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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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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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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楼外的灯火

李路搬进新成大街五号的那一天,天下着大雨,他费力地提着大包小包闯到顶楼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淋得狼狈不堪。这是他来这座城市的第二年,他在一家地产公司做销售,每周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

他租的房子很小,唯一值得高兴的是狭小的空间内隔出了几个不同的功能区,足够满足他不同的需求。卧室挨着厕所,厕所隔着洗漱台,卧室外面还有一个小阳台。他看房的时候知道,白天卧室门打开的时候,外面的阳光还能照射进来。

这点很重要,倘使屋里没有自然的亮光,他便觉得人生大抵昏暗。阳光是有味道的,这完全不是灯光可以替代的。他对此心满意足。他做着地产销售的工作,每天介绍的楼盘动辄数百甚至上千万,如今到自己,屈居的这一小块地方,不过是这个城市毫不起眼甚至于破败的角落。偶尔比较,他也会感到难过。

这是他毕业的第四个年头。他曾辗转待过北京和上海,北京半年,上海一年半,二十四岁生日的隔天,他离开了上海,去了广州。他想,漂泊不定的人生,总该找个港湾安定下来。

他内心深处对于一线城市充满了渴望,他知道自己理当不用那么执拗,去一个二线乃至三四线城市,也许幸福感陡然之间会攀升。

但是,他忽然觉得,自己回不去了。而这一次,他想自己应该也不会再离开,至少不会那么轻易地再离开了。北京昏暗的地下室,上海局促的隔断间,他深有体会,如今到了广州,城中村又是另一番景致。每个深夜他都开始彷徨,这些年的努力一无所获,二十六岁的他,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

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比以前更加穷困了。

他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的时候,是因为日渐稠密的白发。十年前,也许他会以“少年白”沾沾自喜,但现在,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他意识到岁月已经不再等他了。

他曾有过梦想,当然现在还有。但只是现在,他的梦想和最初时候,好像不太一样了。以前他想锦衣华服、功成名就。现在,他只想要立业成家,过一个平凡人生。

那天是星期五,他专门调休了一天用来搬家。他在这座城市没有什么朋友,他不愿麻烦同事,况且同事也在上班,没有谁有工夫给他搭把手。他看着阳台外面,一米处就是另外一栋楼。这里楼挨着楼,巷子接着巷子,像座迷宫一样。在城市高速发展的过程中,这些城市里的村落成了最独特的存在。他眼神飘到外面,一下子就被另外一栋楼挡住,好像他的人生也就是这样,一眼就看到了头。

他没什么期待,新的居所,和此前没什么不同,他也没有期待在新的地方认识哪些新的人。他从上一个住处搬走的时候,认识的人只有房东一个。同事们逗他,就你这样,还怎么做销售?他说,在做销售以外的时间,他不想说话。他这么说,也确实这么做,很少有人听到他在工作以外的时间滔滔不绝。惜字如金吗?不是,他只是不想和这个世界对话,仅此而已。

一眼望的到头,对于李路来说是件痛苦的事情,痛苦的根源在于他过早地知道尽头的酸楚,像是人生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唯一能做的只有按部就班机械地重复着当下的工作,然后等待年老等待死去。他的人生没什么波澜更谈不上伟大,他有时候感觉人生过于平淡,以致他感觉来这人世白走了一遭。来到这座城市后他染上了烟瘾,同事们左递一根右递一根,他来者不拒,后来发现再也甩不去。他的包里常年备着两包烟,一包好烟一包差烟。此刻他从差烟里点着一根烟,他坐在卧室的床上,门敞着,烟雾朝阳台上散了去。

他抽着烟的时候又想起了自己的工作,他满心充斥的是厌恶。他做的就是地推的活儿,每天穿得西装笔挺,拿个广告牌蹲在地铁口,热情地吆喝。但是没有人理会他的,他也习以为常。他拿过垃圾篓,朝里吐了口唾沫。

他一直很努力,但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有所回报。一开始他不相信这个理论,他在北京与上海接连受挫之后,他开始承认并接受了自己的不完美。有些人,即便用尽全力去努力乃至拼命,他的工资单还是三千块。

