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贵庚六十又三,身材挺拔,十分健朗,是“文革”结束后村里考取市财税学校的第一个中专生。
七十年代,老方是乡邻方圆百里的“铁算盘”,也是闻名遐迩的经济能人。
财税学校毕业后,他被组织分配到乡里供销社担任负责人,每年都能及时完成县政府安排的任务,各项考核指标在县里也是名列前茅,硬是把乡供销社搞得红红火火。
那时,他性格外向,思维十分活跃。但对工作特别的较真,喜欢琢磨县供销社下达的各项指标数据,将农药化肥等生资货品划定到每个村组;将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精准地分配到乡里的每家每户;将职工的烦恼看在眼里,总是耐心劝导,与他们和睦相处。因此,他落下了“爱管闲事”的毛病,“铁算盘”的美誉更是声名鹊起。
他从不搞特权供应,可懂得与朋友熟人虚与委蛇。一些熟人喜欢多吃多占,想尽办法巧夺供应物资,他总是和朋友熟人打哈哈说对不住他们,领导管得紧帮不上忙,他也难乎为情。等到熟人托领导来讲情时,他却和领导玩起捉迷藏的游戏。实在躲不过去时,他还理直气壮地给领导说:“在下面工作,我还需要朋友熟人的支持。委实是扛不住了,我才把你拿来吓唬他们。嘻嘻,领导不就是我们这些小兵小卒的庇护伞。”领导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了,虽然对他的滑头有点恼火,但还是十分喜爱他,也舍不得批评,乐于和他一起打太极,一些熟人也就浅尝辄止,不再有多吃多占的想法。可是久而久之,“爱说胡话”成了乡里人对他最后的认知。
老方在乡供销社一呆就是十几年。供销社改革时,他也不愿挪窝,主动向组织说明原因,请求下岗回乡务农。
在家乡,他毛遂自荐当起村里的小组长,逢人就嘘寒问暖拉拉家常。见到言行不规矩的人,他先是义正词严地批评几句,再晓之以情地开导。村里几个游手好闲的顽劣青年,远远看见他就躺开,狠狠地说:“方大个这个大傻帽,见人就胡说八道,与我们就不是一个星球的。”如果碰到不合理的事情,他总会想法设法地处理妥当。用村里人的话是:方大个是满嘴“跑火车”,不知道他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老是诓人。
尤其是亲行叔伯建房的那会,他“爱说胡话”的名声是传遍了十里八乡。亲行叔伯不听取他拆旧房建新屋的劝导,到秧田重新开基建房。他只有找到乡里领导汇报情况:亲行叔伯是第一家在水田做屋的,倘若不加以制止,村湾对面的一垅畈田就会变成宅基地,后果不堪设想。得到领导的应允,他准备编好说辞,巧舌如簧地给叔伯大谈国是政策,“睡服”了叔伯放弃在水田建房的行为。事后邻里乡亲虽然识破了他的胡言乱语,但是村里人还是抵抗不住他的执拗,那一畈水田到如今还是村里最好的种粮区。
方大个慢慢变老了,自己主动到城里帮助儿女照料孙子,也把“爱说胡话”的习惯带进了县城。
在街上行走时,碰到朋友他就欢心地拉着咵天,一聊就是半个钟头。听到一些老同志发牢骚说单位关心不够,他很不高兴,耐心地劝导他们:“现在正是干事业的大好时光,我们不能拖年轻领导的后腿,让孩子们不要有顾虑,放开手脚加油干,让我们老有所养,老有所依就是最好的关心。”个别同志听后面露愠色,在心里暗忖:这个老家伙,真会睁眼说胡话。然后一声不吭,拂袖而去。
一个雨天的午后,我和老方在一个文印店偶遇,顺便也坐下来寒暄几句,他十分自豪地给我讲起县城第一次规划编制的一个情节。
那是1985年的一个夏天,当时的县城区建设规模不足3平方公里。他到县供销社开会,知道县里正在开规划评审会,中途溜号跑进评审会场,认真聆听编制单位的汇报,时而在笔记本写下自己的看法。汇报一结束,他就勇敢地站起来,振振有词的说:规划中城区发展方向需要调整,不应该摊大饼四面开花,而是南优北控、东延西拓适度发展;城市性质定位有待斟酌,不应该贪大求洋,而是以循环农业为主,保留传统工业,有序开发旅游业。一些熟悉他的领导听完他的话,对他说:“你这个小滑头,又在开始说胡话。”不料县委书记打断他们的对话,当面高兴地表扬了他一番,责成编制单位按他的意见作出合理调整。
听到这里,我碰巧接到电话,知道我有事要马上离开。他言犹未尽,还要与约定时间交流。望着老方脸上洋溢的自豪笑容,我在心里情不自禁地说,老方还真不是个“爱说胡话”的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