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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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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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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狗


 

老狗死的那天,天堂镇的阳光如往常一样明媚,天空万里无云,像一口巨大的蓝色铁锅反扣在东南西北四座大山上。

 

天堂江是个老态龙钟的老人,由北向南缓缓地流躺,他早已看尽世间变化沧桑,从西山山顶往下看,如一条绿色的玉带蜿蜒着飘向远方。没有人知道他的源头,据镇子里的传说,江的源头是一座终年积雪的雪山,使得江水一年四季都是异常冰凉。

 

听到老狗的死讯,内心有两个声音:

 

一面是:那是儿时的玩伴啊,那么多的记忆,似乎就眼睁睁观察着他的一生走到尽头;另一面:告诉自己这是他迟早的结局,所有一切的必然会发生,反倒是替他舒了一口气,对他认真说一句:

 

“走好,朋友,死亡才是你的快乐,不必在污秽的人间沉沦,不必经历,不必再毁灭更多。”

 

老狗的故事,并不特别。也没有多少传奇,他是亿万个田野上的人群中微不足道的,很多年后人们一定会忘记他,或者在他活着的时候早已忘记了他。从来没有发出过自己的声音,来了,走了,都是无声的,被命运的绳索牵着,命运也不会记得它曾圈养过这样一个人。从没有听他谈过理想,也没有听他说过将来,更没有见他抱怨当下。

 

他死的时候,还保持着并不纯洁的童男之身。他曾无比的渴望婚姻,也因此献出了生命。

 

老狗和我都是来自天堂镇。他死的个下午,我在课上百无聊赖,只能靠从早到晚数路过的军车来消磨课程的无趣和围困,当我数到128辆的时候,正好到了课间休息的十分钟,不记得是谁,突然和我说了他的死讯。

 

由于前段时间暴乱,高速路上的军车,满载着荷枪实弹的军人,一辆辆地奔赴边境,不知多少人又死在了混乱里,死亡总能勾起生命的记忆,那些逝去的人怎样的?有谁记得他们?他们为什么死?又或者更加困惑的,问多一句,他们死后去了哪里?

 

至今,仍旧不记得是谁告诉了我老狗的死讯?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人是通过什么方式知道我认识老狗的?毕竟,当时的我已远赴他乡多年,彻底沉沦在另一个世界的反叛里,期间,我和老狗从未有任何直接或是间接地联系。现在他死了,可以说,他与我因此保持了一生的友谊,说友谊也太矫情,这是书面表达,玩伴。伴,在天堂镇的话语里是朋友的更高级。

 

我对母亲说:

 

“阿妈,我去找我的伴去玩了。”说完便奔着老狗家的方向走去。

 

正值烈日当头,村口的百年的酸角树下,老狗的舅姥爷正在打盹,酸角花和细叶已快落满他那天坛牌的老北京棉帽,一片调皮的花瓣跑到他的花白的长须上随风荡着秋千,那花瓣黄中带着些许晕红。

 

太阳落山了,一阵凉风逐落更多花瓣和树叶,舅姥爷头顶的已有厚厚的一层树叶和花瓣,这时他慢慢睁开眼。

 

几个村民也赶着牛羊从田里回来,背上背着一篮子草;锄头反插在草篮子里,随着村民的步伐而一上一下的晃动,像一个骑在马背上昂首的将军。

 

舅姥爷慢慢的起身,抖落了棉帽上的树叶和花瓣,嘴中嘟囔着:

 

“要是换做以前,这又是一顿菜了。”

 

舅姥爷常和村里人说酸角叶和花可以做菜的,那时大饥荒有树叶吃就算不错了。村里人老是说他老古董,一天讲古话,糊涂到头了。

 

“现在的人啊,日子好过了,就开始糟践浪费东西了,真是丧德了,迟早要遭报应的......”

 

舅姥爷,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慢慢地拄着拐杖往家走去,他今年88了,是个独人。

 

现在,每月拿着政府的五保户补贴,村里人都说他是个太监,据说是年轻时在碾米机旁,皮带突然断了,把他的命根给打了半截,最后命是保住了,命根子却没了,据说是靠一种叫大烟的东西,村里人说那是个止痛的好玩意,也是顶级的香料,谁吃了都会上瘾,舅姥爷就种了一些,夹杂在菜园里,夏天开出红的,白的,粉的,紫的,各色花朵,在阳光下据说还能摄人心魄,村人既害怕又好奇,舅姥爷把它们当宝贝一样守护着,一天要反复查看上百次。

 

舅姥爷最在乎的,还有一样就是这棵酸角树。酸角树下有几座古坟,由于时间的久远,早已被踏平,只留有几块墓碑埋在地表,依稀可以看见写着几个打的咸丰元年的字样,其他的字已模糊,

 

老狗以前总会来找舅姥爷要酸角,小时候老狗每次问:

 

“舅姥爷,他们都说你没有小鸡鸡,是不是真的?”

 

“别听他们乱说,你这杂毛,怎么也和别人一样没心没肺。”

 

“那他们说你是蹲着解手的。”好奇心总是迫使他一次次的追问,我想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关于舅姥爷的小鸡鸡是有还是无的真相。

 

舅姥爷抡起拐杖顺手就想给老狗一棍,他早已熟练的躲开,舅姥爷一脸丧气的看着老狗那拖着鼻涕的脸。

 

老狗一头黄棕色的卷发,加上肤色比一般的孩子白净,肤白在村人的眼中就是富有的代名词。毕竟,在黄土下劳作的人,泥土是红的,天是蓝的,水是绿的,离白色太远。村里人都说他像电视里的外国人,毕竟环顾整个天堂镇没有谁家的孩子的头发是他这般卷,还是黄棕色。也有人说着,指不定是老狗的妈在外头偷了谁家的汉子。记得,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老狗的妈妈,以前跑去外省打工,还跟着一个大老板,孩子都有一个,后来是因为拿了不该拿的钱,于是被人生生斩了几根手指,于是那老板给了她一笔钱,她便回到了天堂镇。

 

老狗的妈妈叫刘娇年轻时头脑好使,能说会道,模样也不差,只是不知为何右手少了几个手指。

 

老狗的鼻门前总是拖着鼻涕,好像随时都可以流入口中,他的鼻涕像是永远都擦不干完,或许他从来没擦过。

 

每次有人有人盯着他看时,他会习惯性的吸一吸鼻子,再用手背将剩余的鼻涕狠狠地一抹,然后再将手背拿去裤子上一擦,整个过程熟练而完整,一直持续到他死的那天。

 

