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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敏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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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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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那一个老粉摊

我生活的百马村局柳屯临近红水河,离百马街上有三四里路。

百马街位于百马到贡川和百马到古文的三级公路边上,它与巴楼山遥遥相望,离百马乡政府所在地不到几百米。加上广西当地民俗文化的影响,吃粉习俗可谓源远流长,成为每个百马人每天品味生活的一种方式。粉店因此应运而生,几乎遍布百马街上的每个角落。赶圩逛街(百马街日子:隔三日赶一次集),大伙见面打招呼一般都会说:走,吃碗“分手”(榨粉)先。

过去的百马粉店(摊),一般跻身在街边,一个铺面的开间,一进深的堂口。临街面垒上两孔灶台,摆上一两个铝质或铁质大锅,用旺旺的松木山板栗等柴火烧着,铁锅盖不时发出嘶嘶的响声,随之蒸腾出一股股水汽。灶台上方架有一架木制榨粉制具,灶台上备有一个大的铝盆,那里面有发醒好的米粉团,灶台外侧则是一个正在燃烧的小煤炉,上面搁有一个小铝锅,盛放楠竹筷子和瓷汤勺。灶台后面清净的地方,才是食客们落座的场地,也就是七八张四方桌,配套几十把长条凳,简洁实用,没有粉饰。也有场地合适允许的话,将桌子摆在隔壁家室外的临街房檐下,行人与食客的后背或屁股擦身而过,偶尔也会惹来一两句拌嘴骂娘。递上一根卷烟或一碗土茅酒,然后抹抹嘴巴,相互拍拍肩膀,哈哈大笑,还不忘也约好下个街日再战那么几大碗。粉摊门口照例挂有一块手写的木板招牌或没有(都是附近十里八乡的熟客,慕名而来的),招揽着来往的顾客。

近年来,随着城镇楼房的日益拔高增多,在公路边上的百马新街就出现了不少饭店。饭店与粉店,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拉开了很大的距离。首先是场地上,不再局促街边的以前几平米见宽的空间,单一的煮粉汤粉了,而是堂而皇之地登楼入室,进入饭店的格局,气度不凡地俯瞰着那些低矮的红砖瓦房粉店。动辄上百平方米的场地,不再是可以自由交流融合乡情的开放空间,而是被隔成彼此封闭的一间间“雅座雅室”,可以供年轻人K哥喝酒。其次是风格由古朴粗狂变得高档优雅,如同乡村少女蜕变成了豪门贵妇,用的是现代装饰材料和摆设,把空间打扮得珠光宝气熠熠生辉。手写的木制招牌也换成了霓虹灯箱招牌,在夜幕下闪闪烁烁。

我还是固执地喜欢百马旧街的那一家老粉摊(旧供销社门前,即现在的百马中小学边上),喜欢那里古朴而随和的环境,喜欢听大铁锅咕噜作响的沸腾水声,喜欢水开时嘶嘶冒出的乳白水汽,喜欢清爽舒适嘎吱作响的长条凳;也喜欢老粉摊的那些瓷碗、竹筷子、木桌;更喜欢红水河之滨产的炸黄豆炸花生和油豆腐猪油渣(本地黑猪板油渣),香浓色正,经久耐嚼,一碗不够再来一碗,直到打饱嗝才摸着滚圆的肚子靠在墙边抽着烟跟店老板胡吹海侃。

甚至喜欢客来客往的市井气息,几位老者进门时,把自己一大早在菜市场买来新鲜的猪杂往台面一放,吆喝一声:“老板,来大盆‘分手’(是加有‘猪粉肠猪肝瘦肉’的榨粉)。”老板应声答道:“好咧。请坐,马上就好!”待几位客人落座,飘着红薯酒米酒的海碗,一碟花生米就摆在了桌上,客人就自己先喝上了。客人走时,老板不忘说一声:“慢走,下次再来。”一来一往,一呼一应,浓浓的人情味市井风。

每年春节期间,我都会在百马街日子时,步行或骑自行车,慢慢悠悠踱进百马旧街深处的老粉摊,找一个清静角落坐下,惯熟的粉摊老板眨眼功夫摆上盖碗茶具,茶碗里是已经放好了的七里香大山茶,随之一脉灼热的细流自天而降,待茶水欲满时戛然而止,再将茶盖轻轻盖上,一套沏茶动作如行云流水,看得你眼花缭乱。

“慢用,粉待儿再上。”老板收壶一个杯子盖住壶嘴。片刻之后,端起茶碗,揭开茶盖凑近嘴边,轻轻吹去飘在水面的茶叶碎片和泡沫,观赏一下琥珀似的茶汤,然后小心放下,叼着烟转过身去看着灶台里面忙碌着煮粉的老板,独自享受宁静和谐的快乐。一杯茶一碗粉一个人,极简而纯粹,宁静而致远,一上午的慢时光,就在茶香与粉香人声的交融中度过。客人们看见老板在专心致志地忙活着,交谈的声音也会降低许多。这些在百马新街的粉店饭店里头是享受不到。

