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元凤初年末,北凉入关,仅三月,破燕守,建安等多座城池,累数计十数上,同年,江阴织造季淮起兵反,自立为王,攻洛阳,金陵等重城,是此,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二
渴,他已经麻木的跑了很长时间,嗓子火辣辣的,双腿也已经快要再迈不开任何步子,然而,他没有停下来,还是在继续奔跑,如果有人在这里,一定会劝他休息一下,但是,他不能,准确来说是不敢,因为,命,现在就悬在他的两条腿上。
“小子,别跑”就在他的身后,两个叛军拿着大刀追着这他,步步紧逼,那刀刃几乎快要划破他的衣服,但是好在由于他的身体底子不错,这刀一直没有碰着他毫分。
双方就这样你追我赶的,终于他一头栽倒在了地上。两个叛军对视一眼,立马上手寻摸起他全身上下找他身上值钱的东西,手法之老练,一看就是常年做过多次类似的勾当,两人寻摸了半天,终于从他身上寻摸了个破烂的布袋,打开一看,均都骂咧起来:“奶奶的,这小子看着像个有油水的,没想到当真是装钱的兜子比娘们儿的脸蛋子都干净,穷鬼!赶紧滚,别再让你爷爷们看见你!”说着,其中一个就很就很用力的踹了他一脚,而另一个则把他的布兜用力的甩在了他脸上,非常的有默契。
他被这一脚踢的很疼,但是心里却是喜悦的。至少,他的命保住了,但是转眼他就又开始心疼起自己的那个布袋,里面可是有一整串铜钱,放在以前他还在家里的时候,这串铜钱都够他吃一个月的白面了,一个月的白面咧!那是多大的一笔钱咧!就这么没了!
他心疼归心疼,但还是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把自己的身体从地上支撑了起来,还收拾起了那个布袋-虽然它里面没钱了,但是它是他老子娘一针一线给他缝的,他老子娘做梦都想吃上一顿白面,结果还没吃上就在寒冬去了,去的时候抓着他的手告诉他去城里做长工她不反对了,但是一定要他攒钱娶上媳妇儿生个胖小子才能再回到乡下给她上坟。他在城里给举人员外当了整整七年的长工才攒到了这串铜钱,可是,天下又乱了,老子娘没了,房子和地也没了,甚至连他这串钱也没保住,这串钱倒也不金贵-不金贵个屁!那是他在王员外家累死累活,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连饭都吃不饱换来的钱!白白便宜了两个混…两个军爷!
军爷们明明能吃饱饭,为什么…吃饱……对,吃饱!他突然记起了他曾经看到过的招兵令,当时很多人都围在那里,他也去看了,围在那里的人当中有个读书人是识字的,念了一遍,他还记得内容,当兵每月有五十文,还管三餐,立了功还有可能混出头儿当官,只是要拿命来搏这份前程,反正……反正他老子和老子娘都没了,钱和地也没了,烂命一条,又吃不饱饭,还不如去当兵,干了这份差事儿,还能吃饱饭还能为自己搏出个前程,大不了就死,死前能做个饱死鬼也值了!想到这里,他打定了主意,一瘸一拐的往自己记忆里征兵令上写的地方走去。
三
“这……这就是俺们的饭?”看着手里的清水,他整个人都傻了,清水里还能看出一些粥的痕迹,毕竟还是有米的,尽管只有一两粒并且清的能映清楚整张人脸。
“不然呢?快走,再不走老子就让人揍你了!”负责发饭的伙夫冷哼了一声,斜眼儿睨了他一下,用手里的汤勺狠狠的敲打了一下木桶的边缘。
他畏惧的往后退了一下,也不敢多言,端着碗转身就走了,隐约还能听到伙夫们大声的讨论:“一个小贱皮,还以为自己是将军呢?还敢质疑饭怎么样?不然要怎么样啊?要给他成立上满满的白米粥?嘿,老子都没见过那样儿珍贵的玩意儿。”“大哥,你就是太心软了,要我,我就直接一勺打过去了!”类似的声音在他耳边进进出出,他却连火也不敢发。明明,明明俺只是想吃个饱饭,怎么,怎么这么难呢?他这样想着,第一次生出了逃离这里的念头,但是他又立马自己把这念头掐灭了,因为私逃要挨军棍五十下的,不要说五十下了,他曾经看到一个逃兵只挨了二十下就叫人抬出去了!你问然后?没有然后,抬出去的时候气都没有了,最好的结果应该也是让秃鹰吃掉吧!