老狗的亲爷爷前年死了。说是有天,天气太热,便走到天堂江边想喝口江水解渴。刚蹲在江边,用手一捧发现江水太浑浊,想着涉水进去水可能会干净些,想着自己年轻时水性很好;故而又大胆了些,越走越深,直到天堂江将其淹没,他没有一声叫喊,就这样永远沉睡在天堂江水里。于是现在旧屋里只有二爷爷一人。

 

那年老狗才四岁,对于爷爷没什么记忆,只是听舅姥爷说死去的爷爷很疼他,老狗这名字便是他给叫起来的。说是,狗的命硬,而且忠心不二,那一辈的相信取一个贱的小名会有好命,也源于家中之前养过一条黑白相间的狗,一直老死在他们家,旧屋的菜园里下边就曾埋过它的尸骨,老狗的父亲,王万元,也很赞同这个小名。

 

王万元早年去当过三年憨兵,镇子里总有一说法,好男不当兵;由于他年轻时太过顽劣,只能送去当兵。原本想去了当兵可能会收敛脾气,但没曾想回来后占着自己部队里学的拳脚功夫,反而更加的横行无忌,整日游手好闲,总想着自己是龙游浅滩,  终有一日会飞黄腾达,于是等着上天好运的到来。迷上了赌博,终日研究各种赌术,但却是个逢赌必输的主。

 

老狗爷爷看不过眼王万元的烂赌,便隔三差五与其教育。谁知有天老子竟然把儿子惹急了,王万元也不管什么老子儿子,下了狠手,没几下就将老爷子给撂倒在地,一顿的拳脚后,直到老爷子动弹不得,的亏舅姥爷抡着拐杖,护住了奄奄一息的老爷子,随后老爷子被送去了镇上唯一的卫生所,医生说要不是老爷子命硬,说不定就一命呜呼了。

 

待老爷子一好转,立马要与王万元断绝父子关系,在村里人左劝右劝下才从轻发落,最后是将王万元一家从旧屋轰出来,要其自立门户。给了他一块自留地让他建房起灶。

 

王万元心中也是有悔恨的,他是家中唯一的独苗。家里的两个姐姐都远嫁他乡,大哥二哥都在文革时给斗死了,现在他是唯一顶梁柱,却差点落了个父子决裂的境地。于是更加努力钻研赌术,想着有日一定要让村里人刮目相看。

 

在各种的东借西凑后,终于建起了三间瓦房,但奈何资金有限。于是只能有个空架子,除了那几块土墙再也无法装修。好在从村里谁家给买了一块二手篷布,也算有了一个围拦。于是一家四口过起了冬凉夏热的日子。

 

老狗有个姐姐,名叫王玉凤,也是爷爷生前给取的,希望她长大了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嫁个有钱人家。玉凤比老狗大3岁,相比之下肤色黑黑的,胖乎乎的,一头乌黑的直发,家里人都深信玉凤的福气很好。

 

玉凤已经上了小学二年级,而这一年老狗刚读学前班。

 

整个天堂镇有两间学校,一所中学和一所小学。一南一北,小学就位于天堂街的北边,中学所在处是天堂街的正中心,门口有着一颗百年的榕树,榕树的树干要五六个孩子手联手才可以抱住。

 

不过,镇子上最老的树还得是是舅姥爷家的酸角,没人知道有多少年了。

第一次去到学校,老狗从爸爸那里得来一个绿色的斜挎的包,据说是王万元退伍时拿回来的。

 

老狗很小的时候还记得,从父亲的房间拿出一顶帽子,黑色向前突出的帽檐,中间有一颗红色的五角星。老狗从把鞋带拿来,在帽檐上开了一个洞,用鞋带拖着帽子,里边装了泥巴和树叶,老狗拖着他的“车”,拖到田野里,在田野里飞驰,后来回来后被打得半死,要不是母亲护着,估计半条命都没了。

 

“这败家儿子,老子的军帽还有徽章全部都被你拿去哪里了。”王万元紧握着从旧屋菜园那砍来的竹条,一边打着一边咬牙切齿的骂着。

 

老狗上了学前班,班上有二十几个同学。有天老狗趴着睡觉,被老师揪着耳朵,老狗并没有抬头,嘴里大声的说道:

 

“你们再整我,我就告给老师。”

 

“王金贵,你要告给谁?”老师一手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揪了起来。到这,我才想起,原来二狗的本名。可能他自己也忘记了吧,习惯使然,名字的意义也不再重要,只变成一个代号。但有点是可以确定的,要是有人去天堂镇打听谁叫王金贵,那我想几乎是没有人知道的,但要是问老狗,相信一定是有人知道的。

 

老狗看到是老师,用另外的手擦了擦口水。全班的同学哈哈的笑了起来。此后,“再整我,我就告给老师”成了他们调侃老狗的口头禅。

 

老狗在学前班也收获了他的友谊,学校里的第一个朋友。水牛,水牛姓黄,因为那日生他时,家里一直想要买一头水牛来犁田,于是就给他起了这名。很多人老逗问他,你到底是水牛还是黄牛。

 

“我叫黄水牛,不是牛”。水牛每次都会大声的辩护,天堂镇是个彻底被世界遗忘的穷乡僻壤,但任何地方都有相应的贫富,贫富也造就阶级,只是大家心知肚明。穷人家的孩子,想要有个好的名字吧,去到学校依旧是被其他的孩子取笑。于是都索性不去抗争,就随便取个与之相匹配的贱名,因为贱名反而可能更长命,容易养。

 

天堂镇每年都会有一场商品展销会,每次持续7天,展会地址每次都设在在天堂江畔。每到展销会的时节,天堂镇总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外省人,还有外国人。

 

水牛和老狗两人便在展会开始的第二天,两人拿着一笔巨款跑去了展销会,那10元钱是王万元从赌桌上丢给老狗的。

 

王万元在镇上是出了名的“阔绰,”所有人都可以很轻易知道他是否有钱的。当王万元赢了钱,去哪呢嗓门都特别大,而且对于小孩子以及那些围观在赌桌旁给他加油打气的人,他会像君王一般给以慷慨的赏赐,并且会约上赌友,一起去镇上的饭馆,一起好吃好喝,镇上的说法是下馆子。

 

反之,要是输了钱呢,他也就非常低调,走路的步伐也会变得很快,镇上的人和他打招呼呢,他就很快的回复“今天,手气差,下次再说噶。”接着头也不抬的回家了。

 

