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敏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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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七夕节将至。我问你，这个七夕节咱咋过呢？你瞧瞧我，又抬头看看天，太阳没有从西边出来啊，你这榆木疙瘩今儿没吃错药吧，都这把年纪了，还有那雅兴与心情？
你说，自从结婚那天起，浪漫，在你眼里那只是水中月，可望不可求。一粒粒岁月石子，扔进去，起一丝涟漪，转眼即是一片沉寂。只有日子的烟火，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酿就，才燃起你的激情；锅碗瓢盆的磕磕碰碰，那才是你的青春如歌，你的充实日月。
你说你的生活里，没有浪漫呢？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呢？那只是没有发现眼光的人的借口罢了。你看你，一个萝卜，你用一把菜刀将她雕刻成一朵荷花，偷偷搁在我的案几上，倚着那水青色的青花瓷茶具，别样的格致，插花的细腻，点缀着我那单调的书房。我眼前一亮，眼角湿了，为自己的疏忽与冷落，双手合十默念，为你祈祷，为自己忏悔。望着你忙碌的背影，此时的你，在我心里是最可爱最浪漫。
从恋爱到结婚这么久，竟然没有写过一封令人满意且值得纪念的情书，对于还算喜欢写文章的我来说，着实有点不可思议。而现在想写，又多少会有些动笔前的尴尬，拿捏不准写作时应有的心态和语气。毕竟已经结婚十几年了，即使写，似乎也不能像那些刚步入热恋期一样在文字中撒娇发嗲、卿卿我我。同时又还远达不到老夫老妻历经沧桑，回首笑看一生往事，双双等待对方率先撒手人寰的豁达境界。
对于这，我耿耿于怀，曾跟你说了。你瞪了我一眼：情书，浪漫，能当饭吃吗，还浪漫不够吗。当初我就是被你贴标签式的情书浪漫给俘虏了，迷失了自己，才上了你的爱情自行车。你说天为被，地为床，让我们蹬起爱的轮子，尽情享受这山这水，还有你的笔下华美别墅--江边竹楼。
还说你的生活没有浪漫，一碟河虾让你摆出了金黄的七星拱月；几棵青菜葱花，豆腐，让你弄出了一清二白世界，清新谈雅，赏心悦目。
今天，七夕，为了给我们爷几个一大惊喜，你天还没亮就起来忙乎。
青菜，是屋前的菜地里，自己种的。你就像进了自己的乐园，每一棵菜，一棵野草一朵花，在你眼中都是美不胜收。你小心翼翼地摘了几棵上海青，掐了几根葱花，闻了闻，你闭上眼，你那种自我陶醉让站在楼上的我，也有一种冲动,拥抱你的冲动。
河虾，在门前不远处柳河里的。地笼前一天晚上就已经下好的，只见你挽起衣袖，吃力地拉起地笼，看着那活蹦乱跳的河虾，她们就象你的宝贝女儿一样，好动，你脸上绽放出久违的温柔，轻轻地一只一只捧起闻一闻，迎着晨曦，麻利轻盈地放进鱼篓，小的，又放回河里，然后双手合十，嘴里叨念着什么。你不经意往楼上瞄了一眼，吓得躲在窗帘后面的我，赶紧后退一步，心怦怦直跳，按住胸口，幸好没被你发现。
豆腐呢，柳镇街上柳阿婆豆腐坊的。你一直还记得我们恋爱那时，我说过的，我特爱吃柳阿婆豆腐坊的豆腐。那豆腐正宗，味纯，用本地的鲜黄豆，纯手工制作的。每回去买豆腐，就特意去看柳阿婆点豆腐那一瞬间，庄重，严肃，很富有仪式感，让人觉得每一道菜背后都深藏着多少人的辛勤付出，吃饭要知牛马善，着丝应记养蚕人。柳阿婆，一天就做那么两锅豆腐，卖完就收摊，错过了要想吃只能等第二天。