一般住户相对稀少的百马旧街区,也是只有这么一家老粉摊坚守在那旧街市场的老地方,老街坊老邻居把它当做了消磨时光的一种方式。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主顾,每天不来坐上半天,心里就会空落落的不踏实。每个粉店都有相对固定的客源,也就是这些忠实的老主顾,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相聚在粉摊,又在几乎同一时间离去,没有谁牵头通知时间地点,一切都靠食客之间多年形成的默契。

原来的老粉摊附近,还会衍生出一些相关的行道。比如会出现剃头摊子,茶摊,为食客们提供饭后理发或喝茶醒酒服务。一张椅子,一面镜子;一个煤炉,一口铁锅,几个海碗,需要理发的食客茶客往上一坐,边喝茶边理发,两边都不耽误。还有一些掏耳朵的师傅(一般是剃头师傅的徒弟)游走于茶摊剃头摊之间,听见有人招呼便跑过去,开始施展他娴熟的掏耳功夫。只见他从盒子里拿出耳挖和棉签,专心致志地对付着耳朵里的耳垢,茶客半闭着眼睛,脸上露出很享受的样子。也有一些算卦先生走进茶摊,泡上一杯茶静等顾客上钩,有人生活中遇到过不去的坎,就会前来求神问卜算上一算,信与不信,准予不准,另当别论。一般情况下,那些老主顾聊家常话题比较多。偶尔会有那些退休老教师来这老街区说说书,什么隋唐传,孔明七擒孟获之类的,这个时候粉摊老板会提供免费茶水和卷烟,这帮老主顾一般一坐就是大半天,饿了就吃碗粉。

旧街的老粉摊,开门稍迟一些。而新街的饭店,一般都在早上五六左右甚至更早开门。而旧街粉摊的老板不慌不忙,六点一过,然后一块一块卸下铺板,面向街道亮出灶台的空间。接着打开炉火开始烧水备粉,检视茶壶茶碗,清点碗筷佐料,摆放整齐桌椅。待这些事做妥帖时,一批喝早点的也陆续到来,粉摊又开始了新的一天。这样日复一日的早点时光,一般要在上午十一点左右甚至更晚才会结束。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老板或老板娘还要打扫洗涤,把一张张茶桌擦干净,把桌椅收拢来码整齐,将碗筷放进橱柜,清空茶壶里的剩水,关好炉火,扫净地面,这一天的工作才算暂时告一段落。不过,一般老板做这些动作(几十年的功夫)都很娴熟麻利,一样接着一样没有停顿,看似复杂的工序很快,眨眼功夫就做完了。

开饭店茶馆的老板,往往精通人情世故,有的还熟悉本土方志。我常去的那家粉摊老板就是如此,自称是“百马通”之人,不仅常和我探讨关于在百马和贡川两个地方讲吃粉在壮话发音上的细微差别,还有在汤料口感上的不同。说起百马街的历史掌故来也是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我读过老舍先生的小说《茶馆》,也看过他的话剧《茶馆》,明白到小茶馆大社会的道理。人来人又去,茶热茶又凉,人生如舞台,登台又落幕。而百马旧街的这老粉摊不也正在如此演绎这一幕。正如一副茶联所说:山好水美开门一笑无烦恼,来匆去忙饮茶几杯各西东。

百马旧街的老粉摊人气虽然不比新街的饭店旺,没有宽敞的场地和丰富的品种提供给客人选择,但它独特的老汤老配方,原材料的倾心挑选以及用心的纯手工制作依然是它那帮老主顾们割舍不下的心结。再加上附近的一所小学的孩子们,这里就成了孩子们放心的第二个饭堂。放学后五六年级的孩子们还需要晚上复习的,他们下晚自习课后一般都三五成群地散落到附近的这一老粉摊来完成宵夜。有时大名鼎鼎的老师们也会慕名而来填饱肚子,和学生一起大饱口福。

对于百马旧街的老粉摊,像我这种出外面打拼的人也许身在几百公里之外,但只要一有时间就回老家百马,一下车准会嚷嚷到:走,到百马街上吃碗“分手”先。

百马旧街的那老粉摊老板,几十年如一日从不涨价,遵循内心的召唤,按自己的步子慢慢走,不必太在意生活中的得与失、苦与乐。行走在这人世间,每个人都要做最真实的自己。用一颗简单的心,做一个单纯的人;就像始终相信,只要懂得感恩,生活就有灿烂阳光;只要心存美好,清汤寡水也是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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