老狗深知父亲的喜好,总是趁他赢钱的时候,跑去要零花钱,一要一个有,从无例外。

 

展销会上有各式各样的好吃的东西,还有各种动物,骆驼,狮子,老虎,还有猴子,大蟒蛇,两人偷偷钻进马戏团 的帐篷会看表演,看到一个人的头被砍下来,血水四溅,两人吓得半死,赶忙逃了出来。

 

展销会也如天堂街一样,一分为二,中间是走道,两旁是各种简易的临时商铺,一间连着一间,都是用竹子搭的架子,上边盖以塑料布,江风吹过哗哗作响。

 

一边喝着五颜六色的冰沙,两人看得眼花缭乱,看到了无数卖衣服的,卖鞋子的,卖皮带的,还有个何种玩具,都是天堂镇基本见不到的各种稀有商品,据说是城市里的各种大品牌来做促销。

 

不过最热闹的地方是可以套圈圈的还有打沙包的地方。在套圈圈的地方,摊主在沙石地上用绳子围成长方形,里边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几块钱就可以买5个圈,然后就看自己的水平,是否可以套到喜欢的物件。

 

打沙包的地方则是紧挨着,也是用绳子围成一个长方形,不过在另一面则是摆着一个大木架,木架分许多层,每一层摆的东西斗不同,有饮料,有洋娃娃,还有其他的东西,架子背后则有一块彩色的塑料布,作为遮挡。当沙包打过去,打落的东西就归打的人,同样也是几块钱5个沙包。

 

老狗看到一把玩具枪,是那会最流行的可以上塑料子弹的那种,有一定杀伤力的,他想着套到后就与水牛一起上山打鸟。但无论怎么套始终都套不上,老狗埋怨说圈太小了,根本套不全整个玩具枪的包装,而摊主则不以为然,还耐心地解释示范,并满脸微笑的建议要多试几次,要相信自己。于是老狗和水牛将剩余的钱,全换成了圈,最后还是没有套到玩具枪。

 

钱也用完了,也到了快放学的点,两人便各自回家。第二天胡老师问的时候,两人都说肚子疼,所以才没来上课,老师也没追究。说也奇怪,上学的孩子永远同老师的请假理由,都是肚子痛,老师们总深信不疑,有时接连十几个人用同样的理由,班上都只剩半数的人,老师还抱怨是天气变化快,让孩子们都肚子痛了,并告诉剩余的同学们要留意天气变化,做好预防。

 

这不,集会的那些天,老狗和水牛借着肚子痛的理由又逃了几次课。在村里有个叫李飞的孩子头的带领下,一起联合偷了了一次西瓜。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则假装在卖瓜的车前和老板讨价还价,另一路是老狗和水牛则负责在车尾趁机抱着西瓜就跑,两人每人抱了一个很大的西瓜,往江边跑去,前边的人见已成功到手,以价格太贵为由,停止了和老板砍价,转去和老狗他们回合。

 

几人把西瓜泡在江水里,天堂江的水呢是天然的冰箱,无论寒暑永远都是冰凉的,而且只要稍微走进几步,捧起来就可以喝。过一会拿出其中一个西瓜来,用随手捡起的鹅卵石一砸,几个人就着江水,吃得津津有味。

 

那时起,老狗和水牛就一直形影不离。水牛也经常去老狗家,每次去他家发现总是很多人围在麻将桌前,抽着烟,搓来搓去,麻将声远远就可以听到,牌桌上的人总是大声的叫骂,脏话才是最好的情绪表达,生长在田野间的人,没有人觉得有何不妥,一切都要遵循源于自然的野性。

 

王万元夫妇都是职业赌徒这件事,在整个天堂镇人尽皆知。

 

天堂镇四面环山,除了像展销会,以及逢年过节会见到些生面孔,平常镇子上的人基本都是相熟的。镇子里的人世世代代都想着如何冲出这大山的拥抱,前仆后继,一代接一代,都以逃出大山,做个城里人而感到自豪和成功。但似乎少有人成功或者确切的说,那些真正冲出去大山怀抱的人再也没有回到这里。偶有回来的时刻,无一例外,都由内到外的带着一种对天堂镇的鄙夷和傲慢,用城里人的眼光环视一切。而天堂镇的人,总是充满热情,都以和城里人攀上些许关系为荣。而城里人总说的一句话是,要把握机会,任何人都可以成功,缺的是找准机会,把握机会。

 

所以,赌博是天堂镇的一大特产,还有什么能比赌博更能创造机会的地方呢。红白喜事的时候,闲暇时,坏天气时,好天气时,天堂镇只有人总会有赌局,而镇上最热闹的地方也必然是赌桌;任何地方都可以产生赌局,树荫下的一块空地,一张纸板,一块稍微大点的石头,一块干枯的草坪,各种小树林,农田里,坟头上,只要可以想到的地方,都不会被闲置。赌徒在于合理利用资源这件事上,无人可及。

 

而所有人对此已然是见怪不怪,也习以为常,镇子里的人从孩提时代就对麻将,纸牌以及各种土制的赌博工具无比熟稔。天堂镇的派出所,没事的时候也会排上一桌麻将,供人围观,说是为了拆解各种赌博套路,具有着深刻的教育意义。

 

小时候老狗和水牛都会听到这句口头禅: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挂在各种嘴型上,也烙印在他们心脏上,深信不疑。那时摩托还是在电视里看过日本鬼子各种嚣张跋扈的骑着。

 

于是,二狗也很高兴地继承了这一优良习俗。自水牛认识二狗开始,在他们家听到各种关于赌博的词汇:“杠上花,清一色,糊了,炸金花,跟牌,焖,拉 ,倒,通吃......”