你虽然已经打了预定电话，可你还是不放心，一大早就推出家里那一辆有些年头的五羊牌自行车，轻轻地把门带上。家里不是有摩托车吗，你为什么不骑摩托车去，非要拉出那一辆老旧的自行车呢。我一直纳闷，难道独自去偷欢？也许你是怕摩托车的响声惊扰我们爷几个的美梦吧。见你蹬了好久才上得去，有几回，我都要摔门而出去帮你，可我知道你的脾气，容不得别人看到你的窘态。只能忍着，看着你终于高兴地踩着自行车走时，我笑了。
你回来了，一脸的汗水，是一瘸一拐地推着车回来的。我有点惊慌，冲了出去，怎么啦，刚才出去好好的，咋是这个模样回来呀，伤到哪不？面对我的责问手忙脚乱，你微微一笑，没事的，赶得急，要到门口时，为了避让一群突然横过马路的鸭子，不小心就跌了一跤，还好，豆腐没摔坏。
家里不是有摩托车吗？瞧我那心疼发怒着急样子，你禁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嘿嘿，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值得你那么大惊小怪吗。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弯腰蹲下，拉住你的裤脚，你看，裤子都破了，还说没事，让我看看，伤到哪了。
而你的脚却频频后退，躲着我的手，把手拿开，把手拿开，不碍事的。让别人看到了，多丢人。
我不再说什么，一把你搂住，紧紧把你抱住，强忍着不让眼里的那东西落下。你不再挣扎了，乖乖地待在我的怀里，你的身子还在发抖，闭着眼任凭我抱着。
我们做饭去，你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在我耳根响起。我不舍地松开手，接过车子，跟着你后面进了院子。
你见天色还早，叫我把车停好，就在院子里处理河虾青菜。平时不怎么下厨的我，给你打下手，剪虾线，可我笨手笨脚的，好几次都要把自己的手指给剪了。恼得你给我一泼水，去去，洗菜去。
你剪虾线，我洗菜。晨光中，你微微出汗的脸上，有些绯红，更惹人心动，我眼神定定地锁在你的身上，看得我有点发呆，都忘了手中的菜了。
看怎么看，都看了十几年了，还看不够呀。又是一波水拨过来，我马上收过神来，笑笑，低下头。
今儿怎么突然想起骑自行车去买豆腐呀。耐不住内心的煎熬，瞄了瞄门边的自行车，有点忐忑看你一眼。
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我就只是想再次感受一下当年的感觉罢了。本来想叫你起来驮我去的，可是前几天那些事搞得你焦头烂额的，几天几夜都没合眼过，我不忍心。
都十几年的夫妻了，还有啥忍不忍心的。你不叫我，那才让我不忍心呢。我略带责备口吻埋怨起你来，而你也只是笑一笑，看都没看我一眼，继续剪虾线。
你边剪虾线边唠起关于那辆自行车的事儿来。时不时还数落我洗菜要细心点，那像是在洗菜呀，简直就是在洗衣服，有谁像你，整棵菜就泡在水里，用力甩一下就行了。哎，你们爷几个就知道吃，饭都煮不熟，洗个菜都洗不干净，再这样下去，我走后，看来你们要吃西北风咯。
这还不都是你惯的，老说我们，菜洗不干净，做饭难吃，就是拿去喂猪猪都不闻的。不让我们动手煮饭做菜，哪来的进步呀。
咦，你们懒，还找借口。我整天单位，家里，厨房，伺候你们爷几个，累都不说，到头来还落个诸多不是。你扬扬手中的虾子，用袖子擦擦脸颊的汗珠，瞪了我一眼。
