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屋情结
雨停了好一阵子,屋檐下的水,还在“滴滴嗒”“嗒嗒滴”地响个不停,听着像是演奏家奏响延延绵绵的抒情歌曲,也像是一位诗人由衷抒发胸中情意。是个星期天,我的作业本上没有半点墨迹,时而看着一只猫在打盹,时而望着雨滴沿着屋上的麦草垂直下滴,砸在天井的方砖上,瞬间变成无数个小雨珠。这些小水珠有些叛逆,溅到墙上,门槛上,直至溅到我的作业本上。看着几滴水珠的大作,我想我该做作业了。
这是我三十多年前的家,土墙,草屋。小小的四合院,一边是厨房,另一边是猪圈茅厕。笔直的烟筒是用石灰粉刷的,远远望去,像一支雪白粗壮的粉笔,直插云霄。一日三次准时冒着青烟。爸爸天天出工,妈妈除了煮饭喂猪,就是做针线活,我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学。农村的生活如此的闲淡、祥和、井然有序。
父亲说:我们原先住的是青砖瓦房,后来被公家征用做食堂。成为全村的公共场所。作为补偿,生产队划了一块地,找来几个人,帮我们家修建的这一幢草屋。草屋虽简陋,但建起来不易,花费的人力和时间,可以造几幢青砖瓦房了。
先是打地基,生产队安排了几个强壮的汉子抬夯。一人喊号子,大家齐动手,步调一致。地基打好后,拉来足够用一节墙的土,和适量的麦草,作为筋骨。用水渗透,反复用脚踩,铁锹翻,直到草土完全融为一体。父亲说,草土要翻熟,墙才不会变形开裂。接下来的工序是码墙,把土用铝盆子端到墙上,墙上有人用脚踩,踩的力度不大不小,要合缝,墙体要直,厚薄一致。不能返工,后嵌上去的土,易开裂,且不牢固。码到一米多高的时候,必须停下来,风吹日晒,待墙体稳固后,才码第二节……码墙最怕下雨,父亲早就准备了一大堆遮雨物品。
当码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墙两头要垒成三角形,称为屋山头。屋山头是用土坯砌的,土坯是用同样的土放在木模子里脱出来的。
建草屋土可以就地取材,但做大梁缘木门窗所需材料还是要购买的,找木匠也要付工钱。
麦草是盖草屋的最佳材料。选用粗壮饱满少节的麦草,长短切成一致,利于流淌。每铺一层后,用石灰严严地压紧。草匠用木刮子拍成坡度,不凸不凹,平整如镜。手艺差的草匠铺的屋顶常常会漏雨,漏雨的草屋容易腐烂,一烂就是一大片。当盖到屋顶的时候,匠人格外地谨慎。因为压得紧才咬得牢,风无孔不钻,大风吹过来,就会像多米诺牌骨一样,一字儿掀翻。草屋盖得牢靠,不漏雨,直要考验师傅的本领。草屋收于屋脊上的两点,父亲找来两只硕大的半截缸,扣在两点上,好像发髻上两朵深色的花。
居在草屋里,常常会有不速之客与你同住。屋檐下往往是麻雀嬉戏繁衍的场所。一群又一群的麻雀总有说不完的话,生怕别人不知道它也是草屋的主人。想当主人,必须有所付出。每年秋冬,我都会搭着梯子掏麻雀蛋,次日早餐,桌上定有一道菜,一碗斑斑点点的盐煮麻雀蛋,父亲的表扬,让我平添几分成就感。
“翩翩堂前燕,冬藏夏来见”。仲春之际,飞来了几只燕子,先进行了一番考察。回去讨论后,才决定在草屋内筑巢垒窝。以后每年春季,燕子便不请自来。燕子来了,家里一下子有了喜庆的气氛。“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看着出窝的雏燕,父亲情不自禁地吟着两句古诗,接着又看着我们,言意之下,你们这群燕子也该出窝了吧!
前些日子,回了一趟老家。老家的新农村建设热火朝天。一字排开的三层洋房,辉煌壮观。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依然有几间草屋,摇摇欲坠,像残兵败将。屋顶上有几棵蒿草,昂首挺胸,像个不屈的卫士,守护着这片残垣断壁。