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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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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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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

               回乡记

                     

                       (一))

   渭水河像一根弯弯曲曲的草绳,串起一座又一座村庄。小时候最喜欢在河边用双手掬水喝,那甜甜的味道穿肠过胃,舒畅着身上的每一粒细胞。晚上的时候,月亮在水里游动着,像一尾发光的银鱼。一艘摇橹的小船咿喔咿喔地驶过来,它泊在桥下的码头上,男人下了船,踩下了桩钉,小船便牢牢地系紧了,接着从船尾上冒出一缕炊烟,很快女主人一顿丰盛的晚餐准备就绪了。

     这家人在村子里兜揽着瓷器活,除了补碗修盆外,最拿手的活儿就是在碗盘上刻字雕画,我们家里的碗底就刻有父亲的名字,村里人办红白喜事所用的器皿都是借的,完事后都按照上面的名字奉还。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匠人的工具有几十种,大小如毛笔,或刻,或钻,或磨,慢工出细活,手艺人没有一点艺术细胞,是很难混饭吃的。那时我常常在挑担边蹲上半天,也琢磨了半天,看着那些花是如何雕上去的,又是如何焗出色彩,小时候特羡慕手艺人,更崇拜那些有艺术修养的手艺人。

    桥还是那座桥,但栏杆早已摇摇欲坠,像一位年迈的老者,佝偻着身子。想当年这里是后生们开“派的”的场所。冬日,太阳照在桥上,暧洋洋的,我们脱掉厚厚的棉袄,面对凛冽的寒风,放开喉咙,大声唱着流行歌曲。夏日,我们从桥上一跃而下,个个都是跳水高手和游泳健将,我特别喜欢河里的小虾,它藏在水草深处,用双手一捧,总有一两只在掌心里蹦来蹦去,我常常囫囵呑下去,一点腥味也没有,当然我也会一猛子扎下去,触到河底,运气好的话,会摸上一条一两斤左右的刺鱼,那天的饭桌上会得到父亲的表扬和赞许。

阔别三十多年,我行走在宽阔的水泥道上,这条被予为村村通的工程,路面平整宽阔,道旁绿树成荫,房子变化不大,有几间长期无人检漏的房屋已经坍塌了。巷子未加宽还是那样的窄,走了半天见不到一个,看见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坐在门口,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他是谁?他倒是一下子认出我来,说我是从四川回来的,我已为他是矮大爸,当我们走远时,三哥才告诉我,他就是曾经名躁一方的堂叔。

小时候,堂哥抢了我的皮鞭,征服了其它的小朋友,成为雄霸一方的“首领”,我一直怀恨在心,令人气愤的是,居然将我费了九牛二虎做成的皮鞭长期据为己有,弱小的我报复心不断的鼓胀,终于有一天晚上,曾夜深人静之际,我用砖头砸门,瞬间又逃之夭夭,如此反复三天,堂叔躲在某个角落将我逮住,那晚上一直闹了天亮,最后,堂叔还是原谅了我,父亲也没有打我,只是说,长大后要靠本领征服别人,而不是背后使阴招。

堂叔很机灵,送公粮时,拿一根筹,又藏一根筹,有点小紧张,拿一瓶汽水喝着,掩饰紧张的表情。他的儿子更是出于蓝而胜于蓝,凭一张嘴把一家工厂办得风生水起,富甲一方。

可惜只是风光一时,后来钢产业不景气,关门歇业了。现在又回归田头重操种养殖业,据说现在略有起色,不过堂哥已经六十多岁,而他的父亲已满九十,佝偻成一只小虾米。

小机灵而无大智者成不了大气候,父亲读书不多,但说出的话却很经典。

还好,我们的老房子借给别人住,有人维修,房子似乎还是那个样子,在巷口,我脑海里闪现出童年小伙伴们跳跃的身影,我仿佛听到瓷匠浑厚而悠长的吆喝声。如今,童年的伙伴大都散落在五湖四海,那个瓷匠的手艺不知有没有传承下来。

有舍有得,看着老房子,我想起父亲,他为子女付出了太多,自己落得一身病痛,在另一个世界,我们彼此想念着。

   

                     (二)

儿时的伙伴看不到了,我想看一看田野,我熟悉的一亩三分地哪里去了?绿油油的水稻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蟹塘,扶犁人去了另一个世界,那头牛早已被人果腹了。打谷场杂草葳蕤,石碾子已深深地陷在泥潭里,父亲对打谷场有着倾吐不尽的情感。开春之际,先把杂草清理干净,然后用钉耙松土,那头黄公牛,力大无穷,在父亲的引导下,把两边的土拉到中间,形成屋脊地形;还是那头黄公牛拉着石碾转了无数次的圈圈,一直把打谷场压实碾平;最后一道工序是对一件艺术作品的终极打磨,在打谷场铺一层稻草,再用水壶喷上毛毛雨,人拉着长长的木滚来回碾压,经过春风的吹拂和暖阳的晒干,一个平整光滑的打谷场才算完成。打谷场是庄稼人的面子,是关系颗粒归仓的主要基础设施,在生产队里,能够当上场头组长的都是有能耐的人,父亲多年管理着场头事务。

