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正好

暮春时节，春尚在，夏探头。这是个适合旅行的季节，于是，我乘坐开往南充的动车，去探望阔别多年的故乡。

一般人都认为春天才是最好的旅行时节，不说那盛放的万紫千红，也不说春风又绿江南岸，单说那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就足够令人心旷神怡，如果再遇见紫燕初剪新枝翠，软雨轻扑小池幽，那就真真是人在画中游，画为人涂就，美不胜收了。

不过，万事都有例外，在旅行这件事情上，我就成了那个例外。为什么？因为我怕冷啊，不仅怕冷，尤其是怕温度的不稳定。春季，急于登场的夏与坚持不退场的冬互不退让相互拉锯，气温忽高忽低，高时可以在二月里着夏裙，低时还得裹上防寒服，咄咄逼人的倒春寒，过山车般，让人防不胜防，一不小心就感冒了，一感冒就这痛那痛，美食与美梦就真的成为梦想了。因而我一向认为气温稳定的夏天才是旅行的最佳时机，不仅没有气温波动的烦恼，随身物品也可以减到最少，衣物易洗易干，牛仔短裤、T恤加波鞋，轻装出行，惬意潇洒，要多爽有多爽。不过囿于时间安排并没可能尽如人意，我只能在这个时间段安排这一次旅行，虽然气温还没有完全稳定，但可能是运气比较好的缘故，最近一直都挺温暖，没有很明显的波动。

按计划买了车票，一路顺风到达南充北站，杨哥早已等在出站口，多年未见，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我，让我惊讶不已，看来穿过军装的人眼光就是犀利，不得不佩服。

去之前与立姐姐联系，却是杨哥接电话，他俩虽然是夫妻，但还是让我很是诧异，一问才知道，原来立姐已于几年前因肝癌走了。立姐姐全名刘永立，我们习惯叫她立姐，是妈妈闺蜜的女儿，年长我近十岁，从小就是我的大姐姐，勤快能干，性格开朗大气，非常受大家喜爱。我小的时候立姐来我家待过一段时间，她一来，我们就可以开开心心的玩耍而不用担心家务事，甚至妈妈也轻松不少。立姐做事又快又好，用我们的方言来说就是“麻利得很”，也是她教会了我骑自行车，而她的车技在同龄人中也是非常好的。她的死讯让我既惊讶，又难过，去世时七十不到，对于当今这个医学已经如此发达的时代来说，真的是太早了。

记得疫情刚开始不久时还与她视频，那时候的她没有一点病象，神采奕奕，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依然像年轻姑娘那般干脆爽朗。可这几年我整天忙于码字，忽略了联系，没想到那一次视频竟成永诀。

许多长辈也都不在了。去到南充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祭奠亡灵，这也是二表哥与我早就约定好的。长辈们都是一生的好姐妹，去世后也都选择了同一个公墓，生前是好友，死后是邻居，依旧方便联络，我们的祭奠也就非常方便的一次性进行，几捧鲜花寄托了我们的哀思和敬意。不是清明时节，墓园没有几个人，山峦被蒙蒙细雨清洗得满目苍翠，呈现出一派安宁祥和、庄严肃穆的景象。由于祭奠者稀少，显得有点寂寞冷清，让人心生凄凉。好在两位兄长通透随和，让我有了强有力的依傍，因而没有陷入哀戚的心境。

上一次回南充还是1988年寒假，屈指一算已经过去三十六年，真应了那句俗话：“时间如流水，弹指一挥间”啊！南充的变化很大，但在这许多变化中，却保留了旧城的基本格局，那些著名的街道依然静静的讲述着顺庆府（即南充）的昨天，也呈现着它的今天，而那些新建的道路、桥梁和建筑，充分地为众人展现着南充的明天和未来。

我比二表哥先期半天到达南充，在等待二表哥到来的时候，便请求杨哥陪同我去游览北湖公园，由于他的儿子小晋工作在成都，安家也在成都，退休后的杨哥一个人正潇洒无为，便欣然应允。

北湖公园原名“莲花池”，小时候妈妈老是说起这个地方，就知道它很漂亮，可妈妈嫌太远，一次都没有带我去过，于是我心心念念了几十年，这一次总算遂了心愿。

从前，莲花池是位于郊外的，随着城市的发展，现在已处于市区比较中心的位置了。它的灵魂就是园中的天然湖泊，不大，却因为有了人文景观和历史，更显玲珑精致。整个公园的设计和风格，颇得江南园林的精髓。古式建筑的木结构楼宇和亭子，古香古色。游人既可沿湖散步，又可入室品茗，亭中小憩，怡然自得。湖边布满水生植物，湖湾轻浮五色睡莲，湖心小岛别有洞天。鸢尾花照影，鸳鸯竟逐水；杨柳戏风，白鹭舞浪，各色鸟儿叽喳对唱；微风撩动满园幽，浓青沉底波尽绿；月桥横波，亭角触云，好一幅胜似春光的游园画卷！

