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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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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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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山苍翠捧日新

起雾了,四周一片朦胧。

各类物体在飘渺中影影绰绰。从遥远地平线升起的雾,慢慢爬了过来,越来越近,笼罩了我周围的世界,好像防止我会逃跑一样将我包围得严丝合缝。我不知身在何处,我开始害怕,我想逃离。突然,阳光穿透雾气缝隙,一束束光柱把我的周围照亮,我在熟悉的张家山。母亲站在不远处,如同四十多岁的模样。父亲站在母亲身边,一言不发。我兴奋地跑向父母,雾气越来越重,像一团滚动的云朵,它吞噬了一切,闭合,直到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我和我的父母。

我开始感到喉咙哽咽,我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因为我知道他们该走了,那一刻他们看我的眼神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我感受到了父母的悲伤和自己的孤独,我心中锥心的痛。这时父亲拉着母亲的手,走进了雾中,因为那是他们的归属,而不是我的。我多想和父母亲一起走,但是他们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

我伤心欲绝,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我拼命想记住这一刻所有的一切,拼命想记住父母亲的一切。很快,总是很快,他们的样子就消失不见,浓雾滚回了遥远的地方,剩下我独自站在风中,低头不停地痛哭。我伤心欲绝地向着父母亲的背影追去,可我的腿无法迈开,大汗淋漓醒来,原来是一个梦。

苍翠的张家山,重重叠叠,宛如海上起伏的波涛。

绵亘蜿蜒的山脉里有我的父母。我们把父母安葬在地心深处,他们与张家山山脉融为一体。

从此,再看张家山,我的目光就多了一层水雾。

张家山,一片广袤的山脉,一片深情的土地。

张家山植被丰富,品种多样,山林中树木花草,松果飘香,农家作物,山陵沟壑,野生蘑菇、野生物种无不生机勃勃。我熟悉那里的地形地貌,那里有我的美好记忆。那里有父母亲带我认识自然、接触自然的美好。四季迥异的张家山,婉约简单,安静恬淡。

春季,我随父母到这片山脉春种。

山野烂漫,盈溢青芬,春天的美好都藏在这片山脉里。密林蓊郁荫翳,天空湛蓝辽阔,置身林间,静享松涛阵阵的悠然,感受水墨清香的美景,这是何等的幸福。

父母在地里种下希望,我在山野追寻童趣。

劳作间隙,母亲带我去山林里采野菜,母亲像一位植物学家,她告诉我每一株野菜的名称、习性和食用方法。在野菜类型里,我最喜欢蒲公英。蒲公英是我所见过的最奇特的花朵,不奔放,也不清秀,它借助风力把种子传向四面八方,种子在各个角落繁殖生长,这是它生命的辉煌。

母亲对植物的认知来自外公,外公精通医术,知晓无数药理。其实,外公教给母亲的远不止这些,他教给母亲生活技能,教给母亲睿智远见,教给母亲温暖纯良和人生梦想。

每次随父母去张家山劳作,我喜欢去密林里采野花。山茶花、失车菊、马兰花等野花,姹紫嫣红地走进家门,它们把我们的家和我的梦想照亮。

夏季,母亲会带我到这片山脉采蘑菇。

蘑菇隐藏在灌木和草丛,有的长在树根,有的长在腐木。母亲教我识别蘑菇,蘑菇有好听的名字:捏捏青、老人菇、青头菌、滑牛肚子、鸡枞菌、草菌……。蘑菇有各种颜色,鲜艳颜色的蘑菇非常漂亮,它扑闪着明亮的眼睛,母亲告诉我,这类蘑菇有毒,不能食用,我惧怕却也不舍地把它抛下。

采蘑菇往往喜悦多于辛苦。我在愉快中体味大自然的馈赠,体味识别物种的乐趣。蘑菇是真正的天然绿色食品,营养可口,但稍有不慎会中毒,它带给人类的美味诱惑远胜其毒性威胁。就像河豚,明知有毒,却难拒其鲜美而食之。

采回的蘑菇再次识别,清除杂物,细心清洗。通常,家里用芹菜炒蘑菇,芹菜独特的气息、蘑菇的淳香味道和其他配料的有效糅合,形成一道鲜美的时令精品菜肴。品尝这样的菜肴,难免胃口大开,餐桌上愉快的氛围是沉甸甸的满足。

秋季,我随同母亲去这片山脉采松果。

松果长在青松树上,它有坚硬的外衣,外衣将种子紧紧包裹。取种子的工序比较繁琐,清理干净的松果被放到滚沸的锅里,松果在沸水里跳舞、歌唱。松果缓慢释放松油,松油清香四溢。那些日子,家家户户都在煮松果,松果散发的香味在村庄弥漫,那样的夜晚,醉了村庄,醉了星光。

煮透的松果由青变黑,控干水分在晒坪暴晒。慢慢的,松果的外衣张开缝隙,它张开缝隙的声音清脆悦耳,像一首婉转动听的歌。一粒粒种子从壳内钻出,种子上面长有薄如蝉翼的长尾巴,长尾巴的种子甚是好看。种子换成人民币,可以解决许多生计。晒干的松果是上等燃料,两三颗干透的松果就能助燃熊熊炉火。

