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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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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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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生粗养

一阵微细轻柔的风顺着高墙溜上来,轻轻淡淡的香气飘进了客厅,嗅到这丝丝缕缕的我短暂地楞了一下,随即心中泛起一丝小惊喜——阳台上的九里香又开了。虽然每次开花只有几朵,但即便这小小的几朵,也能让人充分感受到它香味的能量,甚是不可思议。

许多人都喜欢养宠物,而我只喜欢养植物。我认定动物生来应该是自由的,应该有自主意识,可以也应该按照自己的意志游历世界,而不是整日对着主人摇尾乞怜,看主人的脸色行事,以求得一羹半餐,以苟活。

植物呢?植物是固定于一隅生长的生命,需要将根深扎于地底,越深越好,以充分吸收水分和养分,从而让自己的身躯高触云天,长成参天大树。即便小草,道理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囿于基因所限,只能抱持娇小的身材,但坚守足下,始终是植物共同的生存原则。

所以我养植物,便是顺应了植物的本性,便不算是剥夺了它们的自由。

我偏爱自然的东西,养绿植也是这样。一般人都是到花圃花店买花买绿植,带回家配以精致的花盆,修剪枝桠,牵拉绳索,让植株按照自己的审美需求生长,至于植物的感受是排除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外的。在人们的思维中,感觉和思想并不属于植物,即便动物也不过是低级生命,可以由人类按自己的需要和心情任意塑造和处置,植物就更不配获得尊重和礼敬,只是用来美化环境让我们获得好心情的道具而已。

我希望我的绿植来自自然,就算来到我的家中我的阳台,也像置身野外,想怎样生长就怎样生长。我的绿植不需要去花圃花店购买,它们都是自然的子嗣。

每天下午我都会去公园步行,真的是步行,比散步快一点,比竞走又慢一点,或迎风而行,或逆风而进,舒适自然的步态,可以一路放松身心,一路欣赏景色和景物。仰首观云,寻找与落日遥相对望的上弦月,追恰好与云共舞的蓝天银燕。风推云,云戏风,风摆绿枝,叶颤枝头,是以天为背景的大写的画卷。低头处,绿草如茵,花色各异,园中花儿争奇斗艳,池中锦鲤悠游自在,云在水,水在天,水映绿岸,岸如卫士,一池碧绿便是生命之源,亦是生态之肺。漫步其中,何其快哉!

对于植物,我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喜欢观察,喜欢仔细去辨别不同植物、不同品种之间的异同,花、叶、枝、干都有自己独特的形态和表现形式,看到有意思的种子,第一个反应就是捡拾几粒拿回家去埋进上小小的花盆之中,日日浇水,耐心等待它们慢慢发芽。

我放进花盆最大的种子是牛油果,这个可不是从外面收集回来的,是吃完了果子留下的,比鸽子蛋还大的种子,我翻来覆去观察了好一阵也没搞清楚上下,便抓阄似的盲种了下去,结果运气很好,出苗的方向刚刚好,只可惜那小苗窜升起来太快了,主干尚未木质化,已达两尺的高度,这么高的细细嫩嫩的树苗根本没法直立,如果在露天的环境,植根于天然土地上,可以经历风雨,吸收露与雾这样的自然之精华,它会比较快的强壮起来,可是花盆……唉——看来花盆是没有这个福气承载它了,不得已,只能心痛地拔掉。

疫情刚开始那一年,每天只能去空中花园锻炼,发现花园里栽种了许多九里香,花谢后的种子像一粒粒红色的珊瑚珠,晶莹剔透,太喜人了,于是采摘了几粒回来。九里香发芽还挺快,没多久小小的绿色就冒出盆土,第一年就欣赏到了它的美颜。不过我的花盆里开出来的九里香花朵与园子里的花朵略有不同,我的九里香花朵虽也是白色花瓣,但却多了两片花瓣,且花瓣向外翻卷成喇叭形状,比园子里的花朵更显妩媚精致。

很特别的种子是射干。花朵橘黄与艳黄相间,在花瓣上形成虎斑状的花纹,花枝细细的,顶着艳丽的花儿,风过时颤颤巍巍,像极了飞舞的蝴蝶,又像下到凡间的精灵,漂亮而充满灵气。圆溜溜的种子抱成一团,一粒粒像黑色玛瑙般闪着莹润的光泽,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现在它已经在我的花盆里安家落户,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看见那翩翩起舞的美丽小精灵。

