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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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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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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菜地

稻田尽头,坡塘溪东岸,是我们村自留地板块之一。那里有各家各户的菜地,一块挨着一块,或方正,或多边,有的大,有的小。

每当生产队收工之后的傍晚,村民们便扛着锄头走进自家的菜地,除草、翻土、播种、浇水、施肥、捉虫、搭建瓜棚……夕阳的余晖中,常常看到村民们劳作的剪影。即便暮色四起,他们依然不知疲倦地忙活着。

我们家那块地的位置特别好,长方形,有半亩大小,一边靠近小路,西头就是坡塘溪引流出来的水渠,进出和灌溉都十分方便。路过的人都由衷赞叹:这块地真是分得好啊!

好地还得要有好庄稼人爱惜。父亲是村里的种作能手,他视这块菜地为心里的宝贝,披星戴月,把它打理得尽善尽美,生机盎然。

我们一家有十口人。爷爷奶奶在北山管理大片山林,雇工做竹笋的生意,经常不在家。母亲是城里人,虽然她的巧手十里八乡闻名,但不会种地,一生没有下过地。那时候,我们兄妹六人年龄尚幼,都在学校里读书,因此,这块菜地,实际上都是父亲一个人在打理,种植。

父亲对母亲以及子女的爱,化作辛勤的汗水,播洒在那块菜地里。他挑来截好的竹条,在诺大的菜地四周编扎竹篱笆。夏天来几朵漂亮的喇叭花,秋季种几支艳丽的大丽菊。转角的月季花唱主角,一波开过,一波又起,陪伴一个孤独挥锄的身影。父亲的菜地,更像一个美丽的大花园,羡煞众人的目光。

最好看的是竹篱笆里的一畦畦蔬菜。嫩绿的是青菜,圆鼓鼓的是包菜,不怕霜雪的是大白菜和萝卜。春夏时节,地里的茄子紫色油亮,西红柿打着一盏盏小灯笼,四季豆、长豇豆、丝瓜、葫芦挂满竹架,大冬瓜静静地躺在绿叶下睡大觉,土豆、花生则躲在土下说着悄悄话。

父亲辛勤种植,倾心管理,让我们每天都有吃不完的新鲜蔬菜。有时候,他挑选长相好看的蔬菜拿到城里去卖,换回肉和鱼,改善一下我们的伙食;有时候,把多余的蔬菜送给城里的亲朋好友。他常说,分享也是一种快乐。

那些比较丑又有点老的蔬菜,母亲是绝对舍不得扔掉的。她会做成可口的咸菜、酱菜。实在派不上用场的末枝、黄叶和根蒂,只好剁碎煮熟喂猪。

黄豆营养丰富,味美,是我们全家人的最爱。

每年春夏,父亲都在地里种一畦黄豆。等豆子成熟了,他把黄豆连根拔出来,捆扎好挑回家。母亲把豆杆晾晒在院子的石板上,晒干后打下豆粒,做成各种这样的食品:磨豆浆,捞豆腐皮,做豆腐等。有时候,她炒一盘椒盐黄豆让大家下饭。嘎嘣嘎嘣,黄豆在我们的嘴里脆响,咬得满屋生香。父母看到我们一边吃一边笑,也露出幸福的笑容。

母亲做黄豆酱是行家里手。她将一大盆黄豆洗干净,泡发后下锅煮酥,小火收汤,冷却后拌上适量的面粉,然后倒在干净的大竹簟里,平铺均匀,盖上竹簟,周边压上石头发酵一两天,等黄豆粉饼长出黄绿色的有益菌后,倒入一个干净的晒缸里,加上高浓盐水,丢上几个干辣椒,搅拌均匀后放在院子中间的太阳底下暴晒。遇到雷阵雨,我们赶紧把晒缸盖实,免得雨水渗漏进去。雨过天晴,我们又打开缸盖。经过太阳的暴晒,黄豆酱颜色一天比一天深。二十几天后,一缸又红又香的黄豆酱就晒好了,黏黏的,稠稠的,酱香扑鼻。这时候,母亲把一半黄豆酱放到容器里储存,用于炒菜的调料;另一半依然留在缸里,用来酱各种各样的蔬菜。美味的黄豆酱,陪伴我们度过一个个酷夏。

后来,哥哥们先后成家了,也都有了自己的菜地。我也离开父母,远走他乡工作。曾经的大家庭,缩小变成了二老对望。父母的年龄也上了六十,头发开始花白,体力也大不如前。但是,勤劳惯了的父亲始终没有歇手,依然坚守他那块宝地,想着该种点什么好。

记得我26岁那年,父亲写信告诉我,说现在家口小,不用种那么多蔬菜了,他在菜地里改种棉花。我看了信大惑不解,心里想:父亲上了年纪,种那么多棉花干啥呀?