他想,自己该接受命运的安排。但是他又无法放弃努力,他本来就已经没有退路。

晚上七点,对面亮起了灯。李路对这忽然的光亮有了兴致。他敞着门,对面楼的布局和他这栋是近乎对称的,他看得到对面的阳台,光亮是从门扉的缝隙里透出来的。阳台上挂着一些女士的内衣与裙子,看得出住的是一个女性。李路闲来无事,眼睛在对面楼阳台上扫视,他还注意到了一双女士白鞋。他看了很久,没有看到男人的衣服。他想,这里面应该也只住着一个女性,和他一样,是个独居的青年。

城市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闹,至少与他初来这座城市时的印象大相径庭。很多人拥有着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但他只看到这座城市的千疮百孔,这才是属于他的一切。

对面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她举着晾衣杆收了衣服,她没有朝对面看一眼。李路的房间里没有开灯,他只是觉得没有开灯的必要。他在抽着烟,抽烟是不需要眼睛瞧的。

女孩儿模样不算很好看但却耐看,李路隐隐约约看着只觉得心里挺舒服。他却没有搭讪的冲动。他觉得搬来这里应该算是运气不错。不管怎么说,对面有一个养眼的姑娘可以让他看着。但是对面的门马上又关上了。

李路已经失去了结交新友的兴趣,他在两年前和女友分手之后对感情之事便有些犹豫难断了。分手固然难受,究其因,因为房子车子,也因为工作,彩礼是最后导致他们彻底断了联系的根源。他不怪女友,况且这也并非她的要求。再者,所有的要求都合情合理,谈不上过分,只是他在一无所有的年纪拿不出这一切。

分手以后,他离开了他们曾经一起待了一年半的上海,女友在他离开以后也选择了离开,只是她最后去了哪里,他不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往后余生都不会再回到那座城市。时到如今,他的手机里还有她的联系方式,但是有生之年应该不会再联系了。既然分开,就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了。但是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翻开她的微信,试图看看她的近况。

但是,她的朋友圈里,赫然显示的是“仅三天可见”,而她,好像在分手之后,就已经再也没有发过朋友圈了。

他还会时常想念女友,他偶尔会想着,倘使不分手的话,现在应该孩子都有了。但是现实是,二十六岁这一年,换了无数行业,他仍旧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销售,朝夕之间就能够轻易被随便哪一个人替换掉。他想着离开,却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他又在嘴里塞了一根烟,他不想再去想这些往事。

只要到了一周里唯一得以休息的时间,他就不想再去想些什么。他一口一口抽着烟,不断地看着网上那些毫无营养又充满恶俗趣味的短视频。手机里笑声不断,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这样的时间过得很快,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右手大拇指不挺地上划,一两个钟头的时间就很容易打发过去了。他想着大概堕落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开始的,他的肚腩越发大了起来,曾经健硕的往事与饱满的腹肌,都被掩藏了这些脂肪下面。

大学班级群里开始弹着一些消息。

“你们知道咱班刘小峰去了哪里吗?他现在在一家公司当总监,听说一个月保底都有五万块,可厉害了呢!”有人说着话然后又专门@了刘小峰。

“刘老板,赶紧出来发红包啊,让大家伙儿也沾沾喜气。”

“人家刘老板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搭理我们。”

“同学们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再怎么说咱们也是老同学,我刘小峰是那种不给面子的人吗?那我就发个红包给大家高兴高兴!”

几秒钟的时间,红包就被抢空了。刘小峰也是雨露均沾,71人的群,发了1000块,分成70个红包。

“哇塞,我的手气最佳,211块啊,刘老板真的是大气!我说当年怎么没上211,原来就在这等着刘老板这211块呢!”

好像是玩笑话,又好像是溜须拍马之辞。李路眼神掠过的时候,鼻腔里就喷出了一些浓烟。

“看把你美的,1000的红包,我才领了2块钱,你说我这什么手气!”

“你可真是点儿背,哈哈哈!”

“诶,怎么才领了69个红包?谁没有领啊?”

