唱歌、做数学题,给娃们讲故事,带他们做游戏,成为大山深处的孩子王。山娃们也常采来山花献给我,有时是红艳艳的杜鹃花,有时是洁白的点地梅,有时是金色的小野菊,更多的时候,我叫不出花名。我小小的寝室里总是山花不断,同事们都好羡慕孩子们对我的偏爱。
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在寝室里看书,忽听门外响起一阵稚嫩的童声。
“老师,快开门!”
“老师,我们给你送兰花来了!”
我开门一看,原来是三年级的巍标、忠票、有信和达平4个小家伙。他们头冒热汗,满脸通红,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老师,我们给您送兰花来了。”他们重复说着一句话。随后,忠票从盛猪草的竹篮里捧出一方泥块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书桌上。
兰花,在哪呢?
孩子们指着桌子上的泥巴块说:就是它!
就是它?我仔细地左看右看,泥块上除了十几根嫩绿的柔草外,不见一星半朵的花,就忍住笑问他们:“这、这是兰花?”娃们很认真地点点头。当时的我没有看见过兰花,想象中,兰花大概也如玉兰花那样开满枝头,像桃花梨花栀子花那般灿烂的。我看着桌上的泥块和绿叶,终于忍不住笑弯了腰。这样的泥巴块随处可挖,可娃们却当成兰花像宝贝一样地送来给我,真是有趣极了!
四个孩子先是被我笑得莫名其妙,继而一脸的委屈,低着头抠挖指甲缝里的泥,嘴里嘟囔着:“真的!”
“这真的是兰花,骗人就是小狗!”
“是小猪哩!”
眼睛很大很大的忠票说:“老师,这真的是兰花,而且还是九头兰!我爸也在山上挖过这样的花。他赶集的时候,把兰花卖给城里人。这株兰花现在还小,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我们跑遍整个后山才找到这么一株哩!”
这么说,我是太小看泥块上的绿了,它居然是一株野生兰!
“为什么又叫它九头兰呢?”我不解地问。
娃们见我信了,立时高兴起来,争着告诉我:一般兰花一根茎上只开一朵花;九头兰一茎能开九朵花。他们还说,兰花是很难移栽的,只有把它的根连同泥块一起挖来栽才能成活。
听他们说得头头是道,看着他们见多识广的样子,我的心里直发虚。那情景,倒像我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学生,而他们俨然是一个个小老师。我确实从来都没有养过花,也是第一次看见深山里的野生兰。
日薄西山,天很快就要暗下来了。娃们七手八脚,开心地帮我把兰花栽在一个有红色花边的陶瓷饭盆里,把四周的土压好,浇上水,然后挥着满是泥巴的小手向我告别。
以后的日子里,我像看护婴儿一样地照看这株野生兰,定期给它浇水,日出抱它出去,放在教室的走廊里晒太阳。在缺少花草点缀的年代,这盆小小的兰花,成为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下课的时候,女孩子们都喜欢围着它看。
神奇的是,没有任何的养料,饭盆底下也没有透气孔,这株兰花不但成活,而且长势很好,深绿的兰叶渐渐长高变茂,向饭盆四周优美地展挂下来,叶丛中袅娜立起一根带苞的花茎。我数了又数,正好是9个苞,看来这是一株九头兰无疑了。山娃们真有眼力啊!我想:是什么赋予山娃们独具的慧眼的呢?
第一朵兰花是我入梦时悄然开放的,我是早晨一觉醒来先闻奇香后见那位黄绿色的深山美人的。随着春的脚步,兰花接二连三地开,当9朵花全部开放时,我的小屋已装不下它的浓香了,就是站在室外十米远的走廊,也能闻到它送过来的清香!
此文1996年9月9日在《浙江教育报》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