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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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米兰，我就会想起李老师。
那年，李老师和她的同学们从曲靖师范学校来我校实习，他们的到来，像一股清新的风，吹荡着我们束缚已久的心扉，又似一泓甘冽的清泉，澄澈而纯净地滋润着我们。
李老师任我们的音乐老师。二十出头的李老师中等个头，她脸庞微圆，黑发齐肩，清丽脱俗，脸上时刻挂着甜美的笑容，那笑容就像她藏在心里的自信。谁也没想到，她带着愉快的心情来，揣着忧郁的心情离开。每当想起李老师流泪和我们告别的情景，我内心柔软的地方就有隐痛传来。
我是班长，和老师打交道多。在和李老师接触的过程中，她潜移默化的影响对我的人生有方向性的引导，遗憾的是现在我却想不起她的名字。但至今我还记得李老师阳光般的笑容，记得她教我们的歌曲《我爱米兰》。《我爱米兰》是一首旋律优美、赞美老师的歌谣，旋律非常优美。
李老师和她的同学们非常活跃，课余时间，他们有的吹口琴，有的弹吉它，有的唱歌，有的画画，有的写毛笔字……。他们居住的小院就像一座艺术宫殿，深深地吸引着我们。
有一次，我去找李老师，见她正坐在画架前聚精会神画画。那是一幅竹子和奇石相融的情景图，奇石像一个反写的数字6，竹子有成长起来的，也有破土而出的竹笋，竹子和奇石周围的地上有小草，草地上有两只小鸟。只见那幅画极简极精，墨色尽显自然。那块奇石，寥寥数笔，简而生神，那丛翠竹，枝杆挺拔修长，竹叶有大有小，有尖有圆，每一片竹叶都较为传神。那两只小鸟更是情趣相映，一只抬头似在鸣叫，一只低头似在草丛觅食。整幅画浓淡相宜，姿态各异。竹子、奇石、小草、小鸟不似现实，胜似现实，甚有神韵。我被李老师生动逼真的作品惊呆了，直到李老师叫我，我才反应过来。李老师叫我进入宿舍，微笑着对我说，喜欢画画吗？我说喜欢，她把画架上的画取下，换上新画纸，拉我坐在画架前，手把手教我画画。不一会，一只大公鸡活灵活现地跃然纸上，看着那只大公鸡，我心跳如鼓，兴奋得大声叫起来。李老师亲昵地摸着我的头说，看把你兴奋的，以后想画画就来老师这，我教你。我用力地向老师点了点头。后来，只要有空我就跑去找李老师，李老师不仅教我画画，还教我写毛笔字，我对书画的兴趣来源应归功于李老师的启蒙。
我们非常喜欢李老师。只要是她来上课，值日生会把黑板擦得比往常都干净，情感细腻的同学还会把自己的糖果悄悄放在讲桌上。如果其他老师有事，她会主动帮忙代课，没事的时候，她还会帮助我们补习功课，或者教我们唱歌、画画，她真的像我们亲切可爱的姐姐。
有一天，李老师来给我们上音乐课。就在这节课上，一位同学深深伤害了李老师。那天李老师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腰间系一根细细的腰带，头发用一个白色的布艺蝴蝶结束起，乌黑的头发像倾泻而下的瀑布，脚上一双白色中跟凉鞋。当她欢快地走进教室，她的朴素美让年幼的我们无比震惊。
那天的音乐课，李老师教我们《我爱米兰》这支曲子。我爱米兰》这支曲子其实不太好学，有部分还是二重唱，需要同学们相互配合、熟练掌握好节奏才能完成演唱。授课到半，一位同学伏在课桌上睡觉，李老师走过去轻声提醒他，可没过多久，他又伏在课桌上睡着了。李老师只好又停下讲授，再次去提醒他。
那位同学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捣蛋鬼，面对李老师的提醒，他竟然口出粗言辱骂李老师，李老师被那位同学的行为气得脸色发白，手脚擅抖，但她依然温和地与他交流。没承想，那位同学不仅没有半点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辱骂李老师。见势不妙，我急忙跑去叫班主任邓老师。邓老师一听，撒腿就向教室跑去。到教室后，只见那位同学还在辱骂李老师，而李老师早已哭得一塌糊涂。女生们表情凝重，默默地围在李老师身边，她们泪流满面地看着伤心欲绝的李老师。男生们则狠狠地盯着那个男生，恨不得用自己的目光把那位同学枪毙。
