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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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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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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性

自从先生答应陪我一起去看望鸟儿,我的心情一直处于雀跃的状态之中,先生不解,“看鸟拍鸟,就那么开心啊?”“当然啦,我就是喜欢和羡慕鸟儿的自由自在,神仙般的生态模式,你不喜欢吗?”先生耸耸肩,不置可否地说:“喜欢,但你也变不成鸟。”我趁机呛他一下:“我下辈子就投生为鸟,高高的翱翔,不食人间烟火。”

鸟儿总是那么吸引我的注意力,我喜欢追逐鸟儿的轨迹,我的目光会循着它的飞行方向一直跟随,看它停留在什么地方,喜欢哪棵树,喜欢啄食什么虫子、什么种子,甚至草叶儿、石子儿。喜欢听各种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尽管听不懂它们的语言,但我知道它们也在相互交流,也许看到我的时候,也开心的跟我打招呼,向我问候早安和晚安。如果哪一天我穿的衣服不整齐,我会担心它们笑话我,所以即便那时候我还小,只是个小丫头,依旧每天要穿戴得整整齐齐,我不想让它们以短处来议论我,从而不喜欢我。

我想,我一定是有一种鸟性,本来应该成为一只小鸟,不知怎么走叉了路,错误地挤进人群,便有了做人的种种错乱和懊恼,我渴望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参加高考那一年,我就开始重复做一个梦,总是在空中走,不是飞,而是走,我那些同学、朋友都看得见我,但他们只能走在路上,可尽管我走在空中,却怎么使劲儿都无法更高,往往于醒来后累得不行。这样的梦来来回回地做,一直做了很多年。

妈妈蒸的醪糟非常甜,是从外婆那里得来的传承,公司家属区都知道。高考结束后,收到体检通知前,妈妈又蒸了醪糟,当醪糟发酵成熟打开盖子的时候,意外地看见浮着厚厚的一层绯红,邻居们又吃惊又羡慕地对妈妈说,谢老师,你们家肯定要有喜事了,你女儿肯定考上了!妈妈将信将疑,如之前那般又问了我的答题情况,我依旧信心满满地告诉她,我的试卷没有大的问题,如果我都考不上,那么……总之,常常全年级第一可不是抄来的。

这样的现象在我们家只出现过这唯一的一次,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命运之门,这个发酵出红曲米醪糟就是这把钥匙,于是后来又有了更多的大学、硕士、博士等等,虽再没有了红曲米的加持,但那把锁一经打开,就不会关上,而我的梦却一直延续,即便大学毕业工作了,也常常于梦里在空中行走,每次醒来都让人沮丧:为什么不是飞呢?为什么不能让我生一对翅膀,展翅飞翔,而每一次的空中行走,又总是离地不太高,有时候还从高处快速下降。当然,有的时候我会像蛙泳般使劲儿蹬腿,犹如自带发动机,但用尽力气,效果却差强人意,有时候会像敦煌飞天那样飘来飘去,空中舞蹈般,每当从梦境中醒来,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常常觉得自己像一只无脚鸟儿,没有落脚之处,可能那个梦就是我生命状态的写照吧,一个明显的标志就是,当我与先生登记结婚之后,这样的梦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像一个暗示,我的人生已经定格,命运终于落地生根,不会也不可能再飘来飘去了。很多人都有固定的故乡,我没有,因为自我出生,不仅父母分居两地,我们的寒暑假都是走来走去地探亲,不是爸爸来,就是妈妈带着我们去,爸爸工作调动,妈妈工作调动,我们像候鸟飞来飞去,记忆中妈妈在一个学校待得最长的时间学校是四年,这四年是我最快乐无忧的四年,我最早的记忆开始在这里,这个地方也是唯一让我有故土认同感的地方。

儿时见到的鸟儿,种类不多,最常见的是麻雀,彩色的只有翠鸟,春天回暖,燕子就会回到屋檐下筑巢。麻雀很多,有时候会形成铺天盖地的景象,小孩子不知道恐惧,就觉得惊讶,大伙儿齐齐望着天上,惊讶于它们怎么会这么多,为什么地里的粮食整天被它们收割,却总也不会出现失收的情况,收获季节农民依然车拉肩挑地往粮库送公粮。男孩子喜欢捕麻雀,用一只树棍支一个筛子,树棍上系一条麻绳,筛子下面撒一些麦子或谷子,就做成了一个捕获麻雀的陷阱,谷子属于细粮,比较不容易拿到,所以用麦子的时候更多。支好筛子后,手拉着麻绳远远地蹲守,麻雀贪吃,总会嗅到粮食的味道飞来啄食,这时候看准时机迅速拉倒树棍,筛子急速扣下,麻雀就成为瓮中之鳖,被俘虏了。可它们是如何嗅到粮食的味道的,我百思不得其解,没有人可以为我解答,这是它们的神技。