在打谷场,记得有一个堆草垛的地方,三哥叉草,码边,压心,把草垛堆成了一件艺术作品。挨着的是三间养牛棚,那是冬天最热乎的地方,父亲是养牛的高手,从喂草饮水到打扫卫生,牵牛晒太阳,把牛养得膘肥体胖,来年开春,队上的几头牛力大无穷,却蛮着使劲, 父亲手里的缰绳是传递给牛的语言,或拉,或抽,或上,或下,牛懂得,该使劲拽时使劲拽,该转弯时就转弯,父亲时不时地哼几声牛谣,牛听着,愈加兴奋,耕地的劲儿更足。

我感谢这一片黑黝黝的土地,它给我带来无穷的乐趣,是我人生的起跑点,引导我做一个勤劳朴素善良的人。

现在这一片土地,已淹没在蟹塘里,那里有母亲劳作的身影,也有我蹒跚学步的记忆,最忘不了的是父亲唱歌赶牛的情景,面对茫茫水面,往事历历在目,许多艰苦而有趣的故事就像水下的螃蟹一样慢慢地爬上来,如今我孤怜怜的站在荒芜的打谷场上,周围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相见了却不相识,回忆显得格外的甜蜜温馨。

                  (三)

离开故乡外出谋生三十多年了,每隔十来年便回来一次,祖坟必定要去看的。

我出生时爷爷奶奶已经故去,他们的坟墓葬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记得很小的时候常常坐在坟头上玩耍,心里没有一丝的害怕,后来移坟时才知道,这是祖上的坟,也算是隔着一个世界在长辈面前撒娇,父亲说,爷爷奶奶无时无刻地保护着你呢!

我们站在大圩上,望着郁郁葱葱的杂草和树木,那时全村只有十五个生产队,村民习惯地把这里称之为十六队。这里也许是人口最多,年龄跨度最长的一个队,小时候清明节来这里祭祖,感觉阴森恐怖,人生的终点为何是这里,一种悲观的情绪油然而生。也许后人们忙于各自营生,无暇顾及,如今这里大小不等高低不一的坟墓被浓密的野草遮蔽,先人们的灵魂和履迹在地下蔓延着,难以寻觅。

先人们在地下也会像我们一样一丝不苟的生活着,就像圩边下绿油油的小草,春发,夏长,秋枯,冬眠。非祭祀时期,我们不想打扰他们安静的生活,只站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那一排坟墓,祖辈们生于斯,长于斯,埋于此,不像当代人,为了生计,五湖四海,落地为家。

若干年后,那些远离故乡的人的后代,会渐渐地忘却这块土地,或许只在藉贯上写上某某省某某市。圩道上冷冷清清,在一个简易的大棚里,一位长者居然认出了我,他记得我小时候的模样,一个本来就不熟络的人,三十年后,居然一下子喊出我的名子,一位在外飘荡多年的游子,家乡人终是没有忘记。

故乡是一棵树,她的根深埋在土壤里,只是有时候延伸得远了,在他乡发芽,长成了另外一棵树,无论多远,它的径脉与故乡都是相通的,哪怕只有纤细的一根,故乡丰沛的养素,会让每一位游子不脱离家乡的本质和品德。

在回村的路上,一座庙宇引起了我的好奇,这里原先是村学校校址,我的小学和初中就是在这里念完的,后来初中撤走了,再后来小学高年级也撤到镇上了,几年前这里就成了一片废墟,上次回来与小学老师小谈一番,这次回乡不见了老师的足迹,要么作古了,要么进城安度晚年了。听老人说,解放前这里就是一座规模较大的寺庙,方圆几十里的老百姓都来此烧香拜佛,香火旺盛。现在又回归了,只是寺庙小了一些,人口锐减,香火自然稀疏。

童年时,学校的一侧是雄伟的大会堂,正面的一座高墙呈波浪型,上面写着红色革命标语,显得无比的神圣和壮观,最上面架着扩音喇叭,每每清早,村支书先在里面咳嗽几声,接着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大道理和小道理,在这里隔三差五的就开批斗会,有时也唱样板戏,放电影。放电影时常常座无虚席,小孩子特别多,在后面看不到,我们就爬到横梁上看电影。

眼下这座建筑已拆掉了,修成了一条路和一排矮房子。这条路直通钓安公路,十来分钟就可进入高速公路网。

 

