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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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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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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烂泥坑

                  


 

摩托车在面团一样的泥巴路上爬行,好不容易爬上了一个小山坡,我看了看前面的路,仍然是稀巴烂的坑坑洼洼,这时,天还下着小雨,让我的兴致凉了半截,但我很快又兴奋了起来,因为,我看到不远处的工地板房了。

下车后,我把行李扛到了板房楼下,刚放下,就立刻有人围了上来。“请问,你找谁?”一个中等身材,北方口音的人笑着先开口了。我说:“我是来这里做事的。”“干啥活的?”他又问。我答:“负责安全方面的”“哦!安全员,是搞管理的。”他说话比刚才亲热了很多,神态也放松了几倍,还在我身旁徘徊了几步。我看了看他,一副古铜色的脸,大约有五十多岁了,但发型却留了个少年头。我赶忙递了一根烟给他,他接得很快,估计平时烟瘾很大,可能腊黄的脸就是这样熏成的。他告诉我,他姓邓,就住在办公室隔壁,在这里主要负责管理施工,老家是河南的,另外几位做事的是湖北来的,还有一位管事的很少来。我说:“我姓李,十八子李。”他吐了一口烟,神态老练的说:“知道!”。我又给其他几位将来的同事递了烟,都爽快得很,毫无推让之意。我心想:怎么个个都抽烟。是蓝嘴烟的缘故吧!大家站着答了一会腔,他们让我把行李放进了办公室。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快七点钟了,怎么还没有吃饭的消息?我看了几间房子都没动静,厨房的门敞开着,里面有锅子、瓶瓶罐罐,没感觉到今晚要在这里开伙。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我没听清哪个方向传来了一声:“走吧!吃饭去!”仍旧是北方口音,看来他们是一伙的。我环顾四周,房间里的人都出了来,老邓伸长脖子往楼上喊:“小刘!吃饭啰!”楼上答应的声音很干脆又很大,就像在骂架。这时,老邓向我挥了挥手,我看了一下,我们才五个人,跟着他往远处有灯光的地方走去,这下可以肯定是要去店子里吃晚饭,我提着裤腿,走在烂泥中,心里倒也萌生了几分激情……

吃过晚饭,回到板房来已经是九点多钟了,老邓显然有些醉意,向我舞了舞手说:“你看这么多房间,你随便住,哈哈!”我说:“好吧!你也早点休息。”

在陌生的地方很难入睡,板房的缝隙发出阵阵冷风的哨声,都快十二点钟了,只有面对四周灰白的夹板,让人感觉心里有点悲凉。回想起自己的人生道路,就像窗外那一条长长的烂泥坑路。我有点后悔,在店里时老邓要我喝老白干时,为什么不喝?小刘给我烟时,为什么不抽!不然也不会让人清醒得不能入睡,唉!人生何尝不是这样啊!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胡思乱想,醒来后,我看了看手机,还不到五点钟。

当我刷了牙,洗过脸后,从楼上下来,经过厨房门口时,我看见里面有人在洗菜,我往屋里看时,那人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看那长头发、花衣服,是位女同事,我走进一看,这真是胖得不能再胖,手杆一筒一筒的,很像大胖娃娃,双腿就像一担水桶,一腿少说也有五十斤,她见我来,一边切着酸豆角一边把脸调过来,问我:“你是新来的吧?”我说:“昨天刚到”我看她的脸只能说是一个大西瓜。“你贵姓啊?”她又问。我说:“我姓李,搞安全和后勤的。”她边把切好的用刀放进大碗里边说:“李师傅!”。我笑着说:“你才是真正的师傅呢!”她“哈哈哈”的笑了起来,说:“我哪敢称师傅,我还不够三十岁呢。”她虽然很胖,但听她讲话和笑声是多么的清纯。

这个胖婆就住在我的隔壁,现在,工地暂时还没有购买电视和电脑,她只能用手机玩游戏,经常突然尖叫一声,把我吓一跳。我的另一边隔壁住着小刘,四十岁了,离婚后就一直是单身,晚上喜欢打呼噜,让人不得安宁,经常逼得我半夜三更想出去散步,他的呼噜很怪,打着打着突然像要断气一样,让我有点恐惧。只是有一回夜晚,我只听见他屋里传来胖婆的声音,他们俩聊到了很迟。早晨,我遇到小刘的时候,我忍不住说了声:“谢谢!”,他奇怪的看着我,那面孔活像电影里的日本军官,他中等身材较胖,肚皮稍大,圆头圆脸,发型留一个小平头,特别是鼻子下面正中间,有一块圆黑斑,叫人看了感觉有点虚构,可这是真的,因为,我见他洗过脸,没把这黑斑洗掉。他是位泥工师傅,衣裤总是很脏,胖婆帮他洗过几次,就没再洗,她听到有人在讲闲话。

