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岁那年,夏天。
整个汝林庄谣言四起,据说村里来了个疯女人,浑身脏兮兮的,右脚被人砍去了五根脚趾,整天在村子里逛游,时不时连衣服也不穿,见到小孩子,就拽着摇个不停。奶奶曾叮嘱我说,“那个疯女人现在疯的厉害了,这几天你和佳佳都别出去乱跑,别叫她给你们吓着……”
起初,我并不相信。可是在某一天,奶奶带着我和妹妹去赶集,当我们走过挨挨挤挤的人群,见那个疯女人正背着街道中央的大柳树坐在地上,她披头散发,赤着脚,浑身脏兮兮的,散出一股子恶臭,右脚果真没有脚趾,尚留被斧子砍去的疤痕。当时我吓得哇哇大哭,奶奶带着我和妹妹赶紧避开了。
以后,每当奶奶和妹妹带着我去赶集时,我总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生怕再次被那个疯女人吓着。但几乎每次,都会遇见她。
我还记得,有一次,奶奶带着我和妹妹去商店买零食,当刚结完账,正要往出走,奶奶却说,“呦!那个疯女人又来了。”这时,道教我心生一阵恐慌,不经意间一眼投入人海,怎个见:她赤着脚,光着腿,一身衣衫褴褛,一头乱发不整,面部苍黄瘪瘦,真个如童话故事中的女巫,一瘸一拐走在街道中央,口中疯言疯语,不知喃喃呐呐在低咕些什么。
此时,我哭着躲在商店死活不肯出去。老板说,“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多没出息。”我没有理会,由于害怕,硬赖着不走,直待疯女人离开,我才敢出去。不一阵子,那个疯女人又背靠着大柳树坐下去。
“走,她坐下了,没事的,又不上她那儿去。”奶奶说。
“我不,我害怕……”
“走!”奶奶揪着我衣领,把我拽出去后,说:“现在你不克服内心的恐惧,将来入学后,放学的路上,看到她,那就别回家了。”
那个疯女人的存在,我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即便只要踏出家门一步,心中则忐忑不安。
盛夏之夜,月光如水。爷爷打百里外,装载一整车厢耱,拉回来。晚十点多,漆黑的大柏树下,奶奶在卸耱时,不留心被三轮车上掉下一块撑伞橑的铁疙瘩砸在脚面,痛得连路也走不了。第二天,奶奶给我一块钱,要我去诊所买几粒“跌打丸”……
我拿着钱上汝林街道,来到医生蔡俊斌的诊所,刚要推开门进去,却被他的妻子拦住,问:“娃娃,你找谁?”
“我奶奶的脚被砸伤了,需要几粒‘跌打丸’。”
“今天开不了药,他去索罗开会了。”
我很失望,刚要离开之时,却见那个疯女人赤着脚迎面走来。我被吓出一身冷汗,赶忙跑进人家院子里,说,“我不走了,我在你家玩儿。”正在此时,他家的大女儿凶巴巴的打屋里走出来,把我撵到大门外后,牢牢把门闩死。
“我不走,我害怕……我害怕……”我蹲在大门口号啕大哭。
“你别怕,我给你挡住她,快跑。”蔡俊斌的妻子在一边说。
我一眼望去,见那个疯女人慢腾腾走过来。我拭干泪水,撒腿就跑,一路上不敢间息,终于跑回家去,向奶奶陈述一二。奶奶没有再说别的。
过来一段时间后,奶奶领着我去邻居家大门口转。听着邻居们议论纷纷,皆言那个疯女人的事迹。有人说,她有时连裤子也不穿,就上街道逛悠,她那个酗酒的丈夫从不管她,任她尽管折腾。不久前,她生了个孩子……
正在大家议论间,却见一个女人梳着短发,穿的花里胡哨的走过来。这时候,有人说:“过来,坐在这儿唠唠嗑。”我并没有认出她就是那个疯女人。她走过来坐在地上,口中倾诉着自己的不幸。听着疯女人句句扎心的话,邻居们很同情她,有得拿旧衣服给她,有得进去做饭给她吃……
这以后,她天天坐在邻居家大门口的麦草摞后面,没有奶奶带领下,我不敢独自一个人出去。
“你假装看不见她,这样才不会担惊受怕。”奶奶告诉我。
日复一日,到了我步入学堂的日子。
第一天放学站好路队后,跟着大哥哥、大姐姐的步伐走出校门,我远远望去,那个疯女人又赤脚坐在街道中央的大柳树下,我心生惧怕,刚要驻足,便想起奶奶给我说过的话。我把她忽略在我的视线中,正视前方,远远避开了她。
自那一刻起,我不再那么胆小,只要抛出内心恐慌,视而不见,才会有胆量去面对这一切。
过了一段时间后,村里又传开了,说那个疯女人已经走了,她丈夫硬把她打公共汽车上推上去,由她到外头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