 

王万元家因此也是整个镇子远近闻名的赌窝之一,每次去总是会遇上或大或小的赌局,尤其在每月赶集的那几天。

 

天堂镇子每逢一,四,七都是赶集日,镇子周围的村落都会来镇子上采购和买卖。

 

每到赶集日,水牛总会在老狗家遇到各种村落的口音交织在他们家的赌桌前,久而久之,也习以为常。

 

而水牛看到最多的是,老狗总是在不亦乐乎的忙着给他们烧水泡茶,拿些瓜子和水果之类的。小镇的人是很好客的,只要是有人到访,总会拿出最好的茶水和点心招待。

 

后来,才知道,每次赌局老狗家都可以收些水电费还有茶水钱。因为无论最后谁赢钱都要留下些许,以感谢主人家的周到服务,而这也是小镇约定成俗的规矩。

 

老狗和水牛时常一起逃课去赶集,一起偷吃村里的果子和甘蔗,有时也跑去田野里毫无目的的瞎跑。

 

在交错的田埂上,肆意的跑着,春去冬来,这一下跑到一年级了,那年老狗和水牛以及班上的同学全被叫去另一间教室,所有人排排坐着,看着电视里有许多人,红色的五星国旗飘扬着,还有一块红白蓝相间的旗子。

老师对所有人说,香港回归了,大家要唱国歌,于是全部人伴随着电视里的画面一起歪歪斜斜的唱起了国歌: 

国歌是学前班的时候教的,那时候老师还说国歌是一个叫聂耳的人写的,不过后来他在日本被水淹死了。老狗一直想不明白歌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听到那个叫聂耳的人死了心里突然觉得很难过。

 

老狗悄悄问水牛:“香港是哪里?

 

水牛说“听人说是一个非常远的地方”。

 

老狗也便就此作罢,他想那么远一定是走不到的。

 

转眼到了二年级了,老狗他们的教室也从一楼转到二楼。

 

学校里的规矩是样的,照着年级高低来划分教室,由低到高,由旧到新,低年级的就在一楼的旧教室。教学楼,是一栋土木结构的房子,那年刚好由于受地震而波及,整个镇子都会有明显的震感,教学楼的外墙也拉开了一道明显的口子,白色的墙,露出一道红色的痕,似在白净皮肤上的划开了一道口,分外显眼,之后的十几年那道口子,直到老狗死了,都没有愈合,尽管那栋楼里已经孕育出桃李满天下。

 

教学楼两边都有木梯,二年级的教室在左边的沿着木楼梯上去的第一间,地板是木头的,有些地方还有明显的空隙,难怪一年级时下课的时候,桌上总是有灰尘。

 

第一天上数学课的时候,数学老师换成了一个中年女人,脸上长满了一块块暗黄的斑痕,有着尖尖的嘴巴,扎着头发。

 

每次上课她都会拿着一堆木头的东西,三角板,量角器,还有圆规,还有一把长的塑料尺子。

 

而从二年级开始,老狗还不知道他的好日子来了。那时答不对题,个人卫生不合格,没有戴红领巾,迟到等,总之一切都可以用打手心来解决,而工具便是那把长的直尺。有时山竹做的笤帚也是最好的替代,随便抽其中出一根就是最佳的。

 

山竹笤帚是天堂镇的一大特产,西山上的深处住着一些傈僳族和彝族,每逢集市就会将做好的山竹笤帚挑来镇上卖。山竹笤帚最具实用性,扫水泥地,沙地,泥地都很耐用,除了可做教条还可以在报废后做柴火,烧火时是非常好的火引子。

 

老狗有时同一天下来要被打好多次,可能那些所有的规矩都是为他定制的。又或者所有老师们都特别喜欢他这个卷头发的流鼻涕的“外国人”。

 

这其中就数数老师最爱老狗了。

 

老狗每次上数学课总是会被提问,已经变成惯例,他总也没答出来过,于是自然逃不了打手心的好运。可每次一打手心,他会习惯性缩手,一缩手。

 

“伸出来,不准缩回去。”数学老师大声呵斥着,整个校园都在回响。

 

老狗照越是缩手,数学老师更加下狠手,转而换山竹笤帚,于是就不止是打手心了,打到哪算哪。老狗各种躲避,于是每到数学课总会上演老鹰捉小鸡。

 

老狗已习惯了无数次在地板上打滚,躲在课桌下,逃避数学老师的教条,数学老师嘴里大声叫着:

 

“你怎么这么懒,

 

这么笨,

 

为什么不做作业,

 

这么简单的加减法都不会

 

教书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你这么憨的人......”。

 

而每一次,无一例外,为了躲避教条的鞭打,老狗只能躲入课桌下,每次都是哭叫着连滚带爬。老狗清楚记得,他躲过每一张课桌下,也很好心了带走了地板上所有的灰尘,造福了当天的值日生。

 

水牛每次看着老狗,手上那藤条的红色印记,由红变紫,还没来得及褪去又新增上了颜色。

 

当然老狗也成了所有人的反面教材,所有人不写作业,不交作业之前都该想起他,然后就都努力完成了。但所有人都避免不了,如果答错题要打用尺子打手心的命运,那时水牛就想二狗还是挺抗打的,应该是皮很厚。

 

突然有天,老狗心想:

 

“不能在这样了,读书有什么好的,天天被打 ”。

 

那是他第一次决心要完成一件大事。但不去学校可以去哪呢?他跑进了镇子西边的大山,他想去看看那些抽打过他的山竹,要把他们来个连根拔起。

 

班主任得知后叫了班上的几个男孩,一起爬到西山,去找他,据说搜寻了半日,碍于山上杂草太深,路太陡,于是他们一边叫喊着一边便下了山,回来通知了王万元夫妇。

 

“没事的,他会回来的,等他回来,我好好收拾他,辛苦老师,还让你们亲自跑来,麻烦啦。”王万元一脸微笑,给老师泡了茶,还拿出一叠瓜子花生,和老师攀谈起来,问起老师的工资,哪里人,两人相谈甚欢。

 

老狗心里清楚,再也不能回去那个地方了,要是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老师打死的。反正王万元夫妇也不会管他的,他记得有次母亲和老狗说话:

 

“你以后要是能考个大学么,我们家就有大学生了。”

 

王万元听到则不屑地抢过话:

 

“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去跑了那些个地方省市,多少大学生铺着纸板谁在大街上。读书读太多么会把人读憨了的,会写自己名字,知道分辨男厕女厕就行了。”

 

老狗母亲也跟着补充道“是也是这么回事,大学生么有什么稀奇的,有钱么什,他们还要帮你打工的。”王万元确实是镇上稍有的见过世面的人之一,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他的话语,一直在家中是很有信服力的,一家人在有说有笑的,继续看着录影带。

 

水牛只记得那几个同学回来后。在教室里许多人帮忙着摘去粘在他们身上的茅草刺,摘了很久。班主任还特意买了糯米冰棒,犒劳了他们,引得其他同学一阵阵的羡慕眼光。

 

老狗赢了,被打怕了,也受够了,这是他最有效的一次反抗。

 