小刘的烟瘾比老邓还要大,一天要抽两包五元钱的烟,每当聊起家里的事情,他就不停的抽,有时候还要喝很多白酒。我们说:“工作期间不能喝酒,他说他知道,他还说:“拿了老板的钱,就要对得起这份事情,国家在这里投入这么大,我们一定要把这里建设好。”我听着,赶紧看了看他的嘴巴,我不相信他会说得这样好。晚餐他只是喝一小杯,饭后,就叫上胖婆一起到附近工棚打牌去了。

在这里,还有两位同事只有二十多岁,晚上宁愿踩着这片烂泥坑,也要去街上玩,深夜才回来。我比老邓小几岁,正好想两个人坐在办公室聊天,于是,我推开门,只见老邓一个人在看施工图。我说:“邓工!好忙啊!”他见我来,很高兴的说:“来!坐吧!”并起身从饮水机给我倒了一杯水,我说:“谢谢!”他说:“不用谢,咱们都是栓在一根草绳上的蚂蚱。”还顽皮的笑着把脖子缩了一下。我笑着说:“不能这样讲,只能是说我们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他点了点头说:“是的!是的!”差点把戴着的眼镜弄得掉在桌子上,他赶紧用手接住。他看着图纸,丢了一根烟给我,大概几块钱一包的烟,他工资高但很节约。他说:“我从十六岁就开始干这事,啥活都干过,起初提着灰桶一瘸一拐,被师傅赶。”他站起身来做着动作,真好像老玩童。他喝了一口水又继续说:“搞了半辈子这古建筑,施工中的红点能轻易的找到,而人生中的点却总是找不到,这把年纪还是一个人在外奔波,一年才跟家里人见一次面,永远都走不出这无形的圈子,像被什么东西套住了似的。”他笑着看我一眼,我不停的点头。我说:“我走过的路也很不平坦,其实,我只要能跟正直的人打交道,有个稳定的工作就行。”他说:“你实际上是小材大用,哦!不不!是大材小用。命不好!知道不知道。”我说:“还是怪自己能力有限吧!其实,我们人生的红点就是要为社会多作贡献,才能感到生活的意义。”他说:“也是吧!能为社会这个大家庭做点事,那才叫做事。”他还告诉我,尽管这里条件艰苦,但一想到自己为这么重要的工程出了力,就感到很光荣!我说:“是的!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把这烂泥坑,建成一座文化园,走出这烂泥坑……”

从他屋里出来后,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想要打电话我会走一小段烂泥路,到板房后面的小山坡边去打,这样免得被别人听到,不过,有一次我发现离开我十多米远的地方,有个穿红衣,头发扎了花手帕的女人在树旁,也在打电话,并且很长时间都站在那里,我从她身旁过时,她笑着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大约也就三十多岁吧,人长得很标致,十分成熟的少妇体型。回到房里,我忽然感觉她很像我二十年前的初恋女友,只不过她的身材型号大些,于是,我走到窗前,往那边望去,她还在那里,夜色中好似树旁边的一朵大玫瑰。这时,一阵风刮来,把窗前的树弄得沙沙响。

四月份的天气总爱下着小雨,早上七点钟了,天色还是灰蒙蒙的,这个月工地还没大开工,只是白天到工地搞测量和在工棚做预制,另外几位同事还没起床。我站在板房楼上过道栏杆边,无意间看见了昨晚的那个“玫瑰”,她正在附近工地板房边刷牙,尽管离开有那么远,但我看见她向我这边抬了一下头,我赶紧把目光移开。这时,胖婆穿着睡衣睡裤从屋里出来,还打着呵欠,从我身旁过时没吱声,我侧着身让她过去,看见她满身的肉都在动,难怪小刘说她有一次从楼上抱了两袋子面粉下来,还说站在她旁边,能闻到一股奶气。小刘那次被她用扫帚揍了几下,问清他下次还敢不敢说,如果再说就要罚款,才肯罢休。胖婆哪里知道,小刘这些年来,大部分的钱都花在一个女人身上。听说,那女人还带着一个读小学的儿子,小刘每个月都要寄钱去,小刘说看到别人可怜,她那去世的男人原来是一起做事的工友。小刘裤袋里的钱,他自己一元一角都很清楚,恐怕阎王爷想从他那里偷点钱都很困难。