“兄弟,你喝这碗吧!俺看你饭量挺大,一碗肯定吃不饱,俺正好饭量小吃不了一碗,俺这碗就给你吧!”他正在快要走回营帐时,一个壮汉追上来,把一碗一样的清水塞给了他。
他手一抖差点儿没拿稳,看向来人,他连忙道谢:“谢谢兄弟,俺……”刚准备找人呢,只见那壮汉已经跑远了,虽然他已经跑远了,但是他还是记住了壮汉大致的体貌轮廓并且记得很清楚。
他大口大口的喝着这碗多出来的“清水”,第一次在军营里有了温暖的感觉。
四
他已经忆不起这是第几次挥刀杀人了,他身边死去的人已经快堆成山了,其实也没有多恐怖,看多了也就习惯了,反正当兵的迟早都要死在沙场上,就这样死去在现在这个时候反而算是好结局了—确实是挺好的,最起码家人能得份抚恤金,朝廷是不清明,天下也不太平,但是这样反而更需要兵。更何况当今圣上其实并不算昏庸,只是这天下大势所趋又刚好走到了末路的那一天而已,前朝积弊甚多,又岂是一代可挽,不过这份抚恤金倒是没有多少,毕竟是上到下发,应该能剩下个零头儿,但这样也难得了,毕竟这个时候多一份儿钱就多份儿活下去的希望。
“快向前进攻!”远处不知是谁又大吼一声且擂起战鼓,战鼓倒是很响,只是兵将连队形都快维持不住了,散乱的有够可以,站在城上的主将连连皱眉,只是皱眉也来不及挽救什么了—败局已定!
他麻木的挥刀应战,直到他看到一把刀向他劈来,原来上战场真的会死吗?不不不不,就是会死!他明明很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不是吗?但他还是来了,对了,最初来是为了什么来着?吃饱饭,可是,后面他来到这里却并没有吃饱,倒是有个好心的只弟给了他一碗饭,他虽然没吃饱但是他却记住他了,后来发现他和他是一个营帐里的伙伴,确实是兄弟,他还和他成了真兄弟。 对!他还和他约好要等回乡后一起攒钱娶媳妇,到时候去兄弟家喝酒,不能嫌弃兄弟家穷。但是,后来?后来,后来兄弟也死了,又只剩他一个了,只弟死的时候说他也算是“马革裹尸还”了,为国捐躯了。他本来以为他也能和兄弟一样坦然面对死亡,但是他·胆怯了,他不想死了,他得活着,活着才能吃饱饭,才能有媳妇儿,哪怕,哪怕和狗抢食,当北凉人的军奴,至少,至少他还能活下去,吃饱饭,娶上媳妇儿,就这样顺理成章,也很顺其自然的,他从战场上跑下来,溜了。
完
“啪”将军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这一巴掌很用力,打的他牙都从嘴里飞出和着几颗混血的唾沫星子。
他麻木的站在将军面前,似乎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被抓住,“就因为你当了逃兵,老子辛苦拿命拼的战功几乎全毁了!“将军暴躁的走来走去,朝着他大声发泄不满,扇了他一巴掌是远远解不了他的气的,这场战役他好不容易有了个大捷,结果因为出了这小子这么一个逃兵,上头儿直接让人找了个由头让人顶了他的功劳-明明靠这次军功,他可以升官当宣威将军的,结果就因为这小子,毁的一干二净。“做不到拿命换一个军人应有的功勋与荣誉,你在这时节来这儿投军当兵干什么?”将军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眼珠子瞪的似乎要吃了他一样。
他站在那里,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很委屈-其实也不委屈,当兵的,从战场上逃下来确实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上司生气也很正常,但是他来当兵就是为了吃饱饭而已,不过貌似他来了这么久也还是没吃饱过一顿,后头儿兄弟又死了,他又怕死,逃,那不是正常吗!想到这里他第一次梗起脖子大声的反驳了将军的训斥:“俺……俺没错”俺就是想吃饱饭而已!俺怕死!所以俺不想死!俺死了,就不能吃饱饭攒钱娶媳妇儿了!俺娘死的时候俺答应她要有了媳妇儿和儿子才能回去给俺娘上坟的!俺死了就不能娶媳妇儿了!“就这么一段话将军彻底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的逃兵很不理解:“谁告诉你军营里可以吃饱饭的?”
“征兵令上就这么说的,再说即使吃不饱,军爷们也可以抢别人钱贴补自己不是?俺的钱就是被军爷抢的,俺,俺都打不过他们!那是俺娶媳妇儿的钱,就这么没了… . ”他提到他的钱,忽然有点儿难受,但是做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哭,于是只是抿紧嘴巴,挺起腰站直而已,可是他对面的将军不知道为何,堂堂七尺男儿,哭的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