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课堂,而是以一个自由之身随时晃荡在镇上,每天自由自在的放羊,抽烟,赌钱。

 

后来有一次,水牛听王万元说起:

 

“反正我们家老狗也不是读书的料,不读就不读了,还不如去放羊。”

 

王万元给他买了一群羊,得有十几只,并告诉老狗,等羊养大了,生了小羊再养大,如此反复,过几年就会有很多羊,到时把羊卖了的钱,给他娶媳妇用。

 

老狗听到以后要娶媳妇,虽然他那时还不懂媳妇是什么意思,总听人说着“早发财,不如早讨老婆,多生几个娃娃。”,他就知道是,老婆就是可以一起搂着睡觉的,有人给生孩子,做饭洗衣服的,立刻很认真的每天放羊。

 

从此,他拥有了一大群羊,每天把羊群从校门口赶过,又赶着回来。而每次赶着羊群经过时,老狗会故意让羊群在校门口停下,让羊群都将屎拉在校门口,顺便会一边抽着烟一边吹着响亮的口哨。水牛一听到口哨声就知道老狗在校门口了。

 

每天校门口都会留下一片的羊屎,最后被来往的人踩扁,最后附着在各式的鞋上,带向镇子的每一个地方,滋养了各方土地。

 

老狗,也偶尔偷偷溜进学校,在被发现被赶走前,总会悄然脱身。

 

在所有人的眼里,老狗已变成“社会上的人”,老师和父母都警告水牛他们,不要和“社会上的人”来往,以免被他们带坏。

 

水牛会在放假和周末的时候去找老狗,儿时就那么几个玩伴,无非都是这家进那家出,总和他有着联系,他有开玩笑的和水牛说:“你小孩子,不要学我们抽烟,喝酒和赌钱,一副大人的口吻,他忘了和水牛是同样年纪。”

 

抽烟喝酒和赌博的水牛父母口中都是坏人的标签,由于自小就被教育要厌恶这些东西,水牛也没有沾染任何。他知道,要是沾染了,一定会被父母打死的。

 

第二年,镇子上兴起了淘金热。天堂镇的人一直听镇上的老人传说,天堂江的沙石里有含金。那年不知是哪个能人,真从沙石里淘出了金子。这一消息沸腾了整个镇子,像一支强效兴奋剂将疲倦不堪的人再度活力四射。

 

整个镇子的人都加入淘金大潮。无数人贷款,借债举家加入了淘金大潮,也时常听说谁家一天出了多少克金子,谁家金床上死了人,谁家血本无归,外出打工还债......。

 

而作为小孩子的水牛和老狗,只能去金沙江边捡拾废铁,那时废品收购的价格很高。

 

三四年间年,镇子上出了几个据说是百万富翁的人,是所有人茶余饭后的必聊话题,令无数人膜拜,巴结。

 

水牛不记得,老狗的羊群是何时开始越变越少的,只听人说是王万元夫妇,赌钱输了,需要坂本,一次卖一只两只,直到最后卖了个干净。

 

“难怪我老是输钱,都怪这羊膻味冲走了我的好运气”。王万元看着空荡荡的羊圈,猛吸了几口烟。他深信此后好运接来不停。

 

而王万元还不知家里没有了米下锅,老狗是很懂事的。农村的人,向来教育孩子,懂事是第一,懂事的概念则是保罗万象的,每个人不一样,却好似有着统一标准,在镇上,要是听到他人说,莫某家的孩子真懂事,那基本就像一面旗帜,会长期飘扬在镇子的上空。

 

家中平常都是老狗做饭,作为一个掌管伙食的关键人物,怎么可以无米下锅。他有次路过中学后边的阴沟,无意间从一块破烂的玻璃往里望去,看到有人在那捣鼓米袋,满眼都是白花花的大米堆成小山一样。

 

于是当天深夜联合了老狗联合了两个族内的表哥,一起撬开了中学的米仓的窗户。没过几日水牛去了老狗家,看到堆满了米袋,老狗得意的说他们家从此不缺米了,还可以拿出一部分去集市上卖。

 

好景不长,老狗表哥有日单独行动再次进入中学的米仓。由于米袋破烂了一个小洞,派出所循着米粒的线路,将表哥抓获,派出所的几人都受了嘉许,在小镇这可是大案。表哥被抓入狱,老狗也才有所畏惧,因为在他心里他知道,谁也撬不开那监狱的冰冷铁窗。

 

愈演愈热的淘金热引起了政府的重视,于是被强行禁止。政府发出公告,采取了专项行动制止,限期撤走所有江上的淘金船,否则强制武力执行。而当,淘金热渐渐散去的时候。老狗告诉水牛自己要和父母去淘金,原因是王万元夫妇已经赌到无钱可赌,并已欠债无数。

 

王万元心想现在你们都不淘金了,就剩我一人,一定可以发大财,来个大翻身。他的聪明镇子里是公认的,所有人都说,整个镇上最聪明的就是王万元,只是用在赌上了,要不是吃造太多,一定早就是发达了。

 

老狗这一去就是三年,三年后他回到家中,那头浓密的黄棕色的卷发下,俨然有着远超水牛的成熟,水牛问他也没有淘到金子,他说只是偶尔会有少量的金子,因为他们没有设备,只能手工淘沙,然后多数是在夜晚。

 

为了躲避政府的视线,王万元选择在夜晚开工,白天则住在淘金前辈们留下的山洞内。当然,王万元并不是第一个想到这样的人,那会天堂江畔总会在入夜后有星星点点的灯光,每一个亮点都是一个手工作坊,他们彻夜的在沙石里寻找那一抹金色。

 

手工淘金,需要长时间的手脚眼并用,双脚浸泡在水里,双手拿筛子,头上额前捆绑手电筒,眼睛时刻都要盯着筛子里翻滚的沙石。由于夜晚的江水温度更低,像是用极其尖细的针无数次扎骨头,直到双脚都麻木,没了知觉,才到岸上上休息片刻,然后又在王万元的督促下又下水,反反复复,直到天亮。水牛见到老狗时,留意到他手上面全是茧子和裂口,要不是生在人的身上,丢进柴堆里,绝对难以分辨,根本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手,或者说和他那白嫩的肤色好不相称。

 

回来没多久后,老狗继续放起来羊,而这一次是放的是别人家的羊群,他有工钱可以收,工钱每月都由羊主人交与王万元。王万元告诉老狗,这些钱是为他攒着,以后给他娶媳妇用的,老狗一听以后要娶媳妇,每天放羊很认真,为了把羊喂到很饱,总是傍晚才赶羊回圈。

