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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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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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沱沱河畔随想曲

长江源沱沱河从唐古拉山主峰格拉丹东雪山出发,流经与青藏公路、青藏铁路交汇处的唐古拉山镇,人们习惯把这里称它为沱沱河。

没有方向的风梳理不出心绪。

雄踞于地球之巅的沱沱河,亚细亚高原那强劲的风,一开始就揪住我的头发,扇着我的耳光,扯着我的衣服,直到缠遍全身。我逆流而立,才知道这风顺沱沱河流而来。

这个强种的后代,剽悍,犀利,无遮无掩,具有威慑力,使懦夫弯腰,使丈夫挺胸。

真怪。一踏上这片神奇的土地,我的头颅开始澎涨。太阳穴与太阳穴之间仿佛在发酵;心脏跳动不安,手臂上的血管突然粗壮得发亮,用手触摸,能感到滚烫的热血在里面急速地涌动。我的心比任何时候都有力地撞击着胸膜,胸腔内翻江倒海,大有生命离我而去之感。

这是高原缺氧反应症。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你不是一直憧憬着长江吗?今天来到长江源头,却这样没出息……”

我抬起头,乞求这片神奇的天地慑取我怯懦的灵魂,希望长江源拓宽我的心胸,希望五千米的海拔托起我的身躯,希望亚洲雄风壮大我的思想……我眼前涌来汪汪洋洋的潮流,哗哗的流水声响彻耳际,喧嚣的河神用自己年青力壮的气魄把格拉丹冬这位世界之父拥到我的面前。这位刚正的老人用涓涓的声音仿佛说:我的孩子,抛弃渺少的自卑吧,挺起腰板,迎接严峻的考验,用双手迎接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伟大实践吧!

我掬一捧沱沱河的水,饱吮着这生命的乳汁,吸收着大自然的思想。

八月的阳光,从蔚蓝的天空洒向盛装的世界,草原、山峦、河流竞相生辉。

空间太大,我的视线无法集中,唯有脚下汹涌着雄心壮志的沱沱河十分具体。我虔诚地跪下,叩头般把头伸进水中,任凭河水沐浴。

抬起头,我不愿擦去大自然那丰富欲滴的思想。如果及早地擦干,有负于天地的精华,有抑于我激动的心情……

蓦然间,我的视线中出现了伙伴——离我一箭之远的河畔,有位身穿藏袍的人。

待我走近,方看清是一位藏族姑娘,正用桶在河里汲水,见我站在她面前,她扬起黑红的脸,嫣然一笑,那桶充盈的水便被提上了岸。

我望着她,竟说:“这水真好”。

“哈哈哈……”她笑得很开心,就像马群驰过身边,“我一看你就是从内地来的,”哪料到她竟会说一口标准的汉语,“在我们草原,这样的水到处都有。看你吝啬的,舍不得擦脸上的水……”

姑娘活泼的笑语,使我突然觉得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问道:“今年多大啦?”“十七,放过牧;现在上初中,明年毕业;我准备考中专,”她的话语就像放牧的鞭子,有形有声。

“不简单……”我伸出大拇指夸奖道。“羞死了,”她居然不笑了,“我姐去年就考上中央民族大学呢!”她对自己准备报考中专极不满意。

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礼,望着浩淼的河水。“对不起,再见!”她说毕,提上桶向那边的帐房走去。

明月给唐古拉山雪峰穿上了乳白色的睡衣,清冷的冰镜映照着草原的夜晚,沱沱河演奏着永恒的乐章。

8 月1 日晚,唐古拉山乡政府邀请驻地兵站、机务站和输油泵站的官兵与藏族群众,在草原大舞台上载歌载舞,共庆“八一”建军节。

辉煌的篝火折射着沱沱河的波光,我仿佛看见了从古海沉浮、苍桑巨变的壮丽史诗中走出来的热血青年——沱沱河,千百年来一直走着创造的征途。在那惊天动地的时刻,从地球之巅那原始的时间里,抬起了威严的头颅,挺起了伟岸的身躯,从而产生了创世纪的飞跃,开始了辉煌的图腾,记载前无古人的历史便是沱沱河不尽的涛声……

草原上的藏族牧民,身上蕴积了牛羊肉的养分,小伙子跳出的踢踏舞粗犷豪放,腰刀闪耀着雪山草原的寒光,把舞场当牧场任意驰骋,两脚鼓点般地敲打着地面;姑娘的舞姿风风火火,另有一番风韵,旋转如蝶,轻捷如燕,鲜艳的藏袍仿佛是天边的彩云……

站在我身旁的藏族阿爷取出怀里的酒,呷了一口,也高兴地闯入舞阵中。他的舞姿虽然不及青年人那么激跃,但那高昂的激情仍不减当年。一曲跳罢,老阿爷用十分流利的汉语回答我的问话:“咱唐古拉气候不好,成年累月在草原上奔走,有个头疼脑热,解放军为咱送医送药;一些日常用品,都是解放军从格尔木或拉萨给咱们买回来”。

洁白的哈达献给解放军,标准的军礼定格军人的形象。雄浑的歌声在沱沱河两岸回荡。

地是这样得高,高得可以让人触摸月亮!