“我们刚谈恋爱那时，记得你上我家见我父母，你跟我爸的对话，到现在，我爸妈一提起都还笑出声来。我爸喝了几杯土茅台后，红着脸问你，你有车吗，你低着头迟疑了一下，有。我和我妈被你的话吓得筷子都快掉地，随后你慢悠悠地拉长嗓子，有一辆自行车。我爸也被你弄懵了，接着问你，那你有楼有房吗。这回你不加思索就脱口而出，有，两层竹楼。我气得肺都要炸了，在桌子底下给你一脚，哪有你这么实诚，你就不会撒个谎吗。听到你的话，正喝着酒的我父亲差点笑喷了，他强忍着，咽下去后就哈哈大笑，然后拍着你的肩膀，哈哈，老婆子，这小子实诚，直肠子。我妈也被逗乐得泪都出来，想不到平时是个闷葫芦的你，竟然整出这一出来。你也知道我爸这人好面子，虽然谈不上门当户对，那也要体面一点对吧。我在心里暗暗叫苦，完了完了。”
“这种羞死的事你还提，你知道吗，当时我是恨不得找个地缝穿，竟然敢跟你老爸开这种玩笑，找死。”我看着你剪虾线认真的样子，不由地苦笑。
得了，我不是已经上了你的贼船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别说，你那一辆自行车，还真结实耐用，到现在都还好好的。哈哈，你还记得吗，我们恋爱那会儿，你经常驮着我去镇上看电影，到图书馆旧书摊看书，还到柳河的源头野炊，那时我们俩可真是玩疯了。有一回，我们去看电影半路上，我的裙子一下子就被卷到车轮里，裙子都扯成两半，吓得我容颜失色，都快哭出声。还好那时是晚上，天黑，路上没什么人，我们俩笨手笨脚好不容易把裙子弄出来，你脱下你的上衣拦腰绑住，心惊胆战地回我家，本想趁人不注意溜进院子。可谁知迎头就撞上正在院里乘凉的我爸妈，这回可惨啦，我妈楸住我耳朵直接进屋了，嘴里还骂咧咧的。
哈哈，我比你更惨，你爸一声吼，你这兔崽子，流氓。一直把我撵得如丧家之犬，急得我把自行车扔到水沟里，光着上身往玉米地里蹿才逃得脱。
再说结婚后，你每天都是骑车先把我送到我单位，再去你公司，风雨无阻，你从没怨言过。想想心里都美滋滋的，每天来回都可以欣赏沿途风景，环保又省钱。有人说咱俩是安贫乐道，也有人说咱俩就是穷乐呵,不思进取。
说到这，我真的太对不起你了。自打结婚后，那见你穿过裙子，买过首饰，没有。别人都坐上了小车，出去外面旅游散心，而你呢，单位家里两点一线，围着锅台转，伺候着小的老的。时不时还要照顾我这个顽固家伙，不能给你幸福就算了，却让你处处尽受气，还说不得。我把菜叶和葱花一片一片给洗个遍，还不放心，在水龙头下在冲洗一遍又一遍，侧目与你对个眼，瞧我那个笨拙小心翼翼样，你嘴角微扬偷笑。你扭过头去看看那一辆自行车，又打量我，来回几次，若有所思，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十几年都挺过来了，还说这些干嘛。日子是自己过，日子本来就难，还要活在别人的口水里，那该多难受，你说是不是。走好每一步，过好每一天，我不奢求什么，只要咱一家人都安康快乐，我就知足了。你甩甩手上的水，用手背擦擦额头脸颊的汗珠，转身就上厨房。
我也想挤进厨房，却被你轰出来，说我碍手碍脚的，尽添乱，去外面等。你在进厨门那一刹那，欲言又止，眼里流露出说不出的犹豫，就像初恋那会儿给了我一个媚眼和微笑。
说我是榆木疙瘩那不假，瞧我这脑瓜子，平时做别的倒是蛮灵光的，偏偏对于你的放电愣是没反应，难怪你狠狠地“咣当”把门关上，给我一个闭门羹。
我给自己后脑勺一巴掌，猛敲着门，你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怎么啦？我二话没说就解下你围兜，拉着你就出门。
饭还没做好呀？孩子们还在睡觉呢。你这是干什么，发哪门神经呀。你有点恼了，用力甩着手。
“不用管他们，那么大了，他们会自己做饭吃的。”我一把搂住你的胳膊，冲着呆在房间的孩子们大声嚷到，“今天我和你妈有事出去，菜已经洗好了。要吃饭自己做。”
“知道了。”
