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我的母校平凉第三中学的年龄比我大一岁,诞生于1956年。
平凉自古以来就是陕甘宁三省通衢。离平凉城区四十里的四十里铺则是沪霍高速公路与银昆高速公路、西兰公路与宝平公路交通大十字枢纽;宝中铁路与西平铁路交汇于此。四十里铺正好处于连接西安、兰州、银川和宝鸡等城市的中心地带。
地处四十里铺的平凉三中像雄狮一般卧在富有灵气的对沟堡与马峪口之间的佛塬山脚下,守望着平凉东川、南北二塬,成为方圆几十里的最高学府。
1970年初春,我背诵着 “语录” 从庙庄小学五年级毕业,睁着十分好奇的眼睛,背着妈妈烙的黄面馍馍,怀着懵懂幼稚的憧憬,徒步十几里路,走进平凉三中,开启了我人生的第一程。
学校背靠佛塬,地灵气清,房屋、道路、操场、树木、花草、假山、田畦等组合得恰到好处,绿树成萌,鸟语花香,环境幽雅,是一处学习成长、培养人杰的风水宝地。
我们初中一年级一班的教室门前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树,叶片昼开夜合,我们叫它夜合树,后来才知道它的学名叫合欢树。树下有一个用青砖砌筑的乒乓球台,每当课间时分,乒乓球飞舞不停。常常就发生学生还未进教室,我的班主任老师朱炳奇先生年轻英俊的身躯已经站在了讲台上的事。他就是我的心目中最完美的先生形象,从来不训斥我们,总是笑咪咪地给我们讲道理,以事服人,讲的政治课,深入浅出,生动有趣。
开学不久的一天,老师说中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上天了,组织我们观看。我和其他同学一样,痴痴地仰着头,只见蓝天白云,其它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卫星是个什么样子,意识中就是晚上可以看见的星星吧。学校广播播放着“东方红”乐曲,老师说卫星正在经过我们的头顶。此后在夏天的许多夜晚,我总会情不自禁地仰望天空,寻找中国卫星。
我在班里长相孱小,衣破裤旧,少言寡语,是最不起眼的学生。我常常周三下午逃课回家背馍馍,除了同桌同学知道外,其他同学都未发现。班里男生和女生基本不说话,既便是同桌也要在中间划一道无形的线,相互不得逾越,外表都保持着“封建”的腼腆和矜持。
晚上自习课后,回到十几人住通铺的宿舍里,同学们胡说乱谝,有时候还会演个“验瓜”的小“喜剧”:几个同学抓住某一位同学,要看他的小鸡鸡;好多只手集中在他身上,有扼手的有压腿的有摁脚的有解裤带的有扒裤腰的;被抓住的同学大呼小叫,手乱舞、脚胡蹬,拼命挣扎;如此折腾一番,在最关键的时刻,被抓的同学奋力逃脱,什么都没看见,只是都觉得十分开心而已。闹腾一阵后,陆续钻进或厚或薄或新或旧的被物,鼻子里闻着脚臭味,听着马峪口坡沙石公路下坡的马车吱呀声、马蹄敲击路面咔嚓声和骡马的铃铛叮当声进入每晚的梦乡。
平凉三中的老师几乎都是科班出身的大学毕业生,而且大多数老师来自全国各地,带着五湖四海遗风,课外说笑南腔北调,上课基本上都讲普通话,以才教书,以德育人。就是这些像父母一样质朴睿智、多才多艺、富有激情、精干练达的三中老师,以自己的实际行动铸造了甘于寂寞,严谨治学,无私奉献,立德树人的三中精神。
三中的老师都富有个性。我上高一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大家都睡下后,我就讲了不久刚看过的一个名叫《槐荫树》小册子里七仙女的故事。当我讲完时,只听见语文老师、班主任毛韵南先生那加杂着宁夏西吉家乡方言的普通话叫着我的名子问:“你讲完了吗”?啊讶,我们都没发现班主任啥时候进来检查宿舍啊!吓得我连气也不敢出,宿舍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黑暗中只感觉宿舍门开了又关了。第二天毛韵南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对我说,你讲的是封建迷信的东西,必须制止,不得宣扬,要求我必须以此为题材写一篇“批林批孔”稿子。后来这篇“作文”就在学校广播室播出了。由于毛韵南先生一个言不由衷的决定,产生了一篇不足千字的批判文章,从而奠定了我一生靠“耍笔杆子”吃饭的基础。老师的伟大绝不仅仅是教给了你什么,重要的是用什么巧妙的方式开启你潜在的智慧大门!
我在平凉三中上学时正好处于一个特殊的时期。一些德高望重、才高八斗的老师被边缘化,远离教学岗位,也只能代一些无足轻重的诸如农业基础知识之类的副课。老师不敢教,学生不愿学像阴霾一样笼罩着校园。我初中两年学习生活很快结束了,全班集体升入高中一年级。学工、学农和大批判占用了绝大多数时间。我只是本能地学习,反正学习优劣大家谁也不在乎,至于上大学那都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有什么相干呢,自己总归是要回农村广阔天地的!