那些铜钱样的紫檀种子我种了不少,可紫檀毕竟是紫檀啊,太高贵太骄傲了,宁可化作肥料也不愿屈尊于小小的花盆。是啊,它是要长成参天大树的,花盆怎能容纳它伟岸的身躯,以及高出天际的志向。

你可能想不到,我还种了绿豆,而且还收获了。每次想到这件事,我就有那么点洋洋得意的感觉。而且还种过指天椒。指天椒是一种辣度很高的辣椒,做调料用,一次只用一个就已经很辣,所以买一包回来往往用很长时间,慢慢地就放成了干辣椒,里面的籽就可以作种子了。可是花盆种的辣椒只开花不结果(辣椒),咋办呢?我观察了很久,终于想明白,它之所以不结辣椒,是因为没有蜜蜂为它授粉呀!弄懂了这个原理,我便为它进行人工授粉。怎么做?很简单,用一支捻得细细的棉签,小心翼翼地在雄蕊的花药上轻轻地刷一下,再刷雌蕊,果然,花谢之后不久,就看见一个个小小的辣椒宝宝顶在花柄端头,慢慢长大,那一年我的花盆里收获了五十多只辣椒,简直是个大大的丰收年啊!

生姜发芽了,正好将其埋进花盆,生姜的苗叶很像富贵竹,非常具有观赏性,而随着时节的推进,块根慢慢膨大起来,一块生姜就长成了。

每次去郊野收集土壤,都会带回来不速之客。第一次是含羞草。因为有其他的植物遮挡,一开始并未发现,忽然有一天它决定亮相一下,被我发现,我惊喜地大声嚷嚷,吓了先生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我道:花盆里有含羞草哎!一时间我们俩都莫名其妙,分析了好一阵,方得出结论:肯定是出去取土不经意带回来的。可是这个小草太娇弱了,婷婷于花盆一季,冬天谢幕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为了它的娇弱,先生不准我去触碰它,哪怕一只手指都不行,即便如此,依然留不住它的芳魂。

以同一种方式来到我家的还有两种蕨类植物,一种叶片细细的叫做槲蕨,在花盆里生活了五六年,直到我们回去老家,干渴让其消亡。而另一种叶片宽大的是江南星蕨,生命力极强,其繁殖的机制与竹类似,以根为母,而根对于环境的适应和利用可以说是来者不拒。先生见不得它们泛滥性的发展,常常剪去老的枝叶,但丝毫不影响它快乐的蹿生,因而叶片肥肥大大,一直非常茂盛。

要说种得很不经心的,要数百香果了。先前一粒粒地埋进去,一个都不发芽,搞得我很不耐烦,于是当有一个果子坏了不能吃,就整个埋进盆土,谁知一个月之后,整个花盆挤满了百香果苗。可惜香港的阳台是绝对不可以搭花架以挂果的,而百香果是藤状植物,不能上架,这果子就没办法安放,养了两年,只能将它请出去,换上其他品种了。

这些年我种过的花花草草很多,最乌龙的应该是石榴。早些年在老家,我们家有好几盆石榴,特别好养,单瓣花,每一朵花都是一颗小石榴(复瓣的花可不会结果子的,只能观花而已)。来到香港,我一心一意想再现那样的盛景,可奈何这个地方基本上看不见石榴,不知道这个心水的东东能不能存活生长,所以从老家带来的小石榴一次都没敢种下去。好容易在空中花园看到有盆栽的,有了点信心,便又重新从老家辛辛苦苦讨要了一颗观赏石榴,以为这一次可以看见心心念念的小石榴了,没想到我本来让先生扔废弃的食品包装瓶子,他却顺带着将放在瓶子旁边的石榴一起给扔掉,待我想起来提醒他的时候,那颗乘坐飞机奔走了一千六百公里的小家伙,已经去到垃圾收集站,再也没有机会发芽、生根,更不可能开出它火烈鸟般的花朵了。此事让我一直忿忿不平,却无奈得很。

生命是如此的神奇,只要顺其自然,给它们一个合适的环境,一捧肥沃的土壤,它就能够为你奉献盎然的生机,美丽的鲜花,丰硕的果实,以及收获的喜悦。

几十年的来来往往,我的花盆房客换了一茬又一茬,它们带给我生命的启示,大自然的信息,而它们所需要的,只是最符合自然的粗生粗养的尊重。所谓精致,不过是人的妄念的增生,自然之子是根本不需要的。只要立一隅而采天地之灵气,就能成就其灵秀之姿态和资质,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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