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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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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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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黄了

 那是四十六年前1975年我十八岁黄土高塬六盘山南麓一个叫庙庄村山川沟洼峁墚坡上农人种植的麦子,是我记忆里小麦大丰收的第一年。

 此前的那些难熬的岁月里,想吃麦面就像眼巴巴等待过年一样苦焦,望眼欲穿。而此后则是天天吃麦面犹如每天在过年,特别耐人寻味。

 在我零碎的记忆里,我对麦子面食物的侈望如同狗对肉的贪婪,常常使我想到麦子面,就仿佛看见飘浮在碗里如银丝的长面和如母亲乳头一样雪白的馒头,我的口中犹如狗舌头流出的涎水向喉咙深处不停下咽。

 进入农历五月,麦子青苗开始分蘖拔节抽穗扬花灌浆,只待开镰收割。

 站在庙庄村半山坡上,望着满山遍川阳光下像绸缎飘逸的青里带黄的麦田,绿得犹如奔涌的海,黄得好像燃烧的火。肆意的风疏理着带着沉重麦穗的麦杆,东摇西摆,麦芒拨动着空气,麦穗窃窃私语、喃喃低语,交流着成熟的信息。一缕缕温柔的风掠过麦梢,风的形状通过无数颤抖的麦穗表现出来,平静的麦子海里出现一些淙淙流淌的小溪……继来的风利索有力,分割了麦子海,麦浪翻腾。有的从北往西滚,有的从东往南滚。有长浪,有短浪,拥拥挤挤,推推搡搡,形成一些黄色的漩涡。麦海好像被煮沸了,如翻滚着海浪,又似奔腾着的羊群,你追我赶,席卷着大地。风一停,出现了短暂的平静,匆匆追逐的麦浪全都睡着了,就像熟睡在母亲怀胞的婴儿。成熟坚硬的麦芒像短促的金针,闪闪烁烁。

 麦黄时节多数的后晌,麦田上空匆匆奔跑着的巨大乌云,有时会突然停住脚步,凝成团聚集起来,遮挡了阳光,俯瞰着成熟的麦田。乌云变得灰暗低沉凝固厚重,仿佛要掉下来。这个可怕的阴谋有可能瞬间夹杂着冰雹倾泻下来,那将是一场颗粒无归的灾难。麦杆麦穗私语呢喃,交流着可能发生的信息。虎口夺粮的关键时刻,附近响起沉闷的炮声,自制的一米高、碗口粗的装着自制黑色火药的打散雷雨云的土炮低部引线冒着火花,紧接着一声巨响,竖立的炮口冲出一股带着浓烟的火舌,直冲云霄。多处山峁发出此起彼伏的爆响。浓重的乌云被土炮驱赶着像夹着尾巴的狗,逃之夭夭。天地又恢复了光明灿烂。

 俗话说,麦黄一晌。

 庙庄村川道八十亩河滩麦地畔。麦把式开头镰,健壮小伙半蹲下身,喊一句“开镰”,往右手心里唾一口唾沫,捏着夹有锋利刃片的木镰潇洒地打一个转,随着刀刃割断麦杆嚓嚓嚓的脆响,就像熟练的剃头匠剃掉头发一样技术娴熟。几镰割倒的麦子整齐地堆在左脚前,此时抓起一撮麦杆分成两伴,交叉麦穗部分用手一拧打成麦葽,用割倒的麦子压住继续往前割去。后面人割来的麦子就加在上面,到一定数量时,双手分别抓住横在麦杆中央的麦葽使劲捆紧,左手拧一圈,再换手拧一圈,疏散的麦杆子就被紧紧扎成一捆,动作干散利落。如此两人一个组合。不一会儿,几十个人如收割机一般,大片麦田就呈现出一排排摆放整齐麦捆子,躺在发烫的地上。

 麦田另一头,那位老农头戴细麦杆编织得白的耀眼的草帽,穿着青色得体的对门襟上衣,挽着袖子露出黝黑而有力的胳膊,站在齐腰深的麦田里,口里咬着绿玛瑙烟锅嘴、黄铜烟锅头、半尺长的干旱烟锅,满是皱纹的脸上堆着笑,就像盛开的向日葵,嘴巴上几根胡须显示着精明干练。他老鼠般明亮的眼睛盯着用他那双粗糙大手拿着那个硕大颗粒饱满的麦穗的上下端;一个穿着白色背心,没戴草帽,留着短发的青年小伙正在聚精会神地用米尺量他手里麦穗的长度。这时有摄影师端着海欧牌照相机按下了快门,定格了这个象征着丰收幸福的瞬间。

 此后不久,我遇到中学一位女同学说,平凉城解放路“东风”国营照相馆的厨窗里有我的照片。后来我真的在那个厨窗里看到了题为《丰收》的照片,正是中国北方黄土高原农村典型农民形象的庙庄三队的李生云老汉和我量麦穗的情景。照片上远处蓝天白云,艳阳高照;近处麦穗摇曳,银白金黄。只是我穿的白色背心变成了朱红色,像夏天里的一把火,仿佛要点燃麦田。

 运回的麦捆子场里放不下,就将太阳曝晒后码成或圆形或长方形高大的麦垛子。再运回再晒再码,直到运回所有临时摞在麦地里的麦捆子。还未打碾的麦子经曝晒后码起来,还有一个使麦粒发烧的功效,使麦子面粉做成的食品吃着劲道好,更富有营养。自留地的麦捆子立满了院子,只留一个通道供人行走。

 集体场里黄牛拉着碌碡碾麦子的吆喝声和农家院里梿枷击拍打麦杆啪啦声在庙庄村晴天白日下交相辉映,演义着劳动成果带来的火热场面,漾溢着丰收之后喜悦情愫。风调雨顺,农人们辛苦一年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劳动的获得感使人们干起活来就更加出力卖劲。

 傍晚,庙庄村山高月小,风荡星稀。生产队白天碾的麦子要在晚上扬出来。场中央麦粒加杂着麦壳杂质如小山一样的麦堆前,几个青壮年扬场把式,裸赤着上身,戴着草帽,握着六尺长把的木锨,争先恐后地奋力把一锨锨麦子扬起一丈多高,麦衣麦芒麦末尘土等杂质随风在空中翻飞依次飘向远处,分离出饱满的麦粒像雨点洒泻下来,空中就展现出一片麦粒散落的麦幕,飘飘洒洒。麦幕下头戴草帽的人,挥着大扫帚左右轻轻地掠扫,落在麦粒上的麦衣等被扫向旁边。金黄色的麦粒争相推搡拥挤着渐渐堆起一个殷实的平顶小山丘,散发着新麦浓烈的清香,把农人送入甜蜜的梦乡。

 庙庄村啊,我的养身圣地,山塬清秀,土黄地沃,庄稼茂盛,人畜兴旺,我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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