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钱奶奶

远山朦胧，农舍低矮，近处池塘明净如镜，池塘边绿草如茵，柳树嫩芽初上，一条小路蜿蜒通向远方……

书房里这幅乡村风景画，是邻居钱煜波奶奶送给我的。每次抬头看到这幅画，就会想起她拿着画作给我们邻居拜年、免费辅导我的孩子学画的情景，心里便漾起一阵阵的暖意。

钱奶奶七十多岁，中等个儿，一头银发，看上去身体比较弱，衣着非常朴素。她省美专毕业，能画会写，曾当过2年中学美术教师。后来，她被抽调到浙江省交通厅工作，成为省《交通报》的记者和编辑，整天忙着采访、赶稿、编辑，几十年与文字打交道。她说平时工作忙，日夜赶写文章，但心里一直没有放下画笔。

退休后，钱奶奶有了自由支配的时间，六十岁那年重拾梦想，重新拿起画笔作画，彷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光。她惜时如金，定期到浙江美院老同学那里“进修”，每天作画不止，沉浸在绘画的快乐之中。经过十年的努力和积累，她七十岁那年成功举办个人画展。

我们和钱奶奶上下楼居住，她住四楼，我们住她上面。每天上下班，我们都经过她家门口。开门相见，钱奶奶总是笑容满面，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有时候，我们看到她和老伴合力抬煤气瓶或提什么重物，就主动上前帮忙代劳，钱奶奶和老伴就感激不尽。钱奶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哎，真是远亲不如近邻呢！

每到年末，钱奶奶都会用自己画作的照片作为贺年片，在每张照片的背面亲笔写上祝福语，以文化人特有的方式，挨家挨户给邻居们拜年。

那年节前的一个晚上，钱奶奶手里捧着一幅画，笑容满面地站在我家门口，说：“小丁，我给你们拜年来了！给，这是我的一幅原作，请收下，感谢你们平时对我们二老的照顾。祝新春快乐！”

“哎呀，钱奶奶，您是长辈，却倒过来给我们拜年，还送画给我们，我们怎么敢当？快请进！”我望着钱奶奶，脸都红了。

钱奶奶说不坐了，她还要去其他朋友家里拜年呢。

我目送钱奶奶下楼，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思绪。她是长辈和知识分子，却一点没有架子，平易近人。她的退休生活总是那样与众不同，赠送的礼物常常让人怦然心动。

钱奶奶送给我的原作不是“断桥残雪”，也不是“曲院风荷”，而是一幅装裱好的乡村风景水粉画——古荡初春，画面清丽，绿意盎然，给人一股扑面而来的乡村早春气息。

这份礼物，捧在手里沉甸甸的。我深知，为了完成一幅画，钱奶奶得花很多心血。天气好时，她在老伴的陪同帮助下，带着画具、小凳、开水和食品外出写生。回到家里，她又坐在画架前，忙着上色，常常画到深夜。老伴劝她要注意休息，不要累坏身体。可她却说，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属于她的时间愈来愈少了，得抓紧时间画点东西。

有一次，钱奶奶的老伴去医院体检，她看着天气好，就独自外出写生。由于她年高体弱，又带着画具，在上公交车时，被人挤倒在地上，摔断了锁骨。当时有好心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治疗。出院休息一段时间后，这位执着的老人，又背上画具出现在大自然中。她说，杭州太美了，怎么也看不够，怎么也画不完。

那时候，我的女儿正读小学五年级，她也喜欢画画。那天我在楼道上碰到钱奶奶，说：“钱奶奶，您的画画得这么好，我家小丫头也喜欢绘画，拜您为师怎么样？”

话一出口，我又觉得有点唐突和不妥，心里想，钱奶奶肯定找个理由婉转拒绝，比如：年纪大啦，身体不好呀，老伴不同意，自己绘画忙顾不上辅导孩子等等。

“好哇，没想到我七十多岁了，还有孩子拜我为师，跟我学画，真让人高兴！”钱奶奶居然当面就答应了。

这样的回答让我始料不及。

我带着女儿下楼，真的拜钱奶奶为师，约定每个周六上午到她家学习素描和色彩。从那以后，每逢周六，她就不外出写生，在家里一对一教我的女儿画画。天气好的时候，一老一少还到楼下公园写生，一块石头，一朵花，一只蝴蝶，一棵小树……在钱奶奶的悉心指导下，我女儿的绘画水平迅速提高。

钱奶奶这么尽心尽力辅导我的孩子，我总要付点辅导费吧。外面美术培训班，一节课好几百元呢。我把一点心意装在信封里，偷偷地放在她的画桌上，没想到她看见了，原封不动退回，一分钱不收。

她说：“邻里之间，举手之劳，怎能收费？你的孩子拜我为师，这是对我重拾画笔的肯定和尊重，我荣幸之至！”

我的女儿就这样，上学之余，坚持不懈跟钱奶奶学画。

钱奶奶八十岁那年，一天早上，她突然就举不起右手，脚也不能走路了，被紧急送往医院治疗。

也就在那一年，我的女儿通过高考，被中国美院录取了。当我和女儿去医院看望钱奶奶，把录取通知书给她看时，她含着泪花笑了，激动地说：丫、丫头，替奶奶好好……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