……

一个几乎沉寂了三年整的班级群,因为一个1000块的红包迅速活跃了起来。那个没领红包的人就是李路。毕业之后,他与所有的同学都断了联系,当然联系方式也都在,他没删除谁,只是他从不主动联系谁,慢慢的别人也不再联系他了。直觉告诉他,四年的时间同学会慢慢忘记了曾有他这样一个同学,而四年时间,依然混得如此差劲的他,也并不希望还有谁记得他。

他早已将群设置为免打扰,这个时候,别人的高光时刻,是对他无情的刺激。

尽管,他真心希望他们过得好。可他也希望,自己能跟他们一样,过得很好。

每天做着同样枯燥的工作,丝毫看不到任何希望与方向。他已经打算再做一个月,再没有起色就要盘算着另谋出路了。地产销售这一行,充满了太多暴富的神话,这也是低得可怜的底薪却依然能招得到人的唯一原因了吧。他们全赖高额佣金,希望下一个神话会是自己。但是,更多的人是坚持不住离职,在这个热闹的神话圈中黯然离场。

这个工作,刚毕业的应届生都能做。而一想到这里的时候,李路就更加沮丧。他知道,他的主管,还比他小一岁,干这一行已经三年了,高光时刻是一个月拿了十万佣金。

他回到了公司,做了些材料就又和同事带着宣传手册上了地铁口。遇着来往的行人就热情地上前搭讪。地铁里人来人往,但是来往的年轻人居多,很多和他一样,买不起房。他被一遍一遍地拒绝,被一次一次地无视。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他冷静得有些可怕。再回到公司,他又拿着电话号码不停地打电话,一听到有人愿意看房的时候,简直是他最欢乐的时候。

答应只是口头的,并没有谁要求必须要有契约精神,他被放了鸽子这回事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每天早上都要开早会,脾气暴躁的经理扯着嗓门叫骂,手下的人业绩完成情况过于难看。有些女生被骂哭了,但他脸上仍旧波澜不惊。这不是第一次,不出意外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在第一次被骂的时候大动肝火,他觉得尊严受到了冒犯。但自从习以为常之后,他把挨骂当成了工作合理的一部分,顺其自然。

地堆,然后吃饭,然后和同事们一同抱怨一天的颗粒无收,再挤进地铁,回到公司,等一顿骂,这构成了他一整天的工作。有时候同事们依然抱怨,但他却一声不吭了,他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地推的时候巧言善变像一个狡猾的商人,一旦退到幕后,又把自己隐藏起来,没人再听见他说一个字。

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去之后已是深夜。他回到房间就瘫在了床上。他开了门,却发现对面门也开着。女孩儿坐在凳子上背对着他。女孩儿散着头发,穿着居家服。前几天下着雨,屋里潮得很,这天儿刚放了晴,大概便是女孩儿深夜还开着门的原因吧。

女孩儿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李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盯着一个女生,这是极为不礼貌的。但他又无法说服自己把眼神挪向别处,他看着女孩儿,困顿憋屈了一整天的内心忽然有了些欢喜。即便他不可能和女孩儿说上一两句话,他仍旧满足。夜深了,女孩儿倦了,她把门带上的时候,李路忽然感到像是自己的世界被关上了通往外界的大门。他感到孤独,一种伴随这他多年却从未使他难受的孤独感,此刻却让他浑身不适。

他不知道女孩儿是做什么的。他但凡休息的时候,晚上七点,他就能看到对面准时亮起了灯,有时候会早一些有时候会晚一些。他察觉到女孩儿是个生活工作特别规律的人,像他一样,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消遣,不过是工作以后就回到出租屋。两点一线,没有太多的去处。从最开始的看得见或看不见都无关紧要,他忽然期待着对面的灯亮起来。那是一种莫名的期待。李路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根源在于哪里,他谈不上对女孩儿的喜爱,他甚至于不知道她叫做什么,哪里人士,又是做什么工作。但他期待见到对面灯光见到女孩儿胜过对每月工资的期待。

晚间楼下会传来一些狗叫声,他也不知道是谁家养的,他出门的时候会见到几只,他若是有闲情会和它们逗两声。有时候他感到力不从心,和人打交道太费劲。相比而言,面前这几只狗则率真得许多。不喜欢就扯着嗓子叫,教你以为它要咬上你一口。若是喜欢你叫声则轻柔许多,仰着头盯着你瞧,还不停地摇着尾巴。他摸了几只狗的头,狗没有做反抗,他自言自语:“好朋友!”