邓老师冲那位同学厉声呵斥，那位同学一见邓老师，立即像乌龟一样龟缩。邓老师严厉地批评了那位同学，转身又安慰李老师。李老师双手捂住面庞，全身擅抖，止不住地抽泣，邓老师安排几位女同学把李老师送回宿舍。就在大伙准备散开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位同学拿起自己的钢笔朝着李老师的背影用劲一甩，钢笔里的黑色墨水立即在李老师漂亮的白裙上划出一道醒目黑线，黑色墨水在李老师的白裙上触目惊心。
美好的音乐课被那位同学毁了，他不仅损坏了李老师的漂亮裙子，而且深深地伤害了李老师的心，伤害了李老师和我们之间的纯真感情。我们学校治学严谨，校风较好，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类事情。鉴于那位同学的一贯表现，学校对他作劝退处理。没承想，那位同学和家长天天来学校骚扰，恐吓李老师。他们的所做所为非常恶劣，李老师已经无法正常工作和生活。最后，师范学校只好把李老师改派他校实习。
李老师走的那天，来了一辆绿色的吉普车接她。从宿舍到操场，李老师边走边哭，学校的老师，我们班和其他班的同学都来送她。我和几个同学从人群中挤到李老师面前，我们流着泪对李老师说，老师，我们会想您的。李老师轻轻地拥抱着我们说，老师也会想你们。车子启动，李老师哭着从车窗向我们挥手，我们追着吉普车跑，车子越跑越快，我们无奈地看着李老师离我们远去。
李老师走后，我们好久都开心不起来。没多久，李老师的宿舍住进一位姓方的男老师，方老师身材高挑，英俊秀颖，非常帅气。听来实习的老师说，方老师是李老师的男朋友，方老师的父亲是军队里的高级军官，母亲在市里某个重要部门，是真正的干部子弟。方老师本来在市里的北关小学实习，知晓李老师的事后，他主动申请和李老师互换实习学校。
没事的时候，方老师就在宿舍里弹吉它，他弹的那支曲子很哀婉，透着淡淡的忧伤。后来我才知道，那支曲子叫《一剪梅》。傍晚时分，方老师会去龙潭河堤散步，夕阳把他孤独的背影拉得很长。每到周末，方老师就骑着自行车回家，他的自行车是一辆漂亮的凤凰轻便车，车铃铛像一个摇铃，往下一按，铃铛就发出悦耳的声音。自行车前面有一个银色的金属框，框里随意地放着书或者其他物品。他白衬衣扎进军裤，军绿色挂包左肩右斜背在身上，嘴里哼着歌儿欢快地往家跑去。
因为想念李老师，我和要好的同学不时会到李老师的宿舍那里溜达，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会去那里溜达。有一天，方老师从我背后叫住了我，他问我为什么经常来这儿。说真的，面对方老师清澈锐利的目光，我非常紧张，我忐忑不安地告诉他原因。方老师听后，看我的眼神慢慢温润起来，他打开宿舍门邀请我进去。宿舍里干净整齐，散发着淡淡的香皂味道。宿舍除了床上用品变了，其他的都还保持着李老师住时的模样。李老师画的那幅竹子奇石图被四颗图钉钉在墙壁上，淡雅的画把朴素的宿舍点缀得那么雅致。站在那幅画前，睹物思情，我忍不住抽泣起来。见我哭了，方老师有些手足无措，他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肩膀上。见我平静下来，他从一个有兔子头像的铁盒里给我拿了几颗糖，糖衣上有大白兔奶糖字样。大白兔奶糖当时是稀罕货，那是我第一次吃到大白兔奶糖。我向方老师了解李老师的情况，方老师沉默片刻，转身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封信，一看信封上的字，我就认出那是李老师的字，那是李老师写给方老师的信。方老师看着我说，你可以打开看看，我取出信件，李老师娟秀的字体如同她本人一样展现在我面前。李老师跟方老师交流新环境的感受，交流实习中的心得等。让我惊讶的是，李老师还专门提到了我，她说我是一个喜欢语文和艺术的孩子，让方老师多关注我。李老师的信件透露着真情，那是一个即将为人师的传道者对自己职业的热爱，也是一个传道者对自己学生的深深热爱。
