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腊八粥,过了大寒,离过年已经不远了。
在朋友圈看到一些朋友发的年夜饭菜品的图片和小视频。鸡鸭鱼,年糕丸子瓜果,煎炸卤炒,打火锅的丰富得颇让人眼热咽口水。年夜饭可能不光是人们过年餐桌上一道丰盛的晚餐,更是一种阖家团圆幸福的漫溢,南方北方等地区也有类似的年夜饭,只是在品种样式上略有不同而已。
年夜饭整个准备的过程,对每一个家庭而言都是一次凝聚力与亲和力的考验。十几样新鲜肉蔬菜品,要一样一样从菜场买回来,摘拣洗净,一样一样保持色泽分别炒好,然后盛装在盘子或碗里,而后再放到更大的饭桌上,一家人围坐,等家里最年长者筷子一点,酒杯一碰,开饭,这才算是功成圆满。我的理解,做这繁琐无比的菜肴--年夜饭,不光体现了一种地方风俗,更多地体现了一个家庭对待生活的态度——绝不马马虎虎、可有可无。生活一定得过得有声有色,温暖,和睦,融洽,充满幸福和诗意。诗意,幸福在每个人的心里原本都是有的,只是因为碰到了种种的不如意、病痛甚至磨难,而被隐藏在心底某一处,慢慢消化。
前几天,父亲突然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放假,当我说了具体日子时父亲激动得像一个小孩笑着说:“你妈就盼你早快点回来,年夜饭的材料都给你们备好备齐了,那土鸡土鸭土猪半年前就开始养,全部都是吃玉米和青菜,不喂饲料的,就等你们回来动手了。”
听到这,我鼻子一酸,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一顿难忘的年夜饭往事。
有一年春节,腊月二十日起,一场瘟疫突然袭来,没几天就让整个村子的鸡鸭全军覆灭,连过年的猪也难逃,乡里村上下文件要求,把这些病死鸡鸭猪全部挖坑就地毁掉,不得私卖食用,违者送派出所蹲牢子(坐牢)。
除夕那天早上,父亲提着那些死鸡死鸭要拿去埋,我和大妹,挤挤挨挨地死死拉住父亲的衣角不放,小妹则倒地打滚哭着喊着要吃鸡腿。可这鸡呀鸭呀,后来还是被拿去埋了,没能留下来。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妹更是喊出“你不是我爸爸”的狠话。母亲瞧小妹这一刻,正向父亲发狠呢,那神情,那哭声,撕心裂肺的疼。母亲含着泪摸摸小妹的头微笑着说:“好了好了,妈妈等下给你做你爱吃的粉蒸肉和豆腐圆”可小妹不认账呀,还是僵着嚷着,不,我就要吃鸡腿。气得母亲朝小妹的屁股就是“啪啪”几巴掌,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呀,好,叫你吃鸡腿,让你吃个够。说着就提起小妹朝鸡舍走,直接把小妹往鸡舍里要扔下去,吓得小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手脚乱蹬乱舞,哭着说:“妈妈,我不吃鸡腿了,我不吃鸡腿了”见到母亲阴着脸生气的样子,我和大妹都不敢出声,只好松手,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把家里仅有的那几只已经死了的鸡鸭拿去埋。为了这个事,一个上午我们都不理爸妈,窝在房间里生闷气,午饭都不吃,大有以绝食来抗争到底架势。谁知道呢,那几只鸡鸭可是我们仨人打它们拳头那么大,每天去挖蚯蚓捉虫子割草把它们喂大的,说病死了就这么拿去埋了,鸡腿鸭腿就这样泡汤,你们大人不心疼,我们可心疼死了。
傍晚时分,厨房里传来一阵一阵“噹噹”用力剁砧板的声音,像是在剁骨头,我们仨人抵不住这诱人的声音诱惑,就跑出房间不约而同喊到:“妈,老爸在厨房干嘛?砍鸡?”
母亲嘴角抽动了一下,扬扬眉毛笑着说:“哈哈,你们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爸爸,你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小妹人未到声音先到。
“排骨”父亲大声喊道,过后厨房里便传来剁砧板的声音更大更响亮了,连窗户的玻璃都在抖动,大有要把屋顶的瓦片震翻的感觉。
“嚯嚯,今晚有排骨吃了,妈妈,今晚有排骨吃了。”大妹和小妹高兴得抱在一起转圈,跳着喊着就拉上我一起冲进厨房。
厨房里,三十瓦的灯光下,父亲正在埋头用力剁东西,我们凑近一看,啊哈,父亲正在剁芥兰球和酸菜。小妹围着父亲和灶台转转,急匆匆地打开碗柜,掀开锅盖,搬来板凳拿下墙上挂的篮子翻个地朝天,什么排骨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小妹急得脸唰唰地红了,拽住父亲的裤子质问到:“爸,我的糖醋排骨呢?”