我们戴着草帽，我在前面用力蹬车，你坐在后面，轻搂着我的腰。我们沿着柳河逆流而上，一路上，你还不时唱着歌，惹得路人一片侧目，惊叫。十几里的路，山一程水一程，阳光一路灿烂着我们，我们的歌声。
在山里，我们感到自己是山的一部分。一块泥土，或一棵小草。有鸟啼鸣的时候我们就是那只鸟。有树枯萎，我们感到疼痛。朴实的楠竹在迎风摇摆，不远处的鹅卵石，静静地在等待什么。是在等着你我吗？
初秋的柳河源头，树木还是郁郁葱葱，河水还是那么的蔚蓝那么的宁静，没有因山风的任性而皱起眉头，也不会我们的到来，而惊惶不安。她缓缓地从地缝里吐着花蕊，千百年不变的从容。
车子都还没停稳，你就急不可待地叫起来，停下停下。你甩掉鞋子，把草帽扔到一边，一蹦三跳的，跑向沙滩，你一头秀发像河里那蓝墨绿的水草迎风飘起来。动人，撩得人心痒痒的，连路边河滩上的野草都在俯身笑迎着你的到来。
我扔下自行车，跃下路基，直扑河边，赤脚趟过河边上的鹅卵石，石头上还留有阳光的热情，亲吻着我的脚底，刺激，有痛感。我拉着你，一起下到柳河的浅水滩，打水仗，翻遍石缝隙找河蟹捉石螺，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抓到七彩鱼。
呼呼，哈哈，你追我赶的，笑得开心灿烂，又回到了你我恋爱时的纯真，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在往日的记忆里，在柳河面前，在这山里头，我们永远是那么的幼稚与天真，分不清东西南北，好像永远都长不大。
我们叫着喊着，声音在山涧回荡，在楠竹林里穿梭，惊起了野鸟的忐忑，留下不解风情的鸣叫，不知是谁打扰了谁。我们互相搀扶着，在水里向前走，踏着河的心跳，高呼着大山的母语……
玩累了，我们上岸，静坐于楠竹下，喝着柳河水，嚼着南瓜饼，水是甘甜，南瓜饼是绵糯，让我们忘掉了刚才的累与激动。青藤果真爬满了楠竹和榕树的树梢，成片成片的像一条倒挂着浅绿色瀑布，在我们头上随风左右拂动，牵扯你我的目光与心情。
不远处，一只只白鹭就落在竹子上像是在荡秋千般，上下浮动，悠闲自得，你我在她们眼里成了另一道风景。野鸭子则在很开心地在柳河里玩耍翻跟头，无暇于我们妒忌羡慕的目光。近处，我们把脚泡在水里，脚底不时有东西触碰，痒痒的，定眼一看，有一些小鱼小虾在围着我们的脚游来游去。我们对视一下，宛然一笑，我们已经是这里的一员了，她们并没有因我们的唐突撞入而拒绝。
你歪过头靠在我的肩膀，闭上眼，未然一笑，你的神态已经深刻改变，安详得如同在富裕安定的生活中过了三辈子一样。显然，你我不仅没有付出人生最惨痛的代价，而且顺利地达到了我们想要的理想生活——粗茶淡饭，随意人生。你深有体会地对我说：“说话不重要，最简单的对话足够管用。亲密的人之间，更重要的是眼睛，是表情和动作。你认为呢？”
我想：其实，在一个人的生活中，与你无缘的人，你与他说话再多也是废话。但凡与你有缘的人，你的存在就能惊醒他所有的感觉。不用说话。即便说话也是一堆泡沫，在阳光下，五颜六色，看起来很美丽，其实它仅仅是情感交流的衍生物，过去了也就消失了。发生了就永远不会消失的是拥抱，而诺言注定会随风而逝。没错，事情就是这样的。
我轻搂着你，平静地看着缓缓流淌的柳河，心里默念着：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鞋子留在沙滩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日子
比如靠在楠竹上，低头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