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过了,天气炎热,故乡小山村夜晚虽然凉快一些,但终架不住热在三伏,习惯了城市的空调,没有空调的夜晚,躺着床上总感觉闷热,转侧难眠。爸爸说,嫌热的话,把床上的棕榈垫子去掉,睡硬板床吧。
久违的硬板床。
小时候,一直跟着外公睡硬板床。夏天嫌热,光光的几块硬板,席子都不要,即使冬天寒冷,硬板上垫点禾草铺床席子,盖床破旧的老棉被,硬邦邦的硬板床,有时候冻的把整个身子卷缩起来,无意识摆出搁在现在很时髦的S形,只是那时候不知道S形原来将是时髦,世道炎凉,人心不古,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席梦思,古朴的乡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听都没有听说过席梦思,外公说,睡硬板床好,睡的硬,身体硬,耕田就要身子骨硬。如今,大概没有多少人还睡硬板床,也许,是我们冷落了那么好的东西。
中学时候在粤北住校,学校也是那种硬板床的大通铺,一个班一个宿舍的大通铺。虽然是岭南,记忆中那时候冬天粤北还是很冷,寒冬腊月的晚上,一双手冻的通红,长出冻疮,捧着书本,卷缩在硬板床上的一床薄被里,窗户也是那种老式的木窗,几根圆圆的木棍隔离在中间的那种,没有玻璃窗的,一阵寒风,有时候会把窗戶门吹开,冻得瑟瑟发抖。高三那个寒假,学校同学几乎都回家过年了,剩下阿强跟我在学校没有回家,阿强爸爸娶了后妈,不想回家,我是外公已经不在,外婆跟小姨妈及家里异姓的妹妹在家过年,很清贫的春节,留住了学校。那个除夕夜也是寒风阵阵,夜里读书,越冷越饿,半夜下了点清水汤面,还是饿极,两人躺在床上睡不着,阿强突然爬过来学着《史记 陈涉世家》说,“狗富贵,勿相忘”。 他说的“狗”,是叫我的小名,“如果有一天你富贵了,一定不要忘记我啊。”,除夕不回家,又冷又饿,躺在硬板床上,“我们都是农民的孩子,哪里来的富贵?”,嘴里虽然那么说, 心里却还是想着老师谆谆教导的,“知识就是力量,读书改变命运。”。一种强烈执着的“知识改变命运”的理念,嚼得菜根,百事可成,睡得硬板,铮铮硬汉。
阿强没有考上大学,我大学在西安读,西安的冬天不适合硬板床,要铺褥子,那时大学宿舍是七人间,也没有硬板床,大概从那时候开始,就几乎没有睡过硬板床。直到前几年,那年春节后,阿强突然电话说,他想下来惠州找工作看看,家里孩子要结婚,负担重了,想出来找点事情做,减轻一下孩子的负担,问我能不能给他找个工作,在没有找到工作之前,能不能暂时住在家里。春节之后的春运,本来就很拥挤不堪,粤北韶关下来的火车几乎都是清晨到惠州,拜托一个同事开车一起去接阿强,因为要初春时节起早,那同事怕冷很不愿意地说,粤北南岭来的,又不是南海南洋来的,急什么啊。南岭不是南洋,我也没有富贵,无论如何,当年寒冬腊月的春节,那句“狗富贵,勿相忘”,即使目前我也没有富贵,也许不应该辜负那硬板床上曾经共同的时光。
久违的硬板床。不该辜负那硬板床上曾经的时光。在爸爸的提议下,又睡在了家里的硬板床上。果然,迅速进入了梦乡,梦见了自己的童年,跟外公外婆在一起,梦见了自己的少年,清苦的求学岁月,梦见了自己的青春,驿动的心潮。那部留在很多人少年时代记忆深处的动画片《聪明的一休》,因为在小山村长大,我了解到一休已经是在大学学日语的时候了。一休师傅说过,“口渴想水,身寒念裘,本性梦闺。”。在日本佛教史、文学史上占据了一席重要地位的一休,深得中国南宗禅林孤高宗风精髓,以桀骜不驯的气概抨击当时日本世俗宗法,同时,以谙熟的汉诗抒发真性情,随喜随缘、自在奔放,其“梦闺”气度,更是在佛门荡起一股异流,却又随性融入滚滚红尘那娑婆世间的人性狂飙。
硬板床上,梦见童年,梦见少年,梦见青春。梦窗梦嵩梦闺。硬板床的美,千年的梦。柔情似水,温婉如玉,铭记在心。
一板一硬床,硬硬朗朗;一人一凡夫,平平淡淡;一梦一菩提,生生世世。
原创 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