“哈哈,这就是咱们今晚的排骨。”父亲抓起那半个介兰球塞到小妹的手上。
“啊?”小妹气得把那半个介兰球扔进猪食桶里头去,嘟嘟嘴冲着父亲嚷嚷,“老爸,你骗人,还我的鸡腿,我要吃鸡腿……”随即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打滚,踢凳子。
小妹这一躺下打滚子可把我和大妹吓一跳,我在心里暗暗为小妹着急,叫苦。心想这回小妹挨脑瓜崩和板子肯定是少不了了。只见父亲“啪”一声,把菜刀往砧板一拍,阴着脸转过身就朝我们走来,这可把小妹吓得连连后退,大声哭起来:“妈呀,妈呀,救我……”
父亲一把抓起小妹往他大腿上一放,扬起大手就朝小妹的屁股抡,小妹哭得稀里哗啦的,嗓子都哭哑了。父亲可正在气头上,母亲也拿他没办法,只是不停拉住父亲的手地说:“孩子小,她懂什么,有气也不能打小孩子出气。”
“她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脾气现在不治,大了那还了得,不管她还不骑到大人脖子上撒尿,糟蹋粮食她还有理不成?别劝了,再拦连你们几个一块收拾。”父亲也是气冒了,两眼一瞪,喝住母亲。
突然,厨房门口传来一阵吼声:“住手,拿小孩子出气,你算什么男人,打坏我外甥女看我怎么收拾你?”随即一个大大的人影闪进门来,母亲凑上前一看都惊叫起来,“爸,你怎么来了啊?”
“外公!”听到来人熟悉的声音,小妹哭着叫。她马上挣脱父亲的大手,一骨碌滑下父亲的大腿,冲向外公,拉住外公裤脚求抱,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外公诉苦,说父亲的种种不是。面对外公,父亲则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站在那里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了,乖乖地低下头,双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只好傻笑,“爸,……”
“好了,好了。外公给你变个魔术,看。”外公从身后拿出两个芭蕉叶包着的包,打开一看,是半只鸡,还有几块扣肉,另一个包是糯米饭。
小妹破涕为笑,接过那半只鸡笑着冲向父亲,”爸爸,鸡,鸡。“,太过于高兴,有点得意忘形缘故吧,忘了脚下地上突出的砖头角,被绊了一下,人差点摔倒,踉踉跄跄地扑向父亲,那半只鸡差点给甩掉,还好父亲眼疾手快接住,这可把小妹吓得吐舌头,赶紧跑到母亲身后不敢露头。可又舍不得那半只鸡,她就从母亲的腋下偷偷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一眼又缩了回去。
外公见到小妹如此调皮可爱的模样,也笑出声来,这孩子······
母亲尴尬得脸都红了起来,不知所措地干搓着手,看着她父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外公见状就起身走过来摸着我们三小孩的头,扭头跟母亲说:“好了,我也得赶回去,你妈和你弟妹还在家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啊?爸,那吃饭再走啊。”母亲愣住了,端着碗筷小声说到。
“不了,你二叔还在河边等我呢?”外公说着拧亮手电筒出门。
“爸,咱先喝两杯再走。”父亲放下菜刀紧追出门口去。
我们三个也跟着跑到院子里,大声喊道:“外公,吃饭再走。”而小妹,追上则闹着要跟外公走。这可把母亲气急了,抓住小妹的胳膊随即朝小妹的屁股就又是一巴掌,“你别闹了,再闹等下你的鸡腿被你哥哥和姐姐吃完了。”听到母亲的话后小妹撒腿就跑回屋里。
母亲望着远去的手电筒光线,偷偷抹着眼角,轻叹了一口气,直到那一束手电筒光消失在夜色还不舍得进屋……
里屋,小妹啃着鸡腿,嘴角手上胸口衣服上尽是油渍,手里拿鸡腿,筷子还在肉碗里找,说:“妈妈,鸡腿好吃,我还要吃……”母亲红着眼睛看着小妹,没说什么,只是扭过头去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小妹碗里说,慢点吃,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一年的年夜饭是我吃得最香最难忘的一餐饭。现在我们兄妹几个人只要一碰在一起见面时,大妹就提起这事,小妹都会追着打我们俩,叫嚷让我们不要再提这档糗事,惹得母亲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有人说,“年”在乡下,乡下才有原汁原味的年夜饭。这个说法也许有点过。现在人们生活也越来富裕了,平时吃的都比年夜饭还要好过多少倍,丰富得多了。城里的人,一般都到酒店吃年夜饭,热闹和上档次,很少有一大家子在家里自己动手做年夜饭。在乡下,家家户户都会杀年猪,全村人聚在一起吃杀猪饭,很有过年氛围,年味十足。
年夜饭,每道特色菜或以其形或以其色,或借民间传说,似都可以发掘出它内蕴的寓意和幸福感。鱼,年年有余:鸡鸭,五畜丰盛;肉丸子,团团圆圆……
而倘若我们在俗世的生活里,面对每一天普普通通的日子,对手上要做的每一件事,甚至每一位发生交集的人,都能怀有一种幸福美好的心情,相信这样的生活态度会让我们把种种的不如意降至一个最低的层面。
想想父亲爽朗的笑声,我深信,年夜饭的幸福,不是一个空泛的东西,汪曾祺老先生的名句: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说的就是一种的幸福享受——咱们寻常老百姓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幸福。
年夜饭的幸福,有时就在你身边,需要你用心去嚼嚼,细细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