我低下头,月光在草叶上软软地晃动着透明的晶亮,如同情人的目光一样醉人,这便是沱沱河的月光。

我徜徉在这样的月华里,什么可以想或者不想,耳畔回荡的是沱沱河奔涌的涛声。唐古拉山雪峰遁在远处……就在我感到轻松的时候,我仿佛在这里找到了母亲给我的那面子——我为了寻找这面镜子花了我三十年的人生,且从东向西走了两千里路程!

我站在这面镜子前,发现我平素为那些庸碌无聊的宠辱得失而处心积虑的丑态是多么不堪入目,反射出人世间的一切污秽、残缺、包括自己那颗多少也沾附了世俗尘埃的心灵……我觉得天与地,人与月溶融亲和起来,抛却种种颓废的私心杂念,从而引发思绪神游于人间天上、星辰宇宙之间,生发出一种遥望宇宙,瞰察地幔,跨越历史的欣悦与超脱……

这是我在沱沱河得天独厚的享受。

我常年居住在钢筋混凝土构筑起来的都市里,呼吸着污染了的空气,总有一种企图摆脱嚓嚓嚓数票子和追求功名利禄的意念,从而滋生出某种茫然的情绪,恨不能立即寄身于荒野静僻之处,去拥抱大自然。

现在,我如愿以偿。

面对深邃邈远的苍穹,亲和悦目的月色,我觉得孕育长江的高原已不再是洪荒的殖民地,野蛮的角逐场,探险者的圣地,而几乎成了一个面向未来,跃入世界的支点,成为中华民族雄踞世界的象征!

沱沱河兵站是千里青藏线上,普普通通的兵站。

我那一天到沱沱河已经是晚上十 点多,便决定住兵站招待所。

拉萨和西宁间的过往人员大都在兵站歇脚打尖。我一进兵站大门,值班室里便走出位军官,寒暄之后,我知道了他是李养鱼少校,兵站负责人。和我一同来的两位同志,一下车已经头重脚轻。李少校一看便知:高原缺氧症。他立即吩咐战士扶他们到客房,而李少校却忙着搬氧气瓶,几分钟后,那两位同志就吸上了氧气,呼吸平缓起来了。

不到半个小时,李少校通知我们就餐。晚饭说不上丰富,却味道鲜美,当我们动箸吃鱼的时候,炊事员介绍说,这是战士们在沱沱河钓来的,都很鲜。

我们回到客房,电视正在播映《八月桂花香》。李少校介绍说:这里只能收到中央一台的电视节目,太单调,就安装了闭路电视……

他的话还没说完,值班室又来电话,说又一批宾客到了。李少校和我们告辞。原来,兵站为国际旅行社西宁分社设立了外宾接待站,几乎每天都有国际友人在这里吃住,尤其夏季,客人络绎不绝。

就在我们准备休息的时候,院里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我推开窗户,看见很多汽车一字排在院内,门口的光柱涌进大门。原来是往西藏运输货物的解放军汽车连司乘人员要在这里住宿吃饭,汽加油。我粗估计了一下,四十多辆车,可见需要准备八十多人的伙食。兵站炊事员烹饪出最可口的饭菜招待着奔驰在千里青藏线的战士。第二天早晨,一辆辆汽车鱼贯而出,驶上青藏公路。

我来到李少校的宿舍兼办公室,他却和一位外国朋友下相棋。两阵对圆,输赢难辨。在被对方的马后炮一举击败后,那位外国朋友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李军官的棋艺大大的高,我的愿和中国的人下中国的象棋……”

兵站的环境是艰苦的,而李养鱼少校的生活是充实的。

八月,内地正是酷暑难熬的季节,这里却不时下一阵雪,我穿着毛衣毛裤还禁不住寒气的侵袭。

仅管如此,我还是在白昼触及黑夜的时候,走上沱沱河沿,让心灵得到天地灵气的启迪,接受大自然的抚摸。

我顺着流水把视线展向天际,那里笼罩着一层云翳,周围镀着一道黄金色的边。我心潮起伏,眼睛一眨不眨,我要捕捉那深沉、博大和充满生命力的瞬间。

说怪也怪,偏偏我的眼睛不知怎么就眨了一下,紫云中便跳出一朵桃红,继而扩为一线,长出一牙、半轮,突然跃出一颗鲜红。啊,这个给人间以光和热的永恒的生命喷薄而出,放出耀眼的光焰。沱沱河像一条彩带,奔涌着生命的狂潮,跳荡着火热的激情……我的周身立即躁动不安。

这时,涌动于心的已不是洪荒所赐给的苍凉,更多的是感奋,是祈求创造的冲动和追求真理的豪情;是挣脱世俗的羁绊和抛弃名利的舒畅……

此刻,我是作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位美丽绝伦的少女;我是音乐家,我的心中激荡着一曲不朽的乐章,回荡在天地之间;我是画家,我捕捉到刹那间的神韵,创作出一幅稀世的作品……

然而,我什么都不是。面对着广袤的高原,面对着不息的沱沱河,我大喊:你是永恒不屈的灵魂啊!