其实,胖婆也有点可怜,她是本地人,却不愿住在家里,快三十岁了还没成家,也没对象,她好怕被人说闲话,让父母难受。她有次回了趟家去,一个星期回不过神来,据说是看对象又失败了,她从此很少回家,哪怕这里停水停电,被蚊子咬,洗澡不方便也愿意。她有时给我们描绘这里,将来会成什么样子,就像一位福态喜庆的讲解员在翻开美丽的画卷。她在这里,我们的早餐就不会是光头面,她给我们增添了很多的玩笑和乐趣。只是晚上的时候,孤独让人特别难受,坐立不安,这时,我只好到“老地方”给家里打电话,来缓解一下自己的心情,可每次我到那里的时候,总能看见那个“玫瑰”也在那里,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在约会,每次从她身边路过时,我会不由自主的朝她背影看一下,她也会转过身来看我一眼,据说,有人在看自己背后的时候,能感觉得到,她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只是我们从来就没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工地做些什么事情。有两次,我看见她已经站在那里,我怕别人猜疑,就没有过去,在屋里打电话时就讲家乡的土话。后来胖婆问我:“李师傅!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在读英语啊!。”我说:“我哪里会英语,我那是在讲家乡的土话,总比小刘打电话时讲那日本话好听些吧!”胖婆“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有时,晚上的寂寞常常被小刘的鼾声打破,不知道老邓住在楼下能否听见?胖婆没怎么说过,我也慢慢就习惯了,难熬的时候,我也点上一支烟站在窗前,看远处繁华的城市灯光,现代化威耸林立的高楼大厦,我在想:我们这些建设者们,要把这一片坑坑洼洼变成绿草茵茵,古朴壮观的旅游文化胜地,走出这一步,还有多少事情要做啊!

在这里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工作时,身上经常是汗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有几个晚上,为了不把那几吨水泥淋湿,我和老邓、小刘半夜起床,还要在工棚盖雨布和薄膜,有一次,小刘不小心差点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快一个月的时候,工人们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我把新来的同事,一个一个登上考勤表。其中,有一个戴副眼镜的年轻人问我:“在这里累不累?”我说:“不累!只要你工作充实就不累。你是刚出校门的吧!在这里正好锻炼锻炼。”他满腔热情的说:“我不怕苦!每天早晨起早点,我要走出一片新天地!。”我和老邓回到办公室后,老邓跟我说:“现在的年轻人能够这样,真是不错!”

吃过晚饭,我刚好上楼来,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是我爱人的电话。“在干什么啦!”她总是这样问我。我说:“没干什么!”我也总是这样回答她。“没事就到附近去走一走,散散步,那里空气应该很好,或者多看一下书吧,跟他们聊一下天也可以啊。”她说。“这些我都晓得,你以为在外面不难啊!”我无可奈何的说。她停了一下没作声,又说:“那就要靠自己调节好自己,工作上要认真一些不要给别人说闲话。”我说:“这点肯定没问题,多做点事情还舒服些。”她还想说什么,我告诉她:“我准备休息了,下次再聊。”她说:“那好吧!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时间过得真快,一个月又将过去,工地上桩机,挖机忙个不停,戴着安全帽的工人给工地增添了许多活力,板房边的烂泥坑也变成了水泥路。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瘦了很多,而头发却长了很多。

一天,午饭过后,我接到了电话通知,需要我到新的岗位去上班,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遗憾,面对工地和同事,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概。现在,工地上条件比原来好了很多,我望着山坡上刚完工的漂亮古楼,真有些依依不舍。

走的时候,胖婆拖住我说:“吃了晚饭才走!我马上就好。”我说:“不吃了!还要走路、坐车,会很迟。”小刘看我执意要走,就说:“你等一下,我去找辆摩托车来。”我说:“谢谢了!我想慢慢的走一下。”他们都说要帮我提行李,送送我,被我谢绝了,工地上事情多,我不能影响他们的工作,我换上雨鞋,把行李背着提着,走了一段路,回过头来,还看见老邓在路边向我挥着手,有个板房的窗口,站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她”,一直在往我这边看。当我走出最后一段烂泥坑时,我又回过头来,感觉自己心里怎么也走不出这一片生活过刚熟悉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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