方老师告诉我，以后有时间就去宿舍找他。从那以后，只要课余时间，我就去找方老师，方老师指导我阅读思考，教我写作文，教我毛笔临帖。在方老师的指导下，我的作文进步很快，几乎每一篇作文都被语文老师当成班级范文，我甚至还代表学校参加过各级组织的现场作文命题比赛，为学校争取过荣誉。方老师不仅在学习上指导我，他还在生活上关心我，教我做人做事的道理，他说衣服旧一些没关系，但要干净整齐。生活可以有困难，但个人卫生一定要讲究。方老师还送给我一件军衣，那件军衣陪伴了我的整个青春。
没多久，方老师他们实习结束要回校了。走前，他把我叫到宿舍，送给我一本笔记本，笔记本扉页写着：读好书，做好人。我把方老师送我的笔记本拿给母亲看。母亲很感动，母亲说你一定要记住老师教你的话。母亲是一个有感恩情怀的人，听说方老师要走了，就让我带她去学校找方老师。方老师亲热地叫我母亲大娘，他婉拒了我母亲的邀请，他拉着我母亲的手说着感谢的话，他告诉我母亲不管有多辛苦都一定要给我读书，他说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等。
李老师和方老师在我正对朦胧世界积极探索的时期出现，他们的言行对我的一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们的精气神深深地感染了我。在成长的岁月中，我曾经模仿方老师的衣着模式和行事风格，甚至在选择人生伴侣时，也会不由自主地用李老师的标准去考量。
李老师和方老师走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我时常会想象着曲靖师范学校的校园环境，想象着李老师、方老师他们在校园里求学的情景，幻想着自己也能够有朝一日去曲靖师范学校读书，期待着自己也能够成为李老师和方老师那样的人。
受李老师和方老师的影响，在某一个阶段，我曾经非常渴望能够像他们那样走上讲坛教书育人。但多数人的命运常常由不得自己，我最终没有成为教师，而是成为一名军人。再后来，当我站在讲坛上给同学们讲授大学语文和书法课时，那已是多年之后命运经意与不经意的成全。
若干年后，当我走进曲靖师范学校时，学校已经合并到曲靖师范学院办学，学校原址成为曲靖市第二中学的教学场所。出于对这所学校和李老师他们的念想，我进入校园。一条宽阔马路从校门直通校园深处，进校门不远，马路中央矗立着一组汉白玉师生组合雕像，雕像中间是一位老师，两边是一男一女两位学生，他们手里拿着书本，意气风发，满面春光的看着前方。雕像后面的绿荫深处是一栋综合大楼，大楼顶部有一个巨大的方形时钟，整个校园宽敞明亮，环境很好。校园里书声琅琅，清香四溢。我漫步校园，脑海里想像着李老师和方老师他们当年在这里学习的情景，想象着自己当年对这所学校的幻想，心生无限感慨。
在迅疾的光阴中，有一些东西可以慰籍人心，让人心生欢喜。想起李老师和方老师，我除了心生欢喜，还心存感动。我想，做为一名人民教师，他们是光荣的，也是值得尊重的。当年李老师教我们唱《我爱米兰》这支歌曲的时候，我脑海里曾出现这样一幅场景：一道打开的窗子，窗子后面浅色的窗帘随风轻动，窗外一株茂盛的米兰，米兰淡淡的花香在空气中四处弥漫。
受李老师所教歌曲《我爱米兰》的影响，我在部队时曾养过一盆米兰。我对米兰的喜爱，多半有李老师的因素。只要看见米兰，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李老师，想起她和我们相处的点滴时光。米兰比较好养，不容易死掉。养护的过程中，只要给予一定的阳光照射和一定的肥料，就能让它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和保证花开。我养的花草多数都没有好结果，惟独这盆米兰，一直倔强地陪伴着我，有时十天半月不去打理也无妨。后来，因工作调动，我把那盆米兰依依不舍地送给一位战友。
时值今日，当年青春洋溢的李老师和方老师想必也桃李满天下的光荣退休了。时年的通讯条件不似现在，我和他们分开就成了永别，他们会不会想起我没关系，而我必定是会永远记住他们。李老师和方老师最终有没有组合家庭在一起，我也不得而知，但我想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那么般配，上天定会垂怜并赐予他们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