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面前立着一扇门
这扇门古朴厚重,这扇门虚幻突兀,这扇门妖邪野性。
打开这扇门,走进去,你就回到了年少的夏天。
你摸着村口的大青石,只是沉默着。几只秃鹫在天空盘旋,偶然停留在枯树的枝上,却也只支愣着脑袋向你看。一只秃鹫又飞起来,发出几声奇特的、哀婉而兴奋的叫声来。
你走在村里的泥路上。你说好奇怪,记得村子早就铺上了柏油路,早就盖起了小洋楼。眼下这泥路、这瓦房,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可那东巷的李伯,分明还是原来的样子;西头的王婶,骂起孩子来还是一样的泼辣;你家的老屋子里,明明白白还住着你的爷爷。
你的爷爷在给过去的你讲故事。
什么故事?
你想了很久,猛然击掌,作恍然大悟状:是了!是那个故事!
哪个?
你说你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故事很好,很美。
你说那个美丽的故事里有一个穿红衣的少女,悲悯而忧伤地望着你。日日夜夜地,年复一年地,满怀忧伤地,望着你。你说你总记得那双眼,从奔腾咆哮的黄河对岸望着你,穿透了滔天的水雾望着你,一次比一次哀伤地望着你。那眼神水一样,盈盈地。
你说第一次听到这故事的那天晚上,你还梦见那个少女了呢。在梦里,在如锦缎般铺陈的月光里,眉眼盈盈地,忧伤地望着你。
很小的时候了。你补充道。
你深深地看了爷爷一眼,坐了下来。
你说上初中后,你就去了城里,城里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有时尚帅气的衣物鞋帽,有精致美丽的饰品首饰。你见识过这些后就迅速忘记了那个乡下的小村,再也没嚷嚷着回老家过,一年和爷爷也就只在春节时见一次。你说乡下小村太古老荒凉,你不喜欢。
而你不知道的是,每年过完春节时爷爷非要你带走的那袋柿饼,是他上年十月份走了很远一枚枚亲手摘下、挑出的最好的鲜柿子做的。那些你不带走的,他每每是放到快要坏掉才舍得用没牙的嘴珍惜地慢慢吃下。有一年你不经意地说:“我都长大了,早不喜欢这些甜唧唧的东西了。”你说完就转身了,你不知道的是,爷爷那双老迈眼睛里的光在你身后一点一点地熄掉了。
那个时候爷爷在想什么呢?他是不是觉得这乡下再也没有能拴住你的东西了?他是不是觉得你就像线断了的风筝,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了?
北风从黄土高原上卷过,裹挟着沙尘落在爷爷的院子里,桌子表面一年到头覆盖着尘土。而桌上那台固话机却总是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上面盖着一块漂亮的花布。每次回老家你的眼睛从不在这些物什上停留。你不知道的是,你的爷爷总是守在那台老旧的电话机前,一天一天地等你的电话,永远不会来的电话。在你不知道的时间,在你不知道的地点,你的爷爷像村口那株古树上的一片枯叶,在经年累月秋风的吹拂下失水枯萎,然后慢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去城里,你后悔吗?
你说不后悔,城里的确比乡下生活好。
只是从那以后,幼年时身着红衣入梦的少女,却终于是不曾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