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嘴极馋,又没钱买零食,于是在野外找能解馋的所有之物。那时我们像神农尝百草一样,尝遍野外的一切野花野果,甚至野草。而幸运的是,那时纯为解馋,而不像我们的父辈一样,为的是裹腹。而我们的下一代,则更幸运,因为他们对这些野花野果,一无所知。
白茅草根,我们肃宁乡下称其为“福根儿”,根极易串,而夺取庄稼的营养,故在田地里,只要露出寸许头,大人们必以锨深掘之,务求寸根不留,而将其散落于河床上,大道边,让羊啃,人踩,车轧,阳光曝晒,以使其万劫不复,我从没见过一种野草让大人们痛恨如斯。白茅草根其色如玉,丰满圆润,后来读到的“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植物,但那时我们不管,只大把取来,大嚼特嚼,滤其甜味。
野葡萄,成熟后是紫色小粒,成嘟噜成串的,用手把住一捋一捋,则满手盈握,往嘴里一倒,一嚼,小粒在口中次第爆开,汁水盈口,酸甜可口。有人说野葡萄是一种药材,名叫龙葵,但我觉得那就是野葡萄,不是龙葵。
在坟地边,或道旁,常有一种开着紫红色小喇叭花的植物,拔下小喇叭花,放在嘴里嘬,甜味如饴。曾经很长时间我认为它是车前菜,因为读王愿坚的小说,描写红军过草地里,把车前菜的叶子放进嘴里嚼,极肥嫩,以为就是我们曾啜过花的。后来查了图片,才知道小时候嘬的,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药材“地黄”,有人说,小时不生病是因为把半部本草纲目吃进嘴里,确实有道理,
那时家里蔬菜种类少,大多数家庭冬食萝卜白菜,夏食豆角菜瓜,夏天的菜有白酱点缀着,还算有点吸引力。冬天的日子则纯粹是熬,就像熬的白菜萝卜一样,只在表面浮了星点的油花,哪能满足我们那对美如饥似渴向往的肠胃。于是大人们如饥似渴地“发现”和“发明”,于是发现了许多味美的野菜,发明了很多吃法。
比如蒲公英,蒲公英和锯锯菜类似,洗净蘸酱吃,微苦清口。锯锯菜叶边缘似锯齿,折断茎叶后有白汁渗出。蒲公英又叫婆婆丁,茎叶折断后青汁渗出。娘新烙的饼,抹上酱,卷上这两种野菜,再加一把小葱或一节大葱,撑得连连打嗝还想吃。现在也常有老人在院内撒一把蒲公英种子,每年收了,自己吃不完而拿到街上卖,小把束了,或一元或两元,买来吃了,总觉不是原来的味。
荠菜,乡下人家称其为黑心菜,放开水里微焯,切碎放入荤油包饺子,清香满口。现在一到春天,周六周日地里满是挖黑心菜的,林地里尤多,多是中年以上的妇女。听其中一个中年妇女说,就想吃一碗黑心菜饺子,都馋坏了。年轻人不会这样,你怀念你的,他们忙他们的。这样也挺好。
还有一种美味野菜,就是马齿苋,我们乡下称其为“马生菜”。把肥厚的马齿苋洗净,放入鸡蛋面粉糊糊里一蘸,使其均匀挂糊。然后把饼铛烧热,放油,即放入挂糊的马齿苋,煎焦香,味如煎小鱼。或煮熟晾干,冬天,切一点白菜,黄豆嘴切碎,拌入荤油,蒸包子,别有风味。现在早点摊上有时也能买到马齿苋包子,但马齿苋含量极低,多是白菜,远不如娘蒸得滋味足。但也有点味道,可聊以解馋。
苜蓿,那时也是美味,初春的最嫩,味也最美。刚从土里钻出的苜蓿,嫩绿嫩绿的,最宜蘸酱吃,也可切碎蒸包子,放入鸡蛋碎,剁碎的黄豆嘴,有一股浓烈的香气。
香椿芽儿,用开水焯过,切碎,放盐及香油凉拌,极香。或香椿炒鸡蛋,用饼卷着吃,微苦,极佳。
“榆钱儿”,一把把捋下,倒进嘴里大嚼,亦可烙榆钱薄饼,焦香,清香宜人。
其余像麦蒿,扎蓬,小扫帚,涝藜,红心的或绿心的莺莺菜,都是用开水焯过,放盐、蒜末,倒入滚汤的花椒油,凉拌着吃,其味无穷。
还有蓬蒿,袁枚《随园食单》中云:取蒿尖,用油灼瘪,放鸡汤中滚之,起时加松菌百枚。使我想起了《红楼梦》中刘姥姥在贾府吃过的茄鲞,得用十多只鸡来配,有那十多只鸡,谁还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