1973年秋天,在庆祝党的十大胜利召开的欢呼声中,我高中还没毕业,依依不舍地放弃了上学,拜别了敬爱的老师,告别了可爱的同学,阔别了母校平凉三中,行不由心地回到庙庄农村,开始了农民生活。
(下)
1983年9月,我又一次踏进平凉三中,从十年前的学生蜕变为教师,成为我的老师的学生和我的学生的老师,担任86届初一六班的班主任,并为四班和六班教授语文课程。
平凉三中培养了我。在恢复高考第一年,我以语文几乎得满分、数学几乎得零分的成绩考入平凉师范。毕业后在基层学校锻炼了一段时间,又考入师范中文专业进修后,居然被分配回到母校平凉三中当教师。这是我在三中当学生时打死也不敢想的事情。
改革开放的春风翻过六盘山,飞越崆峒山峡,涌起泾河的浪滔,从佛塬扑进三中:“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平凉三中就像汹涌的黄河一样,教师后浪推前浪,学生一波接一波,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 平凉三中办学规模与十年前已不能同日而语,扩大了很多。比如我上初一时只招收两个班,而现在初一招收六个班。学制也从以前的初、高中两年制变为三年制。
在教育迅速大发展的形势下,各个中学都在争夺优秀教师、抢夺优质生源。对于地处农村的平凉三中来说,承受着巨大的挑战。三中才华横溢的资深老师大部分进入平凉城区各中学,成为教授主要课程的学科带头人,有些走上了各学校的领导岗位。更有一些梦想践行自己更宽广前程的教师,也千方百计改行进入其它领域。
平凉三中的师资呈现新的特点:由于历史的原因,一些遭受过不公正对待的老牌大学生,重新回到教育岗位;从地域上讲大都来自大平凉和以三中为中心的方圆四十里范围内。换句话说,三中老师大部分基本上都是当地人,既具有视三中如自己家的主人翁的改革精神,又有从五湖四海带回来的开放意识,更具备为家乡教书育人的实际行动。
生源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特别是高中生源,尖子学生都被平凉城区的重点中学选拔走了,而城区考不上重点中学的学生又千方百计挤进了三中。面对这样的挑战,普普通通的三中老师积极应战,继承和发扬三中精神,努力承传“严谨治学,为人师表”的教风,经验丰富的老教师青春焕发,积极勇跃传帮带;大学毕业的年轻教师血气方刚,严谨认真创学研,努力践行着“厚德、笃学、明智、雅行”的三中魂,授业解惑,言传身教。校园里书声琅琅,操场上生龙活虎,全校上下形成了“校以育人为本,师以敬业为乐,生以成才为志”的良好氛围。
候凯老先生,1946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平反后重新回到三中讲台。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厚积薄发,焕发了第二次青春。带领一邦年轻的外语教师,承上启下,在无数学生荒芜的心田里种下英语的种子,一时成为美谈。初二五班语文老师、班主任狄炳武先生大学刚毕业,博学多才,精力充沛,能创敢干。我们初二年级六个班每学期两次语文考试,保密系数较高,他主动承担了出试题、刻腊版、油印刷、封装等全部工作,第二天早上三百多份刻字工正、油印整洁的试卷分发到六个班的学生手中。
1985年秋天,我们初二六班和其它班一样,到学校后面的山上植树。此后,我在学生的作文中发现一篇《哦,瓦窑沟》的作文,叙述了植树的体会,描绘了绿树成林的美景。这篇作文被我修改润色后,在纪念第一个教师节学生作文比赛讲演中获奖。它的作者刘天思,现在是四十里铺镇长沟门村卫生室出色的乡村医生。在平凉市公交公司工作的原六班那个身高一米八五的学生刘佰金,我训导他的时候必须站在房檐台子上,乃然还显得我个子矮。他篮球打得炉火纯青,创造了平凉篮球界的神话。
在半个多世纪里,平凉三中承载了平凉东川无数平凡人太多的理想,数千名历任教师传承三中精神,砥砺奋发,硕果累累,桃李遍天下,教育培养出了如丁国民、赛云秀、苏醒等数以百计的杰出才俊;涌现出经济战略研究专家曹忠祥、企业家黄平生、书法家王金库、医学专家汝宝元、表演艺术家潘方、呼吸医学专家张东明、收藏家张海山等数以千计的各类专家型人才;而更多的则是培养了数以万计的社会各行各业普通而平凡的劳动者。
我在出版的文学著作《昆仑神韵》后记中写道:我当教师之初,业余喜欢写点“豆腐块”的小文章,发表了散文《崆峒夜歌》之后,同事就戏说:“你当教师是暂时的,将来还得耍笔杆子”。不料被言中,1988年秋天,在89届初中五班班主任的岗位上被石建华老师接任之后,我便离开了平凉三中,远赴青海格尔木,开始了从事文字工作生涯:做文秘工作十年,新闻工作二十年。
我在平凉三中学习、工作、生活了八年。平凉三中培养了我、锻炼了我、造就了我,使我永生难忘。近年来,我不知多少次在梦中找不到去三中的路,更找不到我昔日学习、讲课的教室,也找不到我曾经住过的宿舍……原来在2005年这所学脉绵延,人才荟萃,有着醇厚的文化氛围和悠远育人传统的完全中学,从佛塬山脚下的风水宝地消失了,搬迁到向北约一公里四周被农田围困的地方。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我想我终究会在梦中回到那个光辉灿烂的平凉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