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陈居安的头像

陈居安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10/20
分享

邻居

        邻居

上海的邻里关系很奇妙,若是住在弄堂或者老一点的小区,邻里之间是经常互通有无的。今天你包饺子给对门送一盘,隔天他做排骨给邻居装一碗。但若是像我一样住在比较新的小区里,那你的邻里关系大抵是没法这般亲密的。不是没思考过原因,我猜这是因为上海生活节奏快,大家自扫门前雪都已焦头烂额,哪有时间再操心别人的事。又或者是因为很多人仅仅是租客,过一两年换个邻居,时间长了自然没心思交好每一任了吧。

我们小区的楼房一层两户,一户距电梯仅一个身位,一户稍远。我家住一楼,房子从我出生的时候开始装修,满周岁就住了进来,所以我们家房子也算是将要陪着我一块儿成年了。一楼在儿时的我眼中有一个极大的缺陷:每当其他楼层的住户与我一同进楼或者提早我进楼的时候,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将我家门堵住,我家恰好是离电梯稍近的房型。当你在等电梯的时候看到一个眼熟但不知其名不知其岁不知其户的“三无”邻居向你走来(尤其是一个小胖墩),你大概率也是抱以礼貌微笑然后往“里”稍迈一步(也就是往我家门的方向),显示出你感知到了他的到来并且礼让他。为了成功进家门,我不得不同样得体地对那人说一句:“不好意思,借过一下。”这个时候“堵门”者会回我一个恍然大悟且尴尬的神色,匆匆让开身子。

其实这本不是一件尴尬的事情,但当同样的场景在同一个人身上发生好几遍后,尴尬的气氛便产生了。因为我住一楼这个事实是不变的,而那位乘电梯的人在“礼让”我多次之后理应对我有所印象,可他的行动却让他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将我这位邻居放在心上。而这,好像是主流价值观所不认同的(俗话总说“远亲不如近邻”,教我们应该与邻居搞好关系)。不过尴尬的气氛也就昙花一现罢了,走进电梯里的“他”大概还有时间思考晚饭吃什么,关上房门的我则不会想那么多,径直走向洗手间罢了(跨区上学的我通勤时间很久)。

邻居之间存在距离感(在社交软件上大概被称作“上海式冷漠”)是我从小就有的一个概念,但距离感和冷漠其实是有区别的。事实上,我认为这种距离感是对隐私的尊重,并且会让邻里之间的关系更加纯粹。毕竟当一个姓甚名谁,家中几口,财富几何一概不知的同楼住户站在你面前时,你们的关系也就只剩下“邻居”这一个选项和可能了。这将所有住户摆到了一个平等的位置,阻止了社会上依旧存在的“男尊女卑”,“富贵贫贱”等衡量标准进入楼道。

一个很好的例子来源于家父(在疫情期间作为楼道长)得到的信息:我们这栋楼里大概是有资产上亿的住户的。虽然双亲都是在上海白手起家的“外地人”,财产方面目前自然不如,但邻居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平等和尊重。一方面要感谢邻居们的教养,另一方面大概也有这种距离感的功劳。

在距离感的前提上,邻居间的善意是很纯粹的。

我称他“叔叔”,是我们这栋楼的住户。具体住哪层楼?家里有几个人?做什么工作?上述信息我一概不知,但“叔叔”是众多邻居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位。

“叔叔”并不高,身材保持得很好,在中年男性中是少见没有“将军肚”的类型,这大概得益于健身的爱好。我有时在家“磨洋工”一会儿,拖到早上七点左右才出门(这个点出发是迟到无疑的),打开家门后便会碰到一个身穿白背心挎着威尔士运动包的身影。他要么刚出电梯门处于我面前,要么在我出门之后从电梯里走出来。这就是“叔叔”出现最多的形象。对于健身,他的说法是:“我总要找点事情做吧!”

“叔叔”应该是退休了,虽然之前的工作具体是什么无从得知,但大致能猜出来与飞机有关。记忆里唯一一次没有见他穿背心是童年的一个下午,我出楼门,他进门,打了一个照面。依稀记得他西装革履,手中拎了什么已然没印象,我像往常一般对这个面熟的邻居问好,接着就想着找哪个伙伴玩了。“安安。”他居然叫住我,“送你个礼物。”我很疑惑(在那是我所受的教育里,外人送我礼物是作为我付出劳动的回报,而我显然没有帮“叔叔”做任何事)。只见他递给我一个盒子,上面印有空客A350飞机的插图,里面打开是一个模型。我问为什么送礼物,他笑笑:“因为看你比较可爱......”(肉肉的小胖墩总是讨喜的)

“叔叔”是个温柔的人。据家母所述,曾两次见到他夜半时分坐于楼门口的台阶上,一身酒气。在等自己酒醒,然后回家,大概是不愿打扰夫人休息。可能是同为妻子的缘故,家母对此举评价极高(恐怕也有揶揄家父的意思在)。作为邻居,家母每见此景,都会拿两瓶矿泉水递给他,所以“叔叔”与家母也算是“瓶水相逢”。

“叔叔”是个热心的人。今年夏天,我赶火车去扬州考托福,家母起了个大早打算开车送我,不曾想车却被另一辆车堵在了车位里,而火车还有三十分钟不到就要开了,此时再打车怕已来不及。十万火急之际,突遇挎着运动包穿着白色背心的“叔叔”走出来,他见着我俩便上前打招呼,听闻窘境后居然神奇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车钥匙:“走,我开车送你们。”我这便成功坐上了开往扬州的火车。

“叔叔”是三天前去世的,死因不知道,但他夫人告诫我们高血压患者不能自己断药,所以凶手大概是高血压吧。听说这是他夫人第一次发现他“赖床”,没有早起健身,所以他走的时候应该没有经受什么痛苦。转移遗体的时候我正被居家隔离,所以这个邻居我大概是没有机会见最后一面的,听几声窗外传来的哭声,看两眼为他戴孝的子侄也算是送别了。

曾经预想过无数次如何面对相识之人的故去,本以为自己会是文人墨客那般洒脱,倒两杯酒,一杯饮下一杯洒下。但当我真正面对生死的时候,心中其实剩不下什么,若一定要用文字形容,大概就是——茫然吧。我大抵是没准备好面对死亡的。

为作此文,方了解到“叔叔”原来姓裘,名建兴,家住7楼。他的夫人原来就是那位养了大狗的女人。他的工作原来是上航机务工程部总经理。

钢琴上摆着的飞机模型是我这位邻居当年送的,现依旧光洁如新。

作于二零二二年十月十九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