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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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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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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呜~呜~呜~

火车缓缓启动,老杨几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车轮压轨的“哐哐”声,犹如一记记闷锤敲打在他们的心上。

老杨双手紧握在一起,手背高隆起的青筋和眉间扭在一起的“川”字,直白的诉说着他的紧张。

 “爸,您说他们不会......嗯,不会,应该不会......”

大杨死死的盯着进站口,关闭的铁门并不能抚慰她的不安,颤抖的低声呢喃,旁人根本就听不真切,她是害怕从门缝里挤出熟悉的身影。

二杨紧握的拳头不停的敲击着扶手,好像这般就能催促火车加速前进。

小杨倒是十分平静,显得与拥挤嘈杂的车厢格格不入。

邻座的妇人踮起脚将一个蛇皮口袋塞进行李架,不远处的男人警惕的盯着妇人,或是怕妇人挤坏他的行李,或是其它......

眼前种种,让小杨感觉似曾相识,又很是模糊。一股让小杨十分抗拒的记忆想要再次钻进她脑袋,小杨微微皱眉,甩甩头,干脆闭眼,不再去想。


老杨本该是个幸福的人,三个“小棉袄”——大杨、二杨、小杨,逢人就会炫耀。

老杨很爱赶集,是乐意热闹,更是乐意去给孩子们买吃的。

 “哟,老杨,这以后三个女儿孝敬你,多幸福哟!”

 “嘿嘿,那是,那是,嘿嘿。”

农村的集市都是熟人,听不完的羡赞,每每听到这些,老杨都乐呵极了。

老杨很爱笑,遇谁都是乐呵呵的。

茶余饭后,邻居们也都乐意到老杨家门前院坝坐坐,男人们围在一堆抽烟,女人们凑在一块儿纳鞋垫,聊聊天、拉拉家常,叮嘱孩童们避让车辆,如此消磨时光。

落日余晖由着门前的马路撒向不知名的远方,孩童们在一片金黄中嬉戏,争吵着谁会先长大,从看不到尽头的路走出去。

日子就这么一直重复着,如熹光般温柔美好而又安详。


 “哎呀”

一直盯着进站口的大杨惊声尖叫,二杨和老杨噌的站起来,小杨也缓缓睁眼,朝着进站口望去。

几个男人正和车站保安推攘着,最后面站着的那个男人,小杨再熟悉不过了,还是那般怯生生的。

男人身旁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扒着铁门向缓缓开动的火车张望。

小女孩的眼中满是纯真,她们还并不能理解什么是离别,只是爸爸告诉她们,妈妈在车上。

大杨不忍看两个小女孩的可怜模样,老杨和二杨也颓然坐下,肩膀耷拉着,双臂垂在叉开的两腿之间。

他们都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老杨只是想带女儿回家。

小杨还是很平静,没有些许的情绪波动,只是缓缓的把脸贴到车窗玻璃上。

车窗冰凉,和站前铁门一样,和小女儿的手一样。

男人似有感觉,也扒着铁门,向着逐渐驶离的火车张望,最后目光慢慢停在了小杨的方向,微笑着,张张嘴,听不清在说什么,小杨分明听清了。

 “你终于逃出去了。”


那年,与男人第一次见面,小杨14岁。

意识模糊前,小杨同几个玩伴在捉迷藏,躲在公路旁的大树后面。

与平日并无两样,公路上时有车辆经过,偶尔停下的车也并不会让人警觉。

小杨早已记不真切是一辆什么样的车,或是一辆白色面包车,那个年代这种车最是常见。

几道黑影从急停的车上窜下来,来不及发应,伴随着一阵眩晕,小杨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再次有模糊的意识,便是如今这般场景。

杂乱的车厢,拥挤的人群,叫骂的妇人,还有抽烟的男人......

小杨全不知经历了什么,更不知是如何上得这本是叫不出名字的火车,只感觉左右都被人控制着。

 “她好像醒了,再给她来点......”