回家过年的时候,母亲从柜子里抱出几个新棉花胎给我看。我说:这是干什么?让我替你们换上新的被胎?

母亲有点生气,说:噫,你这闺女,真是一个聪明的糊涂蛋。你快要结婚了,你爸亲手种棉花,用最好的棉花给你准备新婚被子呢!

我听了心里顿时一热,泪水涌上了眼眶。

更为难忘的是有一年夏天,我又收到父亲的来信,打开来是一首题为《盼》的诗:

炎炎赤日又听蛙,

老父躬身只为瓜。

翘首门前通天路,

心祈我儿早回家。

赤日炎炎,老父亲又下地种瓜,太辛苦了。冬瓜、南瓜、丝瓜、苦瓜……我不知道他躬身种了什么瓜。父母望穿双眼想见我,我便抽出时间,周末带着三岁的孩子回老家一趟。

外公外婆看见外孙女来了,高兴得合不拢嘴。

傍晚,父亲把锄头柄穿进大竹篮的提手,对外孙女说:走,外公带你到菜地看看。

夕阳西下,彤云满天。水田里新插的秧苗已经生根,满眼碧绿。

父亲在前面引路,我抱着孩子走在熟悉的田埂小路上,来到了父亲的菜地。噢,竹篱笆还是那么美,水渠的水还是那么清。菜地里,父亲只种了三分之一的蔬菜,一大半用来种西瓜。放眼望去,地上躺满了大大小小的西瓜。孩子看了兴奋不已,跑进去这个摸摸,那个拍拍,大声说要吃西瓜。

父亲抱起外孙女,说:好嘞,外公种了那么多西瓜,一定让你吃个够。走,看瓜王去!

还有瓜王?我紧跟后面,很想看看瓜王到底长什么样。

父亲笑盈盈带我们走到瓜地中间,揭开上面的树枝伪装,啊,下面露出一个水桶那么大的西瓜。这的确称得上西瓜王,估计有20斤重。

为了确保瓜王的新鲜度,父亲没有提前下摘;瓜王留在地里又怕人家偷走,就特地在上面做了伪装。这时候,我联想起父亲的来信,想起那首诗。他之所以那么激动,是因为他第一次种西瓜便获得了丰收。他催我早点回家,就是为了给我一份惊喜和生活的甜蜜。

父亲拿出剪刀剪下瓜王,抱到旁边的水渠里洗去泥土,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大竹篮里,用锄头柄当杠杆,躬身把瓜王背回家。父亲这个背影,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回到家里,父亲召来家人,坐在门前的院子里,十多口人共同见证他的瓜王,见证他的劳动成果,准备来一个快乐的西瓜宴。他亲手操刀切瓜,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随着哗啦一声响,满以为汁水四溅,瓜瓤鲜红,没想到瓜分两半,里面却是一个空洞。瓜王在地里留得太久,熟过头了,瓜瓤萎缩成絮状了。

父亲一屁股跌坐在竹椅上,脸上布满了失望,切瓜的手也垂了下去。

大哥见状,连忙接过父亲手里的刀继续分切西瓜,一块块递给大家吃。瓜入口爽脆不够,但甜度不减。我们都说好吃,好吃,想借此来安慰辛辛苦苦种瓜的父亲。父亲吃了一块,起身离开了。

我们继续吃瓜,即便口感不好,依然吃得很开心。

四哥爱开玩笑,他不无醋意地说:爸太偏心了。他要是早点把瓜王摘下来分吃掉,就不会变空心瓜了,偏要等宝贝女儿到才摘瓜。唉,偏心,太偏心了!

我也立马奋起反击,对四哥说:哼,妈才偏心呢。她身材瘦小,却把你生得既高大又帅气,大眼睛给了你,小眼睛给了我。

母亲看我们兄妹斗嘴,不停地笑,说:你爸迟迟没摘瓜王,他等啊等,是等一家人团聚呢。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父亲怀抱一个大西瓜回来了。原来,执拗的他看见刚才的瓜王空心了,不好吃,又下地摘来了一个瓜,并说这个瓜绝对没问题。

二哥抢上一步,说这个瓜他来开。他大手用力一拍,西瓜哗啦一声裂开,瓜瓤鲜红,汁水直流。父亲看了,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那个晚上,明月朗照,蛙声、蝉声歌唱,我们在院子的柳树下开了两个大西瓜,人人吃得肚子滚圆。我们兄妹围在父母的身边,天南地北地聊,聊得最多的是小时候的趣事。

晚风阵阵,把我们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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