妈妈说翠鸟不偷粮食,主要吃虫子,尤其是害虫,对庄稼有好处。但我觉得妈妈说得不对,它们都是在水塘边停留,常常扎进水里叼鱼,妈妈是我的图腾和偶像,所以虽然知道这一次她说得不对,可我并不反驳。翠鸟是那时候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鸟儿。

最喜欢燕子,因为燕子是真正捕猎害虫的鸟。妈妈说:“燕子来,要发财”,于是我盼望燕子来我们房间的房檐下筑巢。有一年飞回来的燕子真的在学校楼房的房檐下筑巢了,燕巢一点点地成型,我像欣赏一件艺术品,每天仰着脖子观察其进展,妈妈发现后告诉我离燕子远一点,不要惊吓到它们,把它们吓跑了,这个燕巢虽然不是直接在我家屋檐下,但学校就是我的家,也等于是在我家屋檐下筑巢了。后来我知道了“燕子来,要发财”的含义其实就是指燕子的食物是戕害庄稼的害虫,燕子吃掉害虫,庄稼就生长茂盛,粮食就会丰收,这就是百姓们的财富。这句话还有下集:“燕子走,要讨口”,所以不能掏燕巢里的鸟蛋,只有引来多多的燕子,让它们吃掉所有的害虫,大伙儿才能保障家有余粮。

燕子飞行的时候,漂亮的燕尾像剪刀一样张开,剪开气流,燕子便可以划出美妙的飞行弧线,将要下雨的时候,燕子以低空飞行,晴朗的日子,它们会飞得很高,小燕子刚刚孵化出来,还没有羽毛,只有绒毛,躲在巢中等燕子爸爸和燕子妈妈觅食回来,它们只需要张开嫩黄的喙,喳喳地卖萌抢食,常常心疼燕爸爸和燕妈妈,它们一点点地衔来树枝树叶和湿泥筑巢,待小燕子出生,又得一趟趟地用小小的喙去觅食,一点一点地叼回来喂养小宝宝,等到小燕子长大,燕爸爸和燕妈妈会不会累死?由此想到我们的爸爸妈妈也是这样辛辛苦苦地喂养和抚养我们,不是一样的辛苦和劳累吗?我也是一只小燕子,只知道张嘴,不能够自己觅食,人生的开端全部都要依靠父母。为什么所有的爸爸妈妈都要生孩子呢?为什么他们要承担这样的重负呢?

学校旁边有村民,他们的孩子都挺多,女儿们长大嫁人,儿子们娶媳妇儿,儿子娶了媳妇儿就要分家,把父母撇在一边,还常常为了公平与否跟父母抱怨争吵,即便父母老了,丧失了劳动力,依然得自己照顾自己,儿女小的时候是儿女的依靠,可他们老了却没有人可以依靠。妈妈们九死一生地生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想,还是做鸟儿好一点吧,至少鸟儿的生命长度比人短多了,鸟爸爸鸟妈妈就辛苦一季,可我们的爸爸妈妈得辛苦好多年啊!

秋天大雁迁徙,天上那些人字、一字的队伍让我羡慕不已,那是我看到飞得最高的鸟,而且是大鸟,它们从不降落下来,似乎从来都不累。妈妈说大雁和小燕子一样是候鸟,夏天在北方生活,冬天北方太冷,它们就要飞到遥远的南方去越冬,很远很远,好几千公里那么远,在那里生小雁,等小雁翅膀硬了可以飞了,天气也暖和了,再领着儿女飞回它们的故乡。好几千公里是多远我是没有概念的,我的小手无法比划和度量,我的眼睛也不能看到那么远的地方,心里觉得那是传说中的外国,像天上的星星那么远。“它们不累吗?”“累也要飞呀,那是它们的天性,是它们的生存方式啊。”秋天往南飞翔的大雁队伍比较齐整,很少有掉队的大雁,但春天往北飞的雁队常常会有几只跟打乱队形的雁儿,妈妈说那是刚刚长成的小雁,翅膀还不足够有力,不过不要紧,会有一些有经验的老大雁在后边照顾它们,陪着它们带着它们飞行,队伍后面的空气会把它们托起来,就可以省一些力气,慢慢的它们的羽翼就锻炼得坚强起来,等秋天再次南飞的时候,它们就是年轻力壮的大雁了。

我想做这样的大鸟,也想做一只小鸟。在这种困难的乌托邦选择中,我一年年长大成人,终于明白,无论做什么生命,都不可能轻轻松松简简单单,即便鸟儿,也会历经风雨和磨砺,必须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地向前走,走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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