小杨便又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恍惚间听见几人在说话,手脚传来的束缚感让小杨感觉十分不适,挣扎几下,无济于事。

听见动静,说话的几人转身看向小杨,站在最后面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有些怯生生的。


 “你别逃了,被他们知道了又会打你的。”

自从被卖到这个地方,小杨逃了无数次,被抓回来无数次,挨了不知道多少打,挨打之后,总会被关到牛棚里。

小杨哪里逃得掉,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黄土坡,即便不被抓回来,小杨也是会迷路的。

夜里的黄土高原,冷风肆掠,连它们都这般无所忌惮,肆意的欺负毫无依靠的小杨,放肆的扯开衣服,往骨头缝里钻。

小杨冷得打颤,牙齿碰撞的“咯咯”声,寒风阴笑的“桀桀”声,在这黄土高原混响成一曲悲鸣。

黄沙吹过,好的或是不好的,便又溟灭了一切声响。

好在那个怯生生的男人会偷摸着给小杨送馍馍、送被子,才让小杨勉强过活。

小杨恨将自己拐到这里来的那些人,也恨男人一家,是他们将自己买来给这个怯生生的男人当媳妇,不然自己怎会流落至此。

可是慢慢的,小杨对这个怯生生的男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或是因为在这让人绝望的无垠黄土上,只有他把自己当个人。

当然了,谈不上感情,更谈不上爱。

后来,小杨不再逃跑,每天就呆呆的坐在窑洞前的土坝上,往远方望去。

其实,根本就谈不上远方。

高高的黄土坡挡住了远眺的视线,也将这小山村与世隔绝,更是断了小杨的念想。


 “三妹这么多年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看着这几间窑洞,姑且叫它窑洞,因年久失修,已经快要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

 “三妹的命苦啊!”

二杨眼泪止不住的流。

老杨浑身颤抖,说不出话。

原本,都快要放弃了。

这也难怪,十多年了,杳无音讯,派出所的人都已经换了好几波。

自从小杨失踪,老杨去派出所,比去集市上都勤。

直到一个出门打工多年的同乡回家,才带回来小杨可能在黄土高原的消息。

顾不得许多,这么多年来,每次都是这样,再苦再危险,有一点希望都会去尝试。

老杨、大杨、二杨三人便又踏上了去山西的火车。

他们想到过小杨会过得苦,但还是被现实种种击溃。

所谓的“家”里就几张木板凳,一张碰一下就“吱呀”摇晃的木桌,其上放着一台老式电视、一台收音机,厚厚的一层灰,尘封着一切。

两块碎花布隔出一间“卧室”,一张不算太长的土炕便是这一家子的“床”。自从小杨生了两个女儿后,这张“床”便格外拥挤。

几间窑洞庇护着一切,似顽强的对抗着风雨侵蚀。

或是还在期待有人能修补好它,或只是在等待一夜狂风,将一切彻底埋进山底,融入这无尽的黄土之中。


来这里快半个月了,男人一家留他们多待几天,说是过几天叔叔家小儿子结婚。

老杨几人便天天在村里闲逛,无时无刻不在打量着哪里有“可乘之机”,盘算着怎么带小杨回家。

当然,还有两个小外孙女。

血脉的力量也真是说不清的强大,又或是老杨本就和蔼可亲,和他们素未谋面的两个小外孙女格外的亲近他,这更是让老杨几人坚定了带她们一起走的决心。

村里人很警惕,无论去哪里,总会有几个男人跟着老杨一行,说是几人远道而来,该要好好作陪。

小外孙女也总是会被叔叔伯伯们牵着,只有休息的时候,才会让老杨抱抱。

便是一直没有机会。

叔叔家小儿子婚礼当天,或是都熟络了,或是都忙着操办婚礼,男人一家不再时时刻刻盯着、防着老杨几人。

这天一早,大杨提议去城里给小杨和两个小女孩买身新衣服,说是家那边的风俗,穿新衣去参加婚礼,才显得对主人家尊重。

男人家里本是不同意的,僵持中,男人说他跟着一起去,中午前赶回来。

一家人都震惊于怯生生的男人第一次的反抗,不再怯生生,那么坚定,便才作罢。

似是预感到了什么,从来没给小杨买过衣服的男人,今天总是抢着付钱,只是他始终一手一个,紧紧的牵着两个女儿。

总算,在一家女装店,大杨几人发现更衣室窗户外有条小路,通往另一条街道。

于是,几人假意让男人去对面商店买点喝的,便趁机带着小杨从窗户逃离。

情急之下,老杨哪里还顾得上两个可爱的小外孙女。


呜~呜~呜~

汽笛轰鸣,将小杨拉回现实。

火车越开越快,男人和两个女儿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小杨自是听不见她们有没有哭喊,有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唤“妈妈”,更是看不见那怯生生的男人在笑,笑得很是大声,却又满脸眼泪。

车厢里的人都已坐定,不再拥挤;行李都整齐的码放在行李架上,不再杂乱;叫骂的妇人不再叫骂,抽烟的男人也不再抽烟......

老杨几人还是颓然的坐着,似也没有家人重聚的欢乐。

小杨终是不再平静,“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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