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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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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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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阴不减来时路

我时常会想起那棵树,那是一棵孤独的榕树。榕树生长在一个偏僻的乡村教学点,与同样孤独的韦老师作伴。

那日,随同一位长者去看韦老师,韦老师是长者的小学老师。一路上,长者都给我讲韦老师对学生无微不至的爱,讲他舍小家取大义来山区支教的动人故事。

峰回路转,来到一个静谧的坳口。站在坳口远眺,山岚叠嶂,尽收眼底。风吹云动,阳光断续穿过云层,凉风习习,惬意扑面而来,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教学点一字排开的五间平房,是曾经的教室和宿舍,书声琅琅的教室早已人去室空,充满活力的教学点寂静无声。操场里头靠山脚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榕树的适应性和生命力很强,种子只要落在地上就能茁壮成长。这棵榕树华盖如荫,独木成林,韦老师就住在榕树下的那间平房里。

古稀之年的韦老师精神矍铄,话语很少。我们的不请自来,让他甚是开心。榕树下有一块光滑平坦的岩石,我们围着那块岩石,抬着粗瓷大碗,就着淡淡的茶水聊过往。

韦老师来自省会城市南宁,60年代民族师范学校毕业后来支教,自此扎根,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这片土地。韦老师在当地娶妻生子,育有三个女儿,大女、二女先后夭折,妻子前些年因病过世,三女无法承受家庭和生活的苦痛,辍学前往它乡务工,后不知所踪。历经种种苦难,韦老师依然坚守三尺讲台,精心培育山区无数个家庭的希望。

阳光穿过榕树茂密的枝叶,斑驳洒在我们身上。看着一脸淡然,身躯佝偻的韦老师,我不由得想起我的小学数学老师。数学老师姓邓,是城里人,50年代师范毕业后来乡村支教,他在乡下安家立业,默默为乡村教育事业做奉献。直到80年代末,因老母亲生病无人照顾,才调回市里。

邓老师育有一儿两女。小女荷花与我同班。荷花体型偏瘦,面容清癯,清丽柔和。虽然她是城镇户口,但在和我们同班求学的过程中,始终与我们相处融洽。

邓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我是班长,接触他和去他家的机会相对较多。邓老师家在我们教室边上,那是一座红砖围墙的院落,院落里种有各种花草,一年四季花开不败。推开院门,一院的美丽就映入眼帘,从院门到里屋,通道两边种了一溜一串红。美丽的一串红像火一般红艳,在风中旋转着跳舞,煞是让人喜爱。

每次去邓老师家,我都会在院落里逗留,尽情欣赏那一院风光。多姿多彩的院落里,我特别喜爱那丛葳蕤茂盛的文竹。见我如此喜爱文竹,荷花便取了一株送我,她没有经验,取那株文竹时没有保留根茎。虽无根茎,我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把它种在花盆里,放在窗台上悉心管护。那株文竹最终没有成活,枯萎的叶片脱落后,只有光秃秃的枝丫矗立在花盆里。文竹死了,我像丢失一件珍贵的文具,非常失落。荷花非常内疚,她多次央求她爸,邓老师便亲自取了一株文竹移植在花盆里送我,并嘱咐我养护方法。碧绿的文竹水灵灵的,让我心生欢喜。那株文竹见证了我与荷花之间纯真的同学情,也记录了我与邓老师之间真挚的师生情。

苏霍姆林斯基说过:“教师不仅是自己学科的教员,而且是学生的教育者,生活的引导者和道德的引路人。”邓老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邓老师不仅课上得好,而且爱生如子。他对我们的爱发自心底。哪位同学家里有困难缴不上学费,他会先帮垫支;哪位同学没有冬衣,上课时他会把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哪位同学生病了,他会焦急地送他去卫生院看医生;哪位同学没来上课,他会立即去家访,了解情况……。

小升初考试前,我们集中复习,天气闷热,学习效果不佳。为了调动大家的学习积极性,邓老师不惜冒着风险带我们去龙潭河游泳。四季恬美的龙潭河是我们家乡的母亲河,我爱我的家乡,更爱龙潭河。

