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垣城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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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4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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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粮囤


在我老家的阳台上,经年放着两个粮囤,里面盛满麦子,每囤近两千斤。每年头麦熟的时候,父亲才会粜掉一囤,给新收的麦子腾地儿,新收的麦子装满这一囤,剩下的则堆在里屋。堆在里屋的麦子会择机粜掉,而留下的那一囤旧麦,要等到明年头麦熟的时候再粜,为新麦子腾地儿,周而复始。在一年绝大部分时间里,这两个粮囤都是满的,而不管什么时候,至少有一个粮囤是满的。

 这些粮食是父亲的命。每晚父亲喝了酒,总喜欢靠坐在的粮囤边上抽烟,也许只有坐在那儿,才能让父亲安心。在一红一暗的烟头闪烁中,父亲不止一次对我们几个孩子说:有了这两囤麦子,心里才觉得踏实。

 我在心里暗暗难过,父亲从十六岁起撑起这个家,今年七十一岁了,他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累都受过,从三年自然灾害,到十年动乱,作为共和国的同龄人,共和国所经历的所有苦难,他都经历过。

在最困难的时期,人们像神农尝百草一样,去寻找能填塞肚子的一切生物,其中有荠菜、马齿苋、蒲公英这些现在看起来有些超凡脱俗的野菜,更有榆树叶、榆树皮、山药藤这些仅仅能被胃消化而不至于反噬胃太厉害的东西,它们被

磨成面,蒸成一种叫“小兔糕”的东西,它名字叫糕,其实一捏就碎,人们往往得用手撮起,然后放进嘴里,这种东西极粗糙,它和同时期人们找到的很多“食物”一样,毫无味道可言,被硬塞进肚里而化作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的燃料,仅能维持人的生命。多年以后,父亲谈起来脸上都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而显出要呕吐的样子。

燃料不足,人们就燃烧自己的肉体,甚至生命。那时的人们,很少有胖子,个个精瘦精瘦的,浑身上下绝无累赘,累赘都被燃烧掉了。那时的人们,胃仿佛是铁打的,能把任何粗糙的植物里的精华迅速吸收精光而排除掉渣滓。正是那段最困难的岁月使父亲看到白面比看到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觉得亲切,他是被饿怕了。我想这就是父亲两个粮囤的根源吧。

 父亲绝不允许我们浪费粮食,一粒粮食也要发挥它最天的效能,在他认为,一粒粮食至少可以作为动力驱使一个人耪两遭地,而没有那粒粮食,可能会使人趴窝。我注意过父亲吃饭,他拿起一个馒头深咬一口,然后用力咀嚼,两腮都深陷下去跟着用力,显出条纹的肌肉,仿佛那馒头跟他有仇似的,他能连吃三个馒头而只吃一点儿的菜,在他眼里莱只是点缀,是配角,只有馒头能解饿。

 但自恃上过几年学的我并不认同父亲的做法,并暗笑他的迁。甚至有一次,我煞有介事地对他说,我们国家都加入WTO了,以后外国的粮食会源源不断地流进来,粮食会越来越贱,不会缺粮了。他呆了半晌,回过头来问我:哪个国家的粮食够十三亿中国人吃?这一下子把我问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但其后的发展仿佛印证了我的说法,粮食真的越来越贱了。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说一个人打工顶种三十亩地,于是村里就只剩下像父亲这样的老人种地了,甚至老人都外出打工了。在父亲加重了的叹息之中,那两个粮囤依然矗立。

 不管我怎样地不赞同父亲,不管我对父亲的做法怎样地抗拒,我惊奇地发现,实际上我还是受到了他的影响。每年春节前总相机囤积好过年的一切,米、面、粮、油、肉、蛋、奶,甚至葱姜蒜、花椒大料等,堆得像小山似的。

2020 年春节前,当新冠肺炎疫情还没那么严重的时候,家里过年的一切就都准备好了。冰柜里塞满了肉和鱼,绿叶菜塞满了冰箱的冷藏室,好储藏的白菜每年都买二百斤左右,今年也不例外。我又从莱市场搬回来一袋子土豆和半袋子紫皮葱头,因为儿子喜欢吃土豆,早午晚吃三顿也吃不厌,而妻的素炒葱头又特别好吃,且葱头有软化血管的作用,妻常劝我多吃些。而萝卜和胡萝卜我早埋在了院里,一共也有三四十斤,因为最近一年妻总说喜欢吃我炸的萝卜丸子,我就买了一袋子埋在了地下。

离年一天天近了,而疫情也越来越严重,先是超市停止营业,后来莱市场封闭,再后来居民禁止外出,居家抗疫。但这一切对于我们家来说仿佛没有什么影响,望着家里堆积如山的食物,我忽然意识到,这不就是矗立在老家阳台上的、父亲的那两座“粮囤”吗?

近日,疫情对全球的影响仍没有减缓,越来越多的国家加入到限制粮食出口的行列。目前全球已有12个国家停止粮食出口。习近平总书记作出重要指示,坚决制止餐饮浪费行为,切实培养节约习惯,在全社会营造浪费可耻、节约为荣的氛围。

 我们都积极行动起来一起响应习总书记的号召,积极倡导“光盘行动”,不浪费一粒粮食。这时,我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又浮现出了矗立在老家阳台上的,父亲的那两座粮囤。

 心里也很自然地冒出父亲经常说的那句话:“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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