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肃和宁夏交界的那座著名的六盘山东麓的平凉 ,向东四十里的地方顾名思意就是四十里铺。在四十里铺清街村青福山旁的祁家寺与大菩提寺之间夹着一股夏天水丰、冬天结冰的小河,向北一直淌进泾河。溯着这条小河边的乡间公路往山沟里走,经过吴家庄,就是生我养我的庙庄。
庙庄气候宜人,物华天宝。山高坡陡黄土肥沃,东西两山梯田层层,守望着日出日落。冬季白雪皑皑,积雪深及膝盖;夏季郁郁葱葱,山头常挂斑斓彩虹。空气鲜清,白天有蓝得发黑的天空,夜晚有亮得耀眼的星辰,令我终生难忘。
为什么叫庙庄,无从考证。我们知道,庙一般是神社的住所,比如文有“孔子庙”、武有“关帝庙”。所以说某个人生前德贤能兼备,在一定领域做出了贡献,死后自然可以配享庙堂,接受香火供奉敬拜,作为人们心目中的偶像,以教化后人。上世纪七十年代,在庙庄长肚沟口的陆家坪,山水冲涮出战国时期的青铜器,经考古挖掘出了琉璃珠、铜鼎灯等大量贵重文物,证明庙庄历史源远流长,称为庙庄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我懵懵懂懂记事的时候,我和同伴到我家对面半山的宝牛寺的庙里,第一次看见比成年人大出一倍的怒目泥塑彩绘神像时,吓得差点尿裤子。比我大一点的同伴说这是二郎神杨戬的塑身,不要害怕。那时我并不知道什么二郎神。从此我对寺庙里的神像十分敬畏。及到后来我稍长大一些的时候,我也去过在我家院子里就可以远远望见的庙梁山上的寺庙。也与同伴乘大人不在家的时候,爬上我家的高窑里,仔细观看抚摸泥塑彩绘的神像。庙里的这些神像就是凡夫俗子心目中的神,成为正义、自信、勇敢和担当的化身。这是我对家乡庙庄最初的认识,也奠定了我一生的人生信条。
在我六十多年的人生历程中,无论走到哪里,身处异地他乡,但庙庄一直是我梦牵魂绕的地方,在我的梦中常常出现向阳的窑洞、锅头连炕的陈设、细得能飘起的面面土……
我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哭声和脚印都留存在庙庄的泥土地上,深深浅浅地时常在我心海里荡漾……在太阳烤人的夏天,我像泥鳅一样在小河里戏水,常常把衣衫遗忘在河边而受到母亲的责备而哭;在滴水成冰冬天,与伙伴们在河里滑冰,经常弄湿裤子而不敢按时回家也哭;在我家门前的土坡路上,玩自制的溜溜板常常扯破衣裳还哭;爬到树上掏鸟蛋时会抓住一条蛇而从树上掉下来,跌得口鼻流血更哭;在我因为懒惰而不想干自己不愿干的活时嚎啕大哭……在庙庄里土话把小孩子哭称“叫唤”。所以我是以叫唤出了名的,一直伴随着我的童年,直到上小学还会经常流着鼻涕哭天抹泪,是庙庄里最爱哭的一个娃娃。很多年长的老人看着我的哭相,就会抚摸着我的头自言自语地说:这娃娃没啥出息,只会叫唤!
庙庄是个以窑洞居住为主的村庄。大多户人家依山势地形,挖掘窑洞居住。院落以座北朝南为佳,冬天可以晒暖阳,夏天可以避酷热。殷实的人家则以黄土夯打成墙围院,修建有模有样的大门楼。到现在好多窑洞还保留着民国九年(1920年)大地震后维修时架起的粗木扶梁。我家祖先留下来的两孔窑洞宽一丈五尺、深七丈,宽敞干躁向阳,既储物又居人,烟火不断,生生息息。
我和我的儿子就是在这窑洞里出生的。后来我成家后还在这两孔窑洞旁另挖掘了一孔窑洞,只是不久我就离开了庙庄,铁路也从我家院子里穿过,窑洞一半变成了路基,现在座火车路过就会看到两孔窰洞的底子了。我每次回庙庄都会情不自禁地看看我家窑洞旧址,寻找我儿时的影迹。自从宝鸡至中卫铁路(1990年建设)经过庙庄以后,这里居住环境产生了很大变化,大部分祖祖辈辈居住的窑洞则以红砖瓦房代替,不过还有些家户留恋窑洞的冬暖夏凉而继续居住。
庙庄与大多数中国黄土高原上特别是平凉东川南塬上的村庄一样,是太普通不过的小地方。民风淳朴,人杰地灵,烟火兴旺,一代代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土地里讨吃食,不愁吃穿,默默生息繁衍。
自从铁路通过庙庄后,世界变小了,人们的精神生活也被这呼啸而过的列车带向更丰富世界。老人们坐上火车去飞机场,飞往北京上海深圳等地方,领略大都市的现代文明成果。年轻人再不仅仅限于黄地土上的劳作,走向祖国的四面八方讨生活,甚至漂洋过海去异域发展。而那条宽阔的银昆高速公路,如黑色飘带落在庙庄土地上,以更加快捷的方式将庙庄带向远方。
因为庙庄,我遂变成了儿子、丈夫、父亲、爷爷。我的根在沟深土厚的庙庄,我深深眷恋着庙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