龙潭河是一条美丽的河流,河水一年四季清澈见底,它日夜静静流淌,渐渐消逝在南边的山脉处。站在高处看去,龙潭河就像一条漂亮的玉带飘绕在万倾良田之间。来到河边,只见河岸水草茂密,安静地铺张着远古的绿色,高高的芦苇在风中摇曳,阳光照在河面,水面泛起的粼粼波光像金色的箭镞射向水天一色的苍茫,美丽的龙潭河给我们一种神往的心态。在一片开阔平静的水域,邓老师先下河试水,确认水域安全,把会游泳的和不会游泳的一对一结对,交待注意事项后,才让我们下河戏水。我们在清凉的河水里戏嬉,邓老师却顶着烈日在河堤上巡视,时刻提醒着我们。如果谁稍往河心一点,他立即大声吆喝阻止。游泳让我们郁结的心情得以打开,大家学习劲头更足了。

邓老师调回市里工作后,我们就再没见过面。再次见到他,是我准备到部队的前一天。我在武装部刚换上军装,崭新的军装将我映衬得精神抖擞。我上街买东西,远远地看见邓老师和一位叔叔相伴而行。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我边叫着邓老师边向他跑去。到他跟前,我兴奋地说,老师,我参军了。邓老师见到我非常高兴。他说,你不是我那个班的班长吗,我记得你呢。参军好,这是报效祖国的好事情,你到部队后要好好干。因时间关系,我和邓老师匆匆告别,没想那一别竟成了永别。

军校放寒假,我去邓老师工作的学校拜访他,可学校说邓老师退休后搬离了校园,不知他的家庭住址。没见到邓老师,我怏怏而归。后来,听教育界熟悉邓老师的人说,邓老师进城后,家庭发生了很大变故。他的夫人因病去世,长子触犯刑法入狱,大女下岗失业,小女荷花考入一所中专,后与一位建设银行的职员结婚,婚后生活幸福,却因心脏病突发去世。再后来,邓老师重新选择了人生伴侣,但遇人不淑,遭遇婚骗,那个女人几乎把他的积蓄全部骗光,接二连三的不愉快之事消耗了邓老师的心力,他在郁郁寡欢中去世。人生失意,从来不问古今。邓老师的家庭变故让我无比震惊,没想到他的晚年如此凄凉。

教育是一项伟大的群体性的事业,需要聚众智,汇众力,才能创就伟业。非洲有句谚语:独行快,众行远。这句谚语说的是一个人干事创业,走的可能很快,但走不远,做不大,但是一群人共同去做事创业,相互帮助,会走的很远,做得很大。我们的教育事业就是这样的事业,需要不断汇聚韦老师和邓老师这样有担当、有奉献的人。

邓老师和韦老师在城市长大,为了乡村的教育事业,放弃城里的良好条件,义无反顾去到乡村,扎根乡村教育,默默奉献一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们汇入教育长城之中,以高尚的师德、渊博的学识,启迪了无数学生的心灵。他们把炙热的爱和满腔的心血倾注在乡村教育事业上,春风化雨,桃李满园。他们用独特的爱,延伸了一代又一代孩子的梦想,递增了一个又一个家庭无尽的希望。他们就像铺路人,为乡村的孩子们铺就一条通往梦想的七彩之路。

告辞韦老师的返程路上,风儿依然干净,阳光依然灿烂。回望坳口,满眼苍翠,密绿的植被在阳光下衍射出多彩光线,天光云影交织,无比绚丽,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美丽的光影。

世间一切,都是遇见。教育是一场向美而行的遇见,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拓展更为广阔的世界,成就更好的自己,成全更好的他人。每个教育者都是有故事的人,每一个故事都会增加人生的厚度。对于韦老师和邓老师,我无法用语言表述对他们的敬仰之情,也无法用文字表达他们的赤子情怀。

韦老师和邓老师的人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不同的是邓老师最终落叶归根,韦老师却始终没有回归。当别人和他聊到这个话题,他总是淡淡地说,心安之处是吾乡,埋骨何须桑梓地。其实,不论回归以否,他们都是值得我们学习和铭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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