 

多年放羊的经验,老狗知道哪片山的草什么时候最好,知道哪里的玉米熟了,哪里的野桃子熟了,哪家果园的芒果黄了,落了,也知道野鸡在哪里孵蛋,鹌鹑会在哪个草丛,哪条黄鳝来自哪块烂泥田....,镇子里所有有牲畜的人家全都认识他。在野外放养牲畜的人,他们也时常一起在河边烧玉米,打牌,洗澡,日子过得很惬意。

 

那会水牛已经上了初中,王玉凤刚好初中毕业。她本想着和其他同学一样去读个技校,到时可以找个好工作。可王万元说,义务教育也完成了,读那么多书也是浪费钱,她也是时候要分担家庭责任了。

 

镇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儿嘛迟早是要嫁人的,嫁出去了就白养那么多年了,一定要趁着出嫁前呢多承担些家庭责任。要是家中有弟弟妹妹的,也要承当照顾他们的责任,姐姐也是半个娘。

 

“老狗还小,到时还要娶媳妇的,你做姐姐的也是有责任的,多帮帮他,攒些钱么,给他取个媳妇。你么到时随便嫁人都是不嫌迟的。”王万元语重心长的和玉凤说着,并劝说玉凤取消了继续读书的计划。

 

玉凤是个懂事的孩子,自然也开始留在家里,给父母洗衣做饭,烧水端茶,为赌客们跑腿买烟啥的。于是姐弟联手,支持着他们父母的事业,他们都深信等赢够了钱,就可以建大房子,到时就可以给老狗娶媳妇了。

 

水牛每到周末的晚上总会去找老狗,老狗家总会有时下最流行的武打片。那会香港有个叫成龙的功夫很厉害,很多人都在谈论并模仿他。有天,水牛在他们家看着成龙的《醉拳》,不一会儿村里的李飞带着几个染着各色长发的人走了进来。还没有坐下,其中一人便一脸不屑地说着:

 

“你们这些小屁孩,这有什么好看的,天天看,不腻吗,看点精彩的嘛”几人说着要叫老狗拿出藏在被子里的好电影。老狗一个会意的眼神,从棉絮里淘出几张光碟。

 

“水牛,你回家吧,改天再来看。一会的电影不适合你看。”老狗大声和水牛说道。

 

另外几人也跟着起哄对水牛说道:

 

"这些电影不适合你们小孩子,不给你们看,省得到时你们爸妈又说我们带坏你们。"

 

待水牛走出房门,他们立刻由内关上了门。只听到里边传来了女人的怪诞叫声。水牛知道那就是镇子人常说的“黄带”,镇上有唯一一家音像店,可以租借各式各样的碟片,只要你想,只要给钱,任何年纪的都可以购买,很多时候都是供不应求。

 

 

老狗和李飞几人越走越近,他们也开始成为镇子的街上的一股小势力。父母也叫水牛离他们远些,水牛也觉得读书人和他们“社会人”不是一路人。

 

水牛渐渐少去了老狗家。在水牛即将初中毕业时,老狗一家又遭遇巨大的经济危机。王万元又一次输了很多钱,还欠下数万元的赌债,可上天总是很眷顾他的。

 

没过多久,镇子里来了一群外地商人,为首的是一个叫段老板的。段老板一出现在天堂镇,每天出入镇政府和镇上的那些有钱人都称兄道弟。说是南山上有锡矿,该商人是承包商,包下了整个南山,于是各种各样的推土机,各种大车小车,各种口音的人都出现在小镇上。

 

南山上原本有些果园,山地,还有一些人的墓地都在这。这是一个棘手问题,段老板无数次登门拜访,但都被回绝了。段老板正愁着怎么解决,镇长给出了个主意说是,镇上有王万元这么一号人物,平时也是在镇里横着走路,做事也是出了名的瞎胆大。他给段老板说了一个事:

 

“有天早上,镇上赶集,有张货车,一直在人群里,难以前行,就不停地按喇叭,恰好这人群里就有王万元。王万元,听着后边的喇叭声可劲地按着,就转身对着驾驶室的人叫道:

 

“按什么按?催命噶?”

 

车里那人,一听,也是个暴脾气,越加按着喇叭:

 

“走快点,不行噶,慢吞吞的,你走的快么。老子何需要?”

 

王万元一听,立马就要动手去揪车上那人,怕打着车门。

 

“你和哪个称老子,在天堂镇,还没有人敢在我这称老子的,你给老子滚下来。”

 

车上那人本就不是当地人,想着这么一个小农民,我怕你啥,立即下车来,两人就在街心对峙开,王万元几下就撂倒了那货车司机;本以为就这么地了,可那人也不服输,起来跑进驾驶室,抡着一根撬胎棍就下来,王万元并不理会,几下夺了过来,用那铁棍,反给货车司机一顿暴揍,据说肋骨都打断了几根,那后外地来的司机,对天堂镇上的人都十分客气。此后,天堂镇的人,对王万元都是比较忌惮的,更别说他后来还去当了兵,这人还是有点身手的。”

 

段老板一听,觉得王万元这人是可以为自己一用的。于是,故意叫人在牌局上,放了风声给他,说是有意找他做保安队长。

 

王万元得知后,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赶忙将段老板请到家中,借钱杀了一只羊,还拿出来自己私藏了数年的甘蔗酒,几旬酒下来,两人已是兄弟相称。

 

“他们都说你是天堂镇最聪明的人了,而且身手了得,还仗义。我这人就喜欢这样的人,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我们两兄弟一起发财,有我的就有你的。”

 

“好,以后你就是我哥了。”

 

“弟”

 

“哥”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好不亲热,差点没流出眼泪来。

 

“老狗,以后这是你段叔”

 

老狗在一旁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频频帮着加酒。

 

段老板随即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往老狗手里塞

 

“侄儿子,拿着,当零花钱。”老狗自然爽快地接住,有钱不要王八蛋。

 

酒席快结束的时候,段老板突然一脸愁容。

 

王万元的聪明就在于,他是很会察言观色的,看到先前还有说有笑的段老板一下子沉默,也便装作关切的问道:

 

“哥怎么了,是不是喝醉了,还是有什么事啊?是不是兄弟我说错什么话了?”