“实在不行,你就回来吧。”母亲对着手机同他说道。

母亲试图与他视频通话,但是他泪眼朦胧,说信号不好,切换到了语音。

这句话,母亲不是第一次同他说。他去北京的时候,他去上海的时候,母亲都这么跟他说过。父亲倒从来不曾直白说出口,但是他听母亲提起过,父亲曾因思念他而哭肿了双眼。他从未见过铁骨铮铮的父亲落泪。

“爸爸妈妈不图你功成名就,只希望你开心幸福啊。”

“可是,功成名就,我才能开心幸福啊。”

这句话李路并未说出口。尽管他知道,所有痛苦的来源是过分的比较。一直比较,便一直不满足,也便一直痛苦。他也知道,但凡自己跳出比较的陷阱,就能立即轻松很多。

可是,他不愿意。四年了,规划里的他的起码是个公司主管,起码有着十几二十万的年薪,可是眼下的一切跟他的计划完全背道而驰。四年过去,他一事无成依然。

他挺恨自己。

抑郁症悄悄找上了他。

这是他自己预料得到的,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儿。他听说过一些人抑郁了,听说他们把手机关机,家人朋友怎么都联系不上。然后他们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去散心也许去思考人生,或许做些傻事比如割腕比如服毒。然后很久很久之后,终于有人找到他们,开始送他们去治疗,如果他们还在的话。运气好的话,治疗有效果,渐渐好转,人生又开始重启。

但是他不能够。他觉得最大的悲哀不在于他得了抑郁症,而在于他身患抑郁,却不能够让别人知道。上班的时间内,他得让别人感觉到他是个正常人,至多是不苟言笑、不易接近。但是一到下班,踏出公司大门那一刻的开始,他就回到了那个抑郁症患者的身份。

卸下伪装,他才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晚上,他爬到楼顶,吹着晚风,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闪烁着这座城市的霓虹灯光,他想就这样纵身一跃,立即就能够结束生命,结束他这平凡无趣的一生,那该是一件多么的幸福的事。

他甚至于开始在网上搜寻各种无痛苦自杀的方式。他想了却这一切,但依然想着保留最体面的尊严。跳水浮肿、跳楼粉身碎骨、撞车害人害己、吃药遗容难堪……

他关闭了浏览器,放下了手机,想着似乎只有注射死亡的方式既无痛苦又保留了尊严。但是,他总不可能为了自杀,成为一个死刑犯。那样太混蛋了。

对面的门已经很久没有关了。遇上李路休息的时间,女孩儿不在家,白天他便能明目张胆地站在阳台上看着女孩儿的屋里。他猜测对面应该是个一房一厅的格局,他在阳台上所能见到的便是那个小小的客厅。客厅里摆着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一条凳子、一个电饭煲、一个电磁炉,还有一些碗筷。垃圾篓里装着一些菜叶子和碎骨头。周末的时候,女孩儿经常在家里买了菜烧饭,但是李路是不会有机会见到的。他也开了卧室的门,下着大雨的时候,他也没有关上。大雨会溅落在阳台上,却不至于落到他的卧室里。他开着门,完全是为了让对面楼的女孩儿见到。他不知道开着门的意义在哪里,但似乎是门一旦合上了,就断了与对面的联系。

周末的时候,他从来不在家里。阳光充足的时候,女孩儿偶尔会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阳台边上。屋里的电饭煲里还蒸着饭。她的眼神也会在阳台外游离,她会看着天空看着对面楼,她也会注意到李路阳台上一件一件男士的裤子衣服。她透过这些衣裤轻易地看到了李路的卧室。卧室里床铺干净整洁,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行李箱也在床尾放得规规矩矩。她手里捧着一杯水,她喝着水,手机里放着一些她喜欢的音乐。

女孩儿几乎从来不笑。她在出租屋里收拾着卫生、做着饭、看着手机上的视频电影。手机里传来一声一声尴尬而牵强的笑,她的脸上依然是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她在一家金融公司上班,每天五点半准时下班。她在路上打包了晚饭回到家便刚好七点。如果她高兴,她便在路上买了菜回去自己做。但是她高兴的时候她也不会笑。如今这家公司最让她满意的是上班的时间,这让他的生活很规律。但她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又实在平淡。晚上她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很少有像她这样独居的城市青年,工作日的夜晚会有这么多的独处时间。她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很多像她一样的年轻人还在格子间里坐着,运气好的也还在地铁里挣扎着。她想学个乐器打发时间,她买了支笛子,却被人敲着门骂了。那只是很偶然的一次,恰巧邻居在家,恰恰她的笛声比往常大了些。她的笛子被收到了箱子里。她又看着阳台外,没有星月,也没有云霞,天边风平浪静,一片漆黑盖住了人间所有光亮。