冬季,父亲带我去这片山脉打柴禾。

父亲对自然界充满敬畏,他说树木有生命,不要轻易伤害。父亲动作敏捷爬上高大的树木砍树枝,树枝脱离主干,带着啸声落下。我站在远处,密切关注父亲,生怕他有任何闪失。父亲像一位首长,间歇对我发出指令,我像父亲的士兵,自觉听从指令。那些带着浓郁清香的树枝被我拖到车边,树枝纷繁的肢体与地面的强大摩擦让我费劲。

父亲要去密林深处,温驯的老牛被父亲拴在车旁,我看住老牛和行李。父亲消遁于密林,密林把我和老牛包围,阳光穿过密林,风从树梢掠过,斑驳的树影在地面摇晃。我有些害怕,期待父亲快些出现,但父亲久久不见。等待漫长焦虑,父亲扛着柴禾从密林深处走来,柴禾压在他的肩头,犹如他当年在部队那把长枪。父亲腰身挺拔,他在灌木林里穿梭。父亲脸上布满细密汗珠,我把水壶递给父亲,他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瞬间咧开嘴巴。温热的水加了蜂蜜,那是母亲精心准备的消暑解渴饮品。母亲把她的爱,浓缩成那壶甜蜜的水。

到了冬季,林中鲜有美味的蘑菇,但火棘树、稔子和季素子,也是美味无穷。把成熟的果子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难以言传的好。渴了,可以到山涧清泉边畅饮,清泉甘洌,清香微甜。密林里,有四季长青的阔叶树木水冬瓜,水冬瓜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它树皮厚实粗糙,贮存充足水份,在找不到水源时,可以划开树皮,舔舐树皮里清香微甜的汁液。张家山就像一个杂货铺,啥也不缺。

张家山山脉,是一片神奇的山脉。

跟随母亲去撕松针,在密林深处,我曾遇见一群野兔。初见是一只,它敏捷地从灌木丛里跃出,猛然窜出的野兔吓坏了我,看清是野兔,我顾不及告诉母亲,一路追逐而去。野兔跑进一棵巨大的冠状刺丛里,刺丛枝繁叶茂,密不透风,我趴在地面,透过缝隙窥视,七八只野兔隐藏其中,它们警惕地观察着外面。奇异的野兔家庭将我震惊,我内心狂喜,热血澎湃,但野兔狡黠,我赤手空拳,只身一人,束手无策。狂热过后,我放弃抓捕的念头,我匍匐接近,用眼神和它们交流,野兔通体灰色毛皮,尖尖的耳朵,黑色的眼睛。野兔有大有小,小的在中间,大的在外侧,我不动,野兔亦不动。我和野兔无声交流,神秘和谐。野兔群突然炸窝,它们有序向同一方向奔跑而去。我疑惑不解,放眼环顾,一条大狗站在远处的岩石上,大狗耸立着耳朵,黑黄相间的皮毛,它拖着尾巴,威武雄壮,大狗见我,愣怔片刻,迅速朝野兔逃离的方向驰去,一缕尘烟在它身后弥漫。

回到母亲身边,我把野兔的事告诉母亲,母亲沉思片刻,再不让我独自进入密林深处。后来我知道,我遭遇的不一定是狗,训养的狗不会离开主人独自来到密林深处,况且那一带荒无人烟。看来那时山林植被非常好,生态系统平衡,动植物丰富,食物链之间不缺吃的。一条饱食终日的大狗,悠哉逛着风景,遇见一群野兔和一个半大小孩,野兔自然成了它的首选目标。那绝尘而去的大狗在我的记忆中,是温柔的。

关于张家山的记忆总是如此温情。

花开花落,不深不浅。十四年的光阴并没把我对父母的思念磨灭,一个虚幻的梦,让我见到父母,梦里的我们可以对话,这实为神奇。虽然是一个诱人的梦,是一个永不可抵达的虚幻,但是我宁愿在虚幻里不再醒来。爱和温暖,是所有生命的唯一救赎,梦醒的惆怅,将我的思念铺满高远的天空和干净的大地。

江水添将愁更满,茫茫直与长天远。在这纷繁喧嚣的尘世,谁能躲得过光阴的打磨,谁能逃得过悲欢离合。生命本身就是一场修行,红尘袅袅,岁月悠悠,人人都是凡尘岁月的过客。所谓父母子女,亦是一场修行,父母亲的离开我姑且认为是另一种修行,

岁月变迁,不变的是大自然和人类的哀愁。

回乡远眺,嵯峨黛绿的张家山依然是往日的山,它的山脉没高也没低,依旧巨人一般耸立在那里,可我心中的山脉坠落了,留下的只是一杯黄土,一地瓦砾。山脉深处有春色,地心深处是父母。当我们把父母亲埋进地心深处那一刻,张家山显然被赋予了不一般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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