 

“我们兄弟俩真是相见恨晚,以后你我福祸共享。只是你哥我初来乍到,你们镇上的有些人不想让你我发财。”于是将镇子里阻挠开采锡矿的几户人家说了出来。

 

“竟然有这样的事,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事交给我了。”王万元拍着胸脯对段老板说道。

 

“真不愧是我弟啊,我这一次来你们这值了。”

 

“有你这话,以后你我两兄弟一起发财了。”段老板摸了一手摸着油肚,一手捋了捋嘴上的那颗大痣上的黄色的长毛。笑着坐着镇政府的车回政府招待所去了。

 

第二天,王万元以保安队长的身份出现在南山施工现场。王万元,一穿上保安队长的制服,仿佛找回当年穿军装的感觉。村里人一看,果然像模像样,这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自信。

 

南山上,有果园和墓地的总共是10户人家,王万元,带着几个手下的保安每家都一一去了嘘寒问暖,那几户人家都住在天堂江边,王万元与他们都还相熟,多数都给了王万元一些面子,都说只要补偿合理,也都好商量,毕竟他们心里知道往往完王万元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人,其中不少人是直接间接地见识过王万元的手段的,所以也没敢多做刁难。

 

最难说服的是,有个姓李的老头。李老头今年75了,一头白发,只剩了1/3,往后整齐梳着,不知是留了多少年月。李老头,幼时上过几年私塾,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还经常画几幅画,每到街天,帮人写对联,读信,写信,红白喜事就帮人做下礼簿登记。镇子里人都比较敬重他,尊称他为李先生,他总说先生二字,甚是有愧,我就是一个糟老头,于是大家也就叫他李老头。

 

王万元,进到李老头家中。那是三间旧屋,屋后有块菜园,屋里简单的几件家具,所有物件都摆得齐整,墙上所见之处全是各种字画,龙飞凤舞的,王万元扫了一眼,只看出其中有几个字。

 

“李老头,在家吗?”

 

“哪个找我?”后院传来声音。

 

“哦,小万元啊!你今天不去打麻将,来找我干啥?我这可没有麻将打。”

 

“我今天是代表段老板来和你说下,南山上你家祖坟的事的。我们要开矿,你家祖坟也在采矿区,你找人把坟挪一挪。”

 

“哟,现在威风了嘛!帮大老板做事!你都说是祖坟了,老祖宗的坟,怎么可以随便挪动?这是大逆不道的,是不孝的。如果这是你王万元家的祖坟你挪不挪?”

 

“挪,我当然挪,这是祖上庇佑,才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想祖宗多聪明,知道这山里有宝贝,所以给霸住,造福子孙,我可没你家这好命,要有我早挪了,人家段老板可是个爽快人。”

 

“你小万元,是不是,赌钱赌昏头了,这种见钱眼开的话都说得如此光冕堂皇。”

 

“李老头,我说你就别在这舞文弄墨了,是不是嫌钱少,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是做得说不得,表面上文质彬彬,心底里按赞下流,见了钱照样还不是眼开,说吧想要多少钱,别啰嗦了,都是乡里人,大家把话说个直截了当,不要伤了感情。”

 

“小万元,我看你啊是想钱想疯了,叫我挪祖坟换钱,你等我这老骨头死硬了再说。”

 

“李老头,你就是老顽固,读过几天书,会写几个字真把自己当老先生了,你啊就是个穷鬼。反正这坟啊你一定要挪,明天施工队就动工,到时你自己去南山上收拾。是选择收钱挪走,还是让你老祖宗尸骨荒野,自己选。”王万元本来就是个急性子,这下已经咬牙切齿,直接放出狠话。

 

“你给我滚出去,我就不信,你要真敢去动,我拼了这老命,也让你试试。”话了,李老头已经暴跳如雷,转身去了后院。

 

“老子偏不走,我还就看看你这老不死的怎么和我拼?”王万元一边抽着烟,他心想这老头量他也搞不出什么名堂。

 

李老头气得踉踉跄跄的往后院走去,没过一刻抡着一把锄头回来,照着王万元劈头挖过来。王万元赶忙避开,差点没被当头一劈。

 

“老不死的,你是嫌命不够长是吧!”王万元话还没落,李老头又一锄头挖来。

 

这次王万元没有避开,直接抓住了锄头。使劲往自己这边一拽,李老头毕竟这么大岁数了,先前那一抡早就没了大半力气,被王万元这抓住锄头一拽,连人带锄头被拽了过去,王万元又接着一个熟练避开。李老头和锄头随即一块倒在一边。

 

“真是老不死的,嫌命不够长是吧!还想要我的命。王万元还对随身的几个保安说着,理都没理李老头。”

 

“王队,你赶紧看!”

 

其中一人赶忙叫王万元

 

“怎么啦?叫什么叫?没看老子正气头上么”先前与李老头口角时,几人避于王万元那出了名的暴脾气一直不敢出言相劝,只能任由二人。王万元很不情愿的将头转回去,看了李老头一眼。这一看,王万元立马傻眼了。

 

那锄头一半已经一半挖进去了李老头的脑袋,已看到白色脑浆,血液往外渗出来,顺着头慢慢留下来,流进泥地里,染得一块鲜红。

 

几个人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王万元也一下瘫坐在地,裤裆都尿湿了都未发觉,先前的那趾高气扬早就烟消云散。

 

“老子,怎么这么背时,老不死的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怎么办?啊怎么办?你把李老头杀了,这下你要坐牢了,不关我们的事。”另几个躲到一旁,想赶忙于与王万元撇清关系。

 

“老子也不想的,这死老头自己要用锄头挖我的,你们是看到的,你们要帮我作证的。对了,还有段老板的,我是帮他办事的,他说什么后果他承当的”于是赶忙掏出段老板送他的摩托罗拉手机,拨通了电话。

 

“哥,死人了,那老头不肯签合同,还要用锄头来挖我,我才一甩开,他就死了。”

 

“你不是答应保证搞定的嘛,怎么还死人了呢?先报警吧,我到时自有安排。”段老板,捋了捋痣上的毛沉默良久。

 

派出所没到10分钟便赶到,将王万元一行人全部拷进了警车,警笛拉响,王万元垂着头在后座上,心里一万个后悔,这次只有段老板可以救他了,他不想坐牢,之前已经二进宫了。

 

段老板当时也是许诺,一切后果都有他承担。随后,段老板和镇长为了确保采矿计划顺利进行,也怕此事声张的负面,于是从中周旋打点,最后王万元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王万元肠子都悔青了,一个劲的心里骂着李老头,觉得自己上辈子定是欠了他的债,这世是来还债了。入狱前见了一家人还见了一面,那也是他们父子的最后一次见面。