                  (四)

离开村庄三十多年了,小时候常走的泥泞小道,现已修成水泥路,路路通省道,省道通高速。当年的生产河,是运送粮食肥料的要道,现已长满了浮萍,象一根根堵塞的血管,当年川流不息的海沟河,是通江达海的交通枢纽,现在变成了一条小河,偶尔有一二艘吨位不大的船在河中央慢吞吞地走着。河滩上曾是我养鸭放牛的地方,更是我和儿时伙伴嬉戏的场所,如今被杂草所覆盖,也覆盖了童年时代无数的幸福和快乐,一个多年的游子,回到了故乡,故乡却以陌生的面貌,迎接日思夜想的归乡人,面对眼前的一草一木,我越来越模糊,甚至有点心痛。

站在河边,水依就悠悠的向东流淌着,记忆中那份潺潺流水声匿迹了。这条河曾是村子里的生命河,上钓鱼送公粮,下安丰赶大场,沿着这条河,父辈们行驶到更远的地方,割海草,刨山芋,那是全家人大半年的燃料和粮食。

虽然村里开挖了深水井,修建了自来水厂,虽然村民们出行方便快捷了,但我还是怀念孩提时的那个自然村,清新,纯朴,归真,站在巷口,一股股地弥漫着麦草煮出的锅巴味,在我记深处禁不住冒出来。

小时候,家里的厨房很小,却容纳三口锅和一个汤罐,柴禾麦草都是从小窗子里塞进去的,冬季时大门口堆着高高的海草垛,那是父亲从海边割来的,解决了一冬一春的燃料问题,有了这堆草一家人冬季就温暖起来。还有堂屋堆满了山芋,个头有一个人的头那么大,那是一家人的主食,每年春季家里快断粮了,山芋成了一家人解决温饱的主食,要到秋后才吃上香喷喷的新米饭。

现在大多数村民用上了天然气,处理麦秆稻草却成了一件令人头痛的事件,沤在河里,污染河道,焚烧掉,污染空气。我们用上了天然资源,却又浪费另一些资源,为了方便舒适,人类常常会做出损人不利已的事件?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村子还是那座村子,人要么远走高飞,要么垂垂暮年,我会担心村子终会在某一年消逝,像村后的“十六队”,被参天大树和恶草荆棘所覆盖。

 

                        (五)

 

此刻,我站在老屋后面,那一棵婆娑的泡桐树已经匿迹了,这里是我童年的乐土,懵懂的爱情在这里诞生,这里我读完一本叫《人生就是奋斗》的励志书,这里我大声朗诵过似懂非懂的朦胧诗。眼下,这里变成了废墟的猪圈,猪连同主人不知下落何处,也许在别处发家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水才有好生态,生态是一圈链条,聚集在高处的人,随手扔下的垃圾,也会在你的出生地留下一记斑迹。

我怀念家里的一只狗,啊!那一只流浪狗,我偿给他半块馒头,它就视我为衣食父母,上学时它一直送我到校门口,放学后它耐心地趴在地上等着我,我们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感情日笃一日。就在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年,它死于棍棒之下,成了别人解馋的食物。

我怀念我的初恋,就在那棵泡桐树下,我们时而解绷绳,时而一起看连环画,有时抓一只毛毛虫,吓得她一声尖叫。后来我外出谋生,她与一位有妇之夫好上了,听说那个原配喝了农药,不知以后的日子是不是一帆风顺,她就像水消失在水里,究竟在哪个弯段又会激起什么样的浪花?我们似两条直线相交后变得渐行渐远。

我怀念我的同学牛二伙,我们一起放过牛,打过仗,练过武,吼过流行歌曲。他到了结婚年龄,母亲担心打光棍,后来办了蚊香厂,后来我还在村网址上看到他的厂,颇有起色,如今命运又将他颠沛到何处。人就是一群候鸟,只恋适宜的气候,不恋温情的巢穴。

我的父母和二哥,奋斗的足迹已深埋在这片土地上,灵柩安葬在这片土地上。每次回来睹物思情,想起若干段生平事迹,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斯人已去,物是人非,还好,在这片土地上依然有人坚守着,土地暂无荒废的现象,只是不再以粮食作物为主了。村庄的坚守者土地为黄金,一寸也没有闲着。

在村口,那条羊肠小道已成了断头路,那一年的初春,飘着鹅毛大雪,母亲站在水泥桥上,望着我一步一步地离开,直到消失在视野之中……

今天我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村庄,依稀感觉父母正在天堂里默默地注视着我,直到我坐在赶往火车站的汽车上,在未来的日子里,村庄连同天堂里的父母还有二哥,又成了我日夜想念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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