沿着湖边漫步，忽然看见朱总与贺总的垂钓之处，让我喜出望外。如果说朱总家乡仪陇县本就属于南充市所辖，来南充是理所当然的事，可贺龙贺老总来咱南充就真的让人受宠若惊了，而且还能够守在莲花池边悠哉游哉地钓鱼，战场上叱诧风云，小湖畔冥然无为，那情景该是一幅多么令人赏心悦目的元帅仙居图啊！

顺着湖岸继续往前，赫然一座花岗岩雕像耸立于高台之上，基座上书“张澜先生”四个大字，张澜先生的右侧，浅金色云石壁上刻着毛主席和朱总为张老先生八十大寿所致贺词，毛主席的手书一贯的潇洒大气，不过这一次没有用他著名的狂草，而是行草，表达了对老先生的尊敬之意，而朱总的字令人意外，一位号令全军的总司令，字迹却工整规矩，相形于一旁的草书，竟显得有些娟秀，如果只是见字，无论如何想不到捉笔之人是一个大国的军队总指挥、总司令。可见伟人胸襟的宽阔，他们都具备共同的修养，那就是自身的谦卑，以及对他人的尊重。

我醉了！

此后的几天，我们游览了北塔公园以及公园所在的西山景区。从嘉陵江畔的湿地公园漫步而行，碧绿的江水像坠落人间的琼玉，很有设计感的浮桥通往江心小岛。说是小岛，其实一点儿都不小，岛上有可以容纳上万人的草地和观众坐席，可以举办大型演艺活动，据说某一次大型晚会还上过中央电视台呢。一路行至北塔公园，杨哥说这座山叫做“鹤鸣山”，这是因为嘉陵江边有很多白鹤，但我却联想到大邑县的鹤鸣山，据说那是道教发源地，而这个鹤鸣山沿途山岩上都是关于道教故事的石刻，我觉得应该是呼应大邑县的鹤鸣山，并有致敬的意味。

西山景区的中心地带，最引人入胜的应该是谯公祠和万卷楼。谯公祠是三国蜀汉光禄大夫谯周的祀祠，而万卷楼则是《三国志》作者陈寿读书和治学的地方。整个西山景区的气息像极了青城山，浓荫蔽日，青幽宁静，不时传来的鸟鸣将山林衬托得空蒙深邃。间或上山的游人大多手杵竹杖，一为稳定身躯，第二个作用你肯定猜不到，是为了遍布山林的野生枇杷，怎么样，新奇吧？其实也在情理之中，这些野生枇杷既未施化肥，也绝无农药，是如假包赔的绿色水果哎，我们也入俗套采摘了几颗，现摘现吃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我独自一人逛了老城区，认认真真用双脚度量那条著名的大北街，去到记忆中的五星花园（当年南充市的市中心，五条主干道从这个环岛出发通往五个不同的方向，整个城市的布局以此为基础架构），看着一直矗立在五星之一角的容颜依旧的银行大厦，儿时牵着妈妈衣角逛街的情景如幻灯片一样缓缓掠过，不得不赞叹当年的规划如此具有远见，那时宽阔无比的五条骨干大道，如今仍然不觉得狭小。老城区的格局完全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它的时代气息和新兴元素。要说有什么让人遗憾的事，那就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地地道道的南充羊肉粉、川北凉粉凉面、锅贴饺子、鳝鱼面、香酥卤鸭以及许多我还没有想起来的让人馋涎欲滴的美味小吃。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我在一个山东人开的羊肉粉馆吃到了算是最贴近地道南充羊肉粉的羊肉粉，于是每天早上光顾不说，还要加双料，一份羊肉，一份羊杂，老板惊讶于我的胃口，而我则得意于自己的不肥体质，可以大快朵颐。最令人欣慰的是在大北街的一个临街小厨，我买到了从前妈妈最喜欢用来夹凉粉凉面的起层酥锅盔，依然那么香酥，掰开就可以灌入凉粉凉面，可惜我不敢吃冷的食物，最终只能啃干锅盔，但满口的酥香依旧还是儿时的味道。真的真的好希望天堂的妈妈还有机会一饱口福。

这一次的圆梦之行，弥补了从前欠下的许多心债，既是一次复盘，也是一次追寻。对了，大北街还保留了朱总年轻时的读书室，那应该是这条著名街道最后的老房子了。在府街的街口找到了我出生的医院——南充市妇孺医院。我的生命从这里开始，而我的人生起始于南充——这颗嘉陵江边的明珠，多年的内心涌动在南充街头巷尾的热闹声里，以及南充山山水水的拥抱之中，归于平静和安宁。美丽的南充，美丽的嘉陵江啊，我将你深植于灵魂，带着对你的眷恋和深情四处流浪。离去，我梦着你，归来，我呼吸你。思念是我们私密的WiFi，回忆是我们共享的平台。当我重温了你的旧梦，又看见了你可期许的未来，终于，我没有遗憾了。

Qjx--2024、7、11、于H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