 

“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以后就是你当家了”。 老狗就这样成了王家的顶梁柱。这也是,从小大王万元第一次语重心长的和老狗说话。

 

一如世间所有的镇子一般,日子总是有条不紊,又如往常一般。时间不会因生死无常而停滞,那些含泪的人,痛苦的人,快乐的人,只要脉搏还属于自己都要向着死亡这个唯一的终点继续前行。

 

原本,王万元也曾央求段老板能给老狗安排一个差事。但段老板以等老狗成年了为由,婉拒了。并给了刘娇两万块,以表其善心。南山的采矿得以如火如荼的进行了,王万元坐了牢,刘娇为了抚平心中的悲伤,很快又投身于麻将桌。没出半月两万块已经消失无影无踪。又到了无钱可赌的境地,于是母子三人想到了另外一条致富之路。

 

由于南山采矿属于初期,纵使有安保,但仍旧无法顾及。于是很多人打了注意—偷矿。并认为这是天公地道的,南山本来就是天堂镇的,现在他们只不过是取回应得的东西。

 

于是在各个时段,各个区域都出现了前来偷矿的村民。刘娇平常连重活计都嫌脏怕累,一下次背着上百斤的矿石,在山路上跑得比谁都快,大家都说这么些年,是第一次看到她原来可以如此吃苦耐劳。山脚有个偏僻的小屋,屋子里随时有人拿着钱摆着磅秤,等着村民来,而且零头小钱都是给整数,在村民心中口碑非常好。

 

很多次水牛见老狗和李飞几人从派出所进进出出 ,同时听到镇上的人谈论说出现了一群盗贼

 

初一的下学期,班主任,有日将水牛叫到走廊外。语重心长的和水牛说了一番话,说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希望他可以好好读书,少和社会人来往;应该去外边的世界看看,考上高中,再考个好的大学。原来是几次班主任都看到,下了晚自习后,水牛有和一直坐在校门口的老狗和李飞等人打招呼。

 

 

 

高中,大学,这两个词第一次离着水牛如此的亲近,第一次萌生出想要冲出大山的想法。另一面,毕竟他是整个家的唯一希望,父母无数次都说着,这家就指望他有天扬眉吐气了。

 

大学生。无论是什么样的大学生,对于天堂镇而言就是大学生就是文化人,是属于上等人的,是另一个高级人种。无论谁家要能出一个大学生,家里定是会杀鸡宰牛,宴请全镇的人,那他的名字一定是要传遍整个镇子的每一块山水的,而且会被永远的记住。天堂镇,很多人一生的追求,就是自家儿女可以考上大学,然后某得一份在政府的铁饭碗。

 

水牛开始从未有过的努力的学习,那段日子,似乎很安静,安静了许久。也很少听到老狗的消息,偶有见到,便远远地避开了。

 

水牛不负所望,考上了高中。见到大山之外的霓虹,见到了各式各样的光鲜亮丽。高中之后水牛与二狗已经没有了交集。

 

老狗死了,你知道?

 

怎么死的?我问道

 

矿洞坍塌压死了 ?

 

“段老板给了老狗爸妈赔了很多钱,有几十万呢。”  

 

“哦”

 

水牛在纸上写下:

 安息,我的伙伴

  大地的宽怀不会拒绝任何人

也包括你 所身处的土地

与世间所有的土地并无区别

都是归属之地
 
这个冬天 
  

 

 

老狗母亲用钱把家好好装修了一番,想着以后王万元出狱了,一定会夸赞她的持家有道。以前总看着家家户户都建起楼房,自己家里却是苦于没足够钱装修,这下总算有了出头之日。天堂镇的人,对于死亡是有着最智慧的从容的,他们清楚死亡只是回归一个原本的出处,人都是要一死的,要有价值,老狗的死是为了整个家做出的贡献,要享受他的付出,不能让他白死。

 

老狗被埋在了他爷爷的坟墓旁。放假回家的时候,水牛放假去看他的坟墓,与其说那是一个坟墓,还不如说是一个小土丘,如果不是一旁他爷爷的坟头的凸起稍微提醒了路过的人,那迟早是要被路过的人踏成平地的。

 

水牛,在坟头遇到了二狗的舅姥爷。他依旧是戴着大棉帽,拄着拐杖,喘着粗气,一步步地挪着步伐。水牛,叫了他一声。可由于,年事已高,耳朵也背,舅姥爷口中自顾自的说着:

 

“你个憨狗子,咋这么短命,都没活过我,你不是最喜欢来找我要酸角么,现在怎么不来了,躺在这,搞什么名堂?”

 

王万元,在狱中凭着自己的聪明,表现良好,在6年后出狱了。舅姥爷也在当年就死了,王万元跑去政府要了一笔丧葬费,将他埋在了老狗的一旁。

 

水牛,高中毕业后如愿又上了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分配在县城的财政局,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过了几年贷款买了一套房,也买了一张车,而后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逢年过节回过天堂镇几次。

 

有关于老狗的一切都渐渐地淡忘,生活里各种资讯如洪水般涌来:金融危机,亿万富豪,网红,一切的都没能与天堂镇有任何的关联,镇子里任何时候回去,一切依旧。

 

前些年,从镇上传来一个消息。

 

玉凤的丈夫在镇上杀了三个人,入狱前对玉凤说:

 

“你要是敢和离婚,不等我回来,等我出来,我把你全家都杀了。”

 

几年后,玉凤的丈夫刑满释放,没过多久,玉凤被发现死在自己屋檐下的阴沟里。玉凤的丈夫,没过几天被抓到,最后被判了死刑。王万元夫妇并不知道,玉凤死的时候,肚子里怀着一个5个月的孩子。于是整个家中,独留下了王万元夫妇两人,本有想着再生个孩子,可奈何年岁受限,于是作罢。

 

许多年后,王万元96岁了,刘娇也92岁了。这些年他们,身体健康,没有病痛烦恼,赌运一直都很好。

 

天堂镇,一个寻常的早晨,阳光从东山上懒懒地探出脸,一步步地,踏着柔润的沙滩,还调皮地轻吻了风中飘舞的杨柳,而后爬上了王万元家的窗户,并轻柔地透过,而后温暖投射在夫妇两人的脸上,十分安详,他们相拥着在美梦里离开了整个世界。

 

 

6.10

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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