“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文人黑客唇齿间流泻的载大舟如草芥的浩浩江流,在这里却温顺得像一位女子,其貌不扬,走着自己辉煌的前程。

我沿着沱沱河的脚印漫步在河堤上,聆听着沱沱河的脚步声。那个不畏坚壁深渊,舍生取义,慷慨以赴的热血青年走在我身边;那个分娩着春华秋实,侃谈着笑语悲歌,界定了南中国秀丽温柔北中国剽悍粗犷的伟大精灵走在我身边……

我继续往前走,眼前出现了一幅图画:沙汀之滨,几位战士在钓鱼。他们不侃不谈,神情专注,有如临战前的庄重。不一会儿,从河里拖出的钓线上,钓着两条大鱼,钓具在一根细长的尼龙线的一头,拴上五六个鱼钩,于鱼钩的最底处拴一铁块,拿起铁块,顺流抛入水中,鱼钩自然潜进水里,岸边插一米长短的细枝,将钓线拉紧系于细枝顶头。如有鱼上钩细枝则有力抖动,此时,迅速牵线出水,鱼便在鱼钩上打挺——与水塘钓鱼殊途同归。

好奇心使我产生了兴趣,便和这几位战士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谈到钓具的制作,一位战士快言快语地说:“这是我们兵站第一任站长的发明,到今天至少有三十年了;这位站长后来成了将军,现已离休,据说每天在渭河边上钓鱼呢……”我从他佩戴的军衔上知道他是下士。

我说我也当过兵,他便和我闲聊起来。他是1988 年从江南温州入伍的,此前跟父亲做生意,一年至少赚万把块钱。我问他:“你觉得当兵不吃亏吗?”他挤眉弄眼地说:“说不吃亏是假话,军人也是人,如果光想着个人,国家谁来保卫。”他望着空旷的远处继续说:“这里多荒凉,怎能和我们温州相比,可我是青年,处江湖之远,其实江就在脚下,就应该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精神……”他脸有些红,红得自然。我问:“想不想早日复原?”他急切地说:“想,怎不想呢!可我现在回去怎么向家乡父老交待,我要在戴上军功章的时候……”

这时,另一位战士又钓到一条大鱼,他扯扯小高的衣服,示意要送给我,并恢谐地说:“君饮江尾水,今食江源鱼……”

天空是这样的蓝,蓝得像一泓静寂的湖;草原是这样的绿,绿得让人睁不开眼。

如果不是沱沱河泛金耀银的波光,就会使人忘记这里是地球的第三极,而似乎置身于浩瀚的大海中。

我仰起头,那蓝哟,使我的身体突然变轻,如掠水的飞燕。白云厚得蓬松,舒展得缠绵,仿佛包容着整个天地间的柔情。俯视地,从脚前缓缓移目,太阳的光韵使整个草原变成了碧波荡漾的海洋,羊群如白鹭戏水,牦牛似轻舟泛流……如此景致,虽发端于自然,却使我萌发出对人生的感念、哲理的思索。我想,任何一个人来到这里,哪怕他的生命多么脆弱,心灵多么破碎,胸襟多么狭窄,灵魂多么痛苦,都会得到复苏、得到拯救、得到充实、得到解脱……

因此,我便理解了那些从遥远的地方苦行而来的人们的追求,我更加理解了那些长期生息在这里人们和从内地来到这里没有任何怨言的快乐后生。

1991 年的8月,我在沱沱河逗留了数十日,曾经多次漫步在长江第一桥——沱沱河大桥上,那种慷慨之情时时在我心中升腾。

我们中华民族犹如这不息的沱沱河,带着智慧,带着毅力,带着文明;也带着挫折,带着苦难,带着徘徊,从历史向进到今天,负载着祖国的生命之源,从涓涓的细流壮大到汹涌的长江,演奏着新时代的交响乐……

1954 年8 月,万里长江第一桥——沱沱河公路大桥建成通车。从此青藏公路结成了祖国的完整和民族的和睦,结成了中国龙完美的神韵。

2006 年7 月1 日,矗立在长江源头沱沱河畔的“长江源”石碑,望着青藏铁路第一辆旅客列车,从沱沱河铁路大桥呼啸而过。一条铁路大动脉连接起了祖国的心脏北京和太阳城拉萨。沱沱河继续演奏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壮丽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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