对面亮起了灯,是李路回来了。女孩儿第一次注意到了对面住着的这个男人,又或者说是第一次刻意地去观察。李路坐在床上抽着烟,眼睛和往常一样望向对面的楼,对面的楼依旧亮着灯光,这让他心里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只是那天,他看向对面的时候,女孩儿也在看着,只是各自坐在屋里,看不清彼此的脸,更注意不到彼此的慌张。他慌忙掐灭了烟,更奔向阳台逐散了阳台上的烟。他再看向女孩儿,女孩儿把头低了下去。

对面的门没有关上,他松了口气。

他借着上阳台上收衣服,在阳台上站了很久。他手里拿着晾衣杆,透过衣服却在看着对面。女孩儿坐在桌前,看着手机。他看着女孩儿的背影,心里有很多想法,他站着足足有十多分钟。女孩儿起身把门带上了,不是因为注意到了他,只是因为外面风太冷了。风灌进来屋子里,她有些受不住。但是他那一夜仍旧敞着门。隆冬时节,天寒地冻,晚间的时候他把两床棉被全盖在了身上,却没想过只要合上门,这一切寒意就全都得到了缓解。他只是不舍得。

他在注意女孩儿,女孩儿也在注意着他,他们都看到,在这座城市里,还有和自己一样的人,在悄悄地努力。

总有些灯火,在悄无声息间,温暖了别人。

李路渐渐从抑郁中走出来了,他想,他应该感谢女孩儿的温暖灯火,尽管他们从未说过一句话,以前不曾,往后应该也不会。

他也必须得主动走出来,因为他也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去看心理医生。而每天意志消沉,他根本无心工作,已经到了被开除的边缘,即便城中村的房租再低,他的存款也已经告急。

他索性辞职了。他意识到自己不适合这份工作,这份看起来“钱”途无量的工作,在他这里毫无作为。他知道,不是所有钱他都挣得来。

他挺喜欢摄影的,读书的时候就在学校的摄影社团待过,也拍过一些在如今的他看来是不入流的作品。他原以为这只能当做一个兴趣,尽管毕业之后这个兴趣已经渐渐开始蒙灰了。以前他总觉得能挣大钱才最重要,可现在他不仅没挣到钱,还不快乐了。他想,那为什么不换一个能让自己快乐的工作呢?

那一年短视频开始兴起,他找了一个专门拍短视频的公司,递上了学生时代“拙劣”的作品。面试官给了他一个考题,让他阐述一下想法。那个考题,恰好是关于抑郁症的。

看到那个考题的第一眼,他就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足足思考了半小时才开始回答。

面试官惊愕地问他:“你怎么可以表达得这么具体?我单从你的口述钟都已经深受触动了,如果按照这个拍出来,一定很有深度,而且容易引发共鸣!”

他微笑着说:“当你经历过从阴暗的海底深处,到海面迎接黎明的日出的那一瞬间的时候,你的心灵便会被阳光瞬间普照。”

他顺理成章地被录用了。

十一

他开始了一段新的征程,尽管新的征程的远方,依然只是未知。而那一天以后,他忽然发现对面的门再也没有开过了,对面的灯光他也再也没有见到。他想过一千种可能,不确定任何一种可能。他早上起得很早,他仔细听着声音,他听到了对面传出一些脚步声,她便知道女孩儿还在。因此,他见不到对面灯光的那些天,他就站在阳台上仔细地听,他听到了动静就放了心。

他再见到对面的门打开的时候便见到了更多的人,他连着几天看着不同的人出现在女孩儿的屋子里,这些人在阳台上探头探脑,问着些话。女孩儿告诉他们,房租多少水电怎么收,周围多少个商店多少个快递代收点,菜市场在哪儿地铁站最近路线怎么走。李路从这些隐隐约约的谈话中知道,女孩儿即将搬走了。

他那一晚和女孩儿对视了一眼,女孩明媚的双眸里给了他莫大的温暖,又似乎在告诉他,她要搬走了。女孩儿冲他微笑着,他寒冰般的心一下子复苏了。

对面的灯光依旧亮着,来来去去的人让李路感到心慌,可忽然连着几天无人来往的时候,他反倒更加忧心。房子已经有人看上了,女孩儿也不再让人来看房了。他站在阳台上,阳台上一件衣服也没有,他双眼出神地看着对面的楼,不作遮掩。女孩儿把门带上了。

没过多久,对面就换了人,新住户是个中年男人。男人经常在深夜打电话,声音嘶哑而又大声,男人阳台的门也从来没有关过。

李路厌恶地把门带上。一个星期之后,他也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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