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有生之年没想到过会再遇潘芸。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那天雨不大，风不急。她的表情很匆忙，不像丁香，也不像月季，有点像素描里一开始的仓促几笔。我张开干涸的嘴唇，想要喊一声，大脑却自顾自掐断。

几年前我背井离乡，一身孤傲满怀骂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攀高枝的低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诸如此类的恶毒，一如今时的雨，拍打周身。从没记恨过，也没后悔过。那时我还相信爱情，我相信付出会有回报，我相信人心不会冷漠，我相信她会毫不迟疑地选择我。

潘芸毁了我的最后一丝温柔。

她选择停留在那个安逸又富足的生活状态，像任何一个故事所描述，总有一个脑满肠肥且多金的阔少横刀夺爱，打断世人所憧憬的那般爱情。对此谁也无可厚非，毕竟爱情这种事情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风花雪月的笑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是古往今来不曾失衡的硬道理，放诸任何情况下都是。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见了。”

我听见稀里哗啦的声音，哪里的玻璃碎了？哪里的车窗裂了？好奇怪，晴天白日的，他们为啥这么不小心？不能轻手轻脚吗？不能温柔点吗？扑面而来的粗鲁与愚蠢，踏踏实实影响到我的心情。胸腔往左三五公分的地方猛然空缺掉一块，大口的呼吸涌入又剥离。这个空缺像一个内置的黑洞，从里到外榨干我仅存的一点尊严与意义。日光从头顶照耀下来，铺天盖地的白灼与雨不分高低。分明有大段大段的问题与辩白，可最后传入彼此耳中的只剩两个字。

“再见。”

说了再见的人，一般没想过能再见。此时此刻的重逢，比起生活，更像电影。潘芸，光是想起这个名字就已经耗去我所有思绪。湿漉的雨天里，看她轻盈的脚步踏开星星点点的波纹，那些笑着闹着的岁月恍如昨日。昏黄的路灯下，我抓住她的手，轻柔地诉说心声。

“我可以辜负这世上的一切，唯独不能辜负你。你是我深眠的梦，是我醉后的神经，是心脏坚持跳动的原因，是不愿坚信却始终贯彻的天命。”

“嘘。”

她竖起手指拦住后话，转而用柔软的嘴唇替代了那根手指。

回想至此，我已神志不清。被岁月横风拂走的少年，此刻如幽魂般归返，无限贴合这具疲惫不堪的躯体。他喃喃念叨着那个名字，指尖仍留余温。可躯体中有另一个人，一把推开了他，也推走那段纠缠不清的宿命。

那个人是我，是难支也支撑至今的独木，是苦痛后咬牙饮下的黄粱，是挥散后重新拼接的星图，是离乱后重返故里的老人。牛羊成群互慰，野兽踽踽独行。彼时我所多出的，正是她喜爱的温柔。如果温柔已无足轻重，改变不了命运，就丢了它吧。遗憾也好，悔恨也好，岁月总有一天会抚平所有创伤，但存活于心的恨意，会演化成推动你前行的力量。如今我的成就，早已超出那些人的预期，也足以吊打脑满肠肥的阔少。但我看不出此中有任何意义，毕竟，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不仅仅是这样而已，星辰大海之间，我有更远的目的地。

“再见。”

昔日最残忍的话语，成了此刻最好的慰藉。我跟那群人不一样，他们说了再见，隔日又嘻嘻哈哈。而我说了再见，转瞬就从你的世界抹去。上回来不及道别，这次不需太郑重。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一段故事到头，便是到头了，再无续集。

缓缓摇下的车窗里，她瞪大了眼睛，瞳孔间满是惊诧。我淡漠一笑，转身离去。上次走的太狼狈，希望这次扳回了一城。按说久别重逢该有